站在高考的風口

兩天後,馮凱旋、朱曼玉、馮一凡一傢搬進瞭“書香雅苑”2號樓801室。迎接他們仨的,當然是接踵而至的磨合。

以及,潛伏在磨合下時常無法遏制的彼此折磨。

好在最初幾天,朱曼玉的註意力,不在可能搞砸、穿幫的老公身上,也不在可能表現任性、不聽話的兒子身上。

因為,“書香雅苑”小區本身更像一朵奇葩,牽動瞭她全部的註意力。

她發現,這裡簡直是一個風口。高考的風口。

各路信息,在這裡呼呼地交匯,匯成瞭一股股方向各異的熱風,吹拂到她的臉上,讓她發愣、著急,甚至心驚肉跳於自己low瞭、out瞭,那種迎面直擊感,酷似一列火車正在從身邊掠過,讓她有差點被落下班次的焦灼。

車上的都是租住在這裡的主婦,那些陪小孩讀書的媽媽們。

傳送熱風的就是她們。

朱曼玉感覺她們跟自己差不多年紀,乍一眼,年齡、衣著、服飾都差不多,而眉目間,也是那種傢有高考生的傢長的神情。

這神情,隻可意會,如果你是同道中人,一眼就恍若看到瞭自己。

這些女士,散落在單元門前、樓間小道上、樓道裡、電梯中、小賣部裡……小區的每一個角落,如果你想認識,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能引來一場飽滿度很高的攀談,共鳴出五味俱全的心得。

話題和心得,當然是關於子女在讀的那點書,和那場將來臨的高考。

也正因為這樣,幾天下來,朱曼玉就與她們中的許多人認識瞭,知道瞭彼此的孩子叫什麼,在哪個年級、哪個班,最近考試如何,排哪個層級,在哪裡補習……

也因此,她們各自在彼此的招呼中,名字就成瞭“某某某媽媽”,比如,朱曼玉就是“馮一凡媽媽”,沒人想知道她自己的名字,也記不住啊。小區裡多的是這樣的媽媽,“孩子背後的媽媽”——孩子在傢時,她們在傢看著他復習;孩子上學時,她們彼此往來交流孩子的學習。

在這樣的場景裡,朱曼玉也成功淪為“書香雅苑”龐大的“包打聽”媽媽族群中的一員。

“包打聽”,是必然的,因為相似的處境和心境,有話要說,有情緒要倒,有痛點要觸,一觸就共鳴,共同的焦慮相依相促,構成情緒的生態圈。

“包打聽”,也是必須的,因為有信息得分享。比如,最近哪所學校有自主招生瞭;最近招生政策有哪些調整;最近科技大學少年班要報名瞭;最近全國物理競賽誰誰得瞭金牌而獲得瞭北大的簽約,下個機會是下半年的北大冬令營瞭。又比如,數學補習“李傢私塾”400塊錢一節課效果到底怎麼樣;英語培訓是去“新希望”還是“新東方”;“蘇菲英語·一對一”4萬元一張上課卡值得買嗎;你們報瞭幾個補習班,我們是第5個瞭……

朱曼玉就是這樣站到瞭這些信息的風口,她側耳傾聽,心裡無比後悔:我們來晚瞭。

是的。她想,其實早一年就該住進這裡瞭,這裡哪是什麼小區,完全等同於一個信息中心,簡直是“民間考試院”,太重要瞭,我們來晚瞭。

後悔之餘,是無比感慨:這些信息、路徑如此之多,細微處全是奧妙,且年年有變,別說傢長還得上班,哪怕是爸媽其中一人脫產全力投入,也得當一門課程來修。

朱曼玉環顧“書香雅苑”,還真有不少女人是不上班瞭,專門在這裡陪讀的;也有人每天早晨開2小時車去上班,每天晚上開2小時車回來,一天4小時耗在路上,就為瞭晚上在入睡前能陪小孩那麼一小會兒,讓人唏噓感動。

朱曼玉心想,以前說到“陪讀夫人”“陪讀媽媽”那是陪到國外去的,而現在連國內也陪讀瞭。

她這麼想,壓根兒沒取笑的意思。事實上,那些女人言語間的信息量,豐厚到讓她根本笑不出來,甚至讓她有瞬間低矮到塵埃裡去的自卑。

因為,隻要一比,她們與她高下立現,對哪個學校、哪個專業、哪個口子,自傢孩子以哪個方式去叩開這些門,她們是有鉆研的,並且有所設計。一比照,就知道人傢早兩年就開始對小孩佈局瞭,如今已進入收官階段。

隻要一比,你就會瞬間明白:這還真像一門學問,你花工夫下去,結果當然是不一樣的,尤其是,你這工夫還不是為自己花,而是為自傢的小孩花,其功效也就自然會落在“你傢的明天”上,讓你傢小孩在同樣苦學的背景下,以相對便捷的步履走一條相對有效、合適的路,這既是為小小的他減少能耗,也是對你傢的明天進行設計。

隻要有比較,人就有直感:起跑線提前瞭,傢長助攻如今有多重要,它可能意味著小孩的差距。

站在信息風口的朱曼玉,頭皮發麻。

她既想聽,又想捂耳朵;既抓狂,又在心裡埋怨老公馮凱旋:早該讓你來這兒受受教育!看看你在忙啥,當然,我也暈頭暈腦,自己這兩年都在忙什麼哪,以為小孩考進瞭重點高中就萬事大吉瞭。哎喲,不夠哪,難怪馮一凡最近成績下得這麼快,人傢原來是這麼幹的,大人小孩協同作戰,難怪拼不過。

朱曼玉在與“書香雅苑”一眾“陪讀媽媽”的交流中,還被她們拉進瞭一個群“牛娃成群”,那裡日夜滾動著諸如“今天物理第5題,誰傢牛娃做得出”“明年高考據說每人有80多個志願要填,誰來說說”“驕傲,我兒今天拿到瞭清華的簽約”“不拼瞭,去美國讀瞭”等等他人的信息。

它們像一個個問號和驚嘆號,讓朱曼玉愛恨交加,既怕錯失其中的營養和風向,又怕自己夜不能眠,焚心似火。

當然她也知道,這裡的信息有許多是在炫耀、在秀,在刺激別人,提振自己,心理戰呢。

她還知道,這些宛若同病相憐的“書香雅苑”媽媽們,其實是對手,因為他們的孩子是對手。

那團競爭的低氣壓,早已從馬路對面的校園內,漫卷到瞭“書香雅苑”這裡。

她更知道,人大都是自私的,能拿出來分享的,不一定是最有營養的。在爭得如此激烈的考學氛圍下,最寶貴的信息、經驗,各位“陪讀媽媽”多半是藏在各自背後的那隻算盤裡。

當然,以理性的心態看,這也很正常,工夫總得自己下嘛。於是朱曼玉心想,要不我也請假算瞭,我得好好為馮一凡、林磊兒下一把力,我得補這門課。

她想,別人傢一個,我有兩個呢,多虧林磊兒懂事,成績還不錯。

朱曼玉雷厲風行,還真向公司請瞭三天的病假。

這三天裡,白天朱曼玉在傢裡補這門“功課”,不明白之處就去敲某些“陪讀媽媽”的門,聊天、打探(她發現她們好像也盼著她來交流,是的,一個人守在屋子裡等孩子下學,也是孤獨的,無助的);晚上朱曼玉在傢裡等兒子馮一凡下瞭自習課回來,她給他煮夜宵,然後裝作隨意的樣子,零敲碎打,一點點向他滲透“價值觀”,包含她從“陪讀媽媽”們那兒得來的提示、信息、榜樣。

這場“馮傢最後的演戲”剛開場的這兩天,馮凱旋一般回來得都比較晚,說是單位加班。這符合朱曼玉的要求,因為這能減少兩個大人話不投機的摩擦。

有時馮凱旋回來得早瞭,在朱曼玉對兒子說話的時候,馮凱旋就坐在沙發上,低頭校對他從出版社帶回傢來的書稿大樣。這也符合朱曼玉的要求,雖然他皺著眉頭的樣子,讓她感覺他有沒搞錯(難道我這樣還算強勢,難道你覺得逆耳,那你來開導吧),但總的來說,她對這一刻的他還算滿意,因為她知道他這是在傢裡加班,多看一部書稿,能多賺200塊錢,現在這個傢需要錢。

人請過瞭假,是會上癮的,所以接下來,朱曼玉天天在想怎麼請假。

在“書香雅苑”小區,最讓朱曼玉著迷,甚至對她產生顛覆性沖擊力的,是房東宋女士。

現在朱曼玉已知道她名叫宋倩,比自己年長兩歲,與馮凱旋同齡,也是從小就生活在這座城市裡的本地人。

朱曼玉在日益走近這房東。

她發現,這個氣質優雅的宋倩,除瞭是這裡擁有3套房的房東之外,其實也與那些陪小孩讀書的女人一樣,不上班,在傢管女兒,是個“陪讀媽媽”。

但宋倩這“陪讀媽媽”,又與那些媽媽是不一樣的,隻要她一開口,你就立馬能覺出這種差別。因為無論是掌握教育信息的充分度,還是看問題的高度,她都比那些媽媽們不知要高出多少個段位。

這也難怪,她以前就是中學老師。

她曾經從教的學校,就是馬路對面的春風中學。

一個人,如果曾帶過重點高中幾個班甚至一個年級,那麼現在針對自傢孩子一人,那還不是小菜一碟。有謀篇,有佈局,這是不用說的瞭,因為吃透瞭考試、招生的那點東西瞭;而若她對你隨便講講,那也是條清縷析的,因為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瞭的。

所以難怪她女兒喬英子是春風中學高二“英才班”的大學霸。朱曼玉這兩天也有問起過林磊兒,林磊兒說,喬英子,我們班的,比較牛的。

那麼,宋倩為什麼不做春風中學的老師而回傢做全職媽媽瞭?

這是人傢的私事,總有她的理由。朱曼玉不知道,也沒好意思打聽,但以她自己的邏輯想想看,應該是如今高中老師這工作壓力大,太辛苦,宋倩有這麼多房產,單房租就收入不菲,犯不著這麼累。

但好像也不是。

因為朱曼玉發現,這個優雅的宋倩其實是挺能扛苦的人。比如,如今雖已不再是春風中學教師的她,其實在傢裡開辦著一個物理培訓班,每個周末晚上和雙休日兩天,進出她傢的中學生成群結隊,幾十個一組輪番登場,如果按一小時一節課算,兩天半連軸轉下來,也是夠累人的。

這麼說來,辭職出來自己單幹,是為瞭賺更多的錢吧?

可能是的。

因為朱曼玉從那些“陪讀媽媽”那兒聽說,這宋倩的物理“宋傢私塾”在全城赫赫有名。從這裡補習出去的學生,有三分之一以上得過全省物理競賽一等獎,所以收費相當高,一小時300塊。即使這樣,這個補習班依然走俏到連名都報不進去,因為她傢坐不下瞭。

這也難怪朱曼玉租到的房子,隻能租半年,以後可能被另作他用,估計就是擴班這個用途吧。

雖然朱曼玉無法估算宋倩這樣辦班可賺多少錢,但相信一定比在學校拿固定工資高出許多倍。對於這樣的選擇,想來在學校方面會有爭議,畢竟當老師的為賺錢而辭職出來自己單幹;但放在一墻之隔的校外,如今怎樣的存在都見多不怪瞭,個人能力最大化,這年頭許多人都這麼在想,這麼在做。雖然她這是教育行業,但她首先是人,你總不能指望她是神吧。朱曼玉心想。

房東宋倩的這些背景,其實與朱曼玉無關,與她有關的是,自己有緣、有幸租到瞭她的房子,還給瞭便宜價。

此外,對於急於“信息補課”的朱曼玉來說,宋倩這房東是最佳的討教人選。

於是,這個中午,請假在傢的朱曼玉拿瞭一把香椿、一把春筍,又去瞭宋倩的傢。

她對前來開門的宋倩說,剛在菜場看到瞭剛上市的香椿,就給你買瞭一把,香椿炒蛋,時令菜,讓你傢小朋友晚上回來嘗嘗新。

宋倩原本正在備課,她與朱曼玉客套瞭一番,才收下她帶來的菜。

然後兩個女人交談起來。

朱曼玉來請教的問題是:以馮一凡如今的成績狀況,現在想走自主招生、“三位一體”還有可能性嗎?

宋倩不好意思直接潑冷水,她向她講解如今高考的“三位一體”“自主招生”“競賽途徑”“高考加分”等政策各自的要求點,它們對於不同優勢的學生的匹配度,以及,在哪一個時間節點上該做哪些準備。

至於是否還來得及,那由你自己判斷。

宋倩說,自主招生面向極優秀的學生,一個學校沒幾個人,一般全國競賽一等獎以上才有資格參加,而如果小孩想要有競賽成績,有些早的初三就開始訓練瞭……

宋倩隨手拿過桌面上的一張紙,向著朱曼玉寫下“三位一體”四個字,說,現在還能想爭取的有“三位一體”,這種類型面向優秀學生人數較多,由學業水平考試成績、面試成績和高考成績三部分按比例組成錄取總分,這就對平時的學業水平考試有要求瞭,需要你傢小孩迎頭趕上、咬住……

她看著朱曼玉臉上漸漸浮現的嘆息神情,就知道她聽懂瞭。

宋倩說,你說你兒子作文好,你幹嗎不試一下復旦的“博雅杯”呢?若能得好名次,對錄取也是很有利的。

“博雅杯”?朱曼玉呢喃而語,感覺這詞生疏,自己真是太土瞭,平時太不用心瞭。

於是,朱曼玉就輕嘆瞭一口氣,笑瞭笑,對宋倩感嘆道:所以呀,是要做好提前準備的,跟我們那時候高考太不一樣瞭,多瞭這麼多扇門,不用心、用力,還真搞不懂。

宋倩笑瞭一下,說,這還隻是考試呢,至於以後填報志願,種種填法規則和技巧,真會讓人搞糊塗的。就比如提前批吧,那也是很有文章的……

朱曼玉瞅著她,說,這樣的情況下,傢長功課做得早,就是跑贏在起跑線上,起跑線往前推瞭,推到傢長這邊來瞭。

宋倩說,是的,現在傢長的作用是越來越重要瞭。小孩本身整天被關在學校裡,被題海包圍著,他腦子裡哪還有空間去盤算、理解這些瞬息萬變的路徑、信息,他們能每天把要對付的考試、習題應對完,就已經累瞭;再說,這些信息,別說小孩瞭,即使大人也不一定一下子能搞得明白。

朱曼玉“嗯”瞭一聲,覺得她說得非常到位。

宋倩眼睛裡有對朱曼玉微微的憐憫,笑道,是啊,現在是試錯成本在提高,每一步都不能錯,否則是真正輸在瞭起跑線上,所以要計劃得早,瞭解得早。

她語調平靜,這一刻,對朱曼玉卻是有殺傷力的。

朱曼玉心裡焦慮彌漫。她說,真羨慕你,現在是傢長懂得越多,眼光越好,小孩機會越大,如今機會成本對於不同的傢庭是越來越不一樣瞭。

宋倩說,是的,所以說,現在是寒門難出貴子,你說我懂得多,其實,我們跟那些人相比,也是寒門。人傢根本不用走這條路,真正有辦法的人,未必走這條路,而我們隻能走這條路。

朱曼玉臉色有些蒼白,她在想自己拖累小孩瞭。

她對宋倩說,你還寒門?我才寒門呢,我跟你這麼聊,就發現瞭,這寒門如今不僅是指錢瞭,還指一個傢庭的眼光、見識、格局,所以這寒門如今是雙重概念瞭,物質寒門和“信息寒門”,我是雙重寒門瞭。

哪裡哪裡。宋倩當她在開玩笑,就笑起來。

宋倩說,呵,雙重?不過你這個說法倒有些別致的,現在有人提起教育公平,就包括資源要素,社會和傢庭的都包括在內。但其實資源除瞭看得見的財富、人脈之外,每傢每戶的見識、眼光這些也都至關重要。呵,這麼看,這也真的是沒有辦法的事。

朱曼玉就有些恍惚地說,我們是讀過大學的,都這樣瞭,那些農村爸媽他們哪懂啊,難怪農村小孩如今考頂級名校不太容易瞭。

朱曼玉這麼說,是因為她想到瞭林磊兒。她心想,我幸虧把他帶出來瞭,幸虧啊。

宋倩說,是的,現在什麼都互聯網瞭,想想有些傢長連電腦都不會用的,那些學校的招生信息發佈、調整,新出的機會點,他們哪懂啊。我在學校當老師的時候,看到這樣的農村爸媽、工人爸媽、打工爸媽,心裡就不好過。他們知道關心小孩學習,但也隻能關心到一個成績,好像有瞭分數就什麼都有瞭,現在還真的不是。除瞭成績,還有什麼,他們不知道,對成績得做怎麼樣的配置,他們也是懵懂的,他們隻能靠小孩自己還有學校的老師瞭。小孩呢,我剛才說瞭,小孩本身被封閉在學校裡;其實老師也一樣,對社會信息也不太靈。現在一個小孩的成長選擇,需要綜合信息配置……

朱曼玉感覺她說話的風格,有點像一根細細的針,許多處紮到瞭自己的心裡。

宋倩當然不知道朱曼玉的感受,她笑道,呵,我們與那些傢長比,還能給孩子發點方向性的指令。

朱曼玉就笑稱自己也差不多是信息弱勢群體,也就比農村爸媽、工人爸媽、打工爸媽好一點。

然後,她告訴宋倩,除瞭信息弱勢,自己這兩天最煩心的還是,即使給兒子指令,他還逆反,聽不進去。當然,有時候看他累瞭一天回來,還要向他發指令,心裡也下不瞭手。

呵。宋倩笑瞭一聲,說,小孩都差不多,該下手還得下手,你不下手,社會以後下手。剛才說的那些資源、信息、提前佈局,說到底,還得作用於人,所以說還是次要要素,關鍵還得取決於小孩本人的意志,有意志,才是根本。

這話朱曼玉非常聽得進,她就誇宋倩女兒爭氣,是學霸。

宋倩說,小女孩是比較聽話,可能比你們傢男孩聽話一些,我當老師久瞭,知道現在的高二高三男孩很有思想,不好教,除瞭題目,別的都不太好教。

朱曼玉點頭。

宋倩說,你傢兒子我在電梯裡有見過,是蠻好看的。

朱曼玉擺手,說,看上去高高大大,其實小孩一個,前兩天突然說要轉文科,抓狂哪,都什麼時候瞭。

宋倩安慰她,說,男孩子嘛,以後會懂事的。

朱曼玉脫口而出:但願如此,千萬別像他爸,好像長不大似的,大小孩。

宋倩說,小孩他爸我倒還沒見過。

朱曼玉說,他每天回來得晚,單位加班。

這個晚上,等馮一凡12點鐘做完作業,刷好牙、洗好臉,磨蹭著走進他自己的房間去睡覺瞭之後,朱曼玉終於舒出一口氣,從中午憋到瞭此刻。

她原本不想跟馮凱旋說瞭,但憋瞭12小時瞭,這一刻實在太需要表述出來。

於是,她就對馮凱旋復述瞭自己今天跟宋倩聊天時提煉的那個概念“雙重寒門”。

她說這個,除為瞭舒解自己心裡的低氣壓,還想敲打他一下,讓他看看自己如今的落點,以及看看人傢傢長的狀態。

女人心裡急得慌時,都這樣。

她說,宋倩這樣的傢長,小孩不吃虧。如今,傢長層次越低,小孩在教育資源獲得上越不公平;傢長懂得越少,小孩越吃虧;傢長越不經心,小孩跑得越慢,被人拉下得越遠。像你這樣回傢隻知道捧著手機玩的人,得明白你自己和你的小孩正在成為loser的路上……

馮凱旋正把一隻枕頭從床上拿下來,往地板上放,他說,我今天沒玩手機,我今天不是在看書稿嗎?

他說,我承認這個叫宋倩的房東懂得多,但我告訴你,越優秀的傢長,小孩壓力越大,因為她說的永遠都是正確答案,這會讓聽的人鬱悶無比。

他這麼大的聲音,讓朱曼玉驚跳起來,伸手去捂他的嘴巴,她說,瘋掉瞭,兒子還沒睡著呢。

《小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