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周放從未對任何人說過自己的理想,以前和汪澤洋都不曾說過。素不相識的蘇嶼山是第一個知道她夢想的人,他的理解和支持讓周放有種得遇知己之感。而反觀讓她心動的宋凜,一大盆冷水潑下來,讓她感到失落。她不願比較,因為這種比較對宋凜是不公平的。
對於宋凜的揶揄,周放沒有再回應什麼。
不管他怎麼看,她就是有股想把夢做成真的牛脾氣。
那天之後,蘇嶼山又聯系瞭周放好幾次,周放一直沒有正面回應,甚至沒有和公司副總們商量的意思,她承認,她有幾分感情用事。
這麼多年的經營過程中,周放第一次遇到這麼大的誘惑,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煩惱瞭一個星期,周放感覺到實在太壓抑,壓抑得她的情緒幾近爆發。
按照慣例,周末,周放約瞭秦清去做美容。
美容的全程秦清一直在自說自話,吐槽“五三”如何糾纏不清,抱怨自己著瞭一隻小狐貍的道。她自己感覺不到,周放卻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哪裡是煩惱,分明是女人墜入愛河後的甜蜜抱怨。
想到自己的那些煩惱,周放想想還是決定不要帶壞秦清的情緒瞭,因此沒有開口。
兩人一起吃飯,秦清也是按照慣例選瞭傢排隊能排死人的火鍋店。
坐在店外的等候區,秦清依然在嘰嘰喳喳,像有說不完的話。周放心不在焉地聽著,手機突然收到瞭一封郵件,屏幕上顯示瞭發件人和標題。
“蘇嶼山:以下是我的誠意,你可以再考慮。”
周放想瞭幾秒,還是把郵件點開瞭。
郵件內容並不長,關於入駐周放公司,蘇嶼山提到瞭三倍的價格,並且給出瞭更優厚的條件:以一億人民幣的價格入股周放的公司,持有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並承諾在一年內會把生活館建好,以示誠意。周放的公司若是得到百賽的融資,百利而無一害。百賽是上市公司,又是最大的C2C平臺,和百賽合作,利於品牌的經營。如果順利,衣謎兩年內就能IPO(首次公開募股),不出意外,在股市至少可以融資三十倍市值。
這簡直是天降餡餅,周放自己都覺得有點兒難以置信。
蘇嶼山的窮追不舍讓周放感到詫異,她實在不能理解,他那麼大的老板,為什麼會對她這麼一個市值兩三千萬的公司感興趣,並且願意花三倍的價錢扶植她?這不符合邏輯。周放始終懷疑蘇嶼山的目的。
周放想瞭想,決定問清楚,她拿著手機找瞭個僻靜的角落打瞭過去。
周放沒指望蘇嶼山立刻回應,讓人意外的是,電話那頭居然很快就接聽瞭。
沒有談那些條件,周放隻是提出瞭自己的疑問。
“為什麼是我?”
蘇嶼山似乎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語速不緊不慢。
“沒有人能永遠當龍頭老大,盛極則衰,月盈則虧,所以,我必須有危機意識。現在市面上發展快的公司不少,遠的不說,April就是典型,眼看他們公司的B2C平臺流量越做越大,我也害怕有一天會被威脅到。”
“你認識宋凜?”
蘇嶼山道:“當然。”
周放忍不住皺眉:“你是故意找我的?”
蘇嶼山頓瞭頓,坦蕩地回答道:“能從宋凜手裡討到便宜的女人,腦子一定非同尋常,百賽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周放冷靜地問他:“看來你從頭到尾都很清楚我和宋凜的關系。”
蘇嶼山笑道:“我想把你當槍,想必你也不會願意。我扶植你,隻是因為我需要市面上有個公司可以抵擋April,不至於讓火燒到我身上。”
周放對於這個答案有些意外,卻又覺得確實合乎常理,一時也有些糾結,她沉默瞭幾秒,回復蘇嶼山:“讓我考慮一段時間。”
就在周放要掛斷電話的那一刻,蘇嶼山突然說話瞭。
“周放,問問你自己,你做這個公司到底是為瞭什麼?”蘇嶼山頓瞭頓,說話始終邏輯清晰,簡明扼要,“你是對自己沒有信心,還是對他沒信心?”
兩天後,蘇嶼山大大方方地約周放吃飯,周放考慮瞭一會兒,答應赴約。
蘇嶼山是業內大佬,他的公司三年前已經在紐交所上市,身傢數十億美元。若他真想對周放出手,靠資本就能壓死她,周放無力抵抗,以卵擊石也隻是死得悲壯點兒而已。以蘇嶼山的地位,他也騙不著周放什麼,周放那點兒錢,他哪裡看得上?
蘇嶼山倒是貼心,約的地方在周放傢附近的購物中心,是一傢尋常的滇菜館,周放下班回傢就可以路過去吃飯。
周放到瞭店裡,才發現林真真居然也在,有點兒吃不準蘇嶼山的意思。
隔著包廂的大圓桌,周放選瞭個離蘇嶼山最遠的地方坐下。
蘇嶼山對此沒有反對,見周放坐下,隻是抿唇笑瞭笑。
“本以為你被我嚇到,不會來瞭。”
服務員給周放倒瞭一杯茶,周放端起來喝瞭一口。
“怎麼會,蘇總給瞭我那麼好的條件,我巴結還來不及。”
蘇嶼山笑而不語,周放的世故,在他意料之中。
當著林真真的面,蘇嶼山講瞭很多融資的細節,周放聽得認真,但鮮少回應,生怕自己一個不察說錯話。
不過滇菜夠辣,周放倒是吃瞭不少。
這頓晚飯在輕松的氛圍下結束,蘇嶼山親自去簽單,周放和林真真緊跟著走出去。
林真真意味深長地看著周放,蘇嶼山就在不遠處,兩人沒有說話,周放也不屑和她說什麼。
三人一同下瞭扶梯向停車場走去。
剛下到一層,周放就發現,遠處有一個綠頭發的姑娘突然穿過人群,急匆匆地走瞭過來。
人走近瞭,周放才確定,那綠頭發的姑娘確實是宋凜的女兒,宋以欣。
在這裡碰到宋以欣倒是不奇怪,畢竟宋凜住在這附近。可是在這裡宋以欣和林真真碰到,且是在蘇嶼山面前,不得不說,場面很詭異。
宋以欣站在林真真面前,看到宋以欣的那一刻,林真真的眼神有些慌亂,但在蘇嶼山面前,她始終保持著若無其事的樣子。
林真真微笑著從宋以欣身邊走過,仿佛不認識她一樣。對於林真真的無視,宋以欣也不哭鬧,隻是倔強地又繞到她面前。
蘇嶼山大概從來沒見過宋以欣,眉頭微蹙,看向林真真:“怎麼回事?”
林真真瞥瞭蘇嶼山一眼,沒有說話,她沒有認宋以欣,也沒有回答蘇嶼山。
宋以欣見林真真還是沒反應,始終一臉漠然,眼眶一下子就紅瞭。
周放眼看著那顆一貫囂張跋扈的綠腦袋頹喪地垂瞭下去,忍不住鼻頭一酸。周放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瞭,突然同情心爆發。
那孩子失望沮喪的樣子,看上去實在太可憐瞭。
周放一把將宋以欣拉到身邊,笑瞇瞇地對蘇嶼山解釋道:“這是我朋友的孩子,從小沒媽,大概是看林小姐長得親切。”說著,她拍瞭拍宋以欣的頭,“別擋著人傢的路,走瞭走瞭。”
說完周放拉著宋以欣就走:“蘇總,那我先帶孩子回去瞭。您慢走。”
蘇嶼山很久沒有親自開車,也很久沒有帶林真真一起去吃飯瞭。
事實上,他離婚後,林真真就沒怎麼見過他瞭,他每天睡在哪裡,隻有他自己知道。
這頓飯林真真吃得忐忑不安,她心裡清楚,這場鴻門宴針對的是她,而不是周放。
蘇嶼山今晚心情不錯,甚至笑瞭好幾次,看得出來,他很欣賞那個叫周放的女人,這讓林真真有種危機感。
蘇嶼山開著車,隻有他和林真真兩個人時,他面上溫柔的表情便斂去瞭,又恢復瞭平時的冷酷無情。
“感覺到差距瞭嗎?”蘇嶼山毫不留情地打擊林真真,“這就是現在在宋凜身邊的女人。”
“你什麼意思?”林真真警覺之心頓起。
“沒什麼意思,隻是覺得她還不錯。”看向林真真,蘇嶼山突然語重心長地道,“人還是要和自己層次差不多的人在一起。你啊,別再做那些不切實際的夢瞭。”
蘇嶼山越說越直白,林真真覺得自己好像被扒光瞭衣服扔在馬路上一樣,憤怒、羞愧、難堪,種種紛亂的情緒突然襲來,她心中五味雜陳。
“你想甩掉我?”
蘇嶼山笑瞭:“別說得那麼難聽,都是你情我願的事。最開始你願意跟我,不也是為瞭錢嗎?”
林真真緩緩地低下瞭頭,沉默瞭幾秒,隨後深吸瞭一口氣:“蘇嶼山,我得瞭癌癥。”
“嗯。”蘇嶼山神色淡定,仿佛林真真說的是“我沒吃飯”這樣無關痛癢的話。他轉過頭,微笑著看著林真真,“想要多少錢?一千萬怎麼樣?夠治病嗎?”
林真真怔怔地看著蘇嶼山,腦子裡一閃而過的是自己茍延殘喘一般的生活和宋以欣被周放帶走時那失望的表情。這些年,她把自己活成瞭一個笑話。
林真真的眸子逐漸暗淡下去,她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隻是不甘心地問蘇嶼山。
“她到底哪裡特別?”
蘇嶼山沒有回答林真真。
在蘇嶼山心中,周放特別嗎?並不是。隻是很難得,在這個圈子裡,周放還保存著幾分孤勇和天真,很像當年的她。
蘇嶼山剛創業時,所有人都覺得他是瘋子,隻有她陪他一起瘋。百賽最艱難的時候,是她跟著他沒日沒夜地熬,直到把她累垮……
他說有一天會讓百賽在紐交所上市,會帶她一起去敲鐘,可後來,伊人不再。
她跟著蘇嶼山吃瞭那麼多苦,可終究沒有看見百賽走向輝煌。
萬眾矚目的紐交所,他一個人完成瞭敲鐘儀式。
用瞭十年,蘇嶼山終於兌現瞭最初的諾言,可是最想與之分享喜悅的人不在瞭,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瞭。
這麼多年,他結瞭婚,又離瞭婚,談過很多次戀愛,也與很多女人逢場作戲,卻再也沒有遇到過一個女人像她那般堅韌、勇敢、慧黠,在事業上與他齊頭並進,在他最痛苦的時候能給他依靠。
也許再也沒有這樣的女人瞭。
現在的大多數女人,隻是依靠著男人改變命運,或者平庸地過完一生。沒有人理解他建造的商業王國,也沒有人懂得他的自我實現。
這個周放也許有些特別之處,可終究比不上她。
宋以欣不想被周放牽著,離開林真真視線後,她用力甩開周放的手,一個人要往外沖。周放也沒客氣,直接扯著她衛衣的帽子就走,跟扯狗繩似的。
拽叛逆期的小姑娘真是技術活,這孩子跟她爸一個德行,都是得瞭狂犬病不打針的那種。為瞭把宋以欣拽上車,周放可真是花瞭不少力氣,等坐上車的時候,周放已經滿頭大汗瞭。
周放開車出瞭停車場,還不忘提醒宋以欣:“把安全帶系上。”
宋以欣把書包往擋風玻璃上一摔:“你怎麼這麼愛多管閑事,為什麼要把我拉走?”
周放年輕,也沒有和這種叛逆期的小孩打交道的經驗,被宋以欣這麼一說也發怒瞭,一踩剎車,直接在路邊停車。
“那你下車。”
宋以欣脾氣大,連書包都不要瞭,二話不說就直接跳下車,頭都不回就走瞭。周放脾氣也大,不耐煩去哄個綠毛丫頭,她一踩油門,開著車就往傢走瞭。
周放開瞭一會兒,從後視鏡裡看到宋以欣突然蹲在瞭路邊,雙手抱著腿,那綠腦袋埋進瞭臂彎裡,後背一抖一抖的,明顯是在哭。
周放想瞭想覺得宋以欣挺可憐的,又把車倒瞭回去。
下車後,周放把宋以欣的帽子一拎,宋以欣下意識地抬頭,滿臉淚痕,稚嫩的臉哭得像隻小花貓。她看見來人是周放,又把頭別過去。
“不要你管我。”
“你以為我想管啊?”周放嘖嘖兩聲,“瞅瞅這沒媽的孩子。”
“你……你居然敢這麼說我!你以為你很好嗎!”
周放挺瞭挺腰板,嘴皮子還是一貫的溜:“我當然好,我有媽,我媽對我可好瞭。”
“你……”被戳到瞭痛處,宋以欣再也克制不住情緒,嗚嗚地哭瞭起來,“我媽是真的不要我瞭嗎?”
宋以欣一臉期待地看著周放,等待著她的回答。
周放同情地看瞭她一眼:“顯而易見,她就是不要你瞭啊,可憐見的。”
“嗚……”宋以欣哭得更兇瞭。
周放頭疼地揉瞭揉太陽穴,忍不住嘆瞭口氣。
唉,小孩子真難哄啊。
宋凜可真是不容易,怪不得他老動手。要是周放生瞭這樣的孩子,都想把她給塞回去瞭……
宋以欣這個小孩再怎麼小怪物也不過是個15歲的高中生,雖說哭個沒完,但也沒耽誤她在哈根達斯裡吃掉三個酸奶球。
這姑娘猴精,之前還和周放撇清關系,付錢的時候倒是自覺地往後退。
周放覺得她這樣子很好笑,故意說道:“剛才不是還跩得很,說不要我管嗎?你爸那麼有錢,你自己付。”
宋以欣聳聳肩,理直氣壯地說:“我是小孩,你是大人,哪兒有大人帶小孩出來,讓小孩自己付錢的道理?”
她話說得挺滿,眼神其實還是慌亂的。宋凜對孩子的經濟管束很嚴,大約是真怕周放不付錢就跑瞭,宋以欣一隻手已經不自覺地拉住瞭周放的衣角,這舉動把周放逗得忍不住笑瞭起來。
雖然宋以欣有時候叛逆得讓人想打死她,但是周放倒是沒覺得她討厭。
付完錢,周放也沒理她,拎著包優哉遊哉地往外走。宋以欣這會兒徹底老實瞭,安安靜靜地跟在周放身後。
“你還跟著我做什麼?”周放回頭看著她。
宋以欣撇嘴:“你住我爸對面,順便帶我一路。”
周放雙手環胸,意味深長地笑著說:“對於你這種不禮貌的小孩,我從來都不順路。”
宋以欣已經熟悉瞭周放的“套路”,立刻服軟:“阿姨,您順便帶我一路行嗎?”
周放心滿意足:“乖。”
周放把宋以欣帶回傢,剛一出電梯,宋以欣就沖到宋凜門口狂捶門。宋凜剛把門打開,兩人還沒說上話,宋以欣已經一陣風似的沖進瞭廁所。
眼前這一幕讓宋凜忍不住皺起瞭眉頭。
“怎麼回事?”
周放掩嘴笑著:“大晚上的,三個酸奶冰淇淋吃下去,也是要鬧肚子瞭。”
宋凜皺瞭皺眉,有些疑惑地看向周放:“你們怎麼會一起回來?”
周放輕咳兩聲,回答:“吃完飯在商場裡碰到的。她想找林真真,林真真沒認。”
“有蘇嶼山在場?”
周放詫異地啊瞭一聲:“你怎麼知道的?”她明明還沒說啊?
周放的坦蕩反而讓宋凜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
“你去見瞭蘇嶼山。”他用瞭陳述的語氣。
周放抬頭看瞭宋凜一眼,淡淡地斂眉:“嗯。”
“周放。”他叫著周放的名字,說話字字清晰,“你要想清楚。”
“想什麼?”
“蘇嶼山這樣的人不是你這樣的小玩傢玩得過的。”
周放笑瞭:“我沒打算和他玩,如你所說,我這樣的小玩傢,最多也就加個戰隊。”
“不是什麼戰隊都可以加的,周放。”
周放讀懂瞭宋凜眼中的意有所指,但她並不覺得宋凜的話都對。
她微微偏頭看向他:“那宋總,如果你是我,你怎麼選?”
宋凜看瞭周放一眼,許久,他鄭重其事地說瞭三個字。
“我選你。”
周放呼吸一滯,感覺有種溫柔的力量落在瞭自己身上,她覺得心底一片柔軟。
“我——”周放話還沒說完,就被從廁所出來的宋以欣打斷瞭。
“爸,我肚子餓瞭。”
宋凜回頭看瞭孩子一眼,人沒有動,又回過頭看向周放。
“你剛才要說什麼?”
周放嘴唇動瞭動,耳邊傳來宋以欣咋咋呼呼的念叨,最後她什麼都沒有說,隻是笑著擺瞭擺手:“我回去瞭。”
看周放進瞭傢門,宋凜才關上大門。
聽見關門聲,原本癱在沙發上的宋以欣一下子跳瞭起來。
她夠著身子向門口看,見隻有宋凜進來,又回過頭去。
“那女的走瞭?”
宋凜皺眉:“叫周阿姨。”
“哦。”
宋凜有些疑惑宋以欣為什麼會突然問起周放:“有什麼事嗎?”
宋以欣假裝無意地瞟向門口,搖搖頭說:“沒事。”
宋凜原本進瞭廚房,突然想到什麼,又退瞭出來。
“你喜歡這個阿姨?”
宋凜這話一出,宋以欣像被踩瞭尾巴的貓一樣一蹦三尺高:“我瘋瞭嗎?她對我又不好。”
“哦。”宋凜語氣淡淡的,“這阿姨,你覺得怎麼樣?”
宋以欣仰著下巴,以鼻孔示人,卻沒有平時的刻薄,隻是很無厘頭地說瞭一句:“太年輕瞭。”
宋凜笑瞭笑:“你爸也不老。”
宋以欣別扭地看瞭宋凜一眼,又坐回沙發裡。
“反正我不喜歡,一點兒也不喜歡。”
關於百賽此次投來的橄欖枝,周放第一次在例會上提瞭出來,一時在公司裡引起瞭激烈的討論。
公司基本上屬於周放的一言堂,除瞭周放和她爸媽,公司持有最多股份的也就是跟著周放打江山的副總和一個經理,持的還是周放這麼多年來獎勵的員工技術股,兩個人加起來不過百分之十。
副總稍微能說上點兒話。
“百賽的融資對我們公司絕對是個好機會,百賽平臺好、財力雄厚,對我們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周放轉著手上的鋼筆,若有所思。
周放問:“April對我們提出過收購要求,你怎麼看?”
“April確實是現在發展勢頭最猛的公司,但宋凜畢竟還是比不上蘇嶼山根基穩,也遠不如蘇嶼山有財力。”副總大約是猜到周放和宋凜關系的不同,斟酌再三才說,“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有些選擇到底是比較現實和殘酷的。”
這句話在周放聽來是如此熟悉,想瞭許久才想起這是宋凜說過的話。
周放抬起頭看著副總,副總始終苦口婆心:“周總,這事希望您以公司利益為重。”
周放皺著眉頭思索瞭一會兒,淡淡地回答:“我知道瞭。”
第二天,周放在鄭重考慮後,正式帶副總去瞭百賽,第一次就融資條件和細節和百賽進行談判。
對於蘇嶼山來說,這筆融資不過是從指縫裡漏些利益給周放,但周放始終嚴陣以待。一億人民幣,這對於一個創業團隊來說是一筆可觀的融資,她必須保持認真,也保持清醒。
談判結束,大概掌握瞭一些細節後,周放和蘇嶼山一起從會議室走瞭出來。
蘇嶼山似乎對周放的選擇很有把握,不管周放怎麼猶豫和搖擺,他始終不急不躁。
“我總覺得我們以後還有很多見面的機會。”蘇嶼山微笑地看著周放,“我等著你的決定。”
“其實我並不知道,接受你的融資,對我個人到底是不是合適的選擇,但對我的公司,也許是,所以我今天來瞭。”周放笑瞭笑,說話始終滴水不漏,“謝謝蘇總賞識,我會認真考慮。”
“我相信你最終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我也希望是這樣。”
晚上副總和周放一起吃飯時,就百賽提的條件發表瞭很多自己的看法,也把需要再談的條款提瞭出來。他非常謹慎,完全是以公司的發展為原則出發。
副總和周放一樣,對公司充滿著感情。
百賽的融資無疑是對他們公司經營的肯定,對他們未來發展前景的看好,這會讓公司上下充滿信心。
吃完飯,副總順路把周放送回瞭傢。
臨走前,他突然叫住瞭周放。
“周總,我知道您還在猶豫,我並不是要逼您做出選擇。”副總說道,“我隻是想起很多年前,我想辭職跳槽的時候,您對我說,要我再給公司一段時間,您一定會把公司經營成讓我有安全感的大公司。那時候我剛結婚,買瞭房子,公司給的工資讓我連還貸都有壓力,但我還是留瞭下來。因為是您讓我相信,這傢公司未來一定會做大做強,到今天,我依然相信。”
他的話勾起瞭周放這麼多年的回憶。
這一路,經歷過那麼多不易,才換回今天的可能,她自是不能忘。
“我至今也沒有改變過初衷。”
副總笑道:“我知道。”
周放心不在焉地想著事情,從停車場上樓,在電梯裡遇到瞭宋凜,周放也不知道怎麼瞭,見瞭他,竟然有些心虛地低下瞭頭。
“蘇嶼山要買你的公司?”宋凜冷冷的質問聲傳來。
周放身子一僵,她沒想到消息傳得這麼快,一時心裡有些沒底,隻含糊地點頭:“嗯,有這事。”
宋凜的呼吸聲急促瞭幾分,他似乎無法接受:“你還在和他聯系?”
“就是一些普通的商業往來。”
宋凜對她的輕描淡寫很憤怒:“我已經和你說過瞭,不要相信他,不要和他來往。”
周放有些詫異,忍不住皺起瞭眉頭:“為什麼?他作為業內大佬,提攜提攜我,我為什麼不能接觸?”
“蘇嶼山幾句話就讓你膨脹瞭?”宋凜對周放的反應很是不能理解,“周放,你自己應該很清楚,他是不是你能玩得過的人。”
“可是我從來沒打算玩。”
“就因為他願意支持你的白日夢?”宋凜始終難以置信,“周放,你會不會活得太理想化瞭?建造那種生活館到底有什麼意義?有幾個人穿衣服會去想衣服的歷史?文化是夕陽產業,以你的資金實力,根本不適合碰。”
對於未來的發展,周放有自己的想法,不會因為宋凜潑冷水就輕易放棄。
“你認識我也有一陣瞭,我以為你應該對我有點兒瞭解。”周放目不轉睛地盯著宋凜,表情堅決,不給自己留一點兒後路,“我一定會實現我的構想,我會讓你知道,白日夢也是有可能實現的。”
“以什麼方式實現?”宋凜不理解周放的這種叛逆,冷嘲一聲,“給蘇嶼山做小?”
周放怎麼都沒想到宋凜會說出這麼難聽的話,他憑什麼站在道德的制高點這麼說她?周放越想越氣,最後憤怒地瞪向他,說出口的話也是一句比一句重。
“我到現在終於理解為什麼林真真寧願去做小,都不肯跟你。宋凜,你看看你的樣子,你哪裡有蘇嶼山一半的風度?”
周放氣急敗壞,懶得和宋凜糾纏,轉身要走,又被宋凜拉住。
宋凜站得很直,甚至有些僵硬。周放抬頭,視線所及之處正是他輪廓分明的下頜骨,再往上,他濃黑的眉毛緊蹙,立體的五官,深邃的眼眸,面容依舊,隻是神色復雜。他盯著周放,怎麼都不肯放她走。
宋凜緊緊地抓著周放的手臂。
“周放,別走。”
“……”
他低著頭,第一次向周放談起瞭自己那段從來不曾對別人說起的過去。
“大學畢業那一年,直到我回老傢,才知道林真真已經離開瞭,來瞭我讀大學的這座城市。我不相信她真的做出這種事,又回來瞭。”宋凜緩緩地說著那段過去,始終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她隻讀過中專,找不到什麼好工作,在百賽做電話客服。”
一向自信的宋凜第一次露出瞭周放不熟悉的表情:“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跟瞭蘇嶼山。如你所說,她寧願給人做小也不肯跟我回傢,甚至連女兒,她都不要瞭。”
宋凜自嘲地一笑:“當時她也和你說瞭一樣的話,說我處處比不上蘇嶼山。”
周放不知道那些過往,更不知道宋凜和蘇嶼山以及林真真的糾葛,她甚至無法把林真真和那個氣質超然的蘇嶼山聯系到一起。
人在被憤怒支配的時候,往往會說出最傷人的話,刻薄得連自己都想不到。宋凜是,周放亦然。
周放冷靜下來,才意識到自己那些話有多傷人,甚至能讓高高在上、意氣風發的宋凜露出這樣的表情。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周放不覺得痛快,隻覺得心疼。
她所熟悉的宋凜是不該有那種表情的。
“對不起。”周放一臉抱歉,“我什麼都不知道。”
宋凜沒有回應周放的道歉,他隻是眷戀地把周放抱進懷裡,緊緊地摟著周放的後背,仿佛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
第一次,宋凜在周放面前流露出瞭那樣的情緒:“周放,不管你說的構想有多荒謬,我都會盡全力為你實現。”
不等周放搭腔,宋凜一字一頓地說:“別去見他瞭,好嗎?”
周放被宋凜緊緊地抱在懷裡,感受著他情緒的起伏。想必林真真當年的決定是他內心覺得最受侮辱的事,所以隻要有人稍微觸及,就會令他爆發。
作為一個男人,這麼多年,宋凜一直隱忍不發,不代表他完全沒有傷痕。
在此之前,周放總是希望可以探查宋凜的內心,她以為自己瞭解他的過去,才能更接近他的內心。可是此刻,宋凜這麼赤裸裸地讓她觸碰他最難堪的過往,她卻覺得自己似乎離他越來越遠瞭。
該說什麼?她真的不知道。畢竟他們還沒有到達坦誠相對的地步。
一夜不能好眠,周放做瞭好幾個辛苦的夢,早上被助理的電話吵醒時,全身上下的骨頭都像散瞭架一樣。
助理在電話裡匯報瞭公司的一些情況,最後問周放:“副總說百賽又打電話問簽約的事瞭,您考慮得怎麼樣瞭?”
周放握著電話想瞭許久,想到宋凜看向自己的表情以及擁抱的力度,深吸瞭一口氣。
“如果我們再等等,會不會出現更好的選擇?”
周放看著門口的簡介,沒想到這座城市還有這樣的展覽。這是一場Vintage(古董裝)主題的古董衣盛宴,在這個機器量產服裝的時代,不管是二手手工衣還是罕見的具有收藏意義的古董裙,它們匠心獨運的設計和無可挑剔的細節都讓周放傾心。
這種時光沉淀的美,是現在所謂的高定也比不上的。
整場展覽周放都看得很用心,她時常會忘記宋凜也來瞭。宋凜全程都沒有打擾她,她一個人在展廳裡來回穿梭,偶爾回過頭來,宋凜都安靜地跟在她的身後。
參觀完所有的展品,周放抬起頭,看著廊道櫥窗裡一件件花紋繁復冷艷、款式獨特、做工精良的古董衣,再看看現場少得可憐的參觀者,不禁開始懷疑宋凜帶她來的目的。
“你帶我來看這場展覽,是什麼意思?”
宋凜沒有回答,隻是對周放勾瞭勾手,帶著她往廊道深處走,廊道盡頭隻有一個位置很不顯眼的櫥窗,展品是一條潔白的古董婚紗。
跟在宋凜身後,周放看見一個櫥窗前站著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女子,她身材纖細苗條,一身剪裁簡單的復古黑色連衣裙搭配一條紫色絲巾,氣韻逼人。她正在細心地擦拭著櫥窗。
聽見宋凜的聲音,她慢慢回頭,周放這才得以瞧見她的真容。
她並沒有多精致的五官,臉上粉黛未施,眼角明顯有歲月留下的淺淺皺紋,頭發也隻是隨便綰成一個發髻,用一枚古董寶石發夾夾住,卻讓人覺得美得不可方物。那是一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優雅,帶著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周放,這位是樂青子,你可以叫她青姐。”宋凜介紹道。
周放趕緊伸出手:“青姐你好。”
青姐搖瞭搖手上的抹佈,對周放示意:“手上臟。”
周放也不拘泥於這種社交禮儀,隻是探究地打量著樂青子。
“青姐是這場展覽的發起人,也是這些古董衣的主人。”
對於這樣的介紹,樂青子始終隻是保持著微笑。
“青姐是我的恩人。當年我沒錢,做生意的啟動資金都是找她借的。”
樂青子放下抹佈,拿手帕擦瞭擦手:“不過兩萬塊錢,你也記瞭很多年瞭,你後來給我淘的那些衣服,百倍都還上瞭。”
“沒有您,也沒有現在的我瞭。”宋凜笑著說。
樂青子擺擺手:“別,我和你從來不是一路的,你是個商人。”
宋凜正要說話,手機響瞭起來,他晃瞭晃手機示意要去接電話。
“青姐,你帶她轉轉吧。”說完,宋凜拿著手機出瞭展廳,留下瞭周放和樂青子。
樂青子很好地執行瞭宋凜拜托的事情,帶著周放又把展覽區逛瞭一遍,為周放講述每一件衣服的來歷。
“我從來不覺得穿幾十年前的舊款出門不體面,我身上的裙子是我媽媽年輕的時候去美國出差買的。”樂青子說,“人們的觀念很難改變,在Julia Roberts,Penelope Cruz穿著古董裙現身各大頒獎典禮之前,沒有人真的關註這些美麗裙子的前世今生。”
周放並不算多有情懷的女人,樂青子的話卻能讓她產生共鳴。
“當然,”樂青子說,“你們做服裝的肯定很討厭我們這種宣揚回頭穿舊衣的人。要是人人穿舊衣,你們的生意就做不下去瞭。”
周放笑著說:“那時候我可能就轉行瞭。”
“你知道宋凜為什麼帶你來見我嗎?”
周放也很想知道答案,表情認真地看著她。
樂青子說:“他說你和我一樣,是理想主義者,聽說你想推廣服裝文化?”
周放抿唇笑瞭笑。
“我從35歲開始做這件事,事實證明,並沒有人關註這些。”樂青子拿這場觀眾稀少的展覽為例為周放上瞭生動的一課,態度十分豁達,“也許標上每一條裙子的價格,人們會稍微興奮一下。”
周放跟著樂青子又走回走廊的盡頭。
“整場展覽,這件古董婚紗最貴。它有一百二十年的歷史,曾有九位新娘穿著它出嫁。”樂青子說著,臉上流露出幸福的表情,“第九位是我。”
周放翻著櫥窗下的介紹冊,裡面有九位新娘的照片。一條婚紗跨越時代,穿在不同的人身上,周放覺得太不可思議瞭。
“我一直相信,未來有一天,時尚會和幸福一樣成為傳承。我們可以有夢,因為我們是天性天真愛幻想的女人。”樂青子指瞭指那條婚紗,“我沒有孩子,這條婚紗你喜歡的話,送給你做嫁衣吧。”
周放被樂青子隨意的決定嚇到瞭:“青姐,可別,我根本沒場合穿啊。”
樂青子撇撇嘴,說:“看來他也有不果斷的時候。”
周放擺手,表情有些尷尬:“我們還不是這種程度的關系。”
樂青子抬頭看瞭一眼櫥窗:“這麼多年瞭,你是他帶來見我的第一個女人。”她頓瞭頓,微笑著回過頭來看著周放,“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周放。”
離開時,周放波動的心潮還是沒有平靜下來,她坐在副駕駛位上,想著樂青子最後說的那些話,腦子裡亂得很。
“你為什麼帶我來見她?”
宋凜專心開著車,面上的表情淡淡的。
“覺得你的夢,她也許能懂,讓你們聊聊。”
“你希望通過她來勸退我,是嗎?”
宋凜別過頭看瞭周放一眼:“如果你一定要堅持,我也願意支持你做下去。”
“宋凜,我構想的生活館隻是像王室一樣作為一種精神象征,這不是我未來的全部。”
“王室需要多少稅收來維持榮光,你應該明白。”
周放抿唇,笑著說:“所以我會努力讓自己更有錢,這樣才能有足夠的錢任性。”
與樂青子見面後,周放並沒有打消想開生活館的想法。但她肯定瞭宋凜的觀點——以她目前的財力,還不足以去支撐自己烏托邦式的理想。
所以她更認真地投入到公司的運營中。
霍辰東打來電話通知周放,她申請的貸款如期批瞭下來,副總很快跟進瞭這筆貸款,向德國訂瞭最新的機器。新機器很快就會到位,人力資源部那邊也匯報瞭情況,工人和新的市場銷售職員都已經列入招聘計劃。
工廠的大幅提產所帶來的收益和壓力是成正比的,大批量的生產意味著周放的公司需要更多的資金和更好的銷售渠道。
銀行抵押貸款的壓力雷打不動,融資對公司的重要性在這時候更加明顯。
蘇嶼山知道周放擴大瞭生產規模,又開出瞭一條合作條件,這讓公司的副總和員工都無法淡定下去瞭。一時間,來自公司的壓力讓周放夜不能寐,掉瞭不少頭發。
經過好幾天的深思熟慮,周放讓法務部找瞭一個律師團隊,徹底研究瞭百賽擬定的融資合同,磨瞭幾天的條款,最後基本上確定瞭沒有問題。
蘇嶼山確實隻是想出一筆錢扶植一個“出頭鳥”去抵擋宋凜未來將會發射過來的槍炮,而這個“出頭鳥”的人選,和宋凜有特殊關系的周放顯然最為合適。
宋凜面冷心冷,卻對周放有過兩次心軟,這足以讓圈內的人想入非非瞭。
夢想可以未來再去實現,眼下資金池需要錢來平衡。以宋凜的財力可以給周放加持兩千萬到五千萬的資金,提供的平臺也比較有限,隻能合作開發April的品牌項目,不能推廣周放的品牌,很明顯不足以支撐周放公司後續的需求。而百賽幾乎擁有壓倒性的優勢。
公司不是周放一個人的,一百多人的公司,她不能隻考慮自己和宋凜未來會如何。
從周放接手這個公司開始,她就註定瞭不再擁有普通女人的人生,她必須為這一百多人負責。
蘇嶼山的一個億,她必須拿下。
周放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傢,飯也沒吃,換瞭鞋就走進屋內。
她一眼就看到宋凜正安安靜靜地坐在她傢的沙發上。
周放有些意外他的突然到訪,轉而想到最近公司的動向,又覺得意料之中。這圈子裡也沒什麼秘密,尤其是宋凜這樣級別的人,他想知道的事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周放有些疲憊,也覺得為難,她不知道該怎麼和宋凜開口,也不知道能說什麼,隻是疲憊地向盥洗室走去。她想,至少先洗個臉讓自己清醒一下。
見周放要走,宋凜迅速起身,兩步跨瞭過來。他一隻手攔在門框上,一隻手按住周放的肩膀,逼得周放不得不抬頭看他。他臉色鐵青,與周放對視,眼神是那麼可怕。
周放皺眉:“你這是要幹什麼?”
“他給你什麼條件?”宋凜抬起瞭下巴,眼睛微瞇,讓人看不出情緒,隻聽到他沉穩的聲音傳來,“我出同等條件,你把公司賣給我。”
周放覺得這樣的宋凜很不像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宋凜連連出擊,周放被他逼得有些不耐煩,一把推開他,轉身想往客廳走,又被宋凜抓瞭回來。
“我說瞭,不要賣給他,賣給我!”
周放終於惱羞成怒。
“他現在給的是融資條件,一億資金供我運營,一年內建好概念生活館,兩年內助我IPO,你能給我這樣的條件嗎?”周放仰起頭,一鼓作氣地說,“宋凜,成熟一點兒,是你教我的,生意場上沒有父母、沒有兄弟,更沒有夫妻,感情用事的人不會成功。”
屋內瞬間陷入一片死寂,安靜得他們都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時間過得好慢,仿佛一個世紀過去瞭。
周放感覺宋凜好像在那一秒蒼老瞭幾分。
他低著頭,聲音低沉,似是下瞭很大的決心:“公司賣給我,我和你結婚,以後我的一半財產都是你的。”
周放被他這建議驚到瞭,很快,又從驚訝變為憤怒。
“姓宋的,在你眼裡,我的人生價值是靠結婚分錢?你在侮辱誰?”
周放氣極瞭,那種不被理解和失望的情緒讓她一秒都不想和宋凜待在同一個空間裡,她氣得鞋都沒穿就要往門外沖。
宋凜伸手在周放腰間一撈,將她抱進懷裡,他將下巴緊緊地靠在周放的肩膀上,溫熱的呼吸噴在周放的耳際。
“我經不起第二次背叛。”他的聲音裡甚至有幾分顫抖,“周放,我對你是不一樣的。”
周放被宋凜抱在懷裡,一瞬間感到心酸極瞭:“接受蘇嶼山的融資,這就是背叛嗎?”
“因為他是蘇嶼山。”
“所以你還是在意林真真的,對嗎?”
面對周放的質問,宋凜顯然有些不耐煩:“這根本不是一回事。”
周放一根一根地掰開瞭宋凜的手指,轉過身來面向著他。
“公司不是我一個人的,上百人等著我的決定,我不能隻考慮我們之間的私人感情。”
宋凜有些諷刺地低頭看向她:“在你眼裡,我們之間有私人感情嗎?”
宋凜的反問讓周放第一次對他流露出認真的情緒:“我想好好搏一次,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我錯瞭嗎?”
“難道我不能支持你好好搏一次?”
“宋凜,我也想擁有我自己的商業王國。”
“你要的商業王國,就是站在我的對立面嗎?”宋凜目不轉睛盯著周放,“你以為,如果不是我願意,你能在我手裡討到便宜嗎?”
周放眼看著宋凜眼裡的火苗一點兒一點兒地熄滅,又重新回到瞭從前那個沒有情緒的宋凜。他一雙深沉的眼睛如看不見底的深潭,好像與她有著難以逾越的距離,她永遠也無法企及。
她突然就感覺胸口那處麻木許久的器官正在狠狠地震顫著,她感覺到瞭久違的痛感。
周放見宋凜轉身要走,身體的本能讓她走上去擁抱他。
她緊緊地貼著宋凜,卻覺得他平時裡火熱的身軀此刻正一點兒一點兒地冷下去。
“周放,我見過太多美麗的女人,你的身體不足以留住我。”宋凜的聲音冷靜而疏離,就像周放最初聽到的那樣。
“一直以來,留住我的,是你這個人。”
宋凜冷漠的口氣讓周放放開瞭緊抱著他的手。
他理解不瞭她的追求,她也不能接受他對她事業的一再輕視,也許從一開始他們就是不合適的。
八年前的周放也許會因為宋凜的話傷心得死去活來,八年後的周放隻會封閉自己的心。愛一個人會一次又一次地受傷,這是這麼多年她唯一學會的東西。
周放的眼眶泛紅,眼神卻依然倔強。
看著宋凜挺拔的背影一步步遠去,周放覺得心底的失落更甚。
就在她以為宋凜一定會走的時候,他卻驟然回過身來。
他像暴風,像驟雪,像一道閃電,還沒等周放反應過來,人已經被宋凜緊緊地摟進瞭懷裡。
他是那麼用力,用力得周放都快不能呼吸瞭。
“為什麼你不能隻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宋凜氣急敗壞地說,“周放,你的野心太大瞭。”
周放被宋凜緊緊地擁著,終於有瞭片刻踏實感。她的眼淚一顆接一顆,都掉進瞭宋凜懷裡。
她問:“如果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你還會註意到我嗎?”
良久,萬籟俱寂,周放聽見宋凜字字清晰的回答。
“我不會。”
宋凜走後,周放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他那麼忙,若不是他願意出現,周放並沒有能力掌握他的行蹤。這樣也好,他們彼此都有充分的時間冷靜。
周放的第一筆融資成功,由於周放多次對合同進行修改,百賽也進行瞭一些調整。
資金分四次入股,每筆兩千五百萬元,一次入股百分之十,並且在合同裡訂立瞭一個年度任務。如果其間周放超額完成任務,她可以選擇加速融資,進一步擴大規模或者拒絕百賽進一步的融資,防止股份被過分稀釋;如果周放不能完成年度任務,百賽可中止進一步融資,雙方利益都能得到保障。
正因為百賽的精明,周放覺得這次的合作是可行的。
得到蘇嶼山的第一筆融資後,周放直接把資金用在瞭工廠。擴大規模的工廠接到的第一批訂單就是周放公司和百賽的合作款。
周放公司的設計師做瞭一個很討巧的系列,叫作“缺席的那一年”,以懷舊為主題,勾起顧客小時候過年添新衣的情懷。蘇嶼山對於周放公司的決策沒有強加幹涉,第一個項目隻是試水,他也隻是想看看周放的能力。這批貨是簡潔舒適的風格,百搭,價位中檔,配上百賽的大廣告位宣傳,可以說是大獲成功。
蘇嶼山的選擇向來是圈內的風向標。因為蘇嶼山投資瞭周放的公司,所以很多大公司開始關註起過去名不見經傳的周放,和她這個新近崛起的原創品牌——衣謎。當然,蘇嶼山這塊金字招牌周放必須小心使用,畢竟他不是一般人,周放一個不慎就可能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融資之後,各大公司絡繹不絕地向周放拋來橄欖枝,願意給她融資的公司越來越多,周放與他們的接觸都很小心翼翼。資本動向向市場說明瞭電商發展的新局面——互聯網原創品牌比垂直電商更有投資前景。周放果然成瞭蘇嶼山口中的“出頭鳥”,她必須時時提防自己被槍打。
近來春風得意的周放倒是沒有被小小的成功沖昏頭腦,業績離與百賽制定的年度目標還差得很遠,之後還有一整年的硬仗要打,她不能掉以輕心。
好不容易有時間休息,周放也沒什麼人可約,又把近來神出鬼沒的秦清叫瞭出來。
秦清近來又發掘瞭一傢日本料理的餐廳,據說食材都是從日本空運過來的,保證新鮮,負責制作料理的廚師也是從日本聘來的。這個餐廳一位難求,秦清提前預約,也隻是得瞭一個等號牌而已。
秦清顯然對將要吃上這傢餐廳十分興奮,她坐在周放身邊,拿手機拍瞭等號牌,發瞭條欣喜的微博,臉上滿滿的都是幸福。
她又刷瞭刷新聞,才問到周放身上。
“聽說你公司得瞭融資。為什麼選瞭蘇嶼山,不選宋凜?”
“連你都知道瞭?”
“財經新聞裡播瞭。”秦清收起手機,認真地說,“我以為你對宋凜是動心的。”
周放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尖,許久,才認真地回答:“因為我害怕,害怕因為愛上他而失去原則,更害怕在失去原則把他當成唯一之後,他卻愛上別人。汪澤洋之後,我就再也不想和與我有關系的男人一起做生意瞭。愛沒瞭,還得撕生意,太累瞭。”
“放,你老瞭,老到失去瞭孤註一擲的勇氣。”
周放抿嘴笑瞭笑,不置可否。
秦清的生活永遠是這麼愜意,本質上她和周放完全是兩種不同的人。周放的煩惱靠吐槽並不能得以宣泄,她也不願影響秦清的心情。
又等瞭近半小時,好不容易排到周放和秦清。剛要進店,秦清就被一群突然出現的大學生模樣的女孩圍住瞭。
“喂,姓秦的。”來人口氣不善,引得旁人側目。
秦清皺著眉頭看著那幾個女孩。
“你們怎麼會跟到這兒?”秦清握著手機,一下子反應過來,撲哧一笑,“看瞭我的微博找來的?”
“你甭管,反正今天我一定要把話和你說清楚。”其中最漂亮的一個女孩走瞭出來。
她的妝容很淡,滿臉的膠原蛋白,綰著時下流行的丸子頭,上身著KENZO的衛衣,下身鉛筆褲,完全是青春洋溢的打扮。
那女孩態度始終趾高氣揚,指責秦清道:“你都這麼大年紀瞭,吃的鹽估計比我吃的米還多,想必也是有分寸的。左宇霖的爸媽已經知道你們的事瞭,正在回國的飛機上,我勸你早點兒醒悟,左宇霖不可能和你這種老女人在一起的。”
周放一頭霧水:“你什麼時候惹上一群學生瞭,左宇霖是誰?”
秦清低頭,神色嚴肅地說:“五三。”
秦清皺著眉看著那姑娘,半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一貫是越挫越勇的類型,她說:“首先,我吃得沒有那麼咸,‘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這句話可當不起。其次,我和左宇霖倒是沒什麼關系,至於為什麼他寧可纏著我這個老女人都不肯要你,你得多照照鏡子。”
“你……上次我看到你和他一起從酒店走出來,你要臉嗎?!和小你那麼多的男生談戀愛,還……”女孩越說越覺得難以啟齒。
秦清卻仿佛被她提醒後恍然大悟一般,睜大瞭眼睛故意說道:“啊,你是這麼看的啊?不過不好意思,我從來不和小男孩談戀愛,我隻包養小白臉。”
“你、你不要臉!你居然敢這麼說他!”那女孩眼看就要抓上來,周放突然看到女孩身後閃過一道人影。
快如疾風,來人一把抓住瞭那女孩揚起來的手,隨後神情冷漠地甩開。那女孩揉著手腕,氣惱地抬頭看去,待看清來人,臉色有些發白。
“五三”頭發亂糟糟的,也不知道從哪兒急匆匆地跑來的,就這麼擋在瞭秦清身前。
英雄救美,來得可夠及時的。
秦清見他來瞭,眉頭皺得更深瞭:“你跑來幹什麼?”
“五三”表情淡淡的,低頭回答:“剛畢業的小孩,來仰仗你解決就業問題。”
秦清一翻白眼,方才的話她完全是氣那女孩的,沒想到卻被他聽去瞭,隨即開口啐他,“有毛病!”
秦清沒有與眼前這堆人聊下去的興趣,拿著號牌就要進店:“你們慢慢聊,我先走瞭。”
秦清拉著周放要走,剛一轉身就被“五三”抓住,他拽著秦清,對周放說道:
“借人一用。”
周放雙手一攤,往旁邊讓瞭一步:“慢用。”
也不知道兩人說瞭什麼,不一會兒,周放就看見“五三”氣急敗壞地走瞭,很明顯,兩人不歡而散。
從角落裡走出來的秦清表情有些失落。
周放見此情景,關切地看向她,有些猶豫地問:“你還好嗎?”
“總要到這一步的,早點兒發生也好,免得泥足深陷以後太難看。”秦清說完,強撐著笑瞭笑。
“秦清……”
“放,我也老瞭,所以我懂你的那種害怕。人真的不可能完全肆意而活,我倆差瞭6歲,我怕瞭。”
“如果他是真的愛你,他就不會在意,你更不用在意。”
秦清苦笑著抬頭,眼神有些痛苦,也有些決然。
“沒有真的不在意,我不能讓他活在別人的閑言碎語裡,我不想看到未來有一天他後悔瞭。”秦清羨慕地對周放說,“我很羨慕你,永遠都能保持理智。”
周放覺得啼笑皆非。
她理智嗎?這份理智的背後,周放會付出什麼代價,秦清不會懂,也沒有人能懂,周放隻能獨自承擔。
兩個難姐難妹,在感情受到巨大挫折後,選擇瞭用胡吃海塞來發泄。好在時光已將她們淬煉得足夠堅強,因此省瞭很多傷春悲秋的過程。
這世上還有什麼痛苦是一頓酒不能解決的呢?如果有,那就兩頓。
周放公司的系列作品一經上線,就沖到瞭當月女裝類銷量冠軍的位置。近來不少財經類記者過來采訪,當然,主要還是沖著蘇嶼山的名頭,他是業界大佬,他的每一次出手都代表著市場的動向。
周放能多次上新聞,完全是沾瞭蘇嶼山的光。
在記者的話筒面前,蘇嶼山始終維持著一貫的氣度,舉手投足之間都透著成功人士的高雅。
他誇贊周放聰明,推薦著他們的主打產品,連做廣告都說得好像是某種哲理。
采訪結束,蘇嶼山十分紳士地提出送周放回傢,周放想想兩人現在的合作關系,便沒有駁蘇嶼山的面子。
蘇嶼山沒有叫司機,開的車也隻是一輛普通的中檔休旅,十分低調。兩人同在一個密閉空間裡,不得不聊天,周放跟隨著蘇嶼山的話題聊著,秉持著少問多答,少說少錯的原則。
蘇嶼山見周放如此拘謹,淡淡地看著她:“我又不是洪水猛獸,你緊張什麼?”
周放笑道:“您魅力太大,怕靠近瞭有非分之想。”
蘇嶼山笑瞭笑:“你可以想。”
這句話暗示的意味十分明顯,周放始終不接招,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我一直想著呢,想著怎麼從您口袋裡多要點兒錢。”
蘇嶼山的表情意味深長:“周放,你這樣的女人,跟宋凜未免可惜。”
周放笑道:“是可惜,所以我打算讓他跟我。”
蘇嶼山不會強迫任何女人,比起強迫,他更享受女人一步步為他傾心的過程。在他眼裡,周放大約和別的女人沒什麼區別,這樣也好,周放不希望他看自己的眼光太過特殊。
一路上周放都因為蘇嶼山的存在有些緊張,不知不覺後背出瞭許多汗。這會兒他終於走瞭,周放一身輕松地脫掉外套,隨手把外套掛在胳膊上,向電梯走去。
進瞭電梯,周放整個人靠在電梯反光的鐵壁上,正專註地想著事情,剛關上的電梯門又開瞭。
周放下意識地站直,一抬頭就看見宋凜鐵青著一張臉,兩步跨進瞭電梯。
兩人相對而立,叮的一聲,電梯門再次關閉,四面鐵壁將電梯隔絕成瞭一個小世界。
周放不知道能和宋凜說什麼,下意識地往後退瞭一步,緊緊屏住呼吸。隨後,他的身影像一朵陰雲籠罩住瞭周放,他一隻手自然地勾住瞭周放的腰,另一隻手將她手臂上掛著的外套隨意向上一掀,蓋住瞭周放的腦袋,遮住瞭她全部的視線。
下一秒,宋凜放開瞭她,她無力地向後靠去。宋凜抬手揭去蓋在她頭頂的外套,隨意地披在她身上。
下電梯後,趕緊一顆一顆地把紐扣扣瞭起來,下一秒,抬頭瞪向此刻毫無悔意的始作俑者。
宋凜很滿意地看瞭看周放再無春光的領口,淡淡地交代道:“我要去意大利,一周後回來,差不多能消。”
周放對他久不出現,一出現就做出這樣莫名的舉動氣惱不已:“和這有什麼關系嗎?”
宋凜雙手環胸,低頭看著周放,很認真地回答:“怕你被老男人誘惑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