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回 不喜歡金元寶,那就元宵好瞭

出門一個月後,長柏青著面孔虛浮著腳步回來瞭,見過祖母爹娘就一頭栽進房間悶頭悶腦睡著瞭,這回盛紘倒沒拿架子訓話,他自己是考過的,知道鄉試和之前考秀才的縣試府試院試截然不同,真是要生生脫去一層皮。

鄉試在省城濟南舉行,考完後不幾日便放瞭榜,所以早在長柏回傢之前吉報就已經傳到瞭登州,長柏哥哥考瞭十幾名,成績大是不錯,盛紘為瞭顯得自己很見過世面並沒有大肆鋪張,隻請瞭一些同僚好友並莊先生在傢裡辦瞭幾桌瓊林宴慶賀一下。

在席面上,聽眾人誇口,盛紘心中得意,看看左邊的知府大人,想起他那鬥雞走狗的敗傢子,看看右邊的通判大人,想起他那尋花問柳的豬頭崽,心裡真是舒暢極瞭。

裡頭的女眷宴上,王氏也是風光體面,一眾官太太們諂詞泉湧,傢中有適齡女兒的還隱隱透出想要結親的意思,王氏一概裝傻充愣,隻晚上與盛紘說瞭,驕傲自豪之情溢於言表,宛如農傢大嫂辛苦多年收獲的大白菜受人賞識瞭一樣——都是土地好呀。

盛紘一口回絕:“太太莫要心急,柏兒是長子,他的婚事自當鄭重,這會兒且不急著與他說親,待到明年開瞭春闈,若是杏榜提名,再與他找一門名聲好傢世好的親事才是正理。”

王氏遲疑道:“若是不中呢?難不成非得等到中瞭狀元才成親,可別誤瞭柏哥兒的年紀。”

盛紘道:“隻等明年便是,若是不中我也不會非等到三年後。太太要為柏兒想想,我這輩子是入閣進中樞無望瞭,瞭不起將來混個三品堂官榮休便足瞭,柏兒將來縱是有恩師同年提攜,也不如找個厚實的嶽傢才好;那些清貴的書香人傢找女婿起碼也得挑個進士吧。”

這番話原是二十年前盛老太太與盛紘說的,當初他也是剛中瞭舉便有人上門提親,卻被盛老太太俱都回絕瞭,說他父親早亡,盛傢又是經商起的傢,除瞭幾個念舊情的亡父同年,朝中並無人提攜,這才巴巴等到盛紘次年中瞭名次靠前的進士,才娶到瞭王傢二小姐,之後雖是盛紘自己上進,卻也受嶽傢助益匪淺。

現在想來,盛紘官場順遂,從未被上司欺壓刁難,官場上人來人往也多有體面,焉不知不是恩師楊閣老和王傢的面子,盛老太太實是真知灼見。

齊衡的成績約掛桂榜百名,不過對於像齊傢這樣的權貴公侯之傢的子弟,齊衡簡直是奇葩,據說從太祖時代算起,整個大周朝封瞭爵位傢族的子弟考上科舉不超過四十個,雖然他們做官的不少,但大多都是萌襲恩封或後來捐官的,總覺得在正途科舉出身的同僚面前有些直不起腰來,這次齊衡考舉,齊大人和平寧郡主大喜過望,連忙傳信給京城的齊國公府和襄陽侯府,一時間齊衡成瞭全國王孫公子的傑出代表之一。

相比盛傢隻是辦瞭幾桌筵席,齊傢擺瞭半個城的流水宴,光門口的鞭炮就放瞭幾百兩銀子,還扛瞭幾籮筐白面饅頭施舍於窮人,第二日齊大人和平寧郡主便帶著他們新出爐的舉人兒子齊衡上盛府聯絡感情。

明蘭清早剛起床,正坐在鏡臺前打哈欠,一聽說姑娘們也要去見齊大人夫婦,立刻讓丹橘把剛梳好的反綰垂髫打散瞭改成垂髫雙鬟髻,插上一對赤金纏絲瑪瑙花的小流蘇釵,穿上一件淺玫瑰紅繡嫩黃折枝玉蘭於前襟腰背的交領緞襖配月白素緞細折兒長裙,胸前依舊是那副金光燦爛的項圈和玉鎖,打扮妥當後讓盛老太太看瞭,老太太覺得太簡單,又叫取瞭一對金絲鑲粉紅芙蓉玉的鐲子給明蘭戴,誰知明蘭手小不好戴,老太太嘆瞭口氣,便換上兩對嵌南珠的赤金絞絲蝦須鐲。

明蘭抬起胳膊看,隻見滾圓白胖的手臂上各懸著兩隻叮咚響的鐲子,頓覺吃力。

齊大人長的不如盛紘儒雅軒昂,但勝在一股子尊貴之氣,看著比郡主娘娘好說話,見瞭盛府幾個兒女都一一問瞭話,然後讓郡主分送瞭一個沉甸甸的錦繡荷包;盛老太太受過禮後,便回去歇息瞭,留下兩對夫婦和幾個孩子說話;因齊傢和王傢還有幾分七拐八彎的親戚關系,論起來算是表兄妹,所以也不多避嫌瞭。

“…多虧瞭莊先生辛苦教導,方有我兒今日,本想好好謝謝,誰知先生近日告瞭假去走親訪友,隻好等下回再登門道謝瞭。”齊大人捋著顎下微須,看著很開朗。

盛紘笑道:“那段日子莊先生給他們兩個講課一日都不曾歇,著實累瞭,他們前腳去濟南,莊先生後腳就躺下瞭,起來後說,要趁著他們趕考還沒回來趕緊去走走,否則一開始上課又不得空瞭;回頭等莊先生回來,咱們擺上一桌子,好好喝一杯。”

齊大人擊掌大是贊同,轉而又嘆道:“莊先生真有古聖人教書育人熱忱嚴謹之風!”

郡主笑道:“…盛大人能請莊先生至登州,真是便宜瞭我傢衡兒,這些日子衡兒於府中多有叨擾,太太更是費心費力照看著,我這裡多有過意不去的,就怕誤瞭府中哥兒讀書。”

王氏也笑著回道:“幾個哥兒一塊兒讀書倒比獨個兒的強些,衡哥兒又是個懂事知禮的孩子,談不上什麼叨擾的,郡主娘娘大可放心。”

郡主扶瞭扶鬢邊的珠釵,看瞭一眼長柏,眼中頗有滿意之色:“這倒是。你傢大哥兒有衡兒一起讀書,自是更好瞭。” 話說的很有禮,神色間卻難掩一股傲色,仿佛齊衡在盛府讀書是給瞭他們面子似的,王氏眼神垂下,不語。

這種時候就看出盛紘的本事瞭,明蘭第一次看見自傢父親在上級面前的表現,不卑不亢,長袖善舞,說話得體又知道尊諱,他朗聲道:“讀書靠的多是自己用功,那些苦寒出身的士子何嘗有這般那般的講究,太祖爺時的劉李二相,先帝時的三楊,縱橫捭闔,運籌帷幄,何等能耐,他們可也都是貧寒子弟出身,那可真是叫人敬佩!”

開國劉相正是齊大人的外祖父,齊大人素來最景仰這位先祖,聽瞭面色大好,贊道:“正是!咱們兩傢雖境況好些,可你們也不許懈怠,墮瞭祖宗名聲。”

這話是對著男孩子們說的,盛傢三個男孩和齊衡一起站起來,垂首應聲,齊大人見盛紘的三個兒子都生的眉目清秀,不由得道:“盛兄好福氣,三位公子俱是一表人才。”又看看幾個女孩,道:“兒女旺盛乃闔傢之福。”

郡主娘娘神色有些不自在,不過這幾抹不虞轉眼即逝,見郡主不高興,王氏自是知道前後的,便笑道:“雖說多子多福,可咱們又不是那莊戶人傢,急等著男丁幹活爭產,所謂兒好不用多,要是爭氣呢一個就夠瞭,要是不爭氣呀,越多越頭痛。”

郡主娘娘眉眼展開,笑道:“姐姐說的是。”

說著隨手拉過一旁的如蘭,細細看起來,不住的誇她端莊大方,十分喜歡等等,又摘下腕子上的一個玉鐲給如蘭套上,如蘭被誇的滿臉通紅,神色間頗有得色,故意瞥瞭墨蘭和明蘭一樣,眼中似有示威。

墨蘭臉色蒼白,自她進屋後隻接過禮物時說瞭句話,至此便沒機會開口,細白的手緊緊攥住手絹,明蘭正捏著那個錦繡荷包細細感覺,猜度著裡面是什麼,根本沒看見如蘭的眼色。

這邊郡主和王氏拉著如蘭說著話,那邊盛紘和齊大人正對著四個男孩考教學問,齊大人早年也是一上進青年,可惜還沒等他去考科舉便受瞭萌封,雖說後來官做的不小,但看見那些正途出身的科甲官員總覺得底氣不足,所以對讀書好的少年郎都十分賞識,問過幾句後,發覺長楓侃侃而言,出口成章,而長柏卻惜字如金,一派虛涵若谷。

齊大人忍不住對盛紘言道:“貴長公子端的一副當年王傢老大人的品格。”

他口中的這位王傢老大人便是王氏的亡父,長柏的外祖父。

這位王傢外祖父當年是屈指可數得瞭善終的能臣幹吏,歷經三朝不倒,低調沉穩,無論高起低落都榮辱不驚,無論伺候哪個皇帝,就算一開始有心結,最後都不得不欣賞重用,堪稱一代人傑。很可惜,王傢的幾個舅舅才幹學問都並不出眾,但憑著祖萌和皇帝的顧念,還是穩當的做著官,讓盛紘好生羨慕。

其實長柏的樣貌酷似盛紘,但秉性卻奇異的轉瞭彎,拷貝瞭四分之一血緣的外祖父,盛紘雖然不很喜歡王氏,但對她帶來的優良基因十分滿意,不過當他面對形神皆似自己的次子長楓時,心情不免又有些微妙的變化。

盛紘道:“若真像瞭泰山老大人便好瞭,就怕隻是畫虎不成。”不論多滿意,父親嘴裡往往吐不出兒子的象牙來的。

盛紘和齊大人扯著長柏回憶起王老太爺的音容笑貌,王氏和平寧郡主扯著如蘭說話,王氏三句話不離本行,忍不住誇起自傢女兒這兒好那兒好來瞭,待到王氏誇如蘭誇到針線時,郡主眼光閃瞭閃,瞥見一旁幼小嬌憨的小明蘭,心裡一動,忽道:“我正要說這個呢;說起來我要謝謝你傢六姑娘瞭。”

王氏呆瞭呆,平寧郡主笑著把齊衡招過來,齊衡看見坐在一旁的明蘭,小女孩正一臉茫然,齊衡好笑,便細細說瞭原委。

那日盛老太太吩咐明蘭給長柏做些活計之後,明蘭立刻貫徹執行,她打聽瞭考場之內所有的衣物都不能是夾層的,又想到秋深天寒,便從庫房裡找一大塊厚絨來,細細裁開瞭,做成一對從腳尖一直套到大腿的護膝(類似長筒襪),誰知叫某天來蹭飯的齊衡看見瞭,覺著好玩,便也要瞭一對,在奉上一本絕版的《鏡花錯針譜》後,明蘭勉為其難的答應瞭。

“剛到濟南前兩日還好,誰知開考前一日天兒忽的陰冷起來,坐在那石板搭的號舍裡頭,一股子寒氣就從腳下蔓上來,虧得有六妹妹做的護膝,一點兒也沒凍著。”長柏這時也過來瞭,站到王氏身旁,溫言道。

郡主笑道:“衡兒,還不謝謝六姑娘,她小小年紀就這般伶俐,真是難得。”

齊衡撇瞭撇眉毛,道:“謝是要謝的,可賬也是要算的。”

“什麼賬?”如蘭驚疑不定的去看明蘭。

齊衡走到明蘭面前,哼道:“你在我那護膝上繡瞭什麼?”

明蘭心頭一顫,無辜的低聲道:“沒什麼呀?考場裡不準有字,我就繡瞭個記號在護膝上,免的丟瞭。”

齊衡笑出一口漂亮的白牙:“就知道你個小丫頭會賴!”然後轉身對一個小丫頭吩咐瞭幾句話,轉過來繼續說,“她在則誠兄的護膝邊上各繡瞭一顆小小的松柏,端的是蒼勁挺拔,可是她在我護膝上繡瞭…哼哼…”

這時那小丫鬟回來瞭,齊衡接過丫鬟手裡的一團毛茸茸的物事,拿到眾人面前,隻見疊的好生整齊的一團絨佈上閃著一小片東西,眾人湊上去瞧——上面端端正正繡著一隻小小的金元寶,圓滾滾胖嘟嘟,憨態可掬,甚是有趣。

王氏失笑道:“這是何意?”

郡主娘娘倒是明白瞭:“哦,衡哥兒字元若,元寶的元,你便繡瞭這個?”

明蘭紅著臉點點頭,一小下一小下的縮到長柏背後去,長柏也很講義氣的擋在前頭。

大傢看看俊秀飄逸的齊衡,再看看那隻肥頭大耳的小金元寶,頓時都笑起來,連如蘭和墨蘭也捂著帕子笑著,小長棟掩著小嘴樂的很。

齊衡故意捏瞭把明蘭的小耳朵,道:“即便我比不上你兄長,也不至於像隻金元寶呀!小丫頭,你偏心偏的沒邊兒瞭!瞧我以後還給不給你帶好玩的!”

明蘭被當眾揪耳朵,白胖的一張小臉窘的漲紅,用力扯開齊衡的手,拼命爭辯道:“你字裡面的元,元寶的元,不都是一個字嘛。那金元寶那麼大那麼胖,可費瞭我不少金線;你若不喜歡,那我下回繡元宵好瞭!”

眾人幾乎笑倒,那邊的齊大人和盛紘也聽見瞭,盛紘指著明蘭笑道:“你個小丫頭,都快胖的跟元宵一個樣兒瞭!”

明蘭一邊捂著耳朵,一邊賣傻裝乖,偷眼去看王氏,發現她似乎並未不高興,有些放心,再去看如蘭和墨蘭,卻見她們臉色略有僵硬;明蘭心裡一沉,她很清楚,她扮演無知孩童的日子已經不多瞭。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