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回 生活處處有戰鬥

想定瞭這樁,明蘭陡然心頭一松,當即笑瞇瞇的叫蓉姐兒回去。送子女上學,不過是報名交錢兩項;不過在這繁文縟節的破地方,還得添上各種羅嗦。

當日晚飯桌上,明蘭便對丫頭的爹說起這事,她周全羅列瞭五大章十二小節的腹稿,預備從‘青少年需要同齡人環境來圓磨人格’等四個方面六個層次全方位不同角度向顧廷燁闡述送蓉姐兒上學的重要性,誰知開題報告剛起瞭個頭,顧廷燁就用輕飄飄的五個字打發瞭她。

“你看著辦罷。”

男人優雅的擦拭瞭下嘴角,漱口,凈手,然後抬手摸瞭摸明蘭最近豐腴瞭許多的臉蛋,眼睛滿意的彎出個好看的弧度,“你接著吃,我去議事。”然後溫柔的笑瞭笑,拂起袍服,轉身闊步去外書房瞭。

在顧廷燁看來,此事絕對是‘知人善用,用人不疑’的典范,不過在明蘭眼中,這顯然是不負責任的惡劣行徑(怎麼,老娘不受寵,女兒就不親瞭?)。大約是秋幹氣燥,明蘭莫名窩瞭半肚子的火,當夜就寢時,便轉瞭個背脊朝著丈夫。毫不知情的顧廷燁半夜才歸,很隨遇而安的摟著她的腰貼她的背,她肌膚滑膩柔皙,背形嬌小優美,他拿下巴蹭瞭蹭,觸感很是適意,便順嘴便啃瞭幾口,隨即睡去,倒也好眠。

次日一早,丹橘驚愕的在明蘭肩背上發現幾圈整齊的牙印,有條不紊的排成軍伍列隊狀,她立刻去看妝臺上的鏡子,很想當場告狀一番,可又想起房媽媽的告誡,狠狠咽下這口氣,咬牙服侍明蘭著衣。

同樣毫不知情的明蘭並未察覺,隻覺著今兒裡衣怎有些微微刺背,也不以為意,用過早飯後,瞧外面的日頭甚好,覺得天公作美,便喜孜孜的吩咐丹橘去庫房尋幾色上好的皮子,另四色時令禮盒,叫門房套車出行瞭。

晚秋的日頭並不烈,暖洋洋的直叫人發困,明蘭險些又在馬車裡睡過去之前,總算到瞭蓮藕胡同中後段的鄭傢。小沈氏剛做瞭兩手針線,正閑得發慌,咋聞明蘭來瞭,便高興的行至院前來迎:“今兒日頭打西邊出來瞭?你居然肯來瞧我。”

明蘭隻好打破她的幻想,呵呵道:“日頭還是東邊來的,我有事來尋你大嫂子。”

小沈氏大驚失色:“你來找我嫂子?!”

她的表情和聲音都充分說明瞭鄭大夫人的兇猛程度。

她們還待說兩句,從後頭急步過來一個婆子,口齒清楚道:“請二太太安,大太太聽得寧遠侯夫人來瞭,已在廳上置瞭茶果,請夫人和二太太過去呢。”

小沈氏隻好按下疑問,挽著明蘭的胳膊往裡走;明蘭趁機連忙在她耳旁道:“前幾日你不還是‘二奶奶’麼?怎這會兒升瞭一級。”小沈氏側頭,低聲答道:“我大侄子正說著親呢,這傢快有新媳婦瞭。”

走的幾步,到瞭門前,隻見鄭大夫人端身而立,明蘭見這副嚴肅的神氣,也有些發怵,忙堆出滿臉笑容,上前福瞭福,鄭大夫人也含蓄的回瞭禮。雙方互道寒暄後,便坐下瞭。

長嫂在側,小沈氏一本危襟正坐,不敢嬉笑,隻拿一雙眼睛不住的跟明蘭打眼色,顧鄭兩傢原也非相熟,沒說的幾句,就無話可說瞭,鄭大夫人靜靜端坐,既不問明蘭為何而來,也不說讓明蘭和小沈氏自去逛,場面便有些發冷。

明蘭也不慌張,有跟長兄長柏打交道的經驗,她心知這種沉默肅穆的人大多內秀,話雖不多,但心明眼亮,與其繞彎子,不如單刀直入。深吸一口氣,她開口道:“實不相瞞,今日明蘭上門,實是有事相求。”

鄭大夫人眉毛也不動一下,不言語的放下茶盞,註視明蘭。

明蘭努力把語氣放誠懇,繼續道:“我膝下有一女,今年八歲,雖天真純然,卻不通文墨,更不曉人情世故;我想著,不好就這麼耽誤瞭教養,總得調教下才好。昨日聽幾位姐姐來傢聊起,無意聽瞭一耳朵,得知令嬡也要上閨學,是以明蘭動瞭個心思,想叫我那丫頭也去上學,這裡請夫人幫著些瞭。”

一番話說完,小沈氏先吃瞭一驚,什麼‘膝下有女’,明蘭進門不足一年,就是先頭那元配也不過是三四年前的事,這八歲女孩自是庶出。想到顧廷燁婚前就有女兒,她不免心頭鄙夷,忍著沒有撇嘴,但想到明蘭居然會因此事來求自傢嫂子。

那邊廂,鄭大夫人也是心頭微驚,不過面色未變,隻道:“寧遠侯府乃開國宿族,何等體面煊赫,我如何敢班門弄斧,貴府為何不自請一位女先生?”

明蘭就知有此一問,當下便答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傢裡現今統共兩個女孩,除瞭我傢那丫頭,便是大嫂房裡的侄女。如此一來,隻為兩個丫頭便興師動眾,未免不好;二來嘛……”她微笑瞭下,“說實在的,我年紀輕,人頭又不熟,哪裡知道德行高才學好的女先生,就是知道瞭,怕也請不到。”

鄭大夫人嘴角挑起一絲不以為然,淡淡道:“居傢過日子,還是人丁興旺些好,早知今日,當日又何必急著分傢呢?”

明蘭心頭咯噔一下,卻片刻不曾遲疑,聲如清玉:“人丁興旺自是好的,可也要人心齊整才成,否則不過是一廟念經,各自道場罷瞭。”

“顧侯夫人好言辭。”鄭大夫人面色淡漠,依舊未有什麼波動,“早聽聞夫人辭鋒凌厲,今日一敘,果然名不虛傳,怪道連貴府太夫人也不得不避爾鋒芒瞭。”

明蘭胸口一陣氣憤翻騰,她就知道那老白花這二十年的名頭不是白來的,這些日子定然沒少在外作秀,她竭力壓制怒斥,過瞭須臾,才平靜瞭聲氣:“夫人,你我雖不相熟,但我素敬重夫人為人;我想,能叫夫人放心將閨女托付的閨學,必然是絕好的。這才動瞭偷懶的心思,厚著臉皮上門,想叫傢中孩子借夫人的光。此乃其一。”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果然,這話說瞭後,鄭大夫人臉色微微一霽,看著和緩瞭些許,下面的話才是要緊。明蘭接著道:“至於夫人所聞之事……”

她放緩瞭呼吸,抬頭對上鄭大夫人的眼睛,“明蘭幼時隨祖母禮佛,篤信因果循環。人生一世,敢做,就該敢當。不論是誰行差踏錯,人間黃泉,必有一處該得報應,誰也別喊冤。明蘭敢當此言!”

屋裡落針可聞,小沈氏連呼吸都放輕瞭,這話說的雲山霧罩,但她好歹聽懂瞭。

鄭大夫人看著明蘭,過瞭片刻,她才放柔瞭唇角,這是今日明蘭見到她的第一個表情:“何不聞以德報怨?”

明蘭聲音很輕,但目色堅定:“若都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直,以德報德,方知人間終有善惡。”

鄭大夫人微微嘆息,不再說話,但神情已與剛才的淡漠兩樣瞭。

明蘭蹙起眉頭,緩緩道:“還有那丫頭,有些事我的確是可為可不為。葉尖落下的一滴水,於人,不過渺渺,於蟻,卻是傾盆甘露。有些人的抬手之舉,興許就變瞭旁人的運數。明蘭也非如何慈德,無非做該做之事,求一心安罷瞭。”

蓉姐兒若是生性溫順,也許她就不用那麼煩瞭,好好教養,回頭找個好人傢就是瞭;可偏偏她野性倔強,一個弄不好,容易入瞭歧途。

鄭大夫人一瞬不瞬的盯著,卻見明蘭語音誠摯,眸光坦然,那猶如萬年冰山一般的面孔,終於有融化的跡象,過瞭會兒,她溫和道:“都說你的學問極好,怎不自己教孩子呢?”

明蘭見她臉色,已知事可成矣,便笑得調皮:“夫人您的學問難道不好?”小沈氏曾說過,她那活閻王般的大嫂在未嫁前,也是極有才名的。

鄭大夫人終於笑開瞭,知道明蘭的顧慮,這種不是一味的好嫡母反倒真實可信。

她莫可奈何的搖瞭搖頭:“罷瞭罷瞭,這事就包我身上,那閨學就在我傢大伯府邸後頭,主講學的是我大堂嫂的嫡親妹子;原曾在潯陽老傢辦的閨學。”

“潯陽?”明蘭眼睛一亮,“可是人稱‘薛大傢’的那位?”

鄭大夫人微笑道:“正是她。”

這位薛大傢曾是名動京師的才女,年少守寡後,因不屑夫傢親屬的嘴臉,又不願叫人說閑話,也不肯回娘傢,便帶著兒子獨自撐起傢門,辦閨學理傢務。

她教女孩子,並不一味講書中春秋,凡醫理,星象,理財,管傢,律法,甚至人情世故,都有所涉及。一來二去的,倒在潯陽弄的有聲有色,小有名氣。

直到幾年前,她兒子得瞭官娶瞭妻,她才封瞭閨學,在傢享福。皮埃斯一句,她現在的兒媳就是她當年的一位得意弟子,因是自己手把手教出來的,是以婆媳極為和睦。

在盛傢時,明蘭曾聽老太太提到過這位女子,極是贊譽。

小沈氏悶瞭半天,終於有她發揮的地方,見大嫂子情緒轉好,便來補充信息,笑嘻嘻道:“她本在潯陽。不過兒子這任外放的遠,怕他娘舟車勞頓,便不讓跟隨,薛大傢不忍叫兒子夫妻分離,索性叫兒媳也跟著去瞭。我大堂伯傢女孩眾多,正缺人調教,大堂嫂見瞭這機緣,連忙請瞭她上京,姊妹間照看著,也好叫薛傢大爺放心。另還有琴韻師傅,女紅師傅呢。”

明蘭欣喜,撫掌而笑:“這可真是天大的運氣,明蘭這裡多謝夫人瞭。”她又想起一事,打蛇隨棍上,“我傢還有個侄女兒,不知可否也一道呢?”

古代資訊不發達,好老師的名聲需要口口相傳,連莊先生都那麼難請到,何況更偏僻冷門十倍的女先生,更是難得。

鄭大夫人莞爾:“頂多再一個,多瞭怕要累著薛夫人的。”

“多謝多謝,我回去就與我傢大嫂子說,她定然高興。”明蘭笑的好似孩子般興頭。

餘下氣氛和悅,三人又說笑瞭會子話,明蘭告辭出來,小沈氏出來相送,路上佯嗔道:“好你個顧盛氏,夠膽色呀,連我大嫂都叫你糊弄過去瞭!”

出來這麼半天,明蘭實是累瞭,有氣無力道:“你大嫂若不是心裡明白,我便是磨破嘴皮子也是無用的。唉……有些事,你辯瞭不好,不辯也不好,真是頭痛。”

小沈氏從兄長處多少知道內情,真心道:“你放心,眾人的眼睛也不都是瞎的,隨人怎麼說不成。”明蘭撇撇嘴:“未必。”

上瞭馬車後,丹橘趕緊把烘熱的墊子放到明蘭腰後,見明蘭一臉疲憊,不由得心疼道:“那鄭傢大夫人也是,怎如此說話?倒像是我們理虧的。”

“這不奇怪。”明蘭瞇著眼睛,聲息輕幽,似是自言自語,“我早想到瞭,今日終於尋著瞭機會……”

太夫人在外面做的事,說的話,她不是不知道,隻是很難反擊。

顧傢世交中的女眷大多已和太夫人建立瞭或深或淺的友情。人傢幾十年情分瞭,你一個初來乍到的庶女居然做瞭侯夫人,眼紅嘴酸的人怕也不在少數,人傢憑什麼信你,敬重你?

何況太夫人也沒明著說什麼,隻需要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樣,就很能博得同情瞭;加上她再把傢事掐頭去尾說上一點,就更容易引起誤會瞭。

片面的事實也是事實,人傢一句壞話都沒說,明蘭怎麼反駁?再怎麼樣,繼母也是長輩,在外頭拼命辯解,反駁太夫人的話,隻能讓人覺得明蘭是個不懂禮數的驕橫之人。可又不能放著不管,真到瞭積毀銷骨的時候,也是大禍。

所以說,這事難辦。

與其想著去堵漏洞,不如另辟蹊徑出擊。明蘭想瞭好半個月,才隱隱想到瞭鄭大夫人,又不好平白上門去說,顯得太有目的性,太做作,現下整好有瞭個機會。

首先,人傢出身好,娘傢夫傢都是名門望族;其次,人傢的品格德行滿京城有口皆碑;再次,這位女士個性特別,素不愛多言閑聊,能與她為友的寥寥無幾。如果這樣著名的一個京城貴婦承認瞭她,那明蘭豈不事半功倍?!

最最重要的是,兩傢立場一致,鄭大夫人又頭腦清楚,通過種種渠道,她可以獲得一些顧府內情,很有說服的可能性。

今日初戰告捷,明蘭心頭大定。這世上,不是隻有會說好聽話,會熱絡賣熟,動不動姐妹相稱才是交際手段。以後她會有自己的圈子,會有越來越多替她說話的朋友。

不給她好好介紹相熟的交際圈子?沒關系,不稀罕。她自有雙腳,一步一步踏實向前,自己走出一條路來就是瞭。

馬車微微搖晃,她闔瞭眼皮,困頓的又快睡著瞭。

臨迷糊前,她忽想道,說她是隻愛睡覺的大懶蟲,真是太冤瞭,薪水豐厚,她也不是老睡覺不幹活;工作要勞逸結合,天天心思縝密,滿腹算計,會早死的啦。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