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莫名覺得,他此刻已經知道瞭我是誰,
也已經知道瞭我剛才想對他做什麼。
“你聽好,這是最後一次……”
“大魔王,你真是好人!”她想撲過來抱我,我喝瞭一聲:“站好。”她規矩地立正。
我往床榻上一坐,蹺腿,抱手,問她:“把詳細情況跟我說說。”
“我每天白天會去給他送靈丹,然後昨天我把所有的靈丹都給他瞭,告訴他,日後我不會來瞭,讓他自己傷好瞭就逃出去。可他……還是想讓我和他回去。昨天晚上,我以魂魄之體入地牢去看他,卻見他……將所有靈丹都吃瞭……”
“一天吃這麼多靈丹,小心氣血逆行啊。”
“我離開的時候,他一切尚好。我知道他,他一定是覺得我被魔道所惑,想盡快帶我離開。”
我捏著下巴想瞭想:“你幹脆將計就計。吃瞭那麼多靈丹,調息打坐也不是片刻便能好的。你先去找柳滄嶺,幫他在牢裡守著,不要讓其他看門的進去打擾到他,以免增加走火入魔的風險,待得柳滄嶺調息罷瞭,你便讓柳滄嶺協助你演一出戲,讓他挾持你,帶你出去。”
“讓他挾持我?”
“對啊,要不然,你天天去看柳滄嶺,回頭他跑瞭,第一個被懷疑的就是你。萬戮門裡最幹不得的便是吃裡爬外和背叛。”
芷嫣弱弱地說瞭句:“可你現在就在教我幹這個事啊……”
我這是為瞭誰!
我斜瞭她一眼,她自覺地閉嘴。
我接著道:“你讓他挾持你,你是門主徒弟,戲月峰地牢裡的侍衛肯定不敢莽撞,必定會往上去報。趁著這段時間,你們一定要逃出萬戮門,找個地方躲起來。咱們約個地方,到瞭晚上我來找你,上你的身,把柳滄嶺打跑,趕他回鑒心門。如此,你便算救瞭他,我也擺脫這個麻煩瞭。”
芷嫣聽得連連點頭,等我說完,她起身就往外面跑:“那我先走瞭。”
看她跑出門,我也慢慢站起來活動瞭一下。然後一悶頭,往地裡鉆瞭下去。垂直往下,不消片刻便落到瞭山下地牢。
柳滄嶺此時正在我對面的牢房裡打坐調息,他面色不太好,應該是調得十分痛苦。
不一會兒,我便聽到有腳步聲“嗒嗒嗒”地傳瞭進來。芷嫣一沖進牢門,看見瞭我,倒抽一口冷氣,滿臉驚愕。我在她開口之前便道:“昨天去買瞭神行丸吃瞭,這一個月的時間能飄得比人跑得還快一些。我和你一起在這兒守著,要出瞭事情,我還能給你出主意。”
芷嫣點頭,安靜地走瞭過來,在柳滄嶺牢房前靜靜蹲下,看著眉頭緊鎖的他,滿臉擔憂。
“你這般喜歡他,以後你當真能手起刀落,取他父親的項上人頭?”
芷嫣垂頭不說話。我也沒再多言。
這一等便等到瞭下午。地牢裡看不見天日,可我隱隱感覺這時都快到太陽落山瞭。
柳滄嶺的面色趨於緩和,終於慢慢睜開瞭眼,而睜眼的一瞬就看見瞭芷嫣在自己的面前。這個表情一直很剛硬的正派青年,霎時間眸色便軟瞭下來:“芷嫣。”
芷嫣卻在這時收回瞭擔憂,抹去瞭眸中情意,故作疏離道:“我是看在自幼一起長大的分兒上才來幫你的。”
柳滄嶺一愣:“幫我?”
“我如今是萬戮門中人,待會兒你可以假意挾持我,我們趁機逃出塵稷山。”
柳滄嶺面色一喜:“你願意同我離開塵稷山?”
“我隻是……”
“行瞭。”我在旁邊打斷芷嫣想要解釋的話,“你跟他解釋個什麼勁,糊弄過去得瞭,趕緊讓他出來。”
芷嫣果然閉嘴,提氣運功,一記劍氣砍在牢門的鎖上,然而牢門紋絲不動……
芷嫣有點尷尬……
我挑瞭挑眉梢,看來,我不在這世上,他們十大仙門沒有壓力,連徒弟都教不好瞭。
柳滄嶺見狀,伸手要去拿自己身側的佩劍,可他的佩劍早在那日昏迷之時,被我拿去攻擊墨青瞭,已經變成一團廢鐵丟在那山谷裡。柳滄嶺也隻得運瞭氣,以指做劍,用劍氣砍在牢門上,這次牢門應聲而破。
他倒是有幾分真本事。
然而,牢門之上有封印,砍開之後,外面的獄卒很快便察覺到瞭,連忙沖瞭進來。
此時芷嫣已經配合柳滄嶺站好,任由柳滄嶺的手指掐住瞭她的脖子。
“讓開。”柳滄嶺道。
獄卒見是芷嫣,一時面面相覷,有點猶豫。
我在旁邊有些著急。“你要烘托氣氛啊!”我教芷嫣,“說自己好害怕,讓他們趕緊讓開,說這個傢夥把你脖子掐得好疼!你演得真一點好不好!”
芷嫣這才被我罵醒過來似的,連忙哼哼出來:“我好怕啊,好疼啊……你們快讓開啊,他要殺瞭我……”她說著這話,柳滄嶺卻是一個愣神,微微把手拿開瞭些,竟以為自己當真弄疼她瞭。
我覺得這些仙門的弟子簡直蠢得沒救瞭……
“把他的手蓋一下啊蓋一下!逼迫他用點力啊,你們倆怎麼都不走心呢?”
我一路跟著指導,總算讓他們從地牢裡行到瞭地牢外。
看守戲月峰地牢的守衛不多,圍瞭一圈。我一掃,粗略數出十來個,我琢磨,如果光是這些人的話,憑柳滄嶺剛才那兩手,打敗他們還是不在話下的,隻是不要再多來一些……
“北山主正在附近,快去請他來。”
我陡然聽見一個守衛對另一個說出瞭這句話。當時心裡一咯噔,立馬對芷嫣說:“那個,轉身要去通風報信的那個,讓柳滄嶺立即給撂倒。這圈的,全部打暈。”
芷嫣與柳滄嶺也不愧是從小一起長到大還有過姻親的小夥伴,也不知她是怎麼和柳滄嶺交流的,隻見柳滄嶺下一瞬間,指尖劍氣一出,轉身欲走的那守衛霎時間撲倒在地,掙紮瞭好久也沒再爬起來。
其他人見狀意欲圍攻,這下芷嫣總算找到點感覺瞭,自己喊瞭出來:“啊啊,別別別。”
守衛們也隻好退下,趁此機會,柳滄嶺周身運氣,正要動手之際,天邊忽然一個雷霆炸響落瞭下來,青鋼拐杖戳在地上。
“咳咳。”北山主咳瞭兩聲,“老夫卻是不知,而今塵稷山,竟還有爾等宵小作亂的餘地。”
北山主……我承認他現在說這話確實很長我們萬戮門的威風……但我現在也終於體會到瞭,站在萬戮門的敵對面,且無力反抗的時候,內心有多麼破碎。
北山主出瞭名地討厭修仙者,而今一個修仙者挾持瞭另一個修仙者,我看他這陰鷙的眼神,想著上一次我用芷嫣這身體,在無惡殿側殿被他發現時,他那一聲冷哼……
嗯,他估計是打算把芷嫣和柳滄嶺都在這裡給一並弄死瞭,最後大不瞭和墨青說是誤傷。
墨青還真能為瞭芷嫣這個身體和北山主開撕不成?
我一抬頭,從戲月峰這山腳往遠處一看,夕陽西斜,緩緩往山下沉去,跑是跑不瞭瞭,搏卻能搏上一搏。
“拖時間。”我道,“和北山主拖時間。”
芷嫣一聽面前這老頭竟然是北山主,這下是不用裝臉色也有點白瞭。見北山主上前一步,她立即道:“北山主救我啊。我是門主徒弟……”
袁桀一笑:“小丫頭,你既是門主徒弟,也是我萬戮門的線人,幫我萬戮門做事,我自是得救你的。”
言罷,袁桀青鋼拐杖往地上一拄,空氣中的壓力激增。我身為一隻鬼,是感覺不到壓力的,但旁邊草木摧折,袁桀身旁那些守衛立即露出瞭痛苦之色,而迎在正面的芷嫣直接被震出瞭一口血來。
柳滄嶺見狀大驚,正要回護芷嫣,袁桀憑空一抓,芷嫣的身體立即被抓瞭過去。
袁桀掐住芷嫣的喉嚨,將她往旁邊一扔,芷嫣倒在地上,不停喘息。旁邊守衛倒是更緊張地在詢問:“姑娘沒事吧,姑娘還好吧?”是抓緊瞭一切時間在討好她。
袁桀卻頭也不回地冷冷一笑:“倒是辛苦你瞭,老夫這便將這逃竄的賊子,處理掉。”
他話音一落,殺氣向著柳滄嶺而來。
柳滄嶺憂心芷嫣,可也知此時芷嫣不在他身邊更好,當即全心應付袁桀。袁桀揮舞青鋼拐杖時一點也不像一個老人傢,竟比五年前我見他最後一面時,還要精進許多。
老不死的,大概說的就是這樣的人吧。
兩方實力差距巨大,柳滄嶺沒接兩招便被打得飛瞭出去。他在空中一個旋身,讓自己雙腳穩妥地落在地上。他一抬頭,目光中神色仍是毫不示弱,可嘴角已有壓制不住的血液流瞭出來。
“哼,鑒心門人。”袁桀一聲冷哼,“先門主與十大仙門劍塚一戰,你們出瞭不少力啊。老夫今日便要幫先門主,出一出這口惡氣!”
咦……老頭子……
你忽然這麼說,竟搞得我心情有點……復雜……完全不知道該開心還是難過啊。
他青鋼拐杖再次一舞,殺氣掃出,柳滄嶺徑直被強大的殺氣吹到瞭牢門旁石柱上,狠狠一撞,像個佈偶一樣掉瞭下來。
袁桀正要上前之際,卻被人拽住瞭衣袖,是芷嫣,她嘴角的血都還沒抹幹凈,就這樣直勾勾地盯著北山主。明明平時那麼膽小的一個姑娘,此時卻倔得像一根釘死瞭北山主的釘子:“別打瞭。”
袁桀冷哼,一拂衣袖,甩開瞭她:“門主徒弟竟要幫挾持者說話嗎?”
芷嫣又抓住瞭他的腿,滿眼皆是淚:“不要打滄嶺哥哥瞭。求求你!”
柳滄嶺聞言,咬著一嘴血抬頭看她,目光極是動容。
袁桀眉眼皆冷,踢開芷嫣。他這個動作惹怒瞭柳滄嶺,柳滄嶺一聲厲喝,殺上前來,毫無意外,未近袁桀的身,便被狠狠打開。這一次,柳滄嶺倒在地上,嘔瞭一地的血,掙紮著爬不起來瞭。
再有一擊,便能殺瞭他。
忽然,芷嫣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掙開拉著她的守衛,撲上前去,攔在柳滄嶺身前:“別打瞭!”她跪在地上,張開脆弱的雙臂,就像護著雞崽的母雞。
可在殺戮者的眼裡,她也不過是隻母雞罷瞭。
袁桀腳步未停,手臂一抬,青鋼拐杖迎頭打下!身後的守衛都驚得喊瞭出來。
我眸光瞥見天邊夕陽沉下,最後一絲餘暉在山頭上消失,我眸光一沉,身形一移,撞入芷嫣的身體。霎時間,這個身體裡的疼痛席卷我的靈魂。
頭頂之上袁桀青鋼拐杖所帶的壓力也像要劈開這腦袋一樣,讓人耳朵一片嗡鳴。
我咬緊牙關,壓死胸中翻湧的腥氣,急速調動這身體中的所有力量,使之聚集一處。我一聲沉喝,周遭一片死寂,青鋼拐杖在我頭頂之上堪堪停住。
我一抬頭,頸椎發出“咔咔”的聲響,眼眸殺氣凝成刀,盯住北山主那雙陰鷙的眼睛:“叫你別打瞭,聽不見嗎?”
話音一落,力量炸裂,在我的力量與袁桀青鋼拐杖的交接之處,磅礴的威力橫掃四方,似一把圓形的巨刀,將周圍的山石與牢門,砍瞭一個深深的凹陷進去。
山石陷落,在周邊砸下,空氣中一片塵埃,十來名守衛在一旁目瞪口呆,噤若寒蟬。
芷嫣以魂魄之體在我身邊號啕大哭。
而北山主望著我,眼裡神情驚愕非常:“你……”
正僵持之際,身邊倏爾傳來一道冷喝:“住手。”
袁桀往旁邊一望,收回拐杖,向後一退,所有守衛立即在地上跪好瞭行禮:“門主。”
我一轉頭,但見那一襲黑袍已經到我身前。
方才那一擊已經用光瞭這身體裡所有的力氣,我隻能跪在地上,勉強撐著身體不要倒下。看著面前這人在我身前蹲下,他那身繡瞭暗紋的黑袍鋪散在地,染瞭塵埃。
而他隻是盯著我。
那雙透徹卻藏滿瞭秘密的眼睛裡,映著我的身影。仿佛是我眼花的錯覺似的,我竟見他唇角有一瞬間的顫抖,他抬起手,指腹輕輕在我臉上遊走,手指粗糲的觸感,讓我恍惚之間,仿佛見到瞭在劍塚的那天,那個突然出現在我身邊的小醜八怪。
我讓他去外面引開那些仙門弟子,我打算用他的命來換自己的命。
而他對我說:“我可以為你放下一切,隻要你安好。”
哼,扯呢。
看我現在這樣,除瞭我的安好,你一切都得到瞭。
芷嫣這個身體太過疲憊,不由自主地往旁邊一斜,我控制不住。墨青一伸手,攬住瞭我的胳膊,將我穩穩帶進懷裡。
而在這一瞬間,芷嫣這個身體仿佛有千鈞重一般,我竟感覺到墨青的胸膛與手臂,有幾分把控不住的微顫。
我不懂他顫個什麼勁,我隻覺得有點不甘。
我擋個老頭子的拐杖,都跟到地獄走一遭一樣。而他不過一句呵斥,便止住瞭所有風波。這麼威風帥氣的事……明明以前都是由我來做的呀!
“門主,”袁桀道,“屬下正在懲處逃逸的修仙者,您這徒弟,不惜以身犯險想要救他。此舉……”
“那又如何?”墨青開瞭口,這四個字徑直將袁桀一噎,誰都沒想到,墨青竟會說出這四個字來。
包括我。
我愣愣地抬頭望向墨青,看見瞭他輪廓完美的光潔下巴,聽他不容他人置喙地冷冷下令:“我自有定奪,你且回吧。”
言語中,自有他的威嚴決斷,與之前的醜八怪,到底是不一樣瞭。
袁桀握著青鋼拐杖的手一緊,手背青筋凸顯,但很快又壓瞭下去,隻沉聲答瞭個“是”,便身形一動,霎時間消失在瞭原地。
墨青眉眼一掃,看向旁邊被嚇傻瞭的守衛們:“去傳南山主。”
南山主顧晗光是萬戮門的大醫師,當年我花瞭好多功夫,用瞭許多法子,才將這個已經隱居世外,被世人當成傳說的“醫神”給挖到萬戮門來的。
為免未來有一天我被打成重傷,或者中瞭劇毒,下面小的來不及給我找到神醫,我就死瞭,於是未雨綢繆先將神醫備著。
可世事難料,我該死的時候還是死瞭,備著的神醫白白被墨青占瞭便宜。
而現在墨青這是……要讓顧晗光來給我治傷?
我有點蒙瞭,他為瞭芷嫣這個身體,幾乎不講道理地在北山主面前偏袒我,現在還要動用南山主來給我治傷?這和他之前那冷臉、臭脾氣、愛搭不理的風格差別有點大呀……
這一天沒見,在他身上發生瞭什麼嗎?
我回憶著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那是前天,在藏書閣裡,我小施計謀調戲瞭他,然後他就……悶不作聲地走瞭。
看他今天這個表現,莫不是……
那天的勾引,其實已經在他內心深處落下瞭巨大的印記,給他造成瞭巨大的影響?
他回去沉思瞭一天,經過無數思想鬥爭,無數心理活動,本打算放棄這個身為仙門弟子且形跡可疑的我,可萬萬沒想到我今天受傷,傷到瞭他的心。他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已經愛上瞭我,然後按捺不住心裡澎湃的愛意,沖上前來,在北山主面前偏袒我,又傳南山主來給我看傷。
我覺得自己的猜測很有道理。外面那些情情愛愛的話本子,不都是這麼寫的嗎?
我抬頭瞅瞭他一眼,見他也正垂頭盯著我,黑眸如晦暗深淵,可因著他將我全然映在瞳孔之中,這身淺色衣裳,倒襯得似眸中有光芒。他唇角抿緊,聲音微帶沙啞地問我:“傷得如何?”好似自己忍瞭痛一般。
我心道,雖說百來年前救瞭他一命,養瞭他一段時間,最後還死在瞭他手上,但我還是不得不承認,這麼多年來,我真的一點都不瞭解他啊。
小醜八怪你竟然這麼純情,隻是笑一笑摸一摸,居然就上鉤瞭!我還準備瞭一系列勾引你的後手呢,現在你讓我用給誰看?
不過這倒也省得麻煩。
“師父……”我弱弱地開口,喚瞭他一聲,不再費力撐著身子,讓自己完全倒進他懷裡,他將我接住。我抬起手來,佯裝要抓他衣服,將手撫在瞭他胸膛心口處。此刻,隻需要運氣,化指為利爪,穿透他的胸膛,便可將他的心臟挖出來瞭。
我寒瞭眼眸,運轉體內氣息……
啊,他大爺……
我竟然忘瞭芷嫣這個身體有多不經用,此時竟然一點內息也沒有瞭。
於是我隻好當真將他衣服拽住,一抬頭,對上瞭墨青的目光。他盯著我,就是這雙眼睛,每次都會讓我感覺自己像被他看穿瞭一樣,在我死之前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我莫名覺得,他此刻已經知道瞭我是誰,也已經知道瞭我剛才想對他做什麼。可他不動聲色,像即便我真要挖出他的心,他也會一聲不吭地任由我去挖一樣。
可墨青這樣的人,走到這個地步,憑什麼會讓我去挖出他的心,他又憑什麼在知道我是路招搖後,還讓我活著,威脅他的地位?
難不成還能因為他喜歡路招搖?
我暗笑這個想法太天真。
魔道,即便墨青送走瞭鞭屍臺,砍瞭掛屍柱,他也永遠摧毀不瞭在這條道裡,人心對於權勢的渴望。這條道裡,誰都如此,沒有哪一種愛,能凌駕於對權勢的追求之上。
所以他現在不殺這個身體,甚至愛上瞭這個身體,那是因為他認為這身體雖然奇怪,但不會對他的地位產生威脅,對他的根本利益沒有損害。
我需要把握這個度,在他愛著的這個階段,找個機會,把他做掉。
“師父……剛才我都以為再也見不到您瞭。”我努力讓芷嫣的眼睛擠出眼淚,眼波瀲灩地看著墨青。戀愛中的人嘛,總是會心疼比較弱的那一方的。
而墨青果然眸光微微一動。
“不會。”這兩個字說得那麼沉,他答得過於鄭重,讓我有點沒料到。
“你若想見我,我便會在你身邊。”
恍惚間,我有點理解當初為什麼我會死在這個小醜八怪的手上瞭。因為,他的言行舉止,處處都讓我無法理解。我這兒還覺得沒勾引到他呢,他就已經愛上瞭;我那兒覺得還需要再誘惑一下加深感情呢,他就開始海誓山盟瞭。
我剛放下鉤,魚就自己蹦簍裡瞭。真是嚇殺釣魚人。
我咳嗽瞭一聲,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接話。這時身側一道風來,打破瞭沉默的尷尬。
是顧晗光來瞭。
這幾年來,他也沒什麼變化,還是一副一臉老成的小孩模樣,已經是開春的天氣瞭,他也依舊裹著厚厚的雪貂,唇色泛著蒼白:“你找我?”他和墨青說話,即便我在墨青懷裡,他也沒有費神垂眸看我一眼。這說話的調調也與當年同我說話時差不多,不帶半點恭敬的。
不過因為他是顧晗光,這世上唯一一個可以和閻王搶人命的人,所以我默許瞭他有這個資本。
“嗯。”墨青喚他,“給她看傷。”
顧晗光聞言,這才瞅瞭我一眼。他是個小孩身體,這輩子都不會再變成大人瞭,站著的時候和墨青半跪著差不多高。他目光隻在我身上掃瞭一圈:“些許皮外傷,內息耗損過度,不用治,吃點補氣調息的藥,調理些時日便好。”言罷,他對墨青說,“背後那個反而傷得重些。”
我聞言,這才想起,哦,對瞭,我是為瞭救那個柳滄嶺才弄成現在這副德行的。
我在墨青懷裡蹭瞭蹭,從他肩膀上往身後望去,隻見柳滄嶺趴在地上,跟死瞭一樣一動不動。而芷嫣跪在柳滄嶺身邊,轉頭哭著看我:“你快別調情瞭,滄嶺哥哥都要死瞭。我才是要再也見不到他瞭。”
那就幫著治一下吧。
我話還沒說,墨青便徑直將我打橫抱起作勢要走:“處死。”
咦,什麼?
我又不懂瞭,墨青你這也是看心情看喜好在管理門派嗎?你不是施粥這種事都幹瞭嗎,怎麼現在又要處死人瞭呢?說好的務農呢?
“師父……”我抓瞭抓他胸膛的衣服,“他是……呃……”
芷嫣機智,見我想不起柳滄嶺與她的關系瞭,便立即在一旁補充:“是與我一起長大的師兄,是我青梅竹馬的哥哥……”她說著,像觸到瞭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嘴角一顫,“是與我尚有姻親的良人。”
於是我就總結瞭一下:“是我極親近的人。”
墨青眉頭一蹙:“你想救他?”
“對啊。”我費瞭那麼大的力氣,可不是為瞭送一個死人出塵稷山的。
墨青嘴角有些緊,看他神情,竟不太情願救柳滄嶺。
小醜八怪,你現在不是很仁慈嗎,為何在我希望你仁慈一下的時候,你偏偏就狠下心腸瞭呢?
我倏爾轉念一想,墨青現在喜歡我呢,他這表現,難道是在……吃醋?
為瞭救另外的男人把自己弄成這副狼狽的模樣——這是讓墨青不高興瞭。
呵,你這個占有狂。不就是希望我心裡眼裡全是你,看這個世界除瞭你以外全是醜八怪嗎?我滿足你就是瞭嘛,何必搞出人命?
“師父,”我往他懷裡蹭瞭蹭,“讓他走吧,我不想在一顆心裝滿你的時候,還要留個地方讓對別人的負罪感占據。”
芷嫣一邊哭一邊指著我的鼻子罵:“你不要用我的嘴說那麼惡心的話!”
哼,小丫頭,懂什麼,人傢的戀愛都是這麼談的。
看吧,墨青這不就沉默瞭嗎?還沉默得有點久呢!顯然是對我的甜言蜜語沒有抵抗力瞭。
“治好以後,丟出塵稷山。”他冷聲吩咐。
顧晗光蹲在柳滄嶺旁邊開始把脈,準備施針,抽空說瞭句:“趕緊走。”還是老樣子,連門主也敢趕。一點見不得別人在他面前成雙成對。
墨青也沒耽擱,抱著我便回瞭無惡殿。
我看瞭一下他帶我回來的這寢殿,竟是我以前的寢殿。門主的寢殿現在想來是墨青在住,而他竟然把我帶到瞭這裡。
嗯……果然是愛意來得氣勢洶洶,讓他迷失其中啊。
“你先好好歇息。”
他將我放到床榻上,走到一旁點瞭燈,便至外間拿瞭一盒丹藥進來。看見那盒丹藥,我眼睛亮瞭亮。
九轉回元丹,保命救人、提升功力、增加修為的利器啊!像芷嫣這種級別的修仙弟子,吃一顆打坐一宿,便可讓傷勢痊愈,修為大大增長。
“師父,這個……我可以吃嗎?都是我的?”
“嗯。都是你的。”
我往盒子裡瞥瞭一眼,粗略一數,裡面約莫有六顆九轉回元丹。光吃這玩意兒,一個月內,我必定能讓芷嫣變得比一般中級魔道弟子還要厲害,那可是人傢修個二三十年也不一定能修到的程度。
“九轉丹雖好,短時間內卻不可連續服用。”墨青說著,隻從盒子裡拿瞭一顆出來給我,“今日你內息耗損嚴重,吃藥之後好好打坐調息。十日之後再來找我,我給你第二顆。”
什麼?你怎麼這麼摳?給人東西還分批次的?我知道九轉丹不能天天吃,可也不用隔十天來一顆吧。這樣拖得我一個月能辦好的事,得用五十天才能辦妥。
算瞭,他現在是門主,他說瞭算。
我認命地吃下一顆九轉丹。
丹藥滑入食道,進入胃裡,登時一股充盈的靈氣便從身體內部慢慢流轉到瞭四肢百骸。我閉瞭五識,沉浸在一片黑暗當中。以往練功我皆是如此,而這一次,我像詭異地有瞭第六感,一直覺得墨青那雙眼睛,就在旁邊盯著我,一整個晚上的時間,都不舍得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