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所有對於琴千弦的贊譽,
在這個淺笑面前,霎時都變得黯然失色。
我好奇心溢瞭出來,便哪兒也不去瞭,就抱著手臂在門口等著。從白天等到夜裡,也沒等到裡面有人出來,直到打瞭一天坐的芷嫣到清波殿門口來找到瞭我,我也沒有等到人。
而芷嫣一來,清波殿的殿門便打開瞭。
裡面兩人走瞭出來,為首的自然是墨青。他一出現,本來還打算和我說話的芷嫣登時頭皮一麻,渾身一怵似的,僵在瞭原地。
墨青掃瞭她一眼,眸中情緒無風無波。而他身後跟著一個頭頂戴著長幕離的人。一見那人,我立時就瞭悟瞭,原來是他。難怪我穿不進去呢。
我這兒還在感慨,旁邊的芷嫣見瞭那人,像被另外一悶錘從對墨青的懼怕當中敲醒瞭一樣,她失聲喚瞭一句:“大伯父?”
我也失聲喊瞭出來:“啥?”我很是不解,“你叫他啥?”
戴長幕離的那人聞言,卻也是將頭上垂下來的幕離紗簾微微撩開,看瞭芷嫣一眼:“芷嫣?”那幕離裡那張美得讓男女皆醉的臉,如同廟裡供的菩薩,寶相莊嚴,正是千塵閣閣主,琴千弦。
芷嫣叫他大伯父,原來……她是琴傢的千金?
她原來有這麼大一個靠山,那為何卻要來萬戮門入魔修煉,再去殺柳巍?直接告訴琴千弦不就得瞭嗎。鑒心門雖在十大仙門裡算是厲害的一個,可千塵閣也不差啊。兩大仙門對峙,柳巍老頭也不好受。
啊,也不對……如果是這樣,那柳巍老頭也不傻,知道芷嫣的身份當初為什麼還要殺芷嫣她爹呢?那可是琴千弦的弟弟啊,他這不是公然與千塵閣作對嗎?這事想起來,很是蹊蹺啊!
我摸著下巴望芷嫣。
琴千弦望瞭她一會兒,隨即又放下瞭幕離,聲色並無太大波動:“你竟是到瞭此處來。”
芷嫣咬著下唇,隱忍道:“我說瞭,我會想辦法幫我爹報仇。”
“你爹身故,極其蹊蹺,柳門主並非那般心狠手辣之……”
“我親眼所見!您不信我也罷,便也別再勸我就是。”芷嫣說完,轉身便走。這小姑娘發起脾氣來的時候倒是極為幹脆利落。我旋即跟著芷嫣追瞭過去。
離開之時,夕陽傾斜,最後一抹餘暉落在我與芷嫣身上。我轉頭看瞭看那邊的墨青與琴千弦,卻見戴著幕離的琴千弦此時像面朝著我的方向,紗簾後的眼睛,仿佛正盯著我。
別的人我敢拍著胸脯保證他們看不到我,即便墨青也是如此。可唯有這修菩薩道的琴千弦,玄乎至極。江湖上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厲害,因為沒有人與他交過手,即便是當初那麼好戰好勝的我。
我聽說瞭他樣貌傾城,便將他捉來關在地牢裡賞看。看瞭一晚上,他隻閉目打坐,像一尊菩薩,半分不見生氣,不見焦躁,更沒有要與我交手的意思。
我當時也隻為一睹美色,看完就把他放瞭,沒甚沖突。
而此時琴千弦也不過往這邊盯瞭一瞬,在夕陽餘暉落下之後,他便轉瞭頭,與旁邊的墨青道:“厲門主,我這小侄女在貴門之中,可有異常之舉?”
“何為異常之舉?”
“可有忽然變得不像她的時候?”
聞言,我覺得心頭一怵,連忙盯向墨青,隻見墨青面不改色,毫不猶豫地答道:“並無異常。”
我一怔,心道:原來我和芷嫣這般顛來倒去地換身體,在墨青面前也不算什麼異常嘛。
看來愛情的力量還真是巨大,可以一葉障目呀!
而且,墨青也沒有過多地去詢問芷嫣的身份……不過想來也是如此,之前待在塵稷山那麼長的時間,墨青要查她,早就將芷嫣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瞭。
原來弄到最後,我才是對芷嫣身份來歷,最不明白的一個!
琴千弦與墨青又寒暄兩句,隨即身影便消失瞭。然後墨青眸光一轉,盯住瞭正在往山下走的芷嫣。
我連忙喚瞭一聲芷嫣,讓她站住,立即飄瞭過去,撞進她的身體裡。我小聲說瞭一句:“回頭再問你別的。”
話音一落,墨青的身影便出現在瞭我的身前。
他盯著我,一開始沒什麼表情,隨即我對他淺淺一笑,軟軟地喚瞭聲:“師父。”墨青眸光便也柔瞭一瞬,我接著道,“剛才忽然看見大伯父,我嚇瞭一大跳。他怎麼到塵稷山來瞭呀?”
他倒是也沒避諱,與我直言道:“新山薑武一流最近於江州城中越發放肆,遂請千塵閣共商剿滅一事。”
我一愣,心頭登時閃過瞭無數謀劃,正在盤算如何在這場爭鬥當中謀取自己利益最大化時,墨青忽然問我:“你呢?”
我眨巴著眼問他:“什麼?”
他眸色中帶瞭幾分玩味:“你與鑒心門的仇,又具體如何?”
我與鑒心門的仇……我怎麼知道具體如何?我又不關心芷嫣為什麼要報仇,我隻需要知道她想殺誰,然後我幫她去殺就是瞭嘛!
我飛快地瞥瞭芷嫣一眼,芷嫣忽然被這麼一問也有點慌,開始東拉西扯想從事情的根源開始給我理這個事件。
我聽瞭兩句便幹脆對著墨青笑彎瞭眉眼,然後主動湊過去抱住他的胳膊晃瞭晃:“師父,你看,太陽雖下山瞭,可今日晚霞這麼美,咱們就不提那些糟心事瞭。待得以後我再與你慢慢講,現在,不如就共賞晚霞吧。”我隨性地往臺階上一坐,然後拍瞭拍旁邊的石階,邀請墨青坐下。
我聽到一聲輕笑,是墨青微微笑瞭出來。
如果說昨天感覺到墨青胸膛的震動,聽見他的微笑或許是我的錯覺。那麼今日在這晚霞的映照之下,墨青微微彎起來的嘴唇和眉眼,即便看得那麼真實,恍惚間我也覺得是我的錯覺。
因為……
在現在墨青的襯托之下,我竟然不覺得方才看到的琴千弦有多美瞭。
世人所有對於琴千弦的贊譽,在這個淺笑面前,霎時間都變得黯然失色。
而這樣的墨青竟然對我說:“好。”他委屈瞭這一身東海鮫紗的衣袍,隨性地在我身邊坐下,望向遠方的晚霞。看瞭一會兒,他轉頭來看我,觸到他的眼神,一時間,我竟又發覺心臟開始像昨天那般不受控制地跳瞭。
我挪開目光,有些慌亂地看看遠方,又看看膝蓋,還轉頭看瞭看身後的侍衛。
而這些侍衛也如同昨晚一樣,垂著頭,繃著臉,冷汗一顆一顆地往地上掉,差點沒哭出來。心裡想的,大概也是他們看見瞭門主這麼多面,是不是真的離死不遠瞭。
一直看到晚霞退去,天色從擦黑直至落下黑幕,顯出漫天繁星,坐在我身邊的墨青也沒有半點要起身離開的意思。
好像和我在這兒坐著看星星就能看到天荒地老似的。
他不著急,我卻被這沉默憋得有些受不瞭瞭。
昨晚沒燒紙錢,今天白天也沒燒,今天晚上再不去找人燒紙的話,這一天的時間便算是浪費瞭呀!
我雙手在身前交叉,正打算隨便找個話題催墨青離開的時候,墨青卻倏爾開口瞭:“待會兒我便起程去海外六合島。”
他主動道出瞭我的目的,讓我一瞬間無話可說瞭,便隻有“哦”瞭一聲。
“仙島取劍,瞬行之術會受阻礙,或許兩三日後方能歸來。”
“嗯。”
“我不在的時候……”我以為他定是要警告我,讓我不要到處亂跑闖禍什麼的,結果他卻道,“有什麼想要的,告訴暗羅衛即可。”
咦,這麼放心我?
我如果在你離開的這段時間告訴暗羅衛,我要搶你的門主之位,他們會答應我嗎?
當然這話我是不會說出來的。
墨青說完這話,又沉默瞭下來,可他也沒有離開,過瞭一會兒,才轉頭看我,黑色眼瞳之中映著的是我的臉龐與夜空的星。他問我:“沒有什麼要與我說的?”
我默瞭一瞬。
行行行,我知道瞭,你不就是想要關心和愛撫嗎,不就是想要一些甜言蜜語嗎?等回頭把劍拿回來瞭,還要誇獎與贊美是不是?我懂你!我滿足你!都滿足你可以瞭吧?
於是我覆住瞭他的手背,輕輕握住他的掌心,讓兩人掌心的溫度,溫暖彼此。
我道:“師父,你千萬要小心,不要受傷,早日回來,我會想你的。”
一旁的芷嫣佯作幹嘔地嫌棄我:“女魔頭,你真是假得不行瞭!”
哼,小孩子,你懂什麼,戀愛中的人都吃這一套,你看墨青……
我細細看瞭一眼墨青臉上的神色……然後即便現在是在勾引墨青,我也不得不被他此時的神情弄得有些呆愣瞭。
他在微笑。不像小孩子吃到糖的微笑,而像一個等待瞭許多年,垂垂老矣,幾乎快絕望的將死者,終於得到瞭他心心念念的唯一。
隻見他垂眸看著我握著他的手,眸光細碎且溫暖,仿佛將竊喜、哀傷、羞赧以及幾分小心翼翼混著天邊星光,一同揉碎瞭放進眼眸之中。
“我會的。”
我說的是逢場作戲的話,用的是虛情假意的心,卻得到瞭這麼鄭重的回復。一時間,我竟為墨青眼眸之中的這份情緒感到有些許的……
歉疚?
我竟然覺得……我有點對不起他。
“若還有暗羅衛無法解決的事,一切拖到我回來之後再說。”
他留下這麼一句話,便利落地離開瞭,因為他剛才討到瞭他想要的關心和不舍。我卻坐在臺階上,將遠方的山河星幕望瞭許久。
芷嫣也坐在我旁邊的臺階上畫圈圈:“我覺得厲魔頭對你挺好的,他剛才那眼神……或許真是喜歡上你瞭呢。孤獨瞭很久……終於找到個喜歡的人似的……”
我道:“他喜歡的是你。”
“白天的時候,他和我都沒打照面的。”芷嫣道,“就晚上你才與他見面啊,他也就晚上的時候對你才這樣。”芷嫣想瞭一會兒,“要不你別騙他瞭吧。把實情和他說瞭,萬一……他知道你是路招搖之後,還是對你情根深種,也想幫你還陽呢?”
“閉嘴。”我斥瞭她一句。
斥得兩旁的侍衛噤若寒蟬。
感情這種東西,我不追求,也不信仰。我生而為魔,求的是權勢財富和絕對的力量。若想要多求點別的,累心勞力不說,還不得好下場,這種教訓,我早就受過瞭。
我抬起手,看瞭看芷嫣這雙白嫩的手。這世上男子,喜歡的是對他們沒有威脅的人,比如芷嫣。而厭惡會搶走本屬於他們身份地位的女人,比如我路招搖。
即便我當真付出真心,願為其傾盡所有……
我站起身來,拍拍衣裳,想著方才那點時間,以墨青的瞬行之術,此刻估計已經行到瞭海邊某處瞭吧。接下來要出海入仙島,便隻有慢慢飛過去瞭。
我扭瞭扭腰,活動瞭筋骨,道瞭聲:“我去燒紙瞭。”便也掐瞭個瞬行術,眨眼行至瞭江城。
與上次來江城一樣,我買瞭香蠟紙燭,到瞭花街橋上,拿佈撐瞭招牌,往橋上一坐,等人前來燒紙。
這次來的時候,因為憶起瞭一些過去的小破事,心情有點沉鬱,於是我盯住瞭兩個長得比較醜的人,將他們強拉過來燒瞭紙錢,欺負瞭人,我稍稍舒爽瞭一些。
可我到底不是薑武,也不是以前的路招搖瞭,即便我在給路招搖燒紙,但在他們眼裡也沒那麼可怕瞭。於是在我剛剛打算坐在橋邊安心招攬生意的時候,挨過欺負的人,不服氣瞭。
那人帶瞭一群人過來,將我這擺攤的小橋堵瞭,人人都提著大刀,氣勢洶洶,一副要好好找個事的陣勢,嚇得要往這邊走的人全部繞瞭道。
剛才被我欺負過的消瘦竹竿男從一堆人裡站瞭出來,一點也不似剛才被欺負時那喪頭搭腦的模樣瞭。他叉著腰,挺著胸,仰著下巴,恨不能拿鼻孔看我:“哼,別以為你是個女人,我今天就不會教訓你。爺我在江城,還輪不到你到我頭上來拉屎!”
我掃瞭這群壯漢一眼,覺得有點開心。小竹竿一個人被欺負瞭還不夠,現在又給我帶瞭這麼多人來讓我欺負,我陰間的賬戶上又可以記好多筆錢瞭呢。
“你現在要跪下來和我認錯,磕三個響頭,叫我聲爺爺,再回去陪我睡一晚,或許我還能饒你一命。”
哦,很好嘛,小竹竿,江湖排名第一的找死話都說出來瞭,那我不殺你,也真是對不起你的請求瞭!
我眸光一寒,正要擼袖子動手之際,忽聽那群提刀壯漢背後傳來一聲慘叫。聲音之淒厲,幾乎撕裂耳膜。所有人聞聲皆轉過頭去,隨即眾人一怵,集體變瞭臉色。
像有無形的力量從中間擠過一樣,他們從方才的氣勢洶洶開始變得顫抖、焦躁,然後主動讓開瞭條道出來。
我一瞅,瞅見瞭薑武以及上次跟著他的那兩個下屬之一。
而此時薑武手上正拿著一條血淋淋的手臂,是他剛從那後面的一個壯漢身上活生生撕下來的。
壯漢捂著傷處,疼得滿地打滾,薑武卻似見也未見一樣,對慘叫之聲亦是充耳不聞,隻將那還在痙攣的手臂隨手一扔,丟進橋下河水裡。他的目光也落在瞭我身上,然後咧嘴笑瞭:“我聽說又有人在橋上擺攤燒紙瞭,我猜就是你,果然沒錯。”
聽見薑武如此與我說話,小竹竿的臉色登時變得煞白。
薑武走上前來,對著我旁邊的一堆紙錢感慨瞭一句:“哇,又是這麼多,你這麼費心費力地給路招搖燒紙,她能派你工錢不成?”
我琢磨瞭一下:“算是有分成。”
薑武哈哈大笑,正笑著,旁邊的小竹竿抖著腿跪瞭下去:“薑……薑大俠,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這是您朋友。小的……小的……”
他話沒說完,薑武倏爾沉瞭面色,轉過頭去:“哦,對,剛才那話是你說的。”
小竹竿拼命地在地上磕頭:“對不住對不住,姑娘,我該死,我嘴賤,我……”沒繼續聽他吵下去,周遭登時壓力一重,小竹竿渾身動作立時僵住。他在過於強大的壓力之下,失去瞭動彈的能力。
“差點忘瞭收拾你。”薑武說完這話,手臂一揮,隻見一道鮮血從小竹竿的脖子上噴濺而出,而他的腦袋,已經像秋天割稻草一樣,被“唰”地割掉瞭。
腦袋在空中畫瞭道弧線,“咚”的一聲掉進河裡。
隻剩個身軀還跪在橋上,在短暫的鮮血噴湧之後,身體癱軟下去,一地的血順著橋上青石板彎曲的弧度流淌下去,染濕瞭小竹竿叫來的那些打手的鞋子。
我早對這種場景沒太大感觸瞭。這些一個個看起來極為壯實的大漢,卻全部開始瑟瑟發抖。他們淌著冷汗,推搡著往後退,動作也不敢太大,甚至連驚呼也不敢叫出來。在他們之間,氣氛壓抑且沉重,每個人的呼吸都變得急促又小心翼翼。
一群被嚇到的獵物……
“哎。”我喚瞭他們一聲,“退什麼,燒瞭錢才能走啊。”
他們沒動,直到薑武喊瞭一句:“沒聽見嗎,燒瞭錢才能走,不燒紙的……”他笑瞭出來,笑容張狂又可怕,“是想直接去陪葬嗎?”
此言一出,所有壯漢競相撲上前來,要去燒紙。
我幹脆站到瞭一邊,把地方讓開,在一旁抱著手臂看他們幹活。
薑武在我身邊,看著那燒得旺的火堆直笑:“我欣賞你,當真欣賞你,你說你叫啥名來著?”
“芷嫣。”
“哦,小美人這次來江城,是特意要來與我喝酒的嗎?”
見薑武如此與我言語,他身後跟著的下屬聞言一邊嘆一邊無奈地喚瞭他一聲:“阿武。”
薑武轉頭去應付瞭他兩句。
而我便在他倆說話的時間裡琢磨。我若是與薑武合作,他定是不會臣服於我的,而我也不可能當他的下屬,折中的辦法,就是我與他平起平坐。
那麼問題來瞭。我身為一個後來者,要憑什麼,才能在薑武團隊裡,獲得與他一樣的第一權力?
我現在不是路招搖,沒有那麼強大的實力,薑武也不是墨青,我也不能像對付墨青一樣,天天跟在他身邊勾引他。我唯一能想到的,可以用於和薑武交易的籌碼,就是對他們組織來說不可或缺的,我在墨青身邊占有的那第一手情報。
墨青要與琴千弦聯手的情報。
薑武再厲害,也頂不住萬戮門與千塵閣兩面追擊夾攻,他們現在還不知道他們的組織正是在生死存亡的邊緣呢。我若能給他們提供情報,讓他們躲過埋伏,他日再尋機會,起身反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到時候薑武這一堆人幫我對付暗羅衛,我便趁亂殺瞭墨青。
我理清瞭自己的底牌,算好瞭自己的計謀,見那邊燒紙的人跑得差不多瞭,便轉頭望向薑武:“我們談個交易怎麼樣?”
薑武頗有興趣地瞇起瞭眼睛:“哦?交易?讓我再幫路招搖燒一次紙錢嗎?”
“最好是也燒一次,不過我想和你談的不是這個。”
薑武笑瞭笑:“這麼有自信與我談交易?”他伸手,放到我的脖子上,作勢要掐我,“你要知道,我可是一隻手就能瞭結你性命的人。”
我沒躲,因為他眼睛裡沒有殺氣,我知道他隻打算嚇嚇我,就跟我平時喜歡嚇嚇小朋友一樣,他並不是真的想殺我。可就在我打算理性地與他談交易的時候,斜裡插來一劍,硬生生地將薑武的手逼退瞭回去。
來者渾身氣息一震,薑武也不甘示弱,兩方氣息碰撞,薑武微微退瞭一步,而這來人猛地往後退瞭三步。過分的是,他的手攔在我的身前,於是他被撞得往後退的時候,也逼得我往後退瞭三大步。
他卻沒什麼歉意,隻聲音極為沉重地道:“姑娘快走!”
我一見面前這一身熟悉的衣著打扮,明白過來瞭,是暗羅衛的人。
約莫是……墨青派來跟蹤保護我的。
可我現在並不需要保護呀!我也不想走呀!我還有事呀!
然而這些話,我沒辦法說出口,若真說出口,回頭被報給瞭墨青,我要怎麼解釋?我和你想殺的那個死對頭脾氣挺相投的,於是就打算與他去喝喝酒聊聊天談談人生?
墨青得活剮瞭我。
這邊暗羅衛保護瞭我,那邊薑武的下屬也立即上前,擋在瞭薑武面前,眸光犀利如刀:“是暗羅衛,她果然是厲塵瀾的人。”
薑武倒是不慌不急,他摸瞭摸下巴,深吸瞭口氣,沉思:“厲塵瀾竟許他手下的人給路招搖燒紙錢,他不是殺人奪位上去的嗎?真是讓人看不懂……”
“這不是看不看得懂厲塵瀾的事……”他屬下有點著急,也有點心焦,“這就是告訴你不要對誰感興趣就湊過去……”
“哎呀,囉唆。”薑武一巴掌將他的屬下推開,站到前面來,側面紙錢燃的火還在熊熊燃燒,襯得他一臉猖狂,“管她是誰的人,隻要鋤頭揮得好,沒有墻腳挖不倒,我看上的,都是我的。”他捏瞭捏拳頭,手指骨噼裡啪啦一陣脆響。
竟是打算……
搶人瞭?
我身前的暗羅衛顯得尤其緊張,一身殺氣皆溢瞭出來。他沒開口,可我聽到有聲音傳音入密,猶似在我耳邊道:“姑娘,速回塵稷山,此處有在下幫您拖住。”
其實你回去我來拖也沒關系……
“快走。”他話音一落,飛身撲上前去,儼然一副坦然赴死的態度。在他這麼嚴肅認真且凝重的態度下,一肚子賊心思的我,表情有點尷尬。
可都不等我好好體會一下這尷尬的情緒,面前的戰鬥便火速結束瞭。
其實也不算結束,隻是對我來說結束瞭。
薑武一個瞬行,擦過那暗羅衛的肩頭,落到瞭我的身前。那暗羅衛吃驚之後欲轉身來攔,而此時薑武已經將我扛上瞭肩頭,薑武的屬下則一拔腰間長刀,與暗羅衛戰在瞭一處。
“小美人,咱們去喝酒吧。”
言罷,我隻覺周遭風動,下一瞬間,便已離開瞭那去向花街的青石小橋,隔絕瞭外面的喧囂,落入瞭一個小院子裡。
院裡暮春的景象體現得淋漓盡致。濕潤的土地沾濕瞭樹上的落英,墻角的花結瞭個骨朵,正是欲放之際。
薑武將我放到院裡微涼的石桌上,我坐著的高度,隻比他矮瞭一個頭。他的手放在我腰側,臉貼近我的臉,距離很近,以至於在濕潤的空氣裡,有恍似曖昧的氣息流動。
“怕我嗎?”
我抬瞭眼眸,瞅他:“你又不殺我,為何要怕你?”
薑武一挑眉,瞇著眼,越發危險地盯著我:“你怎麼知道我不殺你?”
“哦,那你殺我呀。”
薑武像被我噎瞭一下似的,頓瞭一瞬,終是退開瞭去,他大笑起來:“有趣。小美人,你是第一個讓我覺得這般有趣的女人。我欣賞你。”
“我也挺欣賞你的。”我跳到瞭地上,轉身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蹺瞭腿,抬眼望他,“先拿酒來吧,咱們一邊喝一邊談買賣。”
薑武眼神裡的探究與玩味各占一半,看瞭我一會兒,他一招手,房間裡倏爾推門走出來瞭一行侍女,各自奉上瞭糕點與美酒便又退瞭下去。
薑武也坐瞭下來,他倒上瞭酒,自己先喝瞭一杯:“厲塵瀾派暗羅衛保護你,想來你對他來說十分重要。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我吃瞭塊糕點,心裡嫌棄瞭一番薑武這兒廚子的手藝,完全比不得我萬戮門的大廚。我倒瞭酒,飲瞭一大口,沖掉糕點在嘴裡的餘味,道:“你不用管我是誰,你隻要知道,我對厲塵瀾來說很重要就是瞭。知道這一點,就足夠我們談接下來的……事……”
美酒入喉,我隻覺胃裡火辣辣的一片,不消片刻,便有酒勁上頭。我心裡剛想著是不是薑武在糕點或者酒裡下瞭藥,下一瞬間,便一頭栽在瞭石桌上。
磕得直接讓我魂魄離瞭體。
我看著栽倒在桌子上的芷嫣身體,愣在一旁,那方正在端著酒杯瞇著眼睛沉凝思考的薑武也愣瞭。“小美人?”他喚我,“芷嫣?”薑武伸手,摸瞭摸那身體的頸項,隨即困惑地拿起瞭那副身體還握著的酒杯,看瞭看,嗅瞭嗅,轉頭問瞭一句,“哎,你們下毒瞭?”
屋裡出來一個侍女,跪瞭下來,連忙磕頭:“奴婢們哪敢私自行事!”
那如此說來,竟是芷嫣這身體……一杯倒瞭。
我試著往她身體裡擠瞭擠,然後放棄瞭。她也太弱瞭吧!吃藥也沒這麼快啊!你現在要我怎麼和人說話!
我正嫌芷嫣身體拖後腿,那屋裡又走出來一人,微微佝僂的背,拄著青鋼拐杖的手,正是一臉肅殺的袁桀。
我的北山主竟然……出現在瞭這兒?除瞭他與薑武聯手這個理由,我再想不到別的瞭。
“厲塵瀾今日與琴千弦共商秘事,欲聯手圍剿你,無人知曉他們商議的細節,你卻有心思在這裡與女人調笑?到時候若出瞭什麼差池,別怪老夫沒有事前知會你。”
果然如我所料。
難怪薑武能橫行霸道這麼些時間呢,原來有內鬼保護。
想來北山主對墨青早就積怨已深瞭,也想借別人的手,趁機除掉他。不愧是之前在我手下做事的人。這行事風格與思路,簡直與我一模一樣。
這下倒好,我想做的事情被袁桀做瞭,我能帶給薑武的有用價值一下就變少瞭。這交易是談不成瞭。
現在我隻好想辦法離開,回到墨青身邊,見機將袁桀私通外敵的事情捅出來,以博得墨青的更大信任,讓我在墨青身邊紮根更穩。把原來可以從薑武這兒獲得的利益,轉嫁到墨青這邊。
總之是一定要在這事當中撕塊肉下來吃。
那麼問題又來瞭。我現在要怎麼離開這裡呢?跟著保護的暗羅衛……不見瞭。又沒人知道我到瞭這裡,墨青還去瞭海外仙島取劍,沒個兩三天回不來……而這邊袁桀走瞭過來,陰沉的目光還在芷嫣臉上一瞥……
“是她。”
“怎麼?”薑武挑眉問道,“認識?”
“此人近來頻繁出現在厲塵瀾身邊。我第一次見她,厲塵瀾道她乃線人。之後她又自稱門主徒弟。不過還有消息……說她是琴千弦的侄女。”
好嘛,將這個身體的身份都曝光瞭出去,他兩個大對手都與我有關系,這下薑武估計是怎麼也不會放我離開瞭。
“而且……”
這老頭,怎麼那麼多話!
“數日前,我曾與她交手,她擋開我的招式,頗有先門主風華。”
“哦?路招搖?”薑武在芷嫣身邊蹲下,將她身體往後一拉,讓她仰頭倒進他的臂彎裡,“越來越讓我覺得有趣瞭。”薑武抬手喚來瞭婢女,“先抬進去,軟禁在房裡。”
“厲塵瀾極是護著此女,你將她軟禁於此……”
“軟禁於此又如何?”薑武一笑,“厲塵瀾在位五年未曾出過塵稷山,他還能親自找來不成?再有,別小瞧我這院裡的結界,即便是厲塵瀾,也闖不進來。”
袁桀斜瞭他一眼:“厲塵瀾今日離開瞭塵稷山,無人知曉他的去向。還有,你也別小瞧厲塵瀾。魔王遺子,有萬鈞劍在手,這世上,還沒人探出過他的底線。”
“好啊。”薑武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像黑夜裡目露殺氣的狼,“他的底線,便由我來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