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這是頭一次感謝……餘生太長,
才能等到今日。”
我詫異於墨青的滔天之怒,也再次震撼於他的兇悍力量。
而他隻是直視著我的眼睛,道:“我帶你走。”
墨青語氣沉沉地落下瞭這四個字,明明不似俗世情人間的甜言蜜語,也沒有半分情郎應該有的輕軟溫柔,可就是這麼普通到極致的四個字,猛地擊中瞭我心尖最柔軟的地方,隨即纏住瞭我的心臟。
我感覺他仿佛對我有著暗藏著的,壓抑著的,十分隱晦而深厚的情意,我告訴自己,這隻是墨青對芷嫣這個身體擁有的感情,而不是對我的。
但我忍不住因為他的這四個字,而沉浸在他清澈的眼眸裡,讓他這感情如同一股暖流,包裹住我心裡每一塊壞死、冷硬之處,恍惚間,竟似將我所有的尖銳都軟化瞭一般。
有那麼一瞬,我竟覺得自己有點像一個乞丐,撿拾著別人感情的暖流,因為……我無法想象,這世上會有誰願意這般對我。
我愣怔地看著他,挪不開眼。
可不由我失神更久,夜空之中,因墨青方才那記駭人的魔氣,禦魔陣開始轉動陣法,金光幾乎亮得耀眼,數萬把金色長劍匯攏聚集,慢慢凝成瞭一把巨大的八面劍,高懸於空,光芒更甚於盛夏烈日,劍尖殺氣凜然,直指墨青。
沈千錦面色沉凝地在旁邊喊道:“不好,快躲!”
可是能躲去哪兒?
禦魔陣在此,鑒心門人包圍四周,整個錦州城內,無人不想除魔衛道,這座城裡,處處都是殺機。
我沒動,墨青也沒動。他轉開瞭目光,揚起頭,望著天上高懸的長劍,絲毫不懼它的威力,背脊挺得筆直,擋在我的身前。望著他此時的背影,我不禁又想到瞭那日,劍塚之中,我亦是在這般絕境之中,重傷孱弱,坐臥於地,他便擋在我的身前。
我心頭一笑,隻覺命運這般巧合。
可到底是與當初不一樣瞭。
墨青手執萬鈞劍,立於面前,手掌在劍刃上一抹,鋒利的刃口立即劃破他的掌心。鮮血染上萬鈞劍劍身,宛似受瞭洗禮一般,劍刃之上纏繞出瞭藤蔓一般濃厚的黑氣。他一身氣場炸開,狂風四起,拉扯著他的發絲與衣袍,將鮫紗的黑袍扯得獵獵作響。
而此時在我與沈千錦身上,也慢慢浮現出一層薄薄的黑氣,隔絕瞭逐漸變得刮骨的大風——是墨青在保護我與她。
他將我的話記著,要救沈千錦。
狂風獵獵,萬鈞劍陡然向地而入,劍尖沒入大地之中,劍刃之上,墨青的血似被萬鈞劍吸收瞭一般,盡數不見,隻餘藤蔓般的黑氣愈演愈烈,糾纏旋轉,自地面卷出瞭一條巨龍,呼嘯著盤旋在墨青周身。巨龍越轉越快,黑色的魔氣與天空之中的金光相互抗衡,擠壓。
四周的空氣仿佛越變越重。
黑龍向上,與金光撞在一起,最終卻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空中,而墨青周身纏繞起來的颶風並沒有停止,反而像進入瞭另一個層級一樣,周遭的風倏爾一震,“啵”的一聲,就如同水滴入湖,波浪震蕩開來。
可沒過多久,這震顫波動再次激蕩而出,並且越來越多,越來越快,從一開始的雨滴之聲變作敲石之聲,最後變為擊鼓之聲,聲聲低沉,震撼耳膜,將心底的弦都震得緊瞭起來。
然而,並不隻聲音如此,隨著震顫的聲音越渾厚,長風震蕩而出的波動也越發激烈,一聲聲,一層層,天地之間似有萬千壓力從墨青手中的萬鈞劍中排山倒海一般推開。
一則摧草木,再則摧樓閣,而後震蕩大地,撼動地上禦魔陣根基,搖晃整個錦州城的禦魔陣,使金光顫動,地震山崩。
這驚天動地的震顫一如當初劍塚之中,萬鈞劍再臨人世之時所發出的怒吼一般。
魔王王劍,在魔王遺子手中,更甚於當日之威。
周圍的鑒心門人與那柳巍早不知被這空中的巨大力量席卷去瞭何方,整個錦州城如正在經歷一場劇烈的地動山搖,所有房屋盡數被夷為平地。
墨青這是……想直接從錦州城裡,震碎禦魔陣!
這光是想,就已經是個突破天際的想法瞭,而他居然當真這樣做瞭,甚至……還有一點快要做成瞭的苗頭!
而盡管禦魔陣被撼動,天空中,那金光巨劍依舊耀目懸立,甚至光芒更甚於剛才,是墨青的魔氣更進一步地刺激到瞭陣法。
忽然,長劍落下,狠狠紮向墨青,我手握六合劍,欲站起身來,幫他扛上一扛,然而並沒有來得及動作。
隻聽“咚”的一聲,似廟裡撞出來的晨鐘清音,金光巨劍的劍尖,堪堪停在墨青頭上五丈遠的地方,與墨青周身席卷而上的黑氣相撞。
撞擊的力量形成一道氣浪,在半空中橫掃整個錦州城,撞上錦州城周邊動蕩的金光,發出一聲巨大的嗡鳴。
金光巨劍暫時與墨青之間達成瞭一種詭異的平衡,可即便隔著這般遠的距離,那灼目的仙氣依舊能刺痛我的皮膚。
我瞇起瞭眼睛,虛眼望著天空,但見方才消失的那條魔氣凝成的黑龍再次出現,纏繞著金色巨劍,像在與巨劍角力一般,糾纏對抗,拉著巨劍往空中而去。
墨青持著萬鈞劍站在原地,眉目微垂,如一個隱藏瞭所有情緒的帝王,不動聲色地抵抗著這世間的所有敵意。
但也正是借著天上那過於強烈的金光,我方察覺到他的後背之上,那鮫紗的袍子被暈染透,因為顏色太黑,所以根本看不出他的後背是被什麼弄濕的。可我知道,那是他不露聲色的表面之下,深藏的透骨傷口。
不行……
若是墨青如今身體完好,或許撞碎這錦州城的禦魔陣當真可以一試,而他重傷在身,做到這種程度已是他人根本不敢想象的瞭。再這樣下去,對他身體負擔過大,不能持久戰。
得想個辦法……
我正在琢磨,便在此時,我忽見錦州城空中飄來另外一道黑氣,再定睛一看,那黑氣竟是在錦州城的禦魔陣金光之外!
是外面的人,外面有魔修也在試圖破壞禦魔陣!
是誰這麼快就知道瞭錦州城中發生爭鬥的消息?又是誰敢在這種勝負未分的時候插手幫我與墨青?萬戮門的人嗎?不是,北山主被囚,顧晗光是個足不出戶的,司馬容更是不可能有這般修為力量,是東山主那個瘋丫頭?不……她隻會用更粗暴的方式撞城門……
我沒思考出合適人選,然而就在這時,禦魔陣凝出的金光劍也感受到瞭來自城外的魔氣攻擊,巨劍登時分開,化作無數小劍,劍刃向外,向外面的魔氣射殺而去。
墨青趁此機會一閉眼,將更多的力量灌入萬鈞劍中,大地崩裂,禦魔陣劇烈晃動,可依舊沒有破裂。
我一咬牙,心知不能再拖,我一手摁入肩頭上的傷,讓肩上的血,染上大拇指,順手在六合劍上一抹,施瞭個簡單的血祭術,加持六合劍的威力,不管不顧地將芷嫣身體裡所有力量都調動起來,聚集於六合劍上。
沈千錦在旁邊盯著我,眸光詫異,似愕然我為何會血祭這種邪術。我沒有管她,一轉身站到墨青身前。
我看瞭他一眼,這種時候看他,就更像一尊神像瞭,隻是這黑氣纏繞的他,比起普通的神,更似一尊邪神。我嘴角一勾,輕輕一笑。
嗯,我喜歡邪神。
我立在他身前,與他一樣,閉上眼睛,吟誦咒語,六合劍上光芒大作。我沉靜下來,握住劍柄,將六合劍插入地中,一聲果斷輕喝:“雷來!”
六合劍周身“噼啪”一陣劇烈光芒顫動,藍色的光芒細似線,一記沖出天際。我靜靜等瞭片刻,但聞錦州城外,天頂之上,巨大的電閃雷鳴被召瞭過來。
天雷攢動,轟鳴一聲,仿佛來自九重天上似的怒吼,一記巨大的天雷轟然落下,從錦州城外砸在禦魔陣之上。
藍色的光芒與陣法金光交相輝映,美景勝過任何一個黎明與黃昏,而就在這時,墨青倏爾睜開雙眼,腳下大地登時龜裂成瞭碎片。
和著天上的電閃雷鳴,錦州城這造瞭數年,被仙門稱為銅墻鐵壁的禦魔陣,應聲而破。
霎時,所有關於法術的禁制都不復存在。
墨青一把握住我的手,他什麼都沒有看,不在乎他剛才如何顛覆瞭一個仙門人心中的神話,不在乎他使山河如何破碎。
他隻定定地望著我,輕聲說:“我帶你走。”
又是這四個字。
像他藏在心頭的一個夙願,此刻終於能瞭結瞭一樣。
不知為何,恍惚間,我竟被他感動得……失瞭言語。
我頭一次知道,原來我路招搖,也有心甘情願地讓另一個人的風頭壓過我的時候。
“好。”
我讓你帶我走,我讓你保護我,我讓你愛著我。
因為我也想跟你走,我也想被你保護著,我也想讓你……
我垂下眼眸,任由一閃而過的瞬行術,打斷我方才那似著瞭魔一般的思路……
在瞬行術帶來的短暫眩暈之後,我鼻尖又嗅到瞭塵稷山上野花的芬芳,耳邊喧囂退去,一切塵埃落定。
墨青帶著我與沈千錦一同落下。墨青仿佛已經用光瞭所有的力氣,連瞬行術也失瞭準頭,這不知是落到瞭塵稷山上的哪一個山頭,黑壓壓的一片,寂靜得隻有初夏的蟲鳴聲。
方一落地,墨青便單膝跪地,強自撐住瞭身體,沒有倒下。而我直接就地一滾,仰躺在瞭地上,旁邊的沈千錦堪堪站穩身子。
一時間,三人靜默無言,我望著靜謐的夜空,方才那被金光魔氣炸裂過的腦子終於慢慢安靜瞭下來。
然後逐漸找回瞭剛才那一瞬間好似丟掉瞭的理智,我在想什麼?我讓墨青帶我走,保護我,愛著我……我……我什麼時候居然會想些這種亂七八糟情情愛愛的東西瞭。
我看著安靜的墨青,心道,是剛剛風太大,金光太耀目,所以把我折騰傻瞭吧。
“此乃何處?”沈千錦像終於反應過來瞭像的,冷靜開口。
墨青沒有回答,我艱難地抬起手,晃瞭晃:“大概是在塵稷山……”我借著星空辨別瞭方向,往我腦袋後面指瞭指,“我沒力氣瞭……你還能飛,就帶我們去南山主山頭,找顧晗光給咱們三個病號看看……”
沈千錦聽聞此言,神色怔瞭一瞬:“顧晗光……”
哦,對,這名字是不是很熟悉啊,是你老情人呢。隻可惜你都記不得瞭。
我捂著傷處,彎瞭唇角,不由得有點期待,那從來給人一張臭臉的小屁孩,突然看見沈千錦出現在自己面前,表情會是怎樣精彩呢……
沈千錦依我所言,將我與墨青用瞬行術帶到瞭顧晗光的山上小院裡。一到這裡,便嗅到瞭一股藥草味。
還沒發出什麼動靜,顧晗光屋裡的燈便點亮瞭,房門被沒好氣地拉開,小孩模樣的顧晗光披著雪貂走瞭出來,一臉陰沉:“這才幾天,就來第二次,你們到底在折騰什……”話斷在一半。
我盤腿坐在地上,望著愣怔盯著沈千錦的顧晗光,跟他打招呼:“南山主,快來給我們看看傷吧。”
我們三人,身上不是血就是土,除瞭墨青那一身黑袍看不出端倪以外,我與沈千錦的衣服都特別嚇人。可若真要論起來,隻怕墨青……
想到此處,我有些不想看戲瞭。
我轉頭瞅瞭墨青一眼,但見他一直微微垂著眉目,靜心凝神,手掌輕輕撫在心口之上,似在自行調息。
顧晗光盯著沈千錦,而沈千錦也有些好奇似的打量著他,畢竟在江湖上,萬戮門的南山主從未出現過,她記不得他以前的模樣,也不知道他現在如何。對她而言,顧晗光隻是一個陌生人。
“觀雨樓沈千錦,有禮瞭。”
她一開口,似刺得顧晗光回神瞭一般,他小小的身體微微往後退瞭一步,垂下頭,神色不明地“嗯”瞭一聲。我來不及顧及他的心情,便喚他道:“南山主。”我看瞭眼墨青,顧晗光接到我的眼神,便也順著往墨青那方一看。
隻見他眉頭狠狠一皺,徑直走到墨青身邊,將他一打量,動瞭薄怒:“你比路招搖還能胡來!”
我在一旁沉默地中瞭一箭,沒有多嘴。
墨青似在努力壓抑疼痛,可嗓音依舊沙啞:“先給她包紮。”
“我不要緊。”我話音剛落,顧晗光便從懷中掏出兩個紙人,紙人落地便化作兩名少女,一左一右,分別將我與沈千錦扶著,往屋裡走。而顧晗光則拉著墨青,一個瞬行,不知去瞭哪裡。
我隨紙人回瞭房間,任由紙人將我肩頭衣裳褪下,我趴在床上,離瞭魂去。掙脫瞭芷嫣這負擔過重的身體,我在屋子裡轉瞭一圈,然後往地下找去。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顧晗光在這院子下面還弄瞭個小小的煉丹房,十分安靜。
我穿瞭下去,果然在小小的煉丹房裡找到瞭顧晗光與墨青。
墨青盤腿坐著,顧晗光將他上半身的衣裳褪瞭,眉頭緊緊皺著,一副老成的模樣與他外觀極其不符,他沉聲問著:“厲塵瀾,你是嫌命太長嗎?”
我連忙飄到墨青背後,觸目一片血肉模糊,即便我見過那麼多的血腥殺戮,此時也不由得心頭一跳,咬緊瞭牙關。
墨青卻發出瞭一聲輕笑,像根本都不覺得痛,反而還有幾分開心一樣:“不……這是頭一次感謝……餘生太長,才能等到今日。”
聽這話的意思,就是今天之前,都嫌命太長咯?
我不明白他的心思。顯然顧晗光也不明白,他氣得咬牙:“嫌餘生太長,就別來找我,你便該如路招搖那般,死得遠遠的,省得回來累我名聲。”話雖這樣說,可他手上金針落得奇快,漸漸地,那血流不止的傷口便停住瞭。
我在顧晗光後面狠狠踹瞭一腳他的屁股,可透明的腿直接從他身體裡穿瞭過去。現在打不到他,我便把怒火積在胸口。得!小子,你給我等著吧,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你!
墨青卻像根本沒聽到顧晗光的言語一樣,在他治療之中,疲憊地慢慢閉上瞭眼睛,隻是到閉上前的最後一刻,他嘴角也都微微揚著淺薄的笑意。
像一個吃到糖的小孩,那麼心滿意足。
可……有什麼好心滿意足的呢。
明明傷得那麼重,明明……隻是從錦州城裡逃瞭出來,對他來說,根本什麼也沒得到啊……
可等到第二天,我就發現,我之前還是天真瞭點,因為墨青得到的東西,簡直不能更多!
我在顧晗光的側院裡,一邊聽著芷嫣回魂之後,痛得哀哀慘叫的聲音,一邊聽著前來尋找沈千錦的觀雨樓使者傳來的消息。
昨天夜裡,天尚未亮,沈千錦便把自己身在萬戮門的消息傳回瞭觀雨樓,觀雨樓立即派瞭人過來照料,使者也連夜帶來瞭仙門中的消息。
厲塵瀾昨夜獨闖錦州城,以萬鈞劍之威,獨自一人毀瞭錦州城禦魔陣,觸發錦州地動,幾乎使鑒心門全滅的事已在一夜之間,數個時辰內,遍曉天下。
仙門魔道,無不驚駭。
這個消息的震撼力更甚於昨夜錦州城的地動山崩。
錦州城的禦魔陣是仙門人的驕傲與信仰,是當年仙門擊退以我為首的魔道的標志,它的象征意義比存在意義要大得多。
而這樣的陣法,在沒有絲毫前兆的情況下,被厲塵瀾一舉摧毀,還是打內裡突破,這無疑讓所有仙門之人戰栗,也讓別的尚未歸順萬戮門的魔道膽寒。
所以今天一大早已有許多未曾歸順萬戮門的魔道中人,宣佈要投入萬戮門門下。
我霎時間便理解瞭昨天墨青嘴角的那個笑!原來如此啊!昨日一戰之後,隻怕是他的魔王之位妥妥地坐穩瞭!就差一個封王大典瞭!
同時,仙門也認為這是一個信號,當年連路招搖舉大軍也無法攻破的錦州城,如今卻被厲塵瀾隻身攻破,可見而今厲塵瀾的實力比當年的路招搖,要厲害許多。
我以魂魄之體聽到觀雨樓使者與沈千錦竊竊私語這句話的時候,我掀瞭桌子,雖然桌子跟昨夜的顧晗光一樣並沒有什麼反應。
墨青能破錦州城,也有我的功勞好不好!
我還拿六合劍召瞭一記天雷呢!
那城外還有個不知名的魔修來搗瞭一下亂,瞎幫瞭一個忙呢!你們這些傳消息的仙門中人,怎麼不把當時的事情給完整報出來!你們這是有失偏頗!
雖然我承認……昨夜的墨青,確實是在場最威風的一個……
可那也不能忽略我的豐姿啊!
能召來天雷也是很厲害的好不!你們居然一句都不給我提!
但不管我怎麼憤怒和不甘,觀雨樓的使者也就如此將這些事報完瞭,沈千錦也是個不懂事的,都沒有幫被我附身的芷嫣掙個名聲。
“幾個仙門主張就昨夜錦州城一事,召集十大仙門掌門共商事宜。而今鑒心門門主柳巍下落不明,樓主,前日你是受鑒心門之邀前往錦州,昨日錦州之難後,你卻身在萬戮門中,於各仙門,恐怕不好交代……”
沈千錦坐在椅子上,淡淡地呷瞭口茶:“沒什麼不好交代的,各傢掌門將時間定在什麼時候?我這裡正有一事欲報與各掌門。”
“五日後,在仙臺山。”
沈千錦點瞭頭,轉身去找芷嫣。開口第一句便是讓芷嫣隨她一起去仙臺山,將柳巍所做的事報與眾仙門掌門知曉。
芷嫣沉凝片刻,轉頭瞅我,目光似在尋求意見。
我淡淡掃瞭她一眼,答道:“這是你的身體,也是你的事情,你想去便去就是。隻是我得提醒你,柳巍想復活的人不是別人,而是金仙洛明軒,那些仙門的老頭子不是個個都像你面前這個沈千錦一般明事理,好說話。搞不好,他們還要抓瞭你,一起去復活洛明軒。嗯,不過如果琴千弦在場的話,他約莫還是會護你的。”
芷嫣沉凝片刻,終是咬著牙禮貌拒絕道:“沈樓主,我如今已是入瞭魔道的人,仙門的會議,我便不去瞭,省得給你招惹流言蜚語。”
我挑瞭挑眉,看來,先前琴千弦選擇相信柳巍不信芷嫣,給芷嫣造成瞭不小的創傷呢,而今芷嫣也不願意信他瞭。
沈千錦聞言,細細一想,也明白芷嫣的顧慮,倒是沒有強求。
見她們這裡沒事瞭,我正打算去下面煉丹房看看墨青,卻見一隻黑色大鳥一頭撞破瞭顧晗光這屋子的窗戶,蠻橫霸道地闖瞭進來,張著翅膀便落到瞭桌子上。
芷嫣被它嚇瞭一跳,卻見大鳥在屋子裡掃瞭一圈,朱紅的眼睛一下便盯住瞭坐在床上的芷嫣,“哇”的一聲怪叫,飛到她身上。
芷嫣一聲驚呼,旁邊沈千錦拔劍要斬,大鳥卻自己從它的腳上啄下瞭一封書信,然後和來時一樣,大搖大擺地,從窗戶裡飛瞭出去。
芷嫣愣愣地看著被褥上黑色的鳥爪印,然後拾瞭信封,打瞭開來。我飄到芷嫣身後,將頭從她肩膀上探過去,與她一同看著那封書信,信上半分不講文法地用狂草寫著——
小美人,昨夜錦州城來得遲瞭,你可有受傷?厲塵瀾護不好你,不如來找我?
落款:薑武。
我看得撇嘴,昨天那道城外的魔氣,原來是這個傢夥來湊的熱鬧。
上次墨青沒把他打死,這是歇瞭些時日,又想來江湖上興風作浪瞭嗎?
真是年輕。
芷嫣卻看得皺瞭眉頭,將這信狠狠一揉,扔在地上:“這登徒子!”
剛罵瞭這話,將紙團丟到瞭門口,卻被一隻腳踩在瞭腳下。我的目光順著那隻腳往上一望,竟是面色還有幾分蒼白的墨青。
他掃瞭芷嫣一眼,芷嫣渾身一僵,凝在當場。
墨青面無表情地挪開目光,將地上的紙團撿瞭起來,隨手打開一看。他皺瞭眉頭,眸光一寒,那張被揉成瞭團的紙,霎時間就被燒瞭個幹凈。
他走進屋來,外面院裡忽然響起瞭大鳥的“啊啊”怪叫,我從被大鳥撞破的窗戶往外一望,竟是那剛才威武霸道的黑鳥不知被什麼力量拖瞭回來,此刻被死死地壓在瞭地上,任它如何掙紮都飛不起來,隻狼狽地掙瞭一身的塵土。
墨青是……因為察覺到這隻鳥,所以才過來的嗎?
他往後一轉頭,暗羅衛霎時出現在他的身後,他冷聲下令:“丟進沸水裡,燙瞭拔毛,拿去江城售賣。”
江城原是薑武的落腳地……這是在給人示威呢……
“沈樓主,”外面的暗羅衛提著黑鳥走遠瞭,墨青上前與沈千錦道,“借一步說話。”
嗯?這是傷還沒好,就開始有瞭新的謀劃瞭嗎?上次是聯合千塵閣在江州城拔除瞭薑武的據點,這次是打算聯合觀雨樓做什麼呢?
我起瞭好奇,看著墨青與沈千錦走遠,我便頂著當空照的太陽跟瞭過去。
但見墨青與沈千錦入瞭旁邊一間小屋之中,我隨之飄瞭進去。屋裡,兩人站定,沈千錦與墨青點瞭個頭,算是行過客對主的禮:“昨夜有勞厲門主相救。”
“無妨。不過順手搭救而已。”墨青應答瞭一聲,也沒客套,開門見山地問道,“隻是想詢問沈樓主,昨日樓主在場,可是為瞭與鑒心門柳巍一同令洛明軒蘇醒?”
“洛明軒?”沈千錦眉頭微微一皺,顯然是還不知道柳巍與柳蘇若想復活的人是他。她沉凝片刻,“昨夜我隻是受柳門主所邀,去鑒心門赴約,可到鑒心門後,卻被人偷襲,傷瞭頸項,取瞭點血。我從他們的對話得知他們要用我的血去復活某人,並不知那人是金仙洛明軒。”
“嗯。”墨青那雙我見瞭素來溫和的眼眸裡,隱約帶著幾分透骨涼意,“若是知曉,沈樓主可自願獻身?”
沈千錦一笑:“觀雨樓觀雨亦觀世人,觀萬象,萬象皆有道,生死自有命理。金仙既已沉睡,便是他的命理,不該犧牲活人為他獻祭。如此做法,與邪魔外道又有何異?”說完,她頓瞭頓,“抱歉,並無歧視魔道之意……”
我在旁邊摸著下巴聽,聽到此處點瞭點頭,冷面仙姑還有點意思,難怪顧晗光這麼多年瞭還對她念念不忘。
墨青聞言,眸中寒意稍稍退去瞭些許,復而問道:“但聞十大仙門欲在仙臺山召開仙門大會。沈樓主想來必定受邀,可是打算前去赴約?”
“理當赴約。”
“如此……便恕厲某冒犯瞭。”
墨青話音一落,沈千錦一怔,所站之地便在這時倏爾冒出數個由魔氣凝成的柵欄,四四方方地將她囚在其中。沈千錦眉頭微皺,沒急著動手,隻瞇眼問墨青:“厲門主,這是何意?”
“鑒心門既要你的血,便說明他們需要你才能復活洛明軒。沈樓主明事理,守天地大道,而別人並不一定這般想。洛明軒金身尚在人世一日,我便不許他人有任何使他蘇醒的機會。”墨青一邊沒甚感情地說著,一邊往門外走,“要麼洛明軒金身落入我萬戮門手中,要麼柳蘇若與柳巍屍身擺在我的面前。否則,還委屈沈樓主,先在此處將就些時日。”
沈千錦沒有言語。
我跟著墨青飄出瞭門去,隻道如今這小醜八怪真是使得一副好手段,昨晚受瞭那麼重的傷,一夜調息過來,卻還能如此心思縝密地顧及這些事。
看來……他真是十分不想讓洛明軒蘇醒呢……
天……怎麼辦,經過昨天的事,我越看這小醜八怪,越覺得順眼瞭!
殺伐決斷,運籌帷幄……雖外表沒有一股猖狂張揚的勁兒,可他的內心真是盤踞瞭一條令人望而生畏的巨龍啊!
他當真將萬戮門管理得很好,甚至在立威的同時,還給魔道統治的土地之上的平頭百姓以仁慈,他或許……真能締造一個屬於萬戮門的盛世。
越是如此想著,我便越是覺得,現在即便給我一把刀讓我殺他,我也真有點……舍不得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