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身世之謎

徐媽媽打開燈罩子,取下發髻上的簪子挑瞭燈花。

噼啪一聲輕響,火苗一顫,屋子裡頓時亮堂瞭許多。徐媽媽把燈罩再蓋上,回頭看到羅老太太還是緊閉著眼,握著佛珠不說話。

“您別擔心,奴婢讓人暗中看著姐兒的。不會有事。”徐媽媽溫言安慰她,“倒是您要註意身子,前幾天明明才修養好瞭,今天這一動氣恐怕又要不好瞭。”

羅老太太搖頭,嘆息著說:“一把老骨頭瞭,能有什麼好不好的。”

她疲憊地靠著迎枕,聽到外面的雨還沒有停,繼續說:“慎遠去瞭祠堂?”

徐媽媽應道:“三少爺進瞭祠堂之後,陪眉姐兒一起跪著。”

羅老太太點頭示意她知道瞭,閉眼繼續數佛珠。

她心裡思緒萬千。外頭的雨還沒有停,祠堂又這麼冷。不知道宜寧怎麼樣瞭,在祠堂裡跪著怕不怕。自己一向是寵愛她的,突然責罰她,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埋怨自己。

宜寧走的時候回頭看她,她卻狠著心不看宜寧的臉。怕看到宜寧臉上一點的哀求,她就會硬不下這個心腸。畢竟是她捧在手裡怕風吹瞭含在嘴裡怕化瞭的孩子。

外面突然又嘈雜起來。

羅老太太坐直瞭身子,扶著徐媽媽的手站起來:“快去看看,是不是宜寧回來瞭!”

廡廊外面丫頭收瞭傘。羅慎遠抱著宜寧走進來,他身上的衣服幾乎全濕瞭。自己卻也沒有在意,率先走在前面把宜寧放在羅漢床上,摸瞭摸宜寧的額頭,立刻回頭吩咐說:“去熬薑湯來。”

丫頭立刻應聲跑出去瞭。

羅老太太走上來,看到宜寧昏昏沉沉的,忍不住的揪心:“可要緊?”

宜寧勉強睜開眼,看著羅老太太擔憂的神情,一陣莫名其妙的委屈就湧上來。她低聲喊:“祖母……我沒事的。”

宛如雛鳥眷戀著她,沒有絲毫的埋怨。

羅老太太深吸一口氣,眼淚就湧出來瞭。她的語氣還堅決著:“以後你可不能再這般瞭。發現瞭什麼事要跟祖母說,切莫自己拿瞭主意。若是讓別人趁機害瞭你去,你該怎麼辦!”

宜寧其實都是知道的,但是面對羅老太太的眼淚,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隻能乖巧地說:“祖母,我知道瞭……”

“還是奴婢給姐兒換衣裳吧。”雪枝看到宜寧的衣裳也濕瞭,忙讓小丫頭去拿宜寧的衣物來。

其實宜寧身上隻有裙角濕瞭,反倒是抱著她回來的羅慎遠,為宜寧擋瞭雨,一件直裰後背和肩頭大片的濡濕。

羅慎卻道:“衣裳先不要換,點個爐子過來再說。”

他又站瞭起來,自己繼續呆下去不方便,羅慎遠說:“既然送你回來瞭,宜寧,我就先回去瞭。”

宜寧看到羅慎遠濕透的肩膀,想到剛才回來的時候她被攏在羅慎遠懷中,半點沒有被淋濕。

羅慎遠就要參加秋闈瞭,可不能生病。

“三哥,你也快回去換衣裳吧。”宜寧也十分關懷他,“你要讀書,可不能傷寒瞭。”

“無事。”羅慎遠淡淡地道。他拿著傘和披風出門,又似乎想起什麼,回頭對宜寧說:“薑湯要趁熱喝下,你可莫要嫌棄它不肯喝。”說完才出瞭門。

宜寧是不喜歡薑的,覺得薑的味道古怪,日常的飲食裡也是半點不碰的。

羅慎遠又是什麼時候註意到的……

宜寧不知道,但是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夜中,漸漸不見瞭。她心中卻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羅老太太卻讓丫頭把宜寧的褲子脫下來,膝蓋果然紅腫不已。徐媽媽早已經尋瞭一個錢幣大小的瓷盒子過來遞給羅老太太,她從裡面沾瞭些琥珀色的藥膏,用掌心的溫熱化開,塗在瞭宜寧的膝蓋上。

這藥膏塗上去一開始清涼,後面竟有種火辣辣的痛!

宜寧不由得躲閃瞭一下,徐媽媽卻笑著按住宜寧的肩膀:“七小姐,這東西是老太爺還在的時候,托人從貴州弄回來的。消腫化瘀有奇效,便是關節有損都能治好。就是藥效霸道瞭些,您忍著點。”

這東西隻有小小的一盒,存瞭這麼多年都沒有用,想必十分珍貴!怎麼就用來給她治這樣的小傷瞭。

宜寧連忙阻止道:“祖母,我傷得不重,修養些日子便能好瞭。”

“我親手罰你,自然親手給你上藥。”羅老太太卻看著她說,“今天祖母罰你。你可知道為什麼,能明白嗎?”

看到羅老太太的目光,宜寧點瞭點頭:“我知道的。祖母是為瞭我好的……”

她話沒有說完,羅老太太估計更怕她死之後,宜寧幼無所依。那羅老太太之前對她的寵溺,反倒成瞭傷她的利器。陳氏看到宜玉說那些話卻縱容她,難道不是也有不滿嗎?羅宜憐看上去乖巧溫順,難道心裡又真的毫無怨懟?

羅老太太嘆道:“你四姐實在是太過糊塗,自己做錯瞭事,反倒把這事埋怨於你。我懲戒瞭你,明日你大伯母就會上門來探望你瞭。以後,她們也再不敢說我太過寵溺你之類的話瞭。”

宜寧是都明白的。

羅老太太給宜寧上瞭藥,丫頭端瞭薑湯上來。宜寧把整碗的薑湯喝下,吃瞭些點心才睡瞭。

羅老太太撫著孩子稚嫩的臉,對徐媽媽說:“原來該她懂事的時候,她卻半點不懂事。現在明明是她受瞭委屈,該哭該鬧瞭,她反而懂事起來不哭鬧瞭。我看得真是難受。”

“姐兒是個好心腸的孩子。”徐媽媽隻是說。

“眉眉是明瀾的孩子,像明瀾的性子。”羅老太太笑瞭笑,神色有些黯然,“要是明瀾丫頭沒有死,看到宜寧這麼乖巧懂事,肯定也是欣慰的。”

羅老太太又似想起瞭什麼,抬頭道:“再過半個月便是明瀾的忌日瞭。鄭氏可答應過來?”

徐媽媽道:“奴婢接到信,說鄭氏本不願意過來的。但是聽說您身子大不如前之後,卻哭瞭一場,收拾東西正朝保定趕來。”

羅老太太這才點頭,讓徐媽媽扶她去休息瞭。

鬧瞭一天,這才能休息片刻。

宜寧第二日起來的時候,發現那藥果然極好,膝蓋一點事都沒有瞭。屋子裡的丫頭們都寵著她,早上的早點也全是她愛吃的東西,溫言細語,呵護極瞭她。

陳氏一大早就帶著羅宜玉過來給她賠罪,送瞭兩支十年的人參,一盒鴿蛋,一攢盒的各式糕點。噓寒問暖關懷至極。

羅宜玉受瞭打擊,整個人都冷清瞭不少,穿瞭一件淺紫素緞褙子,顯得腰身纖細而修長。她看瞭宜寧一眼,目光裡並沒有什麼情緒,反倒有種說不出的冷淡。

宜寧知道這是為什麼,昨日羅宜玉因她受瞭這麼大的打擊和羞辱,就算不是她告發的,憑著羅宜玉高傲至極的性子,心裡也會不舒服。別說因此而感激她瞭,沒恨她都算是好的。

至於陳氏,一向對宜寧就談不上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但是這件事著實是羅宜玉做得太過分,她一點為自己女兒說話立場都沒有,老太太處置羅宜寧,分明也讓她們於道理上更處於下風。她要是再不對宜寧好點,讓老太太看在眼裡瞭,肯定更加不舒服。

到瞭最後,陳氏親自從手腕上撥下一隻和田玉鐲,不由分說套在瞭宜寧小小的手腕上,笑著道:“這對玉鐲還是我母親當年送我的,溫潤細膩。大伯母今兒送給你戴,玉是能養性的。”

宜寧撥瞭撥手上的玉鐲子,跟陳氏道謝。心裡卻暗想和田玉手鐲易碎,輕易不能磕著碰著,平日都不見陳氏戴出來。今天想必是特意拿來送給她的。

陳氏還沒有走,林海如就帶著丫頭過來瞭。

丫頭手裡又抱著許多大大小小的盒子。

林海如在宜寧床邊坐下來,看到她面色紅潤似乎沒有大礙瞭,笑容才燦爛瞭起來。招手讓丫頭上來:“宜寧,你看我給你帶瞭什麼來。”

那些盒子一個個打開,一對五十年的人參。第二個盒子打開,是滿滿的帶骨鮑螺。第三個盒子再打開,竟然是一株色澤極好的紫芝。再一個盒子打開,竟然是一整套的寶石頭面!

陳氏的臉色當即就不太好看瞭。

她剛帶來的東西還放在旁邊的小桌上,那兩株瘦巴巴可憐兮兮的人參和攤開的一盒鴿蛋,頓時就顯得寒磣瞭不少。她再看到那整套的寶石頭面的時候,坐都坐不住瞭。

上次不過是被軒哥兒打碎瞭一串碧璽手串,她都心疼得跟什麼似的。林海如隨便出手就是一套頭面,看那寶石的成色都很罕見,換十串的碧璽手串都有餘。更別說那兩隻可憐的玉鐲子,相比之下就該拿出去扔瞭。

要說林海如這不是專程來打她臉的,她信都不信!

別說陳氏瞭,就連宜寧看到都吃驚。早知道繼母林海如財大氣粗,她卻沒有想到她居然財大氣粗到這個份上。看到旁邊陳氏的臉色難看,宜寧心裡啼笑皆非。難怪林海如今天來得遲,恐怕就是等這邊送瞭什麼東西傳過去,她知道後再找好十倍的過來。

林海如拿著宜寧的手一看,笑道:“眉姐兒,這玉鐲你戴著也好看。就是成色差瞭些,你要是想要,我那裡還有些不常戴的冰種翡翠手鐲,一會兒回頭再送給你。”

陳氏的臉色更是不好看瞭。

宜寧立刻順桿而上,小聲道:“母親,這是大伯母送給我的……”

林海如似乎才明白過來,打瞭打嘴說:“原來是大嫂送的……您可別往心裡去,我也不知道那是您送來的。是我說錯瞭!我這人笨嘴拙舌的,也不如大嫂能言善辯,大嫂可要原諒我。”

陳氏幾乎是咬著牙說瞭聲沒事,不一會兒就帶著羅宜玉告辭。

羅老太太看到陳氏走之後,那兩母女笑作一團,也翹起嘴角道:“就你敢這麼明晃晃地來打你大嫂的臉,你也收斂一些才是!”

林海如卻說:“我就是見不得她們欺負宜寧。”又寵溺地看著宜寧問她,“宜寧,你說剛才好不好玩?”

宜寧笑著點點頭。她這位繼母林海如,也是個十分護短的人啊。

雪枝端著盤切好的西瓜給宜寧吃。宜寧邊咬著西瓜,邊看著羅老太太和林海如說話。

羅老太太卻拉著林海如的手走到一旁坐下,問她最近與羅成章如何。

提起羅成章,林海如的臉色就不太好看。

雖說她是正室,但是羅成章與喬姨娘有舊情,他總是更憐惜喬姨娘多一些。

羅老太太看到林海如的神色,也明白究竟是什麼個光景。別說現在的林海如鬥不過喬姨娘,當年顧明瀾也不是整日被喬姨娘氣得說不出話來。

羅老太太勸林海如要忍住,跟她說起顧明瀾,也就是宜寧生母的事。

宜寧也對這位生母很好奇,支著耳朵仔細聽羅老太太說當年的事。

喬姨娘是落魄官傢之後,這是羅成章認定的官方說法。反正是不是也隻有羅成章才知道,就當喬姨娘的確是落魄官傢之後吧。

她十四歲的時候,被賣到揚州一個大戶人傢裡教養,羅成章見女孩被主人責罵,哭得十分可憐,便把她買瞭下來。那個時候隻是把喬姨娘當侍女的,但喬姨娘長相清麗柔婉,豆蔻少女。羅成章養在身邊一日日就生瞭異樣的感情,等羅成章把喬姨娘帶回來的時候,她已經有瞭三月餘的身孕。

羅老太太還記得那天,顧明瀾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整個人幾乎是回不過神來。

她和羅成章是從小定下的親事,她一直孝順老太太,伺候丈夫。怎麼會不喜歡羅成章呢?但是看到羅成章牽著喬月蟬的手,喬月蟬那個時候才十六歲,如晨時荷花上的露珠,又美又怯弱。顧明瀾隻覺得刺目,那天顧明瀾來找她,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後來喬月蟬的身孕有異樣,說是胎像不穩。

喬月蟬身邊的侍女明裡暗裡提起,是吃瞭二太太送的湯之後,喬姨娘才開始不舒服的。羅成章便生瞭一些疑心,雖然沒有明說,但言語上也提及瞭。

顧明瀾又如何忍受得瞭這樣的懷疑。

她自小長大,都被人說是溫和謙恭的性子,就是喬姨娘懷著丈夫的孩子,她也是能照顧就照顧著。她覺得自己實在是仁至義盡,竟然還有這樣污穢的話傳出來。

她就主動提出要避去寺廟住,免得擾瞭喬月蟬的胎。

羅老太太那時候還很生氣,哪個正妻有被妾室逼出去的道理?她堅決不同意。

直到喬姨娘有一次上臺階的時候踩滑,差點又出瞭事。顧明瀾面對著羅成章的目光,實在是忍不下去瞭,還是搬去瞭寺廟住,說是等喬姨娘生產之後再回來。

就是顧明瀾的主動避讓,反倒讓喬姨娘占盡瞭先機。喬姨娘生下羅宜憐之後更得羅成章喜歡,顧明瀾看著更是不舒服,人也沒有原來愛笑瞭。再後來勉強生瞭宜寧,卻也鬱鬱成疾,撒手人寰瞭。

林海如聽瞭之後想瞭很久。

連一旁的宜寧也嘖嘖稱奇,喬姨娘的上位史還是很傳奇的。沒點手腕心機是不可能的。

羅老太太嘆瞭口氣道:“幸好你不是個多心的性子。明瀾就是太多心,別人無心的一句話,她也要琢磨許久。反倒讓自己落瞭心病。”

羅老太太又接著說:“如今你受制於喬姨娘,多半還是因為沒有個孩子。都好幾年瞭你那肚子還是沒有動靜,那隻有想別的辦法瞭。”她聲音一低,“我原本是想讓軒哥兒養到你那裡,他還小,總會跟你親近的。也能讓喬姨娘乖巧些。”

林海如想到軒哥兒就覺得不舒服,她有些不願意地道:“喬姨娘畢竟是軒哥兒的生母,我再如何養他,隻要有他生母在,他又怎麼和我親近得起來。”

羅老太太早知道林海如不願意,她又沒有那個胸襟忍得下教養喬姨娘的孩子。羅老太太看瞭看宜寧,繼續跟說:“那便隻剩下一個法子,把慎遠記到你名下去。讓他做這個嫡出。”

林海如嚇瞭一跳。

別說林海如瞭,宜寧都被老太太給驚住瞭。

常見有庶出的孩子記到嫡母名下,但一般都是年幼的孩子才能這般,可是三哥已經快十六瞭。

林海如也覺得不妥,再說她平時都沒怎麼註意過羅慎遠。羅慎遠雖然是庶長子,但卻是被嬤嬤養大的,最多逢年過節的時候給她請安。而且他都這麼大瞭。

羅老太太繼續道:“這是我深思熟慮後的決定,還沒有跟老二說過。但這主意是可以的,慎遠如今就要參加鄉試瞭,他若是過瞭鄉試,你就是舉人的娘瞭。以後有慎遠在,你和宜寧也算是有個依靠。”

林海如出生商賈之傢,傢裡有人中瞭秀才都要燒高香的那種。她被羅老太太這句突如其來的話砸得暈頭轉向,有點不可置信:“老太太,這……這舉人是說能中便能的嗎?慎遠那孩子,平日看著倒也……倒也不出眾啊!”

羅老太太睜開眼,有些渾濁的眼色卻是一片清明。

“宜寧年幼,沒有胞弟扶持,你如今又無子,我不放心。”羅老太太說,“此事你先考慮著,我倒也不是要你立刻答應。但我思來想去卻覺得是最好的。”

林海如還是有些不安,宜寧心裡卻安定瞭下來,羅老太太這麼安排肯定是做好瞭萬全的打算。而且想來這的確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羅慎遠如果記到瞭林海如名下,那三哥的身份也會更高,當作嫡出教養,在羅府的地位就能和大哥二哥平起平坐瞭。

而且羅老太太也是在為她和林海如考慮。

以羅慎遠的能力,想護著她和林海如是輕而易舉的事。

宜寧心裡有些激動,她恨不得林海如能立刻答應下來。但是林海如卻面露猶豫,羅慎遠這麼大個人瞭,又不是阿貓阿狗,說歸她就歸她瞭。再說她平日跟羅慎遠也不怎麼熟啊。

宜寧就下瞭羅漢床,趿拉瞭走到林海如旁邊,拉著她的手說:“母親,這樣很好的,你答應下來吧。日後三哥還能孝順您,給您養老呢!”

羅老太太說這些話沒有刻意避著宜寧,本也是想讓她也聽聽。看到她迫不及待地從床上跑下來,無奈地搖瞭搖頭。

林海如回頭看著宜寧有些期待的表情。想瞭想才堅決說:“說起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十個我都頂不過一個喬姨娘的。您怎麼也比我多活瞭幾十年,我聽您的算瞭!什麼舉人的娘我不敢想,能有個記名的孩子也好。”

宜寧聽瞭差點想笑。

不止是舉人的娘,以後林海如還能是進士的娘,首輔的娘。隻願以後林海如別被自己的身份給嚇到就是瞭。

林海如做這個決定完全是因為羅老太太和宜寧都希望她這麼做,同意瞭之後她就一臉思索的表情。羅老太太看她還沒有回過神,幹脆讓她先回去瞭。

第二天,羅老太太找瞭羅成章和羅慎遠過來,跟他們商量這件事。

羅成章聽瞭之後也很驚訝,隨即皺眉思索。

見過收養庶子的,但是羅慎遠都這麼大瞭,怎麼突然就要記到林海如名下去瞭。老太太的心思他猜不透,這個舉動完全是想抬舉羅慎遠,但她不是一向不喜歡羅慎遠嗎……

羅慎遠聽到之後,卻看向瞭坐在堂上的羅老太太。

宜寧被雪枝牽著站在旁邊,分明看到這兩個一個老謀深算,一個天生心機深沉的在相互質詢。看瞭片刻之後,羅慎遠就收回瞭目光,平靜地站著不說話。

他們倆究竟交流出什麼瞭?

宜寧很想知道,但是她又不可能去問。她又看向羅成章。

這位爹可能是除瞭林海如之外在場人中最糊塗的,他坐瞭下來,喝瞭口茶說:“母親,您可否是突如奇想。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也不是能隨意決定的。”

羅老太太平緩地道:“我活瞭大半輩子瞭,有什麼突如奇想的。海如沒有子嗣,便讓慎遠記到她名下。再者慎遠也要去參加鄉試瞭,若是中瞭舉,說起來算是咱們羅傢嫡出的,身份也不會差。”

羅成章聽到羅老太太的話就皺眉。

他的庶長子平靜地站在堂中,一句話沒有說。

羅成章從來沒想過羅慎遠會中舉,有幾個能在十五六歲就中舉的?程瑯是神童,很早之前就已經名滿北直隸,再說他還是陸嘉學的外甥,誰都毫不懷疑他會中舉。但是傢中三個人,羅懷遠是天資最高的,也是到現在都沒有中舉。羅慎遠毫不出眾,他一次就能中瞭?

羅成章覺得老太太這是在找借口。

“母親,您要是真的這麼打算,我也沒有話說。”羅成章看瞭羅慎遠一眼,並不在意,淡淡道,“但您總得把理由說明白瞭。”

羅老太太冷笑道:“你要是不願意讓慎遠記到海如名下,那就記軒哥兒,二房的嫡出總歸不能再空著瞭。”

羅成章咳嗽瞭一聲,要說記軒哥兒,他就更加不願意瞭。

他還打算好好的培養教導軒哥兒讀書,跟著林海如豈不是毀瞭他嗎?

羅成章看旁邊的林海如也一直沒有說過話,就問:“你也同意瞭?”

林海如看到羅慎遠,還是有點坐立不安。總覺得這個庶子身上有種淡淡的壓迫感。她點瞭點頭,說:“嗯,母親找我商量過瞭,我還是同意的。”

林海如既然也同意瞭,那羅成章更沒有什麼好說的瞭。何況這是二房的事,還用不著跟大房商量。他讓管事去找族譜來,當即就要改瞭。

宜寧看到那支筆落在族譜上,心裡一陣激動。她下意識地看向羅慎遠,發現他也看著那支筆。

他的目光那一瞬間竟然有些凌厲。

那日晚上記瞭族譜之後,羅老太太叫羅慎遠去瞭書房。

宜寧被雪枝伺候著洗漱幹凈,換瞭一件清涼的綢佈衫,她坐在羅漢床上,松枝教她打絡子玩。宜寧抬起頭,開著的槅扇能聽到夏夜的蟲鳴傳來,陣陣涼快的風吹進來。

但是她聽不到書房裡的聲音。

宜寧想到羅慎遠剛才凌厲的眼神,總還有些心悸。

她似乎第一次意識到,羅慎遠不僅是那個溫和平穩的三哥,他還是未來首輔羅慎遠。而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恐怕隻有他自己知道。

她放下瞭手中的絡子,跟雪枝說她要喝酸梅湯。

羅老太太的書房裡一片寂靜,卻連蟲鳴都聽不到。

燭火下羅慎遠的身影顯得十分高大,他的側臉甚至是冷峻,眼神中有種毫不掩飾的冰冷。

事實上他並不喜歡羅老太太,這麼多年他沉默隱忍,就算是塊石頭都該焐熱瞭。但是羅老太太對他的忌憚從來沒有改變過,要不是因為宜寧,恐怕她對他還是會多番打壓。

他站在羅老太太面前,問她:“祖母,你究竟想做什麼?”

羅老太太撫著手裡冰涼的珠子,她很久沒有看到過羅慎遠以這個冷漠的樣子面對她瞭。若是記起來,還是上次他救瞭宜寧之後,她罰他跪祠堂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跪在地上,聽到她的話之後抬起頭,看自己的眼神就是這般冷漠。

“你和宜寧一樣,自小沒有母親。”羅老太太慢慢說,“不過卻是截然不同的待遇。你無人照料,她卻有我疼愛。其實我知道,你小的時候是很喜歡宜寧的。你覺得你和這個妹妹都沒有母親,應該會親近一些才是。但是宜寧卻一點都不喜歡你,甚至是憎惡你。”

羅慎遠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捏緊。

“你百般忍耐宜寧,直到那日宜寧落水——”

羅老太太的聲音微微一頓:“我當然也知道,你怎麼會害她落水呢,好歹是你想疼愛的妹妹。就連她傷瞭你的手,耽誤你第一次鄉試的時候你都沒有怪她。但是那次你看到她掉進池子裡,你猶豫瞭,你想要不要救她。如果不救的話,這個妹妹就再也不存在瞭。”

羅慎遠看向羅老太太,手捏得更緊瞭,指甲幾乎刺進肉裡。

“你看到宜寧在水裡掙紮,還是把她救瞭起來。但是你卻沒有想到,宜寧落水之後再醒來,對你卻不一樣瞭。你雖然不說,但是我看得出來你是高興的。你越發的寵愛宜寧,畢竟這世上也隻有宜寧一個人對你這麼好……別人又有哪個是真心對你的呢。”

“可是宜寧卻不知道,她的三哥在她落水的時候,是曾想過見死不救的。”

羅老太太微微一笑:“羅慎遠,我說的對不對?”

羅慎遠沉默瞭片刻,他還是緩緩地笑瞭:“祖母明察秋毫,的確是如此。這羅府裡的所有人都讓我厭惡,”他聲音略低瞭一些,“除瞭宜寧之外,你們哪個是真的喜歡我的。我是庶出,生母又是那樣歹毒之人。祖母你可知道,我從小是聽著什麼樣惡毒的話長大的?”

羅老太太長嘆瞭一口氣,她望著羅慎遠平靜的面容,他忍辱負重這麼多年,從不暫露頭角,也是明哲保身之舉。但是現在卻不一樣瞭,不論羅慎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她都希望羅慎遠能夠立刻強大起來。

“別人都說你天資平平,就連你父親也是這般認為。”羅老太太說,“你應該不會想一輩子這麼下去吧?”

羅慎遠眼睛微瞇,淡淡道:“父親才幹平庸,若是沒有您和大伯的扶持,恐怕在官場上根本坐不穩。他看我如何,我並不在意。”

“那宜寧呢,你在不在意?”

羅慎遠沒有說話,隻是看著羅老太太。

“你能忍得住這麼些年,說你沒有野心,就連我自己都不信。”羅老太太微笑著說,“慎遠,我遲早是要去的。你覺得以你繼母林海如的性子,她護得住宜寧嗎?”

羅慎遠背手走到羅老太太面前,他沉思瞭片刻,手拂過正堂上擺的香爐下,飄落的一點香灰。

“祖母的香爐太小瞭,可以換個略大的。”羅慎遠說,“我心中早已有決定,您且看著吧。”說完之後他向她告退,就要離開書房。

羅老太太松瞭一口氣,又不禁想苦笑。她可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會這麼跟一個少年說話。

羅慎遠走出書房瞭,腳步卻又頓住,低聲說:“落水那事,祖母不要告訴宜寧。”

羅老太太點瞭點頭答應下來,再看羅慎遠已經走遠瞭。

等羅老太太從書房裡出來的時候,宜寧已經在碧紗櫥裡睡著瞭,雪枝在旁邊守著她給她打扇。羅老太太看她睡得正熟,才放心回瞭內室休息。

羅慎遠被收為嫡出,不出兩天羅傢上下都知道瞭。

陳氏聽到之後有些疑惑,羅慎遠她平日不怎麼註意,居然來得這麼突然。

二房一直沒有嫡出,她還以為羅老太太會把軒哥兒給林海如養,羅老太太卻選瞭羅慎遠。

陳氏思量瞭一番,覺得選羅慎遠知道比選軒哥兒好,羅慎遠沒有生母,而且已經長大瞭,難道還能和林氏親近得起來嗎。

想到最近每日去羅老太太那裡請安,羅老太太面對她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她偏偏還不能說什麼,隻能賠著笑哄她老太太高興。陳氏心裡也是有些不舒服。

她把伺候自己的媽媽叫進來,跟她說:“把羅慎遠記成嫡出不可能是二爺的主意。應該是老太太的意思。既然是老太太的意思,為瞭哄她高興,但咱們也不可不表示。”

陳氏決定送兩個丫頭給羅慎遠。

她聽說羅慎遠房裡是沒有丫頭伺候的,而且放兩個人在羅慎遠身邊,也免得以後發生什麼她都不知道。老太太突然抬舉羅慎遠,誰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陳氏思來想去覺得送丫頭真是個極佳的主意,立刻就讓伺候的媽媽去挑瞭兩個長得好看的準備送過去。

羅慎遠搬離瞭那個偏小的院子,住進瞭風謝塘裡。

林海如又從自己手下挑瞭幾個婆子過去伺候他。同時她也有些猶豫,該不該送丫頭過去。

伺候羅慎遠的人都是小廝和婆子,但是哪會有丫頭伺候得好。隻是羅慎遠已快成年瞭,派丫頭去伺候多有不便。羅懷遠倒是有兩個長得花般嬌美的丫頭伺候,已經是他的通房丫頭瞭。

她去請教羅老太太,結果卻看到羅慎遠正在教宜寧讀書,羅慎遠喊瞭她一聲母親,她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咳嗽瞭一聲才答應。

再過幾天羅慎遠就要去保定府的貢院參加鄉試瞭,其餘兩位哥哥都在苦讀,他反而不急瞭,來監督宜寧背書。羅宜秀來找宜寧去玩宜寧都不敢去,羅慎遠讓她背詩經,她背得磕磕巴巴的。

羅慎遠手裡拿著一本講金石評鑒的書看,聽到宜寧背錯瞭就重復一遍正確的,讓宜寧跟著重背。

宜寧背瞭小半個下午。看到林海如的時候她挺高興的,笑瞇瞇地讓林海如坐,她去小佛堂找祖母過來。

羅慎遠卻抬頭對宜寧說:“你過來坐下繼續背,讓雪枝去找。”

不管是前世的宜寧,還是這世的小宜寧,都不太喜歡讀書。也許真是沒有天賦的緣故,宜寧也並不強求自己沒有天賦的事,她以長補短,把精力放在女紅這類事上,盡量做出柔順謙和的樣子,還能博得原先那位祖母的幾分喜歡。

現在的確應該趁機會多讀些書。宜寧坐下繼續背書,心想人傢有頭懸念錐刺股,她有三哥監督她讀書,倒也差不多。

雪枝出門去找羅老太太。

宜寧念到‘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復關,泣涕漣漣。’的時候羅老太太回來瞭。羅老太太看她捧著書,乖乖地盤坐在羅漢床上,包子一樣軟軟白生生的臉,像個瓷娃娃般。羅慎遠在一旁看自己的書,隻有林海如坐在那裡,什麼都聽不明白,坐得又不舒服,有點百無聊賴。

羅老太太扶著徐媽媽的手走過去,問林海如來找她做什麼。

羅慎遠本人在場,林海如又怎麼好說。

她示意羅老太太去內室說話,羅老太太卻喝瞭口茶道:“兩個都是你的孩子,有什麼不好說的,你說就是瞭。”

林海如看瞭羅慎遠一眼,心想按照羅老太太的說法,以後是要考舉人的。她才說:“慎遠遷居風謝塘,我是想撥一些人過去伺候他。今時不同往日,他既然已經是嫡出瞭,排場也不一樣。”

羅老太太點頭道:“這是好事,你去做就是瞭,不用來問我。”

“話雖是這麼說,隻不過派什麼樣的人過去,我還拿不定主意。”林海如猶豫瞭一下說,“慎遠今年虛歲十六,我聽嬤嬤說府裡大少爺在這個年紀的時候,房裡是有丫頭伺候的……”

宜寧聽到這裡就明白林海如究竟是為什麼而來的。

羅老太太嘴唇微抿,沒想到林海如是找她來說這事的。她原來還沒有考慮過這事。

羅老太太還沒有說話,羅慎遠就看著書說:“母親,這倒是不用瞭,大伯母已經給我送瞭兩個丫頭。”

林海如一愣:“你說你大伯母送瞭兩個丫頭給你?”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沒人跟她說過!而她也絲毫不知情。

羅慎遠抬起頭看著林海如,慢悠悠地問:“母親竟然不知道嗎?”

林海如不由覺得有點緊張。她看瞭羅老太太一眼,發現羅老太太也看著她。陳氏一個隔房的大伯母,居然送瞭兩個丫頭給羅慎遠,她以前何曾註意過羅慎遠半分!陳氏又是什麼意思。

“昨晚大伯母差人送過來的,我就收下瞭。”羅慎遠淡淡地說,“所以你便不用送瞭。”他早知道這位繼母沒什麼心機,今天卻的確有個新估計。這事發生在她眼皮底下,她居然都不知道。想來別處發生瞭什麼她就更不知道瞭。

難怪羅老太太不放心她來庇護宜寧。

宜寧看到羅慎遠平靜的神色,卻想起羅老太太講過的,被惡犬咬死的丫頭。當時除瞭羅老太太,沒有人知道那並不是一場意外。

她看到她三哥右手握著書,卷曲得有些不自然。突然想起原來聽過一個故事。說是戰場上有個瘸腿的將軍,作戰十分勇猛,手段也比常人兇狠。聽說有些缺陷的人,會格外的狠心一些……

可惜大伯母並不知道那件事。

羅老太太這才回過神,點點頭對林海如說:“既然你大嫂已經送瞭,你就不要再管瞭。”她又對羅慎遠說,“明日你父親會帶著你大哥、二哥去見宋督學,你也一起去吧。宋督學雖不主持鄉試,卻和派下來監考的張翰林是好友,你到時候多請教請教他。”

羅慎遠站起來應是。

羅老太太似乎並不想管羅慎遠會如何對那兩個丫頭。

宜寧心中暗想,這算不算是祖母的默許呢……

宜寧去她三哥的新院子逛瞭逛,他的新住處的確是氣派瞭不少。兩進的院子,院中還有一口小池子,裡頭養著睡蓮,這個時候正開著碗口大小的淡黃色睡蓮花。旁邊堆砌著假山,養著藤蘿。

可惜那棵枇杷樹沒有移過來。

屋子裡垂手站著幾個婆子,穿著藍綠比甲,看到她之後恭敬地屈身喊七小姐。

宜寧才從婆子那裡知道羅慎遠不在院子裡,他跟著羅成章去拜訪宋督學瞭。

宜寧就讓他們別管自己,她自己隨便在院子裡看看。

她本來還給羅慎遠帶瞭幾盒蜂蜜糕來慶祝他喬遷之喜的,既然主人都不在,她把東西放在羅慎遠的書房裡。走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兩個丫頭走過來。

這兩個丫頭一個穿著湖綠褙子,白色月華裙,模樣楚楚可憐。另一個穿著白底紅纓的褙子,人比海棠花嬌。

兩人看到是府中老太太嬌寵的七小姐來瞭,連忙屈身請安。

宜寧看著她們漂亮的臉蛋,心想這就是陳氏送給羅慎遠的丫頭瞭,就問道:“你們現在伺候三哥的起居?”

穿湖綠褙子的柔聲答道:“稟七小姐的話,奴婢們是在書房伺候的。三少爺的起居還是嬤嬤在伺候。”

雖然不是伺候日常起居,不過三哥讀書的時候有紅袖添香,也挺享受的嘛。

宜寧暗想著,她註意到這個丫頭居然有模仿喬姨娘的痕跡,衣著打扮都挺像的。想來說不定現在這款受歡迎,宜寧也沒有多管,放下東西去瞭林海如那裡。

林海如讓她過去拿上次說要給她的冰種翡翠手鐲。宜寧知道以林海如的性子,那些東西不用也就是扔在庫房裡積灰。對於林海如來說,玉鐲子什麼的又容易碎又不好看,再名貴的她都不能鑒賞,幹脆一股腦送給宜寧算瞭。

宜寧聽瞭之後很心動,林海如那裡好東西可不少!

她現在年紀小,雖然老太太和林海如經常送她東西。上次讓雪枝幫她清點瞭一下,光長命鎖項圈之類的就是十幾個,但是太值錢的東西並不多。算下來四五千兩銀子是有的。宜寧前世出嫁的時候,祖母給她添瞭八十擔嫁妝,她自己卻是捉襟見肘,隻湊瞭一千多兩銀子的首飾。

反正林海如又不要,她拿來自己收著,以後當小金庫用。

宜寧心裡打著小算盤,去見林海如的時候還順帶拎瞭一盒蜂蜜糕給她做禮,雖然林海如可能也不愛吃。

林海如看到宜寧過來瞭卻十分高興,讓丫頭端她早準備好的冰鎮西瓜給宜寧吃。她指揮著婆子在庫房裡翻,搞得灰頭土臉的,給宜寧翻出瞭數十隻玉鐲。也不管成色好壞,手一揮讓宜寧全部帶回去。

林海如喝著茶休息的時候,宜寧就一個個打開來看。

裡面有一對冰種翡翠手鐲,水色極好,絕對的上品。還有一塊羊脂白玉的玉原石,玉質觸手生溫,毫無瑕疵,比翡翠手鐲還要價值連城。以這兩個最為名貴,別的卻也不是一般的貨色。

宜寧嘖嘖稱奇,不由對林海如的傢世有些好奇:“母親,你們傢原來究竟是做什麼的啊?”

林海如毫不在意地道:“也沒有什麼,不過我祖父做過鹽引生意,後來就在蘇州經營絲綢……現在我大哥,也就是你大舅已經韜光養晦瞭。畢竟傢裡沒有大官,還是不要太張揚比較好。咱們傢繁盛的時候,蘇州小半個城的鋪子都姓林,蘇州城外的田莊,三成都是我們的。”

宜寧聽瞭之後差點被林海如給嚇到瞭。

她知道繼母有錢,沒想到林海如還是有來頭的!

她是日後蘇州林傢的小姐。

蘇州林傢世代商賈,富得流油。士農工商地位森嚴,林傢卻出瞭一個因為經商太好,最後做瞭官的人。後來官至戶部侍郎,也算是個異類瞭。她還記得這個人叫……林茂!

她握著林海如的手,問她:“母親,你傢可有個叫林茂的人?”

林海如點瞭點頭,有些疑惑:“你也知道茂哥兒?他是你大舅的幼子,寵得不像樣子。整天走馬打鳥的,叫你大舅母好生頭疼。罵他罵不停,打他他又笑嘻嘻的不當一回事。你大舅母幾乎都不想管他瞭。”

宜寧聽到後有點傻眼瞭,這是那個逼得文武百官不得不捐出幾十萬銀子賑災款,剛正不阿足智多謀的林茂林大人嗎?

她還記得林茂和羅慎遠的關系很好,幾乎算是羅慎遠唯一的摯友瞭。原來還是有這層淵源在裡面的。

林海如繼續說自己的侄子:“……讓他讀書又不好好讀,讓他跟著學做生意又不願意。上次你大舅母被他惹怒極瞭,說扔到保定來給我養著。”

宜寧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怎麼大人物的小時候都有點不同尋常呢。

她仔細想是不是自己記錯瞭。

她作為玉簪子被摔碎的時候是至德十四年,但那是二十年之後的事。現在是承平八年,陸嘉學剛當上陸都督,才二十八歲。羅慎遠十六歲,這位林大人應該和羅慎遠年紀相仿。

宜寧問起林茂的年齡,林海如隻說約莫是十四、五歲,具體多大也說不清楚。

對於以後會發生的事,宜寧雖然知道,卻並沒有什麼能力去插足。這位林茂林大人也許還在年少輕狂的時期吧,她沒有多問。把那些玉鐲子玉佩攏緊懷裡,告別瞭林海如抱回去瞭。

羅老太太看到她抱瞭這麼多玉鐲回來,啼笑皆非。讓丫頭趕緊給宜寧登在冊子上,免得她以後隨便拿著玩弄丟瞭,這些可都是價值不菲的。

宜寧覺得自己撿瞭個大便宜,睡著都笑著。第二天早上起來還特地拉開小抽屜看。

林海如早上來請安的時候,羅老太太就說她。“那些貴重的東西你也敢隨意給她,她年紀小,弄丟瞭可怎麼好!”

林海如不以為然地道:“放在我那兒也是沒用,我還嫌占地頭。宜寧丟就丟瞭,再給她買就行瞭。”

羅老太太又好氣又好笑,看那小丫頭財迷一樣摟著自己的玉鐲子,又不好讓她再交出來。

宜寧拿著那塊羊脂白玉的原石,卻想為羅慎遠做一個玉佩。

他常年用的是一塊青玉的玉佩,成色一般。她上次著意看過,玉佩可能是摔過一次,上面有道裂紋。

羊脂白玉,還挺配三哥的氣質的嘛!

做好之後正好能在三哥鄉試回來之後送給他。宜寧想到這裡,下午就讓雪枝給她找瞭個玉匠過來。年老的玉匠長瞭一把白胡子。把料子握在手裡打量,有點激動,半天都舍不得放手,這絕對是極品的玉質!

他問宜寧想做個什麼花樣,宜寧想瞭半天都拿不定主意。

福祿壽喜的花樣太過尋常,那不如做一個瑞獸的。龍鳳之類的也太常見瞭,宜寧拿定主意說:“那就雕一個貔貅的吧!”

又能辟邪又能招財,挺好的。

玉匠是羅傢的老夥計瞭,宜寧倒也放心地把玉石交給他,他恭敬地捧瞭裝玉石的盒子退出去。

丫頭進來跟羅老太太說大少爺等人回來瞭。

他們跟著羅成章去拜訪宋督學,宋督學對羅懷遠贊不絕口,說他這次中舉是肯定沒有問題的。陳氏聽說之後非常高興,讓人給宋督學包瞭幾幅字畫送去。

羅懷遠等三人回來之後,陳氏和林海如也過來瞭。

明日一早他們就要啟程去貢院參加鄉試瞭,大傢最後來給羅老太太告辭的。

陳氏看著兒子長身玉立,已然是個成人瞭。忍不住動容地道:“你是長子,要給你的二弟、三弟作榜樣。這次一定要中舉回來,日後你二弟、三弟也能受你指點,羅傢還指望你光耀門楣。”

陳氏也根本沒想過羅慎遠會中舉,連可能性都沒有想過。雖然羅慎遠是被林海如收入嫡房瞭,但畢竟是個丫頭所生的庶出,能有多大的出息。

羅山遠這次已經打定主意自己是去給大哥當陪練的,他知道以自己的能力,中舉有點困難。所以母親拉著大哥的手叮囑,卻沒有跟他說什麼的時候,他也不在意。

林海如看著羅慎遠,心裡現在他也算是自己兒子瞭。陳氏都拉著兒子在叮囑,要不要她也叮囑羅慎遠幾句。但是說什麼比較好呢?

林海如看瞭羅慎遠好一會兒,才定定地說:“慎遠,這次不中沒關系,多考幾次就中瞭。”

宜寧在旁喝桂枝湯,差點被林海如的話嗆到瞭。

她咳嗽瞭幾聲,雪枝連忙給她拍背:“姐兒怎麼喝得這麼急!可要當心被嗆著瞭。”

羅慎遠看瞭看林海如,又看著不停咳嗽的宜寧。回頭淡笑著說:“我知道瞭,謝母親叮囑。”

宜寧這才緩過氣來,心想下次可別在林海如說話的時候喝湯瞭。

林海如覺得莫名其妙,自己這話說得很對啊。一次考不中多考幾次就是瞭,運氣好總能撞上一個。運氣不好回來繼續讀就是瞭。她按瞭按宜寧的手,壓低聲音問:“我又說錯話瞭?”

宜寧心有餘悸,放下茶盞說:“母親說得極是,沒事,三哥不會在意的。”

陳氏含笑蓋上茶蓋,她雖然覺得林海如說話直接,倒也沒有什麼。她現在全副的心思都放在兒子的鄉試上,別的她都不在意。隻要羅懷遠能中舉,不怕老太太不給她好臉看。

《首輔養成手冊(錦繡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