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狀元及第

花廳的筵席熱鬧地擺開瞭,羅大爺也過來見過英國公,羅成章和羅大爺進瞭書房密談。

羅大爺聽瞭之後十分震驚:“英國公與前弟妹……這可查清瞭?”

羅成章沉默不語,但已經表明瞭態度。

羅大爺徐徐地吐瞭口氣:“這事我要勸你,萬不可得罪瞭英國公。我在京城的時候聽聞,前個月蒙古部落來犯。陸都督已經進言要再舉薦英國公為宣同總兵,皇上現在病重不起,內閣裡汪遠一手把持著,陸都督現在說什麼就是什麼……”

羅成章聽此皺眉,忍不住道:“若不是看著他的身份,我何至於忍氣吞聲!”他又嘆氣,“罷瞭吧,都已經是過去的事瞭,她都死瞭十多年瞭,為瞭羅傢與顧傢的顏面,我也隻能秘而不發瞭……他的意思是是宜寧是收養在母親身邊的,極少見人,以此掩飾身份。”

“這些事情忍一忍就罷瞭。”羅成文在官場沉浮比弟弟久,說他虛偽也好,隻要有眼前的好處,那必然是要抓住的。

“事情既然已經無法改變,你倒不如一開始就對他以禮相待,反倒能讓他賣你個人情。英國公的人情總比五萬兩銀子來的重要。”

羅大爺隻可惜自己知道得晚,單一想到弟弟那個性子,他隻能嘆氣。

“你一會兒再出去,隻當什麼都沒有過。”羅大爺整瞭整衣襟,回頭叮囑羅成章。

花廳裡羅懷遠在恭敬地和英國公說話,魏凌隻想著自己的女孩兒,剛才說瞭幾句話就教領去裡屋瞭,他總覺得還沒看夠。回答得有些敷衍。而裡屋的動靜花廳又是看不到的,不知道他女孩兒是怎麼想的,究竟願不願意跟他回去。

魏凌覺得自己行事太突然。

這麼帶著精兵上門來,無論如何都會給人以勢壓人的感覺,他長得又不夠慈眉善目。不知道是不是讓女孩兒害怕瞭。

魏凌握著酒杯緩緩地啜飲。無論怎麼樣,今日是肯定要帶她走的。

裡屋當中,林海如終於見到瞭宜寧。

她握著宜寧的手怎麼也不肯松開,眼中含淚地打量她,總覺得她是瘦瞭:“你父親他不要我見你,我又不知道你在鹿鳴堂是個什麼情況,急得我吃不下睡不好!你那裡可缺東西,我教人給你送過去。你一向怕冷,爐子被褥可是夠的?”

她說著又是咬牙:“你那爹也是糊塗,叫狼心狗肺的東西給蒙瞭眼睛……”

說得旁邊的陳氏喬姨娘等人頻頻側目,喬姨娘甚至尷尬地咳瞭一聲。林海如就看瞭她一眼道:“姨娘這是不高興瞭?”

喬姨娘站起來屈身:“妾身是嗓子有問題,擾太太清凈瞭。”

她一直在等著看那英國公府的小姐,但是從頭到尾都沒有人出現過。林海如又時不時地放她刀子,雖然沒什麼殺傷力,但她臉皮薄也有點頂不住瞭。喬姨娘就先告病退下瞭。

林海如一定要宜寧跟著她回去睡,宜寧笑著拒絕瞭。林海如看她跟眼珠子似的疼,想瞭想直接從袖子裡拿瞭一疊銀票出來。有什麼也不如有這個方便啊。

宜寧握著尚帶有繼母體溫的銀票,把這疊銀票握緊瞭,她實在是為自己操心太多瞭。

她本想悄悄地回鹿鳴堂去,路上還是遇到幾個丫頭。以為她走遠瞭,在她背後竊竊私語,竟說得有些難聽瞭。要是平日,這些丫頭敢在背後議論主子,早就被掌嘴瞭。宜寧隻是停下來,回頭淡淡地看著她們問:“你們是哪房的丫頭?”

幾個丫頭低下頭噤瞭聲,宜寧一步步走近瞭說:“說什麼當著我的面說,叫我聽聽,不如讓管你們的婆子也來聽聽看?”

丫頭們連忙跪下來求饒,像這種背後議論主子的,叫婆子知道瞭必然會攆出去的。

那邊魏凌正想去找宜寧,但去的時候她已經不在裡屋瞭。他帶著侍衛走出來,就看到院中的亭子旁邊,宜寧站在那幾個丫頭面前,話他也聽到瞭。他本以為宜寧會放過那幾個丫頭,誰知她卻叫瞭一個過來,抬手就是一耳光打過去。

清脆的一聲響,那丫頭不禁地別過臉渾身發抖,宜寧卻冷冷地道:“主子再落魄,豈是你們可以議論的!”

宜寧有點受夠瞭,這幾天以來她憋瞭多少的委屈沒有發作,越積越多終於到瞭頂點。那一耳光打出去她絲毫沒有留情,丫頭的臉迅速紅瞭。那丫頭臉皮薄,被打得眼眶含淚。七小姐一向是出名的脾氣好,她不知道七小姐也是會打人的!

“有什麼好哭的!”羅宜寧冷冷道,“你給站我起來,說是哪房出來的。”

丫頭終於嚇得哭瞭出來,不住地磕頭求饒,說她知錯瞭。

魏凌遠遠地看著那個單薄的身影,沒想到這小丫頭也是有脾氣的!但一想又覺得心酸,要是個正常的嫡出大小姐,誰敢在背後偷偷議論她?要是他英國公府的小姐,誰敢輕慢她?

宜寧冷冷地看著這個丫頭,直到她磕瞭二十個頭。她終於還是沒有把那丫頭怎麼樣,饒過瞭她,幾個丫頭攙著被打的那個離開瞭。

宜寧轉過身想走,卻聽到後面有人叫她。“宜寧,你等等!”

宜寧回過頭,發現英國公魏凌站在她身後,而且帶著一群侍衛。他大步地朝她走過來,看著她笑著說:“我都看見瞭。”

“您看到瞭又如何?”宜寧抬起頭淡淡地說,她並不在意是不是被看到瞭。隨後卻看到英國公緩緩地在她面前半跪下來,她不禁後退瞭一步,魏凌卻隻是她的裙子上拿下來一根草屑,又幫她整理瞭噤步。“你看,你的裙子都沒有弄好。”

宜寧望著他掌心的那一根草屑,目光閃爍。

他既然是英國公,又何必這般呢!宜寧從不曾瞭解過魏凌這個人,雖然是她的生父。但就算是帶在身邊親自養的女孩兒,也不會對她這麼好。何況他的身份還不低!“你這是做什麼?”宜寧問道。

“你長這麼大瞭,我才知道有你的存在。”魏凌看她眼睛略圓,看著他的目光還是那種陌生的探尋,覺得自己的女孩兒真是十分可愛。他神情微動,說道:“爹爹一直在想,若我真的有個女孩兒是什麼樣的。宜寧,我帶你離開吧。以後不會有人敢說你什麼,絕對沒有人敢。”

宜寧看著魏凌的臉,她看到瞭他眉梢的那顆痣,和自己的痣位置長得一模一樣。

她突然有瞭幾分親昵感。

“英國公,石磚涼瞭傷膝蓋,你不要這樣半蹲著瞭。”宜寧雖然無法對著英國公叫父親,語氣卻也溫和瞭一些。

“這有什麼的。”魏凌覺得這麼跟她對話很好玩,不然高瞭她太多,總有些居高臨下的感覺。這樣比她矮一些,好像她的防備就沒有這麼重瞭。“我來的時候,想叫你原來那父親放你離開。也是半跪的,畢竟我直接帶你走實在是名不正言不順。再者我是習武之人,這還不算什麼。”

宜寧差點以為自己聽錯瞭,魏凌為瞭能帶她走,竟然向羅成章服軟?她原以為他們這些世勛貴族,都是高高在上的。宜寧前世就從未把這些人搞明白。她以為陸嘉學心胸開朗,結果他卻是滿心的算計和冷漠。她以為程瑯不過是個單純的孩子,但他卻視女子的名聲於不顧風流人間。

她嘆瞭口氣,看著魏凌說:“我半歲的時候就沒有母親瞭,本來以為的父親也不是我的父親。我在羅傢,也不知道該怎麼呆下去瞭……”

其實羅成章真的讓她有點心寒,雖然知道這爹挺糊塗的。但她平日對這爹也是極盡孝心瞭,羅成章說翻臉就翻臉,半點情面都不留。要不是有羅慎遠阻止,恐怕此時她被趕出府去都有可能。想來這就是翻臉如翻書瞭。

魏凌看她長得稚嫩可愛,眼神卻透出一股涼意,不禁低嘆一聲道:“你倒也可以怪我。要不是我,或許你母親就不會早逝瞭……”

宜寧卻打斷瞭他的話:“要不是你,我也不會存在瞭。”

魏凌抬頭,聽到他的女孩兒突然問:“英國公,你說帶我離開,那要什麼時候走?”

魏凌突然抬頭,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著宜寧。隨後一股說不出的喜悅從他裡心湧出來。

“你……隻要你願意,當然什麼時候都可以走,越快越好。”魏凌笑著說,他長長地舒瞭口氣,“我覺得今天晚上就挺好的!”

宜寧終於笑瞭笑,這生父也太心急瞭一些。“請您明日來吧。”她向他微微一屈身,才朝鹿鳴堂走回去。

這件事宜寧是經過瞭深思熟慮的,也不是突然就答應魏凌的。的確,羅傢已經沒有她的容身之處瞭,跟著英國公回去是最好的選擇。再者她現在是小宜寧,沒有人知道她原來是誰,也不會有人知道瞭。

她將把這個秘密深藏心底,就算再遇到那些人,她也不會表現出來。那麼對於他們來說,這不過是英國公尋回來的親生女兒而已,沒有人知道她究竟是誰。

魏凌望著宜寧遠去的小身影,心裡卻有些激動。

他準備回去好好合計一番,接女兒也是要排場的,反正他隻說接的是羅傢的養女,也沒有人知道是誰!

擺著排場回英國公府,人傢才知道,他帶著親生女兒回來瞭。對於這個英國公府的新小姐,就沒有人敢小看她瞭!

魏凌背著手回頭,低聲吩咐他的侍衛趕緊去準備東西。

羅宜憐在假山邊站瞭很久,直到英國公帶著侍衛離開瞭,她才緩緩地回過神來。

但她渾身都在冒冷汗!

本來是看到羅宜寧過來,她才帶著丫頭躲在瞭假山之後,想看看羅宜寧究竟要做什麼的,誰知道卻聽到瞭這樣的事。

母親不是跟她說,羅宜寧是一個低賤的護衛的女兒嗎?說她出生低微,配不上嫡出小姐的身份嗎。

但剛才,那氣勢逼人的英國公,明明就說羅宜寧是他的女兒!且言語之間十分希望她能跟自己回去。想來也是,英國公府沒有女孩兒,一個趙明珠都養得如此尊貴。更何況是英國公的親生女兒。

宜寧竟然是英國公的女兒!

難怪英國公會突然上門來,難怪父親的神情這麼古怪。看著英國公的眼神又避諱又不敢惹怒他,強扯出笑容。

羅宜憐手裡的手帕捏得汗津津的,丫頭都十分擔憂地扶住瞭她:“小姐,不是說去花廳……”

“去什麼花廳!”羅宜憐低斥道,“趕緊跟我去母親那裡,快些!”

那鳳凰蛋落到傢裡,卻讓她們這般的對待。就算是出生不幹凈又如何,看那英國公的作風強硬,是絕對會把這件事掩藏過去的。最尊貴的是血脈,有英國公傢的血緣,羅宜寧的身份地位自然不一般。

英國公一看便是寵女護女的人,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孩兒這麼被欺辱,能放過她們嗎?

父親明顯也是知道瞭這件事的,但看他什麼都沒有說,就知道肯定是於英國公達成什麼約定的。羅宜憐閉上眼,想起席間大伯父對英國公的恭敬……

喬姨娘正在屋子裡聽婆子說軒哥兒近日的事,被突然闖入的羅宜憐嚇瞭一跳。

“你這著急忙慌的做什麼!”喬姨娘訓道,“叫你父親看到瞭,定要說你幾句。”

羅宜憐面色難看,甚至有些發白,看得喬姨娘心中一沉。想到女兒尋常也不是那冒冒失失的人,才問:“究竟怎麼瞭?”

羅宜憐抬起頭:“母親可知道,英國公上門來做什麼的?”

喬姨娘很是疑惑,揮手叫兩側的丫頭退下去瞭,才道:“我有聽聞,卻不知道究竟是做什麼的。”

“他是來尋親的。”羅宜憐看著母親頓瞭頓,“您知道他尋的人是誰嗎?”

喬姨娘聽過丫頭說英國公是來尋親的,但卻不知道究竟是誰。她在花廳守瞭這麼久都沒有看到。難道女兒知道瞭?

羅宜憐竟不知究竟是什麼心情,反倒讓她平靜瞭許多。她看著母親,微微一頓接著說:“他尋的親生女兒是羅宜寧,羅宜寧……不是什麼護衛奸生,而是英國公的女兒。”

喬姨娘差點失手把杯子給打瞭,幸虧她又眼疾手快地扶住瞭。她看著女兒許久,突然站起身,渾身一陣陣的發冷。

是啊……她怎麼會沒有想到,她剛揭穿瞭羅宜寧的身份,英國公就找上門來瞭。英國公又是上門尋女的!隻是她已經認定羅宜寧的父親是個護衛,怎麼會懷疑到英國公身上。

羅宜寧居然是英國公的女兒!

“你是如何知道的?”喬姨娘覺得自己喉嚨幹澀,抓住瞭羅宜憐的手,“可是真的?”

“英國公和羅宜寧說話,我在旁邊聽到瞭。”羅宜憐覺得母親抓得自己有些疼,她繼續說,“英國公要接羅宜寧回去,似乎在問羅宜寧願不願意……她已經同意瞭。”

自然會同意瞭,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英國公,知道自己本該活得更尊貴,誰會不同意呢。

羅宜憐反手推開喬姨娘,抓住瞭她的手:“母親,我今日看到瞭鄭媽媽在席上。你且告訴我,你帶那丫頭去跟父親說話的時候,究竟說的是什麼?父親受此羞辱,若是再被您誤導瞭,必然會將憤怒牽連到您身上。那英國公,要是知道瞭您這麼對羅宜寧,肯定也不會放過您。”

喬姨娘被女兒這話說得一陣發慌。她說的什麼……她為瞭讓羅成章厭惡羅宜寧,自然是怎麼難聽怎麼說。

若羅宜寧真是個護衛的女兒倒也罷瞭,但人傢本來尊貴無比,卻被她這樣侮辱……

隻怪她為瞭早日把軒哥兒奪回來,行事太心急瞭。

喬姨娘覺得宛如一層冷水透過她的心,渾身都在發冷,她過瞭好久才鎮定瞭下來。

這事不怕,羅宜寧畢竟出身有瑕疵,英國公要是想保她的名聲,必然不敢大肆宣揚。但鄭媽媽究竟跟羅成章說瞭什麼?英國公又跟他說瞭什麼,她卻必須要知道。羅傢屈於英國公的勢力,肯定會照著英國公的意思來做事。

喬姨娘想到這裡之後片刻都不敢耽擱,叫丫頭給她換瞭一件衣裳,她要立刻去羅成章那裡。

喬姨娘想得的確不錯,英國公先禮後兵,既然面子已經給足瞭羅成章,此刻他也就沒有客氣瞭。下午的時候,羅成章就已經跟他說瞭宜寧為何會搬去偏院,為何遭受如此對待。

魏凌端著茶,坐在羅成章的書房裡說:“……我明日就來接宜寧走,至於宜寧想帶什麼離開,全憑瞭她的喜好。羅大人應該不會不同意吧?”

羅成章覺得魏凌氣勢逼人,想到大哥說的話,羅成章又隻能忍著應瞭。都過去十多年的事瞭,有什麼不能忍的,還是得看著眼前才是。魏凌現在對他絲毫不客氣,話中又是威逼又是利誘的,他哪裡敢反駁一句。

魏凌想到那上不得臺面的姨娘,竟然敢羞辱宜寧,他又道:“我欠羅大人一個人情,望羅大人好好守住我女孩兒的秘密。至於亂嚼舌根的人,羅大人還要慎重一些才是。要不是有那等言語在前,我等也不會鬧成這般不好看瞭。”

魏凌不說到喬姨娘還好,一說起來,羅成章也面色微冷。

魏凌吩咐完瞭之後,羅成章送魏凌出門。輕吐瞭一口氣,他叫瞭心腹的管事進來說:“……去通知七小姐,明日英國公來帶她走。讓她先收拾著行李,不可輕慢瞭英國公。”

羅成章並不知道魏凌已經和羅宜寧談好瞭。

那心腹管事應下瞭,又猶豫道:“老爺,喬姨娘在門外……等著見您呢。”

羅成章的面容突然冷下來,透出一種淡淡的陰沉。他點頭:“把她叫進來。”

他轉身朝書房走去,聽到背後是有人進來瞭,抬起瞭裙子,關上瞭槅扇。還是如往常一般嬌柔的聲音:“妾身給老爺問……”

喬姨娘話都沒有說完,羅成章突然轉身就是一耳光扇過來。

羅成章雖然是讀書人,但力道也是十足的。喬姨娘沒有絲毫預料就被扇得撲到瞭小幾上,臉頰腫痛而火辣,一股強烈的羞恥感湧上來。

喬姨娘半天都沒有抬起頭,梳得整整齊齊的頭發都被打散瞭,她捂著臉有些發抖。心裡又驚又怕,從沒見過羅成章對她如此盛怒。

羅成章冷冷地道:“還敢來找我。那好,免得我上門去找你的麻煩!你給我抬頭看著。”

喬姨娘不敢不從,慢慢地抬頭地看著羅成章。她又是委屈,眼淚沿著臉就流下來。

她平日是愛哭,雖然有的時候是裝的,但的確也是個愛哭的性子。羅成章每次見到她哭都會憐惜她,想到這個那個他從揚州帶回來的女孩兒,曾經手把手地教她寫字,他如何會不憐惜。但他現在冷漠地站在她面前,沒有絲毫動容地抓住瞭她的下巴:“你那天說的話,有幾分真假?”

喬姨娘淚眼朦朧地看著他:“老爺,妾身不知道。妾身隻是來請安的……”

“你說顧明瀾是因為私通避去寺廟住的,還說母親是被宜寧的身世給氣得發病的。”羅成章一字一頓地說,語氣冷而堅硬,“且不說母親的事。明瀾當年如何待你的?你這蛇蠍心腸的東西,竟然顛倒黑白污蔑她!叫我輕信瞭你!”他被鄭媽媽反駁,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若不是喬姨娘誤導在先,他怎麼會對顧明瀾這麼憤怒。

當年怎麼看怎麼善良的,梨花一樣的小姑娘,現在卻成瞭手下這樣一個人。

“老爺,妾身真的不知道那丫頭說的話是真是假啊……”喬姨娘哭得嘴唇發抖。

“你不知道?她是你鋪上夥計的妻子,你會不清楚嗎?”羅成章冷笑。

“羅宜寧的生父找上門來,就是那英國公。”他氣得捏緊瞭她的下巴,“這事我就直接告訴你瞭,我還告訴你。魏凌說瞭,以後羅傢誰要是敢泄露瞭羅宜寧的身世出去,他必然不會放過羅傢任何一個人。你想對付羅宜寧?那好,你現在親手把她變成瞭英國公府的小姐,你可高興瞭?”

書房裡死一般的寂靜,隻能聽到喬姨娘輕輕的啜泣聲。

至於羅成章是真的憤怒,還是遷怒與她,喬姨娘不知道。她沒有那個膽子去指責羅成章半句,她能在羅傢好好地活著,靠的就是羅成章的憐惜。她再怎麼憤怒和不甘,在他面前也不敢表現。

倒是羅成章說的那些話,真的如鐘磬一般敲得巨響,讓她久久地說不出話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確,是她親手促成的。

怎麼出瞭羅成章的書房,又是怎麼渾渾噩噩地回到房裡的,喬月蟬記不太清楚瞭。

她看到她的女兒在房裡等她,訝然地站起身過來攙扶她:“母親,究竟怎麼瞭……您這是……”

喬姨娘坐在羅漢床上,望著窗扇外,剛才回來的時候還沒有發現,外面竟然開始飄小雪瞭。也是,已經快要十一月瞭,到瞭下雪的時候瞭。

“今年的雪來得早瞭些。”喬月蟬輕聲地說。她發髻凌亂,臉頰紅腫,似乎還沒有從剛才那一巴掌中回過神來。

她想起當年在揚州的時候,她第一次看到羅成章的情景。三月的揚州,湖水綠波,畫舫周圍非常熱鬧。說笑聲、搖槳聲。她看到羅成章和一群人走進畫舫來,那個時候他還很年輕。卻長得比別人清俊一些,她一眼就看到瞭他。

當時隻知道是富貴人傢,卻不知道是新來的官老爺,而且是進士及第出身。他又這麼憐惜自己,捧在手裡寵。喬月蟬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他打自己的時候,也會這麼毫不留情。

喬姨娘捂瞭捂側臉,深深地吸瞭口氣:“叫丫頭打水進來。”

她要重新梳洗。

雪漸漸地下大瞭。徐媽媽終於從廚房領瞭銀絲炭回來,屋子裡燒瞭炭便是暖烘烘的。

宜寧是畏寒,穿瞭夾襖都還覺得冷。縮在被子裡望著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寬闊的院子裡很快就積雪瞭,北風吹得雪滿天亂飛,棉絮一般。雪地裡似乎有個人漸漸地走近瞭。宜寧才看到他穿著一件黑色的鬥篷,肩頭落滿瞭雪,眉眼冷峻而俊秀。

他在屋簷下收瞭傘,解開鬥篷遞給瞭旁邊的小廝走進來。而宜寧已經側頭叫雪枝去給他泡杯熱茶瞭。

羅慎遠見她屋裡沒什麼動靜,不由皺眉問道:“怎麼不收拾東西?”不是說明日就要走瞭嗎。

宜寧笑著喊瞭他,又搖頭低聲說:“不必收拾瞭,上次從母親那裡出來,本也沒有帶多少東西。”她突然直起身,幫他掃瞭肩頭的落雪,因雪有些融瞭,他肩頭也被打濕瞭。羅慎遠抬起頭看著宜寧的側臉。

宜寧突然與他對視,隔得這麼近,總覺得看他就不是她熟悉的三哥瞭,他的眉眼更清晰,這麼仔細看瞭是很好看。

難怪人傢高小姐孫小姐什麼的非要嫁給他。

羅宜寧坐瞭回去,心想她離開羅傢以後,與羅慎遠自然不再是兄妹,再親密的動作是不能有瞭。

羅慎遠看到小丫頭已經縮進被窩裡瞭,便把熱茶捧在手裡道:“不收拾也罷瞭。我來是跟你說英國公府的情況,免得你到瞭那裡什麼都不知道。”羅慎遠拿瞭本小冊子給她,“這是魏凌給的,你仔細看看。”

裡頭說的是英國公慣常來往的人傢,還有英國公府的人丁。前英國公隻娶瞭魏凌母親一個,魏凌是單傳。到瞭魏凌這裡,許是也記掛著顧明瀾,也許是戰事太忙,他到現在都不曾娶親。一開始鄭老太太還會逼迫英國公成親,後來英國公的一個通房丫頭生下兒子之後,鄭老太太就沒有再管瞭。英國公的人口非常簡單,除瞭鄭老太太、英國公之外,宜寧還有一個親弟弟,今年才五歲。再有就是打小養在老太太身邊的趙明珠瞭。

提起這個趙明珠,想到她那個排場,羅宜寧自然是印象深刻的。

幾個月前剛看到那趙明珠的時候,她可想不到會有這一天。她一向在英國公府被嬌養,上上下下隻當有她這麼一個表小姐,突然有個她被英國公尋瞭回去,也不知道她究竟會如何。

“英國公傢人丁少,便少瞭許多麻煩。聽說鄭老太太也是個脾性好的,你又是她的親孫女,必然不會太難為你。宜寧,你可想好瞭帶哪幾個人去?”羅慎遠問她。

雪枝要嫁人瞭,不能跟著她去。徐媽媽年老體衰瞭,宜寧想放她回鄉榮養,思來想去的竟覺得沒幾個能帶走的丫頭。

羅慎遠看瞭看她房間裡的丫頭,說道:“松枝你帶去吧,她為人謹慎,又伺候你多年瞭。”

站在羅宜寧身後的松枝聽到這句話,突然驚愕地抬起頭。她看到三少爺的神情像平日一樣的淡定從容。她又緩緩地低下頭。

自然是帶她的,宜寧暗想,她隻帶兩人就夠瞭。一個是松枝,還有一個她要帶青渠走。青渠對羅傢本來就是無所謂的,她沒有簽賣身契,宜寧到哪兒她跟到哪兒。原來她跟著鄭媽媽,就一心一意地跟著。她是鄭媽媽撿回來的,鄭媽媽讓她跟著宜寧,她認瞭死理,宜寧到哪兒她都要跟著。

“宜寧,等我會試的時候就去看你。”羅慎遠看著她沉思,便跟她說。

從今天開始,這個小丫頭就不能被他庇護瞭。英國公府再怎麼說也是王公貴族,不會比羅傢輕松多少。

羅慎遠眼看就要會試瞭,那很快就能看到他做官瞭。宜寧覺得屋內氣氛有些沉悶,笑著說:“那你要考瞭第一甲來,我就能向別人炫耀,我有個厲害的哥哥瞭。”

羅慎遠也笑瞭笑,緩緩地答應:“好。”

他自然任宜寧去炫耀,隻要她高興就行。

那邊剛聽說羅宜寧曲折身世的林海如卻被嚇到瞭,說要過來看她。丫頭婆子們看到這麼大的雪,怎麼敢讓她過來,要是在路上摔跤瞭可不是鬧著玩的。還是叫人來給羅宜寧傳瞭話。羅宜寧想到明日就要離開羅傢瞭,恐怕從此就少見繼母瞭,叫丫頭撐著傘去瞭正房。

林海如把宜寧接進來,她看宜寧的眼神依依不舍。

宜寧叫她看得發毛,誰知林海如卻捧著她的手說:“你被罰到鹿鳴堂去的時候可是嚇死我瞭!如今好瞭,你是英國公府的小姐,我看著羅傢誰還敢輕慢瞭你,你可不知道。你大伯父剛都叫人給你包瞭一千兩銀子過來。”

宜寧看著她問:“您……不嫌棄我的出身?”

林海如讓她坐下來,摟著這個自小看大的女孩兒,嘆道:“我都活瞭這麼多年瞭,難道還不明白嗎!管什麼出身不出身的,計較那些就是讓自己痛苦的。隻要你過得好,有人疼愛你,我就為你高興。我傢原來有個管傢娘子,丈夫去尋花問柳回來就要休瞭她,後來她又嫁瞭個小她幾歲的莊稼漢,叫人指指點點的。但那娘子性格潑辣,從不俱別人說她什麼,生瞭一兒一女過得和和美美的。”

她是商賈出生的,傢裡沒這麼多規矩,什麼市井的百態都見識過瞭。

“再說你母親……”林海如撫著宜寧的發說,“她也是個可憐人啊。”

林海如很想讓宜寧把她送的金絲楠木羅漢床、象牙鑲嵌的梳妝臺搬走,但這顯然不現實。她最後隻給瞭宜寧一些銀票,宜寧看到上面的數額也驚到瞭。就算繼母再怎麼有錢,也不該給她這麼多!她連忙推拒:“這個您要收回去,白天您就給瞭我三千兩,已經足夠瞭。”

“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看到你……”林海如說著就難受,眼眶微紅,“沒有什麼別的給你。跟你大伯母比,娘不懂什麼孔子孟子的,隻知道給你些俗物瞭。銀子多給你一些,有總比沒有好。我在傢裡也用不瞭多少銀子。”

她真怕宜寧在外面被欺負瞭,想想這孩子就可憐。她恨不得自己能跟她去英國公府。

宜寧抱瞭她很久,聞著繼母身上的味道覺得無比安心,聽到她的哽咽聲,也忍不住跟她哭出來。這一別,恐怕許久都不能見到瞭。

巡撫衙門裡,魏凌半夜未歇,吩咐侍衛準備一輛舒適的馬車。早上從保定出發,明兒個一晨就該到京城瞭,算來總有一天一夜的路程,怕累著瞭女孩兒。心腹也派回瞭英國公府先準備著,不能怠慢瞭她。“……點心、炭爐什麼的,可準備好瞭?”

想到是接女孩兒回去,這次他還帶瞭兩個常伺候他的丫頭過來,以後就撥給宜寧使喚瞭。如今正在問其中一個。

丫頭屈身道:“侯爺放心,奴婢都準備妥當瞭。素點十種,葷點五種,還有幹果蜜餞等零嘴。”

魏凌點瞭點頭,細想有沒有哪裡不妥當的,似乎也沒有瞭。

他又叫瞭侍衛進來:“……先派人去通知五成兵馬司指揮使一聲,怕是要凌晨進城。”

這般吩咐完瞭,想到就要接孩子回去瞭,以後就有個女兒瞭。魏凌長長地吐瞭口氣,突然有些期待。他得回去好好問問有女兒的,這突然有瞭個女兒究竟該怎麼照顧著,定北侯不就是有好幾個女兒,回去就問問他。免得沒把女孩兒養好。

該給她準備什麼樣的院子,選什麼人伺候。日常穿的衣裳,吃的東西。女孩要嬌養著,不能對付。

魏凌甚至連女孩兒的婚嫁都想瞭一想。

要說青年才俊的話,誰都比不過他認的外甥程瑯。京城裡多少大傢閨秀想嫁他,他年紀輕輕就是吏部郎中,長得又是玉樹臨風的。不知道宜寧會不會喜歡這樣的……不過程瑯平時有些風流,似乎不太好!

想來想去,魏凌覺得女孩兒還是不要太早談婚論嫁瞭,他這才找回去,總得先養幾年再說。

第二天剛蒙蒙亮的時候,魏凌就帶著人上門去瞭。

羅大爺和羅成章穿著官服在影壁等他。

宜寧也一大早被雪枝叫瞭起來。穿瞭件水紅如意紋緙絲夾襖,梳瞭挑心髻,戴瞭蓮花頭金簪,裝扮整齊。

雪枝和徐媽媽十分舍不得她,要不是早已定好瞭親事,雪枝肯定要跟她離開。宜寧看她又開始哭瞭,就跟她說:“我已經跟三哥說好瞭,你的親事他會給你辦的。”她給她擦眼淚,“要做新娘子的人瞭,快不要哭瞭。”

她握瞭握徐媽媽的手,才帶著松枝和青渠離開瞭鹿鳴堂。雪枝站在廡廊下踟躕片刻,又追瞭上來,把手裡的盒子遞給松枝:“姐兒最喜歡這個糯米薯團子,我連夜做好的,你給她帶著路上吃……”

松枝與她們分別也不舍,眼淚直流。隻有青渠沒什麼反應,她的所有財產——三十八兩零五錢銀子已經打包收拾好瞭,就在她的包裹裡,別的就沒什麼牽掛的瞭,反正宜寧去哪兒她肯定去哪兒的。

宜寧要去向林海如辭行,她恭敬地給林海如磕瞭頭。

喬姨娘抬起頭看著羅宜寧,心裡情緒復雜。

這是落在羅傢的遺珠,英國公府的小姐。她卻一直以為是個卑微的下人的孩子。以為羅宜寧配不上羅傢嫡出小姐的身份。說得對,的確是配不上,但也是羅傢配不上她羅宜寧,而不是羅宜寧配不上羅傢。

宜寧看到瞭喬姨娘,她輕聲道:“姨娘今天來得有些遲,可是晚上沒歇息好?”

喬姨娘這時候怎敢得罪她,笑著說:“不如七小姐睡得安穩。”

宜寧看到她臉頰微腫,淡淡地繼續道:“那是姨娘操勞過度的緣故。以後可要少一些心思,免得又睡不好瞭。”她笑瞭笑說,“姨娘最明白我的意思瞭,是不是?”

說完宜寧與喬姨娘對視片刻,喬姨娘先低下頭。宜寧牽著林海如的手去瞭影壁。

宜寧遠遠地就看到瞭魏凌,他坐在高高的駿馬上,身後是簇擁的侍衛和馬車。

魏凌微微一笑,他翻身下瞭馬,走到瞭宜寧面前,低頭向她伸出手說:“眉眉,爹爹是來接你回去的。”

他的笑容十分的俊朗,清晨的陽光灑在凹凸的影壁上,灑在他高大的身影上。俊朗的側顏甚至是熠熠生輝。

宜寧看著他溫和的面容,突然有點好奇,他怎麼知道自己的小名的?她英國公的手片刻放開,走到羅成章面前,向他屈身道:“我還您教養之恩,以後就此別過,望您珍重。”她是不喜歡羅成章,但是養瞭宜寧這麼多年也有恩情,便還他個禮吧,以後再無瓜葛瞭。

羅成章笑容有些僵硬,看到那一眾的侍衛和丫頭都圍上著馬車,他突然想起喬姨娘曾說羅宜寧是“魚目混珠、濫竽充數”,他自己甚至也說過什麼一個“護衛的女兒配不上他嫡出小姐的身份”之類的話。如今看來倒真是有些可笑瞭,魏凌的身份豈是他能比的,甚至宜寧的身份也不是他可比的。

他叮囑瞭羅宜寧兩句,送瞭儀程。羅宜寧自然也沒有要,隨後被丫頭扶著上瞭馬車。宜寧放下簾子之前,又回頭看瞭看……不是她看錯瞭,羅慎遠的確沒有來。

宜寧深吸一口,放下瞭簾子。

從此之後,她便不再是羅傢的七小姐瞭。京城裡還不知道有什麼在等著她,那些熟悉或陌生的人,都要進入她的生活瞭。恐怕最逃避不過的就是陸嘉學瞭,魏凌多次跟陸嘉學出生入死,兩人私下其實交情不淺。往來也不少。

其實騎在馬上的魏凌也在想這件事,他帶著親生女兒回去。老太太見到親孫女應該會高興吧,她最喜歡女孩兒瞭,趙明珠都那麼養著,何況還是親生的。前些日子她精神不太好,要是知道自己還有個孫女流落在外並且被找回來瞭,不知道會不會好些。當然這事兒還要謝謝陸嘉學才是,多虧瞭他告訴自己宜寧的事,回去要請他來府裡吃個飯,就是不知道他最近忙不忙。

馬車便這樣走遠瞭。

羅慎遠這時候才從影壁後面走出來,平靜地看著馬車走遠。

喬月蟬走過羅慎遠身邊的時候,突然聽到羅慎遠低聲叫她:“喬姨娘。”

羅慎遠很少跟他說話,他是二房的庶長子,自然不會跟她多說話。所以喬月蟬聽到他和緩的聲音時,竟然怔瞭怔。

她的腳步頓瞭頓看向羅慎遠,發現羅慎遠直視著前方,臉上的表情雲淡風輕,聲音還是很低沉:“你以後可要小心些,我怕是不會放過你的。”

說完他看也沒有看她,提步往前院走瞭。

喬姨娘深深地吸瞭口氣,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想起羅慎遠年少的時候,死在惡犬爪牙下的那個血肉模糊的丫頭。

這個庶子的兇狠她一直都知道,她也一直忌諱著他。但是如今……好像是真的惹到他瞭。

昨夜下過瞭雪,英國公府裡銀裝素裹。

魏老太太住的靜安堂外,幾個婆子正在掃臺階上的雪。大雪下過之後就是晴朗天氣,日頭升高高的,呵口氣都是白霧。

屋內地龍燒得暖和,宋媽媽扶魏老太太坐在羅漢床邊,丫頭端瞭盞血燕半跪著放下來,另有婆子輕手輕腳地把房裡的梅花換瞭新的。

魏老太太又拿起瞭那封信,前幾天她已經看過瞭,但忍不住還是想打開再看看。

老太太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老瞭來氣質也是端然出眾,戴瞭翡翠鑲嵌的眉勒,萬字不斷頭檀色緙絲褙子,頭發梳得規規整整的。一封信來來回回地讀瞭好多遍,越讀就越生氣:“……他也真是糊塗,親生女兒也能給忘在外面,還叫過瞭這麼久的苦日子!”

宋媽媽含笑安慰魏老太太:“您可別急,這不是找回來瞭嗎。”

“畢竟是英國公府的孩子,怎能叫那人傢養著?”魏老太太還是猶氣不過,“早該讓我知道去尋瞭回來!放在我身邊教養,不知道比那地方好到哪裡去。”放在她身邊,自然是無比金貴地養,英國公府的小姐走出去,那在京城也是無人敢小覷的。

“國公爺也是怕您不接受這孩子的出身……”宋媽媽是伺候魏老太太的老人瞭,說道,“這不去找之前還給您送瞭信嗎,我看也快要到瞭。”

魏老太太嘆瞭口氣:“我活這麼大年紀瞭,能有什麼接不接受的。明珠不也是我養大的,雖不是咱們傢的孩子,但比正經的小姐也不差瞭。更何況還是魏傢親生的孫女。”丫頭喂她喝瞭一勺血燕,魏老太太嫌棄太甜,搖頭推拒不喝瞭,問道,“明珠可起來瞭?”

宋媽媽扶魏老太太站起來:“昨個兒跟忠賢伯傢的小姐玩瞭好一會兒,今天可起晚瞭。丫頭去叫的時候還賴在床上呢。”

“把她叫瞭起來吧,”魏老太太聽瞭就說,“還沒跟她說過宜寧的事,倒也該讓她見見妹妹。”

宋媽媽聽瞭便應喏去吩咐瞭。

嘚嘚的馬蹄聲隨著揚起的一陣雪塵,宜寧聞到瞭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撩開瞭車簾,一天一夜馬車勞頓,如今京城依稀在前瞭。寬闊的石板路,街沿巷閭此時還緊閉著門,有些早茶鋪子已經開瞭,熱氣騰騰的湯鍋煮著豆漿,便是這豆漿的香味瞭。京城靠著玉井胡同這一帶非常繁華,因玉井胡同大半都是英國公府,再旁的槐樹胡同裡就是寧遠侯府。英國公府的老國公爺是開國重臣,所以府邸修得又大又氣派。後來再分封的王公侯爵的都沒有這麼氣派的府邸。

槐樹胡同的進口就有一株槐樹,而玉井胡同裡原有口古井,煮豆漿的小販從這井裡取水,煮出來的豆漿又香又甜。這些記憶中的場景本像蒙瞭灰塵一樣,如今卻非常的鮮明熱鬧。宜寧看著微有些出神,真是沒想到,她有一天會這樣回來。

“小姐,仔細外頭的風冷傷著您。”魏凌派給她的丫頭珍珠輕聲說。

宜寧才放下瞭簾子。魏凌指派給她兩個丫頭,溫婉些的這個叫珍珠,冷清些的一個叫玳瑁,說都是從他房裡選出來給她的。可能是魏老太太的確為兒考慮,兩個丫頭長相出挑。玳瑁還要更勝珍珠一籌。珍珠是喜歡管東管西的,對伺候宜寧這件事挺熱情的。玳瑁則沒這麼麻煩,交給她事情瞭就去做,不說她就杵在那裡發呆,或者是看著魏凌的背影發呆。

宜寧嘆瞭口氣,她還是很理解這種丫頭的。整天和英俊高大有權勢的男主人相處,自己長得又好看,青蔥一樣的年華,沒動點心思是不可能的。對這兩個魏凌給她的丫頭宜寧都是淡淡的,貼身的事情自然還是交給松枝和青渠去做的。

魏凌騎著馬走在前面,路上的行人自然紛紛避讓。看到排場的還會感嘆一聲英國公府果然是簪纓世傢中的翹楚。

魏凌的下屬早早地進瞭英國公府的門,兩扇高大的黑漆嵌麒麟銜銅環的門緩緩打開。宜寧聽到有人說話:“已經傳瞭話瞭,老太太正在前廳等著呢。”還有人說“國公爺,早點已經準備好瞭。”甚至又有聲音“小姐的院子收拾整齊瞭,老太太親自看過瞭!”

整個英國公府龐大又忙碌,為著她回來這件事,想必是少不瞭的。

珍珠和玳瑁的神情很平常,兩人本來就是府中的傢生子。青渠的神情也很平常,她是太大條瞭,對這種什麼什麼世傢沒概念。而松枝聽到這陣仗則有些緊張,宜寧看瞭她一眼,發現她的手緊緊握著。

英國公府實在是大,馬車從影壁到垂花門都走瞭許久。等馬車終於停下來之後,車簾才被挑開。宜寧看到魏凌向她伸出手,溫和地道:“眉眉,跟爹爹下來吧。我帶你去見你親祖母。”

宜寧探出頭,魏凌輕一摟她的手把她帶瞭下來,他牽著她朝前走。

宜寧仰頭看,寬闊的甬道,石雕的蓮花座燈。過來就是飛簷鬥拱,高大的紅漆廊柱,門楣上掛著匾額寫瞭“靜安”二字。門口垂手立著四個丫頭,看到魏凌和她之後屈身行禮。

對於十三歲的宜寧來說,這個門楣實在是太高大瞭。她仰頭看瞭一會兒,身側的魏凌又道:“不要怕,你是英國公府的小姐,這就是你的傢瞭。”他牽著她的手寬厚而有力,像是在安慰她一樣。

這才是真正父親的感覺吧,宜寧突然想到。

前世她的父親忙於小妾和幾個弟弟之間,像她這種前妻所生的次嫡女根本沒怎麼關註過。而小宜寧的生父羅成章更不必說瞭。

宜寧也握緊瞭魏凌的手。

魏凌卻以為小丫頭是緊張瞭,微微一笑帶著她往裡面走去。

這實在是沒什麼好緊張的,英國公府才應該是她最有底氣的地方。以後一定要好好地這麼教她才是,就是教得跋扈、驕縱也不怕,他魏凌的女兒不必縮頭縮腳,想做什麼就去做,他倒是看誰敢攔她。

過瞭一進門,宜寧才看到有個著檀色褙子,滿頭銀發得到老太太被人扶著,正在院中等她。而她的身後還站著一群衣著華貴的婦人,趙明珠則站在老太太的旁側,頭上戴的是金累絲嵌海珠的簪子,脖子上是金項圈,穿戴得比宜寧像英國公府正經小姐多瞭。

趙明珠看著她的眼神卻像看到鬼一樣,十分的驚愕。

魏老太太看到自己兒子手上牽瞭個小小的姑娘,長得玉雪可愛,雖未完全張開,五官之間卻是靈氣逼人的。眉梢的小痣和魏凌一模一樣,讓她看到就親切瞭幾分。這孩子……的確是英國公的!

宜寧卻端正地行瞭禮跪下道:“宜寧給祖母請安,願祖母身體康健。”

“快起來,地上太冷瞭。”魏老太太忙過來拉著宜寧的手扶她起來。孩子那雙小手軟軟的,手背還有小窩,她真是越看越喜歡。

魏凌看母親看得出神,走上來道:“母親,咱們還是進屋說話吧。一路舟車勞動的,我可連早飯都沒有吃的。”

“說的是,該吃瞭早膳再說。”魏老太太笑瞭笑,她牽著宜寧進門,溫和地問她:“宜寧,你早上喜歡吃什麼?要粥還是面,祖母叫人給你做。”

說著已經進瞭屋內,西次間裡簇簇擁擁坐瞭人。魏老太太坐在小幾旁邊,讓宜寧挨著她坐下。

宜寧答道:“我什麼都喜歡的。”

魏老太太聽到這裡心裡一動。傢裡嬌養的明珠,光早上不吃的東西就能列個單子出來,她這親孫女卻如此乖順,想必在原來的人傢裡,的確過得不如國公府好。她再看宜寧衣著簡單,雖不算是差,但放在英國公府的確是不算好。忍不住就有些心酸,看她的眼神更柔和瞭些。

想到還未跟宜寧介紹傢裡的人,魏老太太繼續道:“你是第一次見祖母,我見你卻親切。你不要怕,咱們國公府裡沒有嫡出的小姐,以後你就是英國公府的小姐瞭。我先來給你介紹一番。”

魏老太太先給宜寧指瞭趙明珠:“這是你明珠姐姐,在我跟前長大的。”

宜寧看著趙明珠,她細致的臉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道:“宜寧妹妹好。”

宜寧起身給她行禮,喊瞭明珠姐姐。

魏凌在一旁看瞭有些不舒服。平日府裡隻有趙明珠,大傢也願意寵著她。但頭一次見宜寧,趙明珠卻連身都沒有起。還是宜寧給她行禮!要是真的論起身份來,宜寧才是他親生的,趙明珠卻是個寄養,居然現在如此的恃寵而驕。

趙明珠當然會不舒服,當她看到羅宜寧出現在魏傢的那一刻,或者當她聽說外頭有個真正的英國公府小姐被找回來之後,她就一直不舒服。她在英國公府長大,從來都覺得自己才是英國公府的小姐,自己得老太太的喜歡。突然真正的小姐被找回來瞭,那她怎麼辦?

要不是當著眾人的面,她連笑容都扯不出來。

魏老太太也知道明珠會有點情緒,畢竟原來全府都當她是唯一的小姐。明珠是在她跟前長大的,雖然不是親生的,但養瞭十多年瞭怎麼會沒有感情。雖然她也喜歡宜寧,看著她覺得乖巧舒服。但心裡的那桿秤還是偏向明珠的,隻當沒看到明珠的嬌縱氣罷瞭。

魏老太太繼續給宜寧介紹,在場的婦人是魏傢外傢的婦人,對這真正的英國公府小姐自然是尊敬有加。以後在英國公府她可就是主子瞭。宜寧微笑著應對,倒也一點都不怯,魏老太太越看越滿意。其中一個宜寧該喊表姑母的婦人就笑道:“總算是把親孫女找回來瞭,我看老太太的精神都好多瞭。”可不是如此,那寄養的都當個寶,這親生的還用說。

趙明珠聽瞭更加笑不出來。

那頭丫頭卻過來說早膳已經準備好瞭,一眾婦人先出去瞭。魏老太太正好借此跟宜寧說些體己話,拉著她的手道:“當年我抱你明珠姐姐回來的時候,還叫那些人都給明珠送瞭禮的。如今你回來這也是不能少的,下午便開祠堂,記你入族譜。你有個表哥叫程瑯,他下午也要過來。還有定北侯府、寧遠侯府……”說到這裡老太太側頭問魏凌,“你女孩兒能找回來,可是多虧瞭陸都督。你可請瞭他來?”

魏凌就道:“他是大忙人,我可不知道他會不會來!”

看這樣子,英國公府尋回小姐的事是立刻就要在京城的貴族圈子裡傳開瞭。昔年趙明珠抱回來的時候什麼待遇,恐怕還要更勝一些。

宜寧看著她爹魏凌背手站在自己身後,突然覺得實在是底氣十足。

“母親,我先帶宜寧出去吃早膳。一會兒再帶她看她的新院子,要先告退瞭。”魏凌怕宜寧給餓著瞭,要先帶她走。

“這有什麼著急的!”魏老太太笑瞭笑,看旁邊趙明珠還坐著。便道,“你個大男人怎麼懂小姑娘要什麼,把明珠也帶上吧。”她又對趙明珠說,“你宜寧妹妹剛回來,且陪著她一些時候。”

趙明珠起身行禮,抿著唇跟在魏凌身後出瞭西次間。

魏老太太端起茶杯喝瞭口茶,宋媽媽在旁邊輕聲道:“不怪老太太看著舒服,小姐眉宇之間,可是有些像您年輕時候的!”

魏老太太聽瞭一嘆:“幸虧魏凌把這孩子找回來瞭,在羅傢寄人籬下的,還不知道過的是什麼日子。我英國公傢的小姐,便是要好好寵著的……我看她也是乖巧懂事,反倒是明珠看到宜寧之後就不如往日活潑瞭。”

“明珠小姐一向被大傢寵慣瞭,一時不習慣也是有的。”宋媽媽說道,“我看您是想讓她們親近一些?”

魏老太太聽瞭搖頭:“明珠這孩子在府裡一直被我寵著,突然回來一個真的小姐,她自然會有些不舒服。可她再怎麼得寵,始終不是魏凌親生的。我若是去瞭,魏凌必然不會給她好臉色看。所以我才給她找一門好親事,好好地為她謀劃個未來跟出身,免得她以後的日子不好過……就看這孩子能不能明白我的用心瞭。”

宋媽媽聞言心裡也感嘆,不怪趙明珠這般,恐怕以後的落差還會更大。英國公府小姐原是在外面受瞭許多委屈,回來之後老太太、英國公自然是更加倍的寵。而且剛才看那小姐,雖然是普通官傢的出身,但是氣度什麼的可一點不差的。明珠小姐雖然穿金戴銀,但是在她身邊也被壓下去瞭。

老太太對親生孫女有好感,那種血脈上天生的親近。但養瞭十多年的孩子也不是說著玩的,明珠小姐離開父母到她身邊來,也是老太太最疼她。魏老太太肯定更願意護著明珠小姐,便如剛才讓明珠小姐也跟著去,就是想她和宜寧的關系處好一些。她還是打心裡疼愛明珠小姐的。

老太太說得很對,隻看明珠小姐能不能明白瞭。能明白老太太的用意,魏傢能保她潑天富貴一輩子,甚至讓她也享有英國公府小姐的待遇。不能明白的話,就看魏凌的態度如何瞭。

松枝在羅傢的時候,以為趙明珠的排場就夠大瞭,沒想到人傢在英國公府的排場還要更大。

隨行帶著一大群簇擁的丫頭婆子,真是把她當嬌小姐伺候的。在前廳裡進早膳,專門有丫頭給她傳菜、挑菜。

這個不吃,那個也不吃的。這些都不能往她面前放,這是魏老太太曾經吩咐過的。

松枝看得咋舌,人傢趙明珠倒是早已經習慣的樣子。指揮丫頭婆子輕車熟路。

松枝再看自傢的宜寧小姐……突然覺得還是宜寧好,除瞭更喜歡吃肉一些,其他的好伺候極瞭。

青渠則是第一次被國公府的早膳給驚訝到瞭。

東西流水一樣地擺上來,端是宜寧面前那盤子裡便擺瞭梅花杏仁餡餅、棗泥千層卷、撒瞭糖霜的酥酪,旁邊精致的小碗裡擱著切好的鴿蛋,一小碗羊乳。再旁邊才是鴿子肉粥,切瞭兩片薄薄的火腿鋪在上面。

就是吃個早膳而已,擺這麼多東西也太浪費瞭吧。就三個人吃飯,能吃多少東西?青渠有點痛心疾首地想,真的太浪費瞭。

其實別說青渠瞭,羅宜寧自己都有點震驚。當年她在寧遠侯府的時候,寧遠侯府還不如現在強盛,這種鐘鳴鼎食的生活她也是第一次見識到,果然十分奢侈。

魏凌抬頭看瞭趙明珠一眼,這寵得是有些過,走出去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她才是真正的小姐。可惜老太太對這親手養大的孩子太好瞭,容不得別人說。魏凌又回過頭,他已經給女兒的小碗裡堆瞭好多菜,又勸宜寧:“你多吃些菜,這個鴿子肉很鮮。”或者又給她夾瞭酥酪,“這酥酪是用牛乳熬的,比帶骨鮑螺還要鮮美……隻有咱們傢的廚子能做。”

宜寧看著碗裡的菜,突然想起她還小的時候,被羅老太太和林海如拼命增肥的日子。

她現在可是少女瞭,不能在恢復成當年的小胖墩瞭。誰讓她稍微多吃些就長肉呢,魏凌爹你可意識到瞭?

魏凌看她不怎麼吃,眉頭微微一皺:“怎麼不吃瞭,可是不喜歡?”

怎麼沒吃,剛才就已經吃瞭半碗粥兩個餡餅三隻鴿子蛋瞭。宜寧眉頭也擰著,說:“我在路上吃瞭好些點心,倒是不餓。您不是說帶我去看新院子嗎?”

魏凌有些猶豫,難道是他給她夾菜她不高興?

戰場上決策千裡的人,面對剛到手的寶貝女兒還是不太明白怎麼養,生怕沒養好這個嬌嬌的孩子。看來還是要問問定北侯才行,等他下午來就問問。魏凌下定瞭主意,面上隻是淡淡地嗯瞭一聲,起身就去牽她瞭,要帶她去看新院子。

宜寧可算是松瞭口氣。

《首輔養成手冊(錦繡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