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自作自受

說時遲,那時快,凜冽殺意漫天卷來,卻又生生收住,隻聽得前方一聲沉悶的撞擊聲,估計是對方被迫中途收勢,導致反噬到自己身上瞭。

李漫正覺得這人質真是好用之極,還沒來得及將手掐在唐泛脖子上,冷不防自己後背就傳來一陣劇痛,他禁不住慘叫一聲,身前被他拿來當作擋箭牌的人已經不見瞭,自己手腕則被重重一擊,登時酸麻得不由自主松開手中匕首。

頃刻之間,情勢已經發生瞭翻天覆地的變化。

李漫本來就是商人出身,身手不比唐泛好到哪裡去,否則也不至於先前拿個斧頭劈人,力道也沒掌握好,不過他那兩個手下卻比他厲害得多,面對錦衣衛的圍攻,還掙紮瞭好一會兒,才不得不束手就擒。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雙手被粗暴地縛在身後,李漫瞪著眼前的人,不可置信道。

造化弄人,他剛剛才讓唐泛嘗過的滋味,轉眼就用在自己身上瞭。

一名錦衣衛走過去,將石門緩緩推開。

在李漫他們的瞪視下,龐齊帶著錢三兒等人大大方方地從外面走進來。

石門重又合上。

方才他們所感受到的怪物將近的威脅,仿佛隻是幻覺。

隋州親手給唐泛松瞭綁,關切道:“沒事?”

“沒事。”唐泛搖搖頭,便四下張望起來。

從佈置上來看,他們所在的這個大廳,實際上就是鞏侯墓的中心位置,中間那個棺槨,正是安放鞏侯屍身的地方,棺槨上面的花紋證明瞭唐泛之前的猜想,這確實是一個先秦君侯的墓穴。

不過因為這個正殿空間比較大,左右還有模仿墓主人生前居住的配殿,而李漫他們又隻點瞭一根燭火,以至於這裡除瞭燭火周圍的一小圈區域,其它地方都很暗。

身處其中,趨明避暗,人很容易下意識地朝有燭火的地方去看,這樣當眼睛看向其它地方的時候,就會出現短暫的失明。

隋州他們正是利用瞭這一點,事先藏匿在配殿之中,屏住呼吸,趁著李漫防備松懈的時候,一擊得中。

李漫雖然也想通瞭這一點,但他仍舊感覺到無法相信,他總自負於自己的安排,可似乎屢屢都栽在唐泛手上。

“這不可能,我們的人明明引開瞭你們!你們是怎麼從那邊跑到這裡來的!”

隋州沒有搭理他,反而先望向唐泛。

唐泛玩笑道:“因為隋鎮撫使英明神武,非爾等凡人所能揣摩!”

隋州眼中露出一絲好笑,但當他再轉向李漫時,臉上已經恢復瞭冰冷無波的神情:“這座墓穴的佈局,我們在下來之前,就已經差不多知道瞭……”

沒等他說完,李漫就叫瞭起來:“不可能!”

他說不可能,自然是有理由的。

貴族下葬,為瞭防止盜墓,不說不能留下任何傳世的資料,有時候還會殺掉幫忙修建陵墓的工匠,甚至像曹操,還會弄出什麼七十二疑塚來,為的就是起到迷惑後人,徹底防盜的作用。

雖然這樣做不一定有效果,但反正從古至今大傢就是這麼幹的,小心謹慎一點總是沒錯的。

這座墓穴位於永厚陵底下,知道的人都寥寥無幾,更別說事先知道它的佈局瞭。

面對李漫一臉“我有文化你少騙我”的表情,唐泛耐心地給他解釋:“我為官之前,曾遊學天下,到過陜西一帶,那裡有不少墓坑,據說是從前周王室的陵墓,裡面的東西早就被當地人盜挖一空,但葬坑與遺址仍舊在,我觀察之下,發現那些葬坑的規制皆是大同小異。”

“永厚陵隻有上下兩層地宮,這是前人明明白白寫著的,宋英宗下葬倉促,也不可能再弄出什麼暗道來。你雖然不是真正的劉大牛,但為瞭引我們下來這裡,可謂煞費苦心。”

“你說的話,自然不能全是假的,起碼要半假半真,而錢三兒又沒有說謊,那麼結合你二人的話,就不難得出一個結論:你們口中所謂的地宮三層,必然是另外一座王侯墓穴。”

“於是我便暗中留瞭心,翻閱縣志之後,發現此地乃先前鞏國舊址,屬於周天子王畿之地,周室卿采邑國,這樣一個小國,一切規制肯定是模仿周王室而來的,連墓穴也不會例外。”

李漫接上他的話:“所以你便將自己在陜西看見的那些周朝墓穴的佈局照搬過來。”

唐泛頷首:“不錯,但我畢竟隻是照貓畫虎,每一座墓穴都不可能一模一樣,就算知道大致的佈局,其間肯定也會有差錯,譬如這墓穴中的那些機關,我們就不可能事先知道。但這個時候,你們幫瞭我們一個忙。”

李漫聲音沙啞:“什麼忙?”

唐泛:“我們下來之後,發現這裡隻有散落的金銀珠寶,卻沒有屍身,若說怪物連肉帶骨頭一起吞下,那還可以理解。但從錢三兒的描述裡,我們可以知道,李葵他們一行人下來,又與怪物搏鬥,這中間必然經過一場惡戰,所以我們經過的地方,斷不可能收拾得如此幹凈,怪物再如何兇猛,總會留下一兩節殘肢軀幹,事有反常即為妖,這裡必然是曾經被人刻意收拾過,為的就是引我們下來。”

李漫:“很合理,還有呢?”

唐泛:“既然是有意引我們來此,那麼你們自己首先要保證自己的安全,總不能在這裡先被那些機關暗算瞭罷,所以我與隋州二人才會放心帶人下來。”

李漫皺眉:“我記得剛才我要殺你的時候,那怪物就叫瞭起來。”

唐泛唔瞭一聲:“錢三兒。”

錢三兒被叫到名字,忙不迭從黑暗中走出來,狗腿地朝唐泛討好一笑,然後將手放在嘴邊。

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聲音響起,正是方才他們聽見的鬼哭聲!

李漫和他兩名手下睜大瞭眼睛。

錢三兒挺起胸膛,頗有幾分得意洋洋:“不才區區也不是隻會偷雞摸狗!”

要知道他的口技在黃河幫也是一絕,否則也不會被師父帶過來幫忙望風,雖說大忙幫不上,但關鍵時刻也不是不能派上用場的,這不,李漫他們就被騙瞭。

事情其實很簡單,李漫設計將隋州一行人引開,準備逐個下手,先殺瞭唐泛和尹元化。沒想到隋州他們早有準備,將計就計,通過那個想要引開他們的白蓮教徒,反而摸清瞭這裡的機關設置。

加上原先唐泛所做的準備,他們下來前就對這裡的環境佈局有所瞭解,隻要稍微走一走,就不會再被那些障眼法的機關所迷惑。

此時,隋州他們已經發現跟在後面的唐泛和尹元化不見瞭。

正如唐泛瞭解隋州,隋州也同樣瞭解唐泛,他知道唐泛肯定會想盡辦法拖延時間等待他們前去救援,唯一的問題就是他們要如何相遇。

所以隋州就讓錢三兒以口技模擬怪物的叫聲,一路將李漫他們引入大殿。

於是就有瞭先前的一幕。

李漫哈哈大笑起來:“我曾聽老李說你聰明過人,斷案如青天,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先前我栽在你手裡,也算輸得不冤枉瞭!”

他口中的老李,便是從前李傢的管傢,與唐泛關系也不錯,可惜後來卻被活活燒死在瞭李宅裡。

唐泛搖搖頭:“被你誇贊,本官一點也不覺得榮幸。”

李漫哂笑:“可惜你猜錯瞭,這裡不是白蓮教的大本營,充其量隻是分壇罷瞭,想借此來升官發財,恐怕你要失望瞭!”

唐泛:“失望倒未必,來而不往非禮也,方才我已經將來龍去脈向你坦承,現在該輪到你瞭罷?”

“問罷,我知無不言。”李漫倒也幹脆,在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反抗之後就變得很痛快,錦衣衛在旁邊虎視眈眈,他一點也不想嘗試他們的手段。

唐泛也不想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諸如此類的廢話,那些都可以留待以後再說,現在最要緊的問題是——

“這裡究竟藏匿瞭多少白蓮教徒,除瞭你們幾個之外,其他人在何處?還有,那怪物是不是你們放進來的?”

李漫道:“我們本來有三十幾個人,不過在偶然發現這裡之後,也在與那怪物的較量中損失大半,如今隻餘五人,三人在這裡,還有兩個在外面,正是他們方才將你們引走的。”

“至於那怪物,”他看瞭唐泛他們一眼,慢吞吞道:“是這裡的鎮墓獸。”

從李漫的講述中,唐泛他們才知道,這座墓穴與洛河之間果然是有通道相連的,中間一道石門,以機關開啟或關閉。

每當洛河水位下降時,石門開啟,鎮墓獸從墓穴回到洛河,石門關閉。

而洛河水位上漲時,石門又會再開啟一次,此時鎮墓獸就會從河裡回到墓中。

當然,鎮墓獸本來就不是鎮墓獸,估計是從黃河遊入洛河的一種水中猛獸,隻不過被兩千年前的古人利用作為鎮守此墓,防止盜墓的鎮墓獸罷瞭。

李漫他們一行人本想盜墓發財,卻無意間在這裡發現瞭這座鞏國墓穴。

雖然大傢被鎮墓獸折騰得人仰馬翻,損失慘重,但是這裡頭卻有極其豐富的陪葬品,拋去那些他們認為沒有價值的青銅器不說,光是金銀珠寶,集合起來能整整堆滿一個耳室!

財帛動人心,更何況白蓮教沒瞭南城幫那個財源之後,正需要大筆金錢補充,李漫等人立功心切,在折損瞭那麼多人馬之後,他們總算摸清瞭鎮墓獸的出現規律,又設法將那些寶物聚集到一起,準備偷偷運走。

然而鎮墓獸的兇性已然被他們喚醒,是以從一年前開始,洛河村的人總時不時能聽到那陣詭異的哭聲,那哭聲正是鎮墓獸發出來的。

先前唐泛他們早就知道,為瞭弄清哭聲的來源,洛河村一共出動瞭兩批人,第一批六個人有去無回,大傢都以為是河神作怪,但實際上他們卻是因為發現瞭李漫等人的動靜,進而被殺人滅口的。

第二批去的人裡頭有縣城裡的捕快,也有洛河村的村長,那些人被引入瞭盜洞裡,原本李漫想將他們作為鎮墓獸的食物,但又怕這些人有去無回,更加引起官府的註意,所以就特意放瞭一個已經瘋瘋癲癲的捕快,和洛河村老村長回去。

又以老村長的兒子威脅他,讓他裝瘋賣傻來告訴世人,那河裡有河神的存在,借以轉移世人的註意力,使他們不會去註意到盜洞下面,這樣李漫等人就有更多的時間來轉移財物。

但他們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錢三兒師父那一夥盜墓賊會在這個時候過來挖墳,又開瞭另外一個入口進宋帝陵,從而發現帝陵下的鞏國墓。

後面的事情就順理成章瞭,李漫等人用同樣的手法殺瞭盜墓賊們,卻忘瞭外頭還有錢三兒那個漏網之魚,結果唐泛等人又從錢三兒身上挖出不少線索,親自下墓來殺鎮墓獸。

這些事情,都是李漫沒有想到的。

如果唐泛等人再晚兩天過來,李漫等人就可以順利將財物轉移順便逃走,唐泛他們下來之後,就隻能遇到兇殘的鎮墓獸瞭。

不過人算不如天算,李漫就算再算無遺策,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一些細節上的疏忽,成為今日失敗的誘因。

他沒想到朝廷派來的欽差正是“老熟人”唐泛。

他也沒想到有前面那一大堆死人,唐泛等人還會甘願冒險下墓,悍不畏死。

他更沒想到唐泛他們早就做足瞭準備,下來之前就連墓穴的佈局摸得七七八八瞭。

背上挨瞭那一刀,失血的感覺讓李漫眼前一陣陣發黑,說完這些話,他更是口幹舌燥,渾身乏力。

突然,尹元化抬起腳,狠狠地將他一踹,厲聲問:“那些財物呢,都被你們藏到哪裡去瞭!”

李漫雙手被綁,冷不防被踹倒在地,他也不怒,隻是喘著粗氣道:“如果我說瞭,你們能放過我的性命嗎?”

尹元化記恨他們剛剛將自己五花大綁的事情,聞言冷笑道:“你們意圖謀反,禍亂天下,沒有誅九族就不錯瞭,還想保命,若是不說,今日就等著喪命於此罷!”

李漫像是聽到瞭天大的笑話,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傷口上的疼痛使得他的笑容越發扭曲。

“你笑什麼!”尹元化被他笑得膽寒,還想再踹一腳,卻被隋州攔住瞭。

李漫笑不可抑,連眼淚花都冒出來瞭,對著尹元化露出一個陰森森的笑容:“笑你太蠢!我說這麼多,也不過是為瞭拖延時間,好讓我活得更久一點,這樣你們的死期就到瞭!”

像是為瞭呼應李漫,他剛說完這句話,從石門外面,就遙遙傳來一個詭異的哭聲。

所有人臉色微變。

李漫大笑:“我早就說過,那鎮墓獸聞血而動,對血腥味最是敏感,我的血引來瞭他,你們知道這一切又怎樣,最後還不是要死在這裡!”

石門外面傳來砰砰的聲音,似乎有什麼外力在撞擊著,起初隻是試探性的力道,伴隨著對方發現石門堅固,便越發用力瞭起來,石門連帶著裡面這間正殿甚至被撞得微微顫動,撲簌簌地落下來許多灰。

李漫還在笑:“這裡的秘密永遠都會被掩蓋,你們全都跑不出去的!”

他的後腦勺被龐齊重重地抽瞭一下:“你自己還不是要死在這裡,說什麼風涼話,快想辦法!”

李漫獰笑:“聖教對我恩重如山,沒有它,就沒有傢財萬貫的李漫,現在我報恩的時候終於到瞭,能有你們這麼多人陪葬,我也死得不虧瞭!”

說話間,石門又被重重地撞瞭一下!

這道門原本是依靠巧勁才能打開的,對人來說並不是難事,但對猛獸來說,石門就是橫在眼前的障礙,不過外面那頭鎮墓獸明顯是有些智慧的,在發現連續撞擊沒有用之後,它就逐漸停下攻勢,轉而進行其它的各種嘗試。

身處石室裡的人們原本以為他們雖然暫時出不去,但外面的鎮墓獸也進不來,隻要耐心等待些時間,它失去耐心後就會自動離開,然而當他們看見外面的石門從外面被緩緩推開的時候,不由都有些心驚膽戰瞭。

一隻尖利如同鳥爪,卻比普通鳥爪還要大上好幾倍的黑色爪子從門縫裡探瞭進來。

以這怪物在外面的力道,被這樣一隻爪子抓下來,估計腦袋當場就得開花。

想到這裡,眾人的心都是狠狠一顫。

隋州喝道:“上去按住門!”

其實也不需要他說,許多人早已撲上去,用身體將那石門死死堵住。

然而外面那道力量實在是太大瞭,眾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不過是堪堪將門推回去。

還沒等他們松一口氣,石門又是被狠狠一撞!

許多人還貼在門上,當場就被震得四肢發麻,沒瞭力氣。

外面又是一撞!

一下!

再一下!

隋州沉聲道:“火銃準備!”

被這一聲提醒,許多人才想起他們還有火銃傍身,帶著火銃的錦衣衛連忙往裡頭填充上火藥,萬分緊張地瞄準石門處,隻等著這道石門一旦撐不住倒塌……

然而壞事似乎總是想什麼就來什麼,還沒等他們準備好,那石門就已經承受不住這巨大的沖撞力,轟得一聲碎成兩塊,往後倒塌下來,有些人躲閃不及,當時就被壓住。

伴隨著石門徹底作毀,一陣腥風撲面而來,熏得眾人差點就吐瞭出來!

殿中唯一的蠟燭也隨之徹底熄滅。

不過幸好在那之前,隋州已經命人點瞭四五個火折子分別丟在各個角落,所以此時此刻,一道黑影伴隨著腥風撲瞭進來,他們也終於得以看見李漫口中這隻鎮墓獸的這面目。

實際上這怪物並不高,卻長得很粗壯,脖頸很長,整個身體約莫有壯年男子的三四倍大,渾身佈滿黑色的鱗片,白森森的牙齒和巨大的嘴巴向眾人昭示著它的咬合力,高高仰起的腦袋上嵌著兩顆血紅的眼珠子,正緩緩轉動,怨毒地盯著殿中所有的人,仿佛已經將他們當作瞭盤中餐。

有鱗而無角,四肢卻有爪,似蛇非蛇,也比鱷魚大瞭數倍有餘。

眾人認不出這到底是什麼怪物。

它的身體死死堵在門口,隻消動動腦袋和尾巴,便已經將所有人攪和得不得安寧。

鋒利的繡春刀砍在那黑色的鱗片上,鱗片毫發無傷,能用來砍柴的繡春刀竟然卻微微卷刃。

怪物的尾巴一掃,一名錦衣衛瞬間被卷飛,又重重落地,生死不知。

隋州趁著那怪物在應付其他人的時候,縱身一躍跳上它的背部,怪物仿佛被激怒瞭一般,張嘴發出淒厲的叫聲,卻不是獸吼,而是唐泛他們聽過無數次的鬼哭聲。

那聲音石室之中來回貫穿,令人耳膜嗡嗡作響,毛骨悚然。

伴隨著沉悶的巨響,四隻火銃裡的火藥被點燃,火光噴射而出,悉數擊在怪物身上。

然而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下,那怪物卻僅僅隻是發出更為尖利的叫聲,越發被激怒瞭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其中一個手持火銃的錦衣衛探瞭過來,張開腥臭的嘴巴。

“啊——!”那錦衣衛的慘叫聲戛然而止,他的一隻手臂連帶半邊肩膀全部被撕咬下來,鮮血霎時間狂噴出來,濺瞭旁邊猝不及防的同伴一頭一臉。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動作,呆呆地看著這一幕。

這樣恐怖的攻擊力,隻怕大夥全上,也不會是它的對手啊!

先前他們聽到李漫說折損瞭二十多個人的時候還心存輕慢,現在看來對方的說法卻是絲毫不誇張的。

“上火銃!”隋州厲聲一喊,喊醒還在怔愣的人們。

龐齊搶過旁邊一名手下的火銃,對著他吼道:“填藥!”

下一刻,怪物的尾巴橫掃過來,他們不得不抱著火銃側身一滾,狼狽避開。

在這一片混亂之中,像唐泛和尹元化這等毫無功夫傍身的人隻能四處躲避,盡量不給隋州他們添亂,否則若是自己也身陷險境的話,連累的人就更多瞭。

唐泛見四下的火折子將要熄滅,還抽空又點瞭幾個丟過去。

另外一邊,火銃再一次開火放炮,正好重重地擊在怪物的尾巴上。

火光沖天,又是一聲悶響!

雖然怪物有鱗片相助,不懼火器,但是這股沖擊力依舊使得它龐大的身軀搖晃瞭一下。

趁著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一直在怪物身上努力穩固身形的隋州躍至怪物身上,繡春刀高高舉起,一把插入它其中一隻眼珠子裡!

“咿——!!!”如同女人嚎哭般淒厲的叫聲響起,暴怒的怪物一把將隋州甩瞭下來。

“攻擊它的腹部!”隋州喝道。

龐齊等人提著刀縱身上前,趁怪物一隻眼睛瞎瞭而劇痛難耐,動作紊亂之際,將刀鋒砍向它全身上下最柔軟的腹部。

受瞭傷的怪物雖然敏捷度大不如前,力氣卻比之前更大,在它的瘋狂擺動下,龐齊他們根本無法靠近,甚至有不少人被怪物的爪子踩中或掃中,吐血斷骨。

兩者的力量根本不在同一個級別,即使己方人多勢眾,形勢也相當危險。

雖然他們來到這裡,本來就是為瞭消滅怪物,為此隋州還特地帶上火銃。

在這個時代,有瞭火器在手,基本上就等於所向披靡,連蒙古人的騎兵都不在話下。

但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即使是火銃,在這隻怪物面前也完全行不通。

對方渾身有鱗甲保護,唯一的弱點不過是腹部和眼睛,而它的身形既大又不失敏捷,攻擊力還那樣強悍,他們要找一個下手的機會也很難,好不容易才廢掉它一隻眼珠子。

不過既然知道瞭弱點,接下來的總算有瞭希望。

隻見那怪物睜著剩下一隻比之前還要充血猙獰的眼珠,在殿中瘋狂地咆哮,揮舞著尾巴和爪子,像鐮刀一樣收割著所到之處的生靈。

尹元化正靠著墻邊發抖,冷不防那怪物的爪子掃瞭過來,他臉色煞白,眼睜睜地瞧著,連反應都忘記瞭。

這時候還是旁邊唐泛伸出一隻手一把將他拽瞭過去。

尹元化一個踉蹌,險險躲過那隻爪子,銳利的爪峰劃過墻壁,留下三道深深的劃痕。

如果他還在那裡,那麼此刻那裡就要多瞭一具開膛剖肚的屍體瞭。

尹元化怔怔地靠在墻壁上喘氣,似乎不敢置信自己剛剛逃過一劫。

“到配殿裡去!”唐泛喝道,一反平日裡的溫文爾雅。

他剛剛為瞭拽尹元化,也下瞭很大力氣,此時臉色不比對方好看多少。

但下一刻,危險再一次降臨。

那鎮墓獸似乎註意到這裡還有兩個更好對付的人,腦袋一轉,大嘴一張,森森白牙近在咫尺。

從唐泛救尹元化,到怪物扭頭過來,這一切的發生不過是在眨眼工夫!

鎮墓獸沒有辦法一次咬下兩個人,它的目標首先是尹元化。

尹元化的面色依舊蒼白,但他這一次的反應似乎比上次要快些。

逃開已經來不及瞭,怪物的身形比他們大得多,早就將他們的退路都擋住。

這一回尹元化終於有瞭反應。

他選擇一邊拽過唐泛,一邊朝他身後躲去,準備將唐泛當作擋箭牌,先緩住怪物的來勢,然後再圖謀離開。

電光火石之間,誰也沒有料到他會這樣做!

唐泛已經躲閃不及!

眼看他的肩膀就要如同之前那個錦衣衛一般被怪物咬下來,唐泛眼前刀光一閃,怪物的牙齒卻正好咬在一把繡春刀上!

是隋州!

千鈞一發之際,隋州趕瞭過來,生生以一臂之力,用手中的繡春刀擋住怪物的來勢!

刀口令怪物柔軟的口腔染血,它狂怒地咬住刀鋒,狠狠一甩,頓時將隋州撞飛在墻壁上。

後者重重地摔下來,又吐瞭一大口血。

“廣川!”唐泛撲過去扶起他,目眥欲裂。

隋州面如金紙,雙目緊閉,隻怕已經傷瞭內腑,一時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

懷裡溫熱的軀體靠得如此近,但那一瞬間,唐泛卻有種即將失去他的驚恐和彷徨。

自己的前半生,父母早逝,長姐遠嫁,他自以為孑然一身,無牽無掛,瀟灑不羈,自以為即使不做官,頂多也就是掛冠離去,這輩子興許也不會有什麼事情能夠讓他無法放下。

卻隻有在這個時候,唐泛才意識到,這個人在自己心中占的分量是多麼重。

重到他根本無法承受失去對方的事實。

此時尹元化見那怪物已經離開門口的位置,不由大喜,忙不迭朝門外跑去。

龐齊見狀就喊:“這妖物太厲害瞭,我們先撤罷,回頭尋瞭人馬再……”

他的話還沒說完,門外就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

是尹元化!

在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一個腦袋從外面橫飛進來,骨碌碌在地上滾瞭圈。

正是死不瞑目的尹元化。

“外面還有一隻!”龐齊厲聲喝道。

外頭籠罩著濃厚黑暗的甬道裡,似乎也埋藏著未知的危險。

這裡光是一隻就夠難對付瞭,外面還有一隻?

那怪物竟然如此狡猾,一隻在裡面掃蕩,另外一隻守在外面,將他們死死困在這裡,無路可逃。

所有人的心頭頓時都升起一絲陰影。

是啊,李漫隻說有鎮墓獸,壓根就沒說有幾隻!

唐泛發現自己犯瞭一個錯誤。

他太小看李漫瞭,因為上次對方栽在自己手裡,就真把對方當成一般人物,殊不知對方看似示弱的“坦承”背後,根本就隱瞞瞭許多事情。

若白蓮教的實力當真隻有那麼弱的話,朝廷又怎會為瞭徹底剿滅他們而頭疼?

隻怕李漫早就料到瞭這一幕,正等著他們所有人都死在這裡呢!

而李漫呢?

此時的李漫趁著場面一團混亂,所有人都無暇註意他的時候,跑到瞭大殿裡那副棺槨旁邊,企圖以上半身用力地去推上面的棺蓋。

大殿中已經一片混亂。

火銃不可連發,每次將火藥發射之後,都要再次填充,頗費時間,那怪物身形敏捷,很難瞄準,一不小心就會傷到人。

隋州已經倒下瞭,昏迷不醒,指揮權自然而然就轉移到龐齊身上。

趁著怪物被戳瞎一隻眼睛的機會,剩餘的錦衣衛並肩子上,將手中的兵器紛紛往怪物的腹部招呼,但這樣做也很不容易,轉眼間又有不少人被掃飛出去。

大殿正中安放著一副棺槨,那原本應該是鞏侯墓主人的安息之處,那上面的棺蓋極沉,平日裡用雙手推也未必推得開,現在李漫雙手使不上勁,用身體去推,當然紋絲不動。

不過托場面混亂,大傢都在集中精力對付怪物所賜,幾乎沒人有空顧得上搭理他。

棺槨位於正中,原本是很容易被波及的,不過由於那上面的燭火先前被掃滅瞭,現在光亮主要集中在丟棄四周的火折子上,為瞭能夠更清楚地看準怪物的弱點,大傢也有意無意地將怪物往那裡引。

所以反倒便宜瞭李漫。

跟著李漫一起進來的那兩個手下已經死在這裡瞭。

一個被李漫當成擋箭牌,另一個被怪物的爪子勾入胸膛,當場就掛瞭。

李漫明顯沒有將他們的死活放在心上,他正一心一意地用上半身去推那棺蓋,隻恨不得能更快一點,可惜身體被綁成瞭肉粽,還要不時註意周圍的狀況,防止那怪物突然竄到自己眼前,登時急得他滿頭大汗。

不過幾乎沒人搭理,不等於完全沒人搭理。

正當李漫費力使勁的時候,他的後背被人猛地往上一提,直接又撂倒在棺木旁邊。

“你想作甚!”

下一刻,他的臉上被重重地摑瞭一把掌,半邊臉頰頓時腫成豬頭,就跟前不久他對唐泛做的那樣。

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李漫大怒,待看清瞭對方的面孔之後,隨即轉怒為喜,口齒不清道:“小兄弟,別打!別打!你也不想死罷,對不對!我有辦法可以逃,你別聲張!”

錢三兒狐疑地瞅著他,忽而臉色一變,拽起他就往旁邊一拖,堪堪避過鎮墓獸掃過來的尾風。

那尾巴上面不僅有鱗片,還很紮手,力道又大,被掃一下真不是玩。

錢三兒將他摁在角落,又給瞭他一巴掌,恨恨地道:“你剛才不是挺威風麼,現在怎麼萎瞭!要不是你,我師父他們就不會死!”

李漫被抽得頭暈腦脹,換瞭平日,他早就破口大罵瞭,但此刻他卻強捺下怒火,扯出一抹扭曲的笑容:“你師父他們已經死瞭,你還活著,你也想和他們一樣死在這裡嗎?”

錢三兒:“外面還有一隻怪物,怎麼逃!”

李漫道:“有辦法,不過你要先解開我的繩索!”

別看他剛才在唐泛面前裝得大義凜然,說什麼為聖教生,為聖教死,螻蟻尚且貪生,像李漫這樣擁有越多的人,就越是怕死,但凡有一線生機,他也不會放過。

他既然怕死,在將那怪物引到這裡來之後,又豈能沒有後招?

現在唐泛忙著查看隋州傷勢,無暇顧及這邊,李漫跟他打過幾次交道,清楚對方乃是一等一的聰明人,先前不過是當局者迷,才一時大意著瞭道,等唐泛反應過來,肯定就會戳破自己的小伎倆,到時候自己才真是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李漫無論如何也要利用眼下這個機會,先跑瞭再說,留下唐泛他們去跟鎮墓獸去廝殺。

他相信以鎮墓獸的兇殘,一定能將這幫人通通剿殺在這裡,到時候他們再設法將財物運送出去,從此就海闊天空瞭,官府的人再也別想抓到他們!

錢三兒是個偷兒,不是官府的人,李漫誘惑起他來,自覺完全是手到擒來。

李漫對他道:“你先前也知道瞭,白蓮教河南分壇的壇主正是我,你隻要跟著我出去,從今往後就不必再偷偷摸摸瞭,更不用被這幫朝廷鷹犬指使踐踏,快,解開我的繩索!”

錢三兒戒備不減,但眼神已經漸漸動心:“你先說出路是什麼?”

李漫暗自冷笑一聲,真誠道:“告訴你也無妨,那棺槨早就被挖空,從那下面有一條路可以直接通往洛河,到時候自然有人接應我們!”

錢三兒揪起他的衣襟:“你別騙我,如果洛河跟墓穴相連,那水早就灌進來瞭,我又不會鳧水!”

李漫:“蠢貨,誰告訴你是連著河裡瞭!”

剛說完,他又被抽瞭一巴掌,後槽牙都被打出來瞭。

錢三兒瞪大眼睛:“你他娘的還敢罵我!”

李漫:“……”

他忍氣吞聲道:“小兄弟,我沒騙你,另外一頭是連著洛河河邊,離這裡有些遠,但是保證安全。”

錢三兒半信半疑:“那怪物不也是從河裡遊進來的麼,我進來之前就看到洛河河水又要上漲瞭,到時候那怪物逃出去追上我們怎麼辦?”

李漫陰狠一笑:“你忘瞭外頭還有我的人嗎,那兩個人都是我的心腹,我早就佈置好瞭,隻要我們走瞭,他們隻會全部死在這裡,管他娘的是人還是獸!鞏侯墓那一大筆財物早就被我讓人藏起來瞭,先前散落的那些你也看到瞭,真正的財物豈是那些螢囊之光可比的!你隻要跟我一起走,以後榮華富貴,有你享用不盡的時候!”

錢三兒喔瞭一聲,點點頭。

李漫心急如焚:“這下你可以放開我瞭罷!”

錢三兒:“螢囊是什麼意思?”

李漫一口血差點吐瞭出來。

他總算知道這小子從頭到尾都在耍自己瞭,沒準他就是為瞭套話,壓根就沒有釋放自己的意思!

可惜等他想明白這一點,已經太晚瞭。

錢三兒早就摸出一把匕首,朝他心口狠狠一捅!

李漫不可置信地睜大瞭眼睛。

他到死沒想明白,為什麼錢三兒要殺掉自己。

錢三兒將匕首從李漫胸口狠狠抽出來,對方的心頭血濺上他的臉,被他連著眼淚一起抹掉。

“……師父,我總算給你報仇瞭!”錢三兒喃喃道。

他騰地站起身,對著唐泛他們大喊:“唐大人,李漫說棺槨裡有一條通往洛河的出口,不用往外跑!”

眾人聽見這話,皆是精神一振。

原本大傢以為出去的路就一條,但門口已經被堵死,眼看著雖然拼瞭全力也能殺死裡面這頭鎮墓獸,但外面還守著一頭,漸漸都有些絕望起來。

但就在此時,錢三兒的話又給瞭他們生的希望。

唐泛沉聲喊道:“龐齊,不要戀戰,且戰且退!”

大殿之中,鎮墓獸的身軀掃蕩之處,夾雜著它發出來的淒厲叫聲,一並帶起呼嘯的風聲。

它雖然受瞭傷,但其他人也有些頂不住瞭,外面原本準備接收成品的那頭鎮墓獸已經等得不耐煩,稍稍將身軀探進來一些,一雙血紅眼珠盯著殿內的人,露出森森獠牙。

龐齊抽空回頭,竭力吼道:“大人,大哥如何瞭!”

“死不瞭!”唐泛將隋州一把負於背後,往棺槨那裡跑去。

錢三兒早就跑過去將棺蓋用力推開一半,露出裡面的木板。

他又將木板掀開,果然看見下面還有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錢三兒大喜,回首朝唐泛他們喊道:“唐大人,這裡可以下去,李漫沒有騙我們!”

“走!”唐泛一聲令下,所有人逐漸開始往大殿中央靠攏。

那兩頭鎮墓獸似乎也發現瞭他們的意圖,挾帶著凌厲腥風,朝他們撲瞭過來,尤以那頭受瞭傷的越顯瘋狂,攻擊力比之前還要強上幾分,龐齊等人漸漸有些抵擋不住瞭,又有一個錦衣衛躲閃不及,被直接咬中咽喉。

龐齊殺紅瞭眼,但他別無辦法,雙方的戰鬥力根本就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此時遠處傳來轟然巨響,連帶著他們腳下的地面都跟著戰栗搖晃起來,震得所有人幾乎站不住腳。

那兩頭鎮墓獸原本是要攻擊眾人的,受瞭驚嚇之後反倒稍稍停瞭一下。

唐泛臉色微變,他總算知道李漫的打算瞭,但當下也來不及多說,隻能高聲道:“快走!這裡恐怕很快就要倒塌瞭!”

錢三兒當先下瞭那個洞口,又回身過來接應唐泛。

唐泛先將隋州送瞭下去,對龐齊喝道:“還不快走!”

龐齊還想趁著怪物受傷將它殺死,但在另外一隻也進來之後,他就發現這根本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隻得恨恨放棄,一路退到棺槨附近。

一行人趁著鎮墓獸受驚的機會陸續往棺槨裡的洞口轉移。

此時整間墓室的震顫越來越厲害,連帶著墻壁和地面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出現裂縫,巨響一聲接著一聲,遠遠近近,幾乎連耳膜都要被震碎。

那兩頭鎮墓獸受瞭驚開始四處亂竄,眼看著唐泛他們一個個撤離,不由淒厲地嘶叫一聲,也想追上來,斷後的龐齊直接一把繡春刀擲瞭過去,稍稍阻住它們的來勢,然後捂著肩膀往棺槨裡鉆。

在他身後,伴隨著轟隆隆的巨響,大殿的石壁被炸開而倒塌,連帶頭頂的石塊一起砸落下來,重重壓在棺槨上,將鎮墓獸恐怖的叫聲徹底隔絕。

狹長的甬道裡,所有人的喘息聲此起彼伏,幾乎充斥著耳邊。

爆炸聲仿佛離得很遠,但地下甬道也受到瞭影響,震顫感不斷,頭頂還不停有碎石掉落下來,有些稍微大一點的,能砸得人頭破血流。

“快,再晚瞭這裡說不定也要坍塌!”唐泛催促著眾人再走快一點。

錢三兒在前面背著隋州走,唐泛則在後面幫忙照應。

之前他因為隋州的庇護,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傷,但零零碎碎的小傷是少不瞭的,加上體力嚴重透支,臉色也沒比其他人好到哪裡去。

確切地說,如果此刻不是有一股意念支撐著的話,他估計早就倒下去瞭。

但沒有人會覺得不會武功的唐泛是個累贅,因為如果不是他的提前謀劃,現在能夠在這裡走的人隻會更少。

白蓮教對這裡想來是下瞭大工夫的,這條甬道挖得比先前錢三兒他們那一條要高闊得多,走起來也不是很困難,想來他們早在一年前就已經對這座鞏侯墓虎視眈眈,從而開始下手,隻是礙於要事先轉移那些財物,然後才能炸毀墓穴,所以才一直拖到現在。

不巧他們又碰上錢三兒和唐泛先後兩撥人,最後害人不成反被害,連李漫自己也葬身在裡頭。正所謂機關算計太聰明,反誤瞭自己的性命,不外如是。

錢三兒已經將李漫臨死前說的話告訴唐泛,鑒於李漫這個人說話真真假假,成天跟他玩心眼,臨死前還隱瞞瞭在鞏侯墓裡埋藏火藥的事情,想要趁機坑他們一把,把他們和鎮墓獸一起炸死。

就沖著這一點,唐泛也不敢完全相信他的話。

不過李漫說甬道通往外面,又有人接應這件事,應該是真的。

因為以李漫自私的個性,那批財物肯定是要放在他自己眼皮底下,他才會放心,所以他是不可能放任同夥帶著財物先跑。

往前走的過程中,唐泛不時會探一探隋州的脈搏,發現指下還有跳動,才稍稍放心。

一行人也不知道走瞭多久,錢三兒的腳步忽然停瞭下來:“大人,前面好像就是出口瞭。”

他將隋州放瞭下來,走過去,伸手往上摸瞭摸,回頭小聲道:“好像是被什麼東西壓住瞭。”

唐泛示意眾人噤聲,讓錢三兒過來照顧隋州,他則走到錢三兒方才所站的位置,四下摸索。

這裡確實已經是盡頭瞭,唯一的出口就在上面。

唐泛在壓著出口的東西上細細摸索,又輕輕的敲瞭一下,將手放近鼻子下面聞瞭聞。

“上面是一口箱子,裡面應該是裝衣裳的。”他道。

“怎麼知道是裝衣裳的箱子?”錢三兒一愣。

唐泛:“那木頭是梨木,一般不會有人用這樣的木頭來裝雜物,所以隻會是一口箱子。如果裡面的東西太重的話,李漫他們就很難出去,而且剛才我也聞過瞭,那上面殘留著樟木脂膏的味道,必然是用來安放容易被蟲子蛀咬的東西,所以裝的隻能是衣裳。”

錢三兒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剛才也摸瞭半天,卻什麼也沒摸出來。

現在聽唐泛一說,卻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再看龐齊他們,顯然早就習慣瞭唐大人這種觀察入微,能人所不能的智慧。

唐泛不知道自己又多瞭一個崇拜者,他將隋州扶瞭起來,為他調整瞭一個舒適的位置,方便他靠在自己懷裡,然後對其他人道:“外頭應該是白蓮教的又一處據點,方才在走的時候,我就仔細留意瞭一下,按照這個距離和方向,屋子應該是位於郊外。但不能確定的是,外頭到底還有沒有白蓮教的人馬,如果有,又有多少。”

受到鞏侯墓裡那些火藥的影響,甬道一直在往下砸落石塊,震動的力度越來越大,也不知道李漫那幫人究竟在墓裡埋瞭多少威力巨大的火藥,才能有這個效果。

大傢忍受著窒悶的氣息,一直在待這種隨時都有倒塌危險的甬道裡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很多人失血過度,已經開始搖搖欲墜瞭,更嚴重一點的,像隋州這樣昏迷不醒,隻能由傷勢較輕的同伴攙扶著。

估計這幫橫行霸道的錦衣衛打從進瞭北鎮撫司,就從沒遇過今天這樣狼狽的狀況。

二十多個人進來,如今在這甬道裡的卻隻剩下十七八個瞭。

但對比李漫他們的慘狀,似乎這還已經算是好的瞭。

逝者已矣,生者卻還要繼續努力活下去。

龐齊忍不住道:“大人,沖出去罷,興許還有一條活路!”

唐泛卻搖搖頭:“不,你用繡春刀沿著洞口的輪廓把箱子劃開,那裡面若都是衣裳,掉下來也不會有動靜,到時候可以略作掩護,稍加觀察之後再行事。”

龐齊覺得這種法子實在太不爺們瞭,忍不住抗議:“何必如此麻煩,如今我們很多人都撐不瞭多久,拖得越久,勝算隻會越小!”

唐泛隻用一句話就堵上瞭所有的抗議:“廣川將你們交予我手,我要盡量讓更多的人活下來。”

《成化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