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威寧海子

看著那一屋子的烏煙瘴氣,唐泛他們簡直都驚呆瞭。

“這是在作甚?”唐泛困難道。

“驅邪!”丁容在旁邊神秘兮兮小聲說道。

“……”

這麼多人前來,動靜不小,屋裡的人很快也看到瞭他們。

王越神情尷尬,一臉“我是被逼的”,汪直倒還淡定自若。

連同屋裡那個道士也註意到他們,道士手裡捏著半死不活的公雞,那場景著實滑稽。

雙方大眼瞪小眼,直到唐泛輕咳一聲:“幾位要不要先去換過衣服?”

王越這才如夢初醒,趕緊擺脫這種尷尬的局面。

他朝唐泛等人拱手道:“失禮瞭,且容我先去更衣!”

說罷帶著一身雞血匆匆離開,他估計是沒註意到自己頭發上還沾著根雞毛,看得龐齊等人想笑又沒好意思,憋得很是辛苦。

在他之後,汪直也從裡邊施施然走瞭出來。

唐泛忍笑打瞭個招呼:“好久不見,汪公別來無恙啊?”

汪直陰著臉:“何止有恙,簡直快要沉疴不起瞭!”

旁人看見他這表情,隻怕會被唬瞭一跳,反省自己是不是說錯話瞭,但唐泛依舊笑吟吟的,根本沒被嚇到:“可我看你氣色不錯啊!”

汪直哼瞭一聲,目光直接越過他落在隋州身上,拱起手道:“承情瞭。”

這句話沒頭沒尾,但隋州知道他說的是上次言官們上疏請罷西廠的事情,汪直遠在大同,鞭長莫及,隋州則應汪直所請,在西廠轟然倒塌之前接收瞭他的親信。

這份人情自然大得很。

隋州也回瞭一禮:“守望相助,不必客氣。”

汪直的臉色稍稍一霽:“諸位且到偏廳稍坐,少陪片刻。”

汪公公這一身雞血,自然也是要去更衣的,他已經瞧見龐齊等人忍笑忍得辛苦的模樣,不由翻瞭個白眼,轉身離去。

丁容則引著眾人到偏廳落座,又吩咐下人上茶。

過瞭一會兒,從外頭第一個進來的,不是王越或汪直,反倒是那個道士。

他也換瞭一身幹凈衣裳,面容也不像方才那樣披頭散發,凌亂不整瞭,看上去確有幾分仙風道骨。

對方見隋州和龐齊等人都沒有搭理他的意思,便主動向唐泛打招呼:“貧道出雲子,來自龍虎山白雲觀。”

聽到龍虎山三個字,唐泛的眉毛微微一挑,也起身含笑道:“左僉都禦史唐泛。閣下原來是龍虎山的真人,失敬失敬!”

自張道陵之後,龍虎山便成為道教重要一支,及至本朝開國,朝廷依舊按照宋元習慣,封龍虎山掌教真人為天師,張天師之名,自然如雷貫耳,別人一聽龍虎山,就會想到張天師。

成化帝這兩年對仙傢道術很是癡迷,否則李孜省這種人也不可能得到寵信,原本皇帝是希望能請到張天師入京講道的,但張天師以閉關為由婉拒瞭皇帝的邀請。

這些名門正派能傳承千年,自然有自己的生存智慧,他們很清楚,現在出山,固然能夠風光一時,但等到皇帝駕崩,朝廷大臣們肯定要蜂擁而上,將唆使皇帝幹壞事的罪名扣在自己身上,所以龍虎山絕對不會去湊這個熱鬧。

不過龍虎山不去,不代表別人也瞧不上這潑天富貴,這不,李孜省這種人就冒出頭瞭。

見唐泛表現得很客氣,出雲子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貧道雖然在龍虎山修道,可並非天師教正統,乃是旁支所出,當不得真人之稱!”

這人倒也實誠,唐泛便換瞭稱呼:“道長是受瞭王總兵還是汪公公之邀而來的?”

出雲子面不改色:“貧道雲遊至此,見大同城上空黑氣紛湧,怕是有妖人作祟,掐指一算,便知此地近日定有一劫,故上門求見,王總兵與汪公公正愁眉不展,一見貧道就大喜過望,忙求著貧道幫忙解圍,出傢人慈悲為懷,這個忙,貧道無論如何也得幫。”

唐泛:“……”

任他說得天花亂墜,但唐泛本身就是舌燦蓮花的大傢,自然聽得出來,這位出雲道長滔滔不絕說瞭半天,重點其實隻有一個:他是毛遂自薦上門的。

“那個,道長……”唐泛欲言又止。

“唐禦史若有何困惑,直講無妨。”出雲子肅然。

“出傢人慈悲為懷這句話,好像是佛傢才說的?”唐泛輕咳一聲。

噗嗤!

客廳裡接連響起好幾聲悶笑,定是龐齊他們忍不住瞭。

隋州倒是定力非凡,依舊神色如常地舉茶淺嘗。

出雲子走南闖北,臉皮定力都非同凡響,聽得唐泛所言,也不臉紅,隻笑道:“無論修佛修道,皆為瞭直指本心,渡人向善,何必分得那麼清楚?”

“是我執著瞭。”唐泛含笑,能說出這種話,說明這人還是有點道行的。

二人又聊瞭兩句,王越和汪直就一前一後走進來。

大傢彼此見禮,重新落座。

王越就道:“聽說唐禦史和隋指揮使在入城時受瞭一些為難,此間實是別有緣由,我在這裡代那些不長眼的兔崽子給你們賠罪瞭!”

說罷便站起來拱手。

他是二品總兵,領兵部尚書銜,又是景泰二年的進士,唐泛與隋州如何敢托大,當下也跟著起身回禮。

唐泛道:“王總兵不必如此,下官如何擔當得起?來龍去脈我們在來路上已經聽丁容說過瞭,也覺得可以理解,若是讓賊人借著官傢身份混入城去,後果不堪設想!”

王越苦笑:“其實在此之前,我們也沒想到那些妖徒會如此大膽,竟敢以官眷的身份大搖大擺進城,在那之後,便不得不小心,分毫不敢大意瞭!”

以王越的資歷和威望,他本不必對唐泛他們解釋這麼多,而且如此客氣的。但他離京已久,唐泛他們又是皇帝派來的,他肯定也擔心對方心中有芥蒂,回京後去告狀,讓自己吃不完兜著走,所以打好關系是必須的。

汪直聽他們寒暄來寒暄去,有點不耐煩,插口道:“你們初來乍到,先由我來說說現在的情況罷。”

唐泛:“正有此意,汪公請講。”

汪直說起來,自然要比丁容更詳盡一些。

先前唐泛他們聽丁容描述,還是有許多不甚瞭瞭的地方,被汪直一順,就都清晰瞭。

明朝自太祖立國以來,北邊就一直不太平,後來永樂天子不顧一幹大臣的反對,將帝都直接遷往北京,除瞭他自己不適應南方氣候之外,也有讓子孫後代親眼盯著北邊的威脅,親自守衛國門的意思,但是土木之變後,京師三大營覆沒,惶惶大明更是被打怕瞭。

等瓦剌人式微,韃靼人又崛起瞭,同樣還是明朝北面巨大的威脅,舉朝上下沒有人相信明軍能夠打贏他們。

但王越說服瞭汪直,一同向皇帝請命,終於讓皇帝同意出兵,這一打就是兩年多。

他們兩個人離開京城來到這裡經營,從無到有,期間秣馬厲兵,日夜操練,終於扭轉瞭局勢,將不可一世的韃靼人打到害怕瞭,從一年來上十幾二十回,跟進自己傢似的,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到現在一年他們也隻敢來上幾回,這樣的戰績不能不說是驕人的。

不過這種情況,從去年年底開始就發生瞭改變。

一向直來直往,打完就跑,講究硬實力的韃靼人好像一夜之間學會瞭玩陰的,各種陰謀詭計層出不窮,又是派細作,又是誘敵深入,又是狡兔三窟,弄得明軍一愣一愣的。

不過戰場上還好說,有孫武孫臏這樣的用計老祖宗,明軍將領就算上瞭一兩回當,也總會學乖的,但是戰場下的事情就不好說瞭。

每回明軍有所動向,韃靼那邊總會提前得知,然後做好準備,好幾次甚至繞過瞭明軍重點佈置的區域,專門針對防守薄弱的地方下手,令人防不勝防。

有鑒於此,王越下令在大同府全境搜查,結果還真就揪出瞭幾撥細作,其中一撥,就是在唐泛他們來之前被發現的,對方偽裝成平陽府那邊致仕官員的傢眷,守城門的士兵一個不察,還真就被他們忽悠過去,後來還是在大搜查的時候被查出來的。

然而即使如此,也沒有遏制住這股趨勢,整個大同府不可能全部封閉起來,百姓進進出出,難保其中就混雜細作,而且戰前議事,必定是要召集全軍將領,就算這些人對作戰計劃守口如瓶,他們在吩咐下去的時候,若是哪個環節走漏瞭風聲,被細作傳出去,韃靼人同樣還是能夠得到消息。

為此王越和汪直好幾次大規模的搜查,都沒能將這股源頭給徹底掐滅。

不過最頭疼的事情還不止於此。

從前兩個月開始到現在,韃靼人來瞭五次,皆被明軍擊退,但有三撥明軍均在追擊敵人的過程中失蹤,第三撥最後被找回瞭七個人,就像丁容先前說的那樣,那些最後能夠幸存回來的士兵十分害怕,紛紛說他們是誤入瞭鬼蜮作祟的地方,如果不是因為走得慢,落在隊伍後面,估計也回不來瞭。

聽到這裡,或許有人要問,都說窮寇莫追,怎麼明軍還屢屢上當?

若是問這樣的話,那意味著這人不諳軍事。

雖然窮寇莫追,可還有一句話,叫乘勝追擊,作為富有軍事經驗的將領,王越自然是在對方倉皇逃跑,判斷可以追擊的情況下才會下令去追的。

發生這種情況,隻能說完全不在計劃和意料之中。

戰事不利的零星消息還是接二連三傳到京城,這才給瞭政敵攻訐的機會。

原先的大同巡撫被替換回去,新任的大同巡撫郭鏜,比唐泛他們來早瞭幾個月,就已經因為跟王越和汪直意見不合而吵瞭幾回,估計他也沒少往京城那邊告黑狀,弄得王越他們現在的局面很被動。

王越聽說汪直與唐泛的關系還不錯,也知道他們跟萬安那一黨不和,就盼望他們早點過來,最起碼也要遏制住郭鏜的氣焰,免得皇帝對大同這邊的誤會越來越深,還以為王越和汪直怯戰不出呢。

不過大同這邊,士兵失蹤的事情終究瞞不住,很快就有不少流言蜚語,說韃靼人得瞭鬼神之助,學瞭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本事,能把活人一下子變沒瞭,對軍心造成很大的動搖,連汪直也覺得很邪,正好出雲子上門,在查明對方的來歷並無可疑之後,就讓他過來作法驅邪。

於是就有瞭先前唐泛他們先前看到這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聽完汪直的話,唐泛就問:“郭巡撫現在人呢?”

汪直涼涼道:“他看不上出雲子在這裡作法,說這是旁門左道,不屑與我等為伍呢,拂袖而走瞭!”

出雲子在一旁道:“道術一門博大精深,隻要心存正氣,行善利人,自然是正道,郭巡撫的見解太過偏狹瞭!”

唐泛搖搖頭,對汪直道:“你就不怕他回頭上疏向陛下告狀,說你們不幹正事麼?”

汪直:“你莫忘瞭,陛下新近對道術也推崇得很,他若是這樣告狀,反倒幫瞭我們一把。”

唐泛無語瞭,敢情他們是想故意惡心郭鏜的。

王越笑嘆:“先前這郭鏜在這裡,我們就變得束手束腳,他的奏疏一封封發往京城,也沒個幫我們說話的人,幸而陛下聖明,知道兼聽則明,二位一來,我這心裡總算輕松一些瞭!”

他這些日子既要指揮戰事,又要嚴查敵方細作走漏消息,還要防備郭鏜時不時就告黑狀,內外三重壓力,也真是身心俱疲。

雖然嘴上說著兩個人,但王越說話的重點對象主要還是隋州。

因為隻有隋州這種錦衣衛所稟報的事情,才可以直達天聽,而不需要經過通政司與內閣,也不會被中途扣押,這一點,唐泛縱然是禦史,也是做不到的。

否則大傢為何會對錦衣衛又敬又怕呢,為的就是這份絕無僅有的特殊性。

面對對方的灼灼目光,隋州幾不可見地點瞭點頭:“一切所查,自會據實奏報。”

王越心裡的石頭終於落瞭地,臉上的笑容更熱情瞭一些。

正事告一段落,唐泛他們風塵仆仆來到這裡,王越汪直作為東道主,自然是要為其洗塵的,當下便在總兵府擺瞭一桌,也沒去叫郭鏜,幾個人圍坐一席,龐齊他們另開一桌,上的是骨頭湯底的鮮鍋子,邊上是嫩嫩的小羊羔肉片和各種羊雜,以及豆腐菌菇等各色素菜。

大傢都餓得狠瞭,各個甩開腮幫子吃,出雲子也跟所有人一樣吃得不亦樂乎,見唐泛不時註意他,便解釋道:“貧道修的是正一道,而非全真道,不必戒葷腥的,我看唐禦史對道傢也頗有見地與慧根,要不要拜入貧道門下?”

末瞭他還補充一句:“正一道不妨礙娶妻生子的喲!”

唐大人那個汗呀,不由抽瞭抽嘴角:“……多謝道長好意,我事情繁雜,怕是沒法專心修煉。”

用完飯,才是說正事的時候,出雲子知機告退,龐齊等人也齊齊退下。

王越將隋州請到書房密談,汪直與唐泛則留在偏廳。

唐泛就問:“那出雲子果真是龍虎山下來的?”

汪直:“我怎知道?”

唐泛:“……那你怎麼還將他留下來,還聽瞭這麼多話?”

汪直:“正是故意要將他留下來的,他聽得越多越好。”

唐泛恍然:“你早就懷疑他,所以故作試探?”

汪直起身,背著手在廳中踱步:“不確定,因為在他出現之前,韃靼人那邊已經提前得知幾回瞭,不過此人的確有些可疑,與其放任他在外頭亂晃,還不如留在身邊,就近監視!”

唐泛笑道:“沒想到汪公來大同短短兩年,竟也對疑兵之計運用自如瞭,佩服佩服!”

汪直冷道:“那頂個球用!西廠還不一樣被人連鍋端瞭!我就知道尚銘那龜兒子一倒向萬通那邊,肯定是要借著萬通的勢力對我下手的!”

西廠是汪直的心結,唐泛倒也沒勸,隻是轉瞭話題:“先與我說一下情況罷,方才出雲子在,我看你們有許多話都不方便細講。”

汪直道:“韃靼細作的事情有些棘手,我懷疑我們當中有對方的人。”

唐泛聞言不由坐直瞭身體:“怎麼說?”

偏廳裡就坐著他們兩個,別無旁人,汪直也不隱瞞:“其實自從年前調撥瞭一部分人前往太原那邊駐守之後,大同的兵力就不算充足,佈防時必然有重點與薄弱之分。”

唐泛點點頭,聽得很仔細。

汪直道:“但奇怪的是,這幾回,韃靼人似乎總能提前察覺,像上次,我們聽說韃靼人將從大同東邊而來,便將位於朔州西面偏關的兵力調一部分過來防守,誰知那些韃靼人就偏偏去打偏關,若說這其中沒有蹊蹺,那真是打死我也不相信!”

他又向唐泛解釋這裡面的問題:“就算韃靼人或白蓮教在城中派瞭細作,那些細作也得提前得知消息,才能將消息傳遞出去,這中間是需要時間的,如果等到城中百姓也知道,再把消息傳回韃靼那邊,根本來不及。這就說明我們這邊肯定有人在給他們傳遞消息!”

唐泛就問:“有哪些人能提前獲知消息?”

汪直:“我和王越身邊的親兵和心腹都知道,但他們不可能背叛我們,還有大同這邊的高級將領,出戰前他們是要接受任命和調遣的,所以也會知道。另外還有大同知府,不過自從發現消息走漏之後,我與王越就盡量縮小消息核心的那幫人,將大同知府也排除在外瞭。”

他頓瞭頓:“除瞭他們之外,我還懷疑一個人。”

唐泛挑眉:“郭鏜?”

汪直冷冷一笑:“不錯,他是萬黨的人,沒有理由跟我們一條心,很有可能為瞭扳倒我們,去跟白蓮教合作!”

唐泛微微皺眉:“若是如此,那就有些麻煩瞭,郭鏜是大同巡撫,來此的職責便是轄制你與王越,如今又沒有證據,如果貿然指責他的話,不單陛下會覺得你和王越在鏟除異己,連萬安他們也會群起而攻之。”

汪直籲瞭口氣,像是走累瞭,直接往椅子上一坐:“所以需要證據,讓他們無可辯駁的鐵證!這件事,我與王越都不能插手,否則不足以取信陛下,而且按照往年的習慣,再過差不多半個月,韃靼人就又會過來打谷瞭,我們如今就要開始準備,如何預防消息再一次走漏,將那細作的源頭揪出來,此事就托付給你瞭。”

打谷本是中原百姓在收獲季節的喜事,被他用在這裡形容韃靼人過來劫掠,卻頗富諷刺意味。

唐泛苦笑:“你可真瞧得起我,你們找瞭幾個月都沒能找出來的人,我哪有那麼大的能耐!”

汪直道:“不難的話找你作甚?交給別人,我都不放心。”

唐大人還想垂死掙紮一下:“幹這種事情,錦衣衛比我在行,你應該親自拜托廣川才是。”

汪直斜眼看他:“反正隻要你接下瞭,他還能不幫你嗎,找你比找他容易多瞭,我可沒興趣對著他那張死人臉說話!”

唐泛無語:“人傢可是剛幫瞭你個大忙啊,你這樣過河拆橋,不大好罷?”

汪直揮揮手:“這樁人情我會找機會報答的,但我就不愛與他說話,我們天生八字不合,話不投機半句多,我見瞭他就煩,想必他也如此,你就不必管瞭!調查細作的事情,你若有需要,都可以來找我,我若不在,就找丁容,我會交代他的。”

唐泛沉吟片刻:“你們先前在城中抓出的那幾撥細作,後來可從他身上搜出東西瞭?”

汪直點頭:“有,那些細作身上都帶著信。”

唐泛道:“我想看看。”

汪直道:“在我府中,沒帶身上,回頭拿給你。”

唐泛又問:“那士兵失蹤,又是怎麼回事?”

素來不可一世的汪公公難得嘆瞭口氣,他在京城時總覺得天不怕地不怕,等來到大同這邊,經歷不少風霜雨雪,世事磋磨,這才發現世上有許多人和事是不可控的。

“那三撥人,都是追擊韃靼人的時候,在威寧海子附近失蹤的。”

唐泛發現瞭一個地名:“威寧海子?”

汪直:“不錯,海子一詞來源於蒙語,當地人習慣將湖泊稱為海子,威寧海子便是其中一個大湖,前元時稱下水,當地人又稱奄遏下水,威寧是漢人的叫法。”

唐泛:“那地方有何特殊之處?”

汪直:“後來我們問過大同當地人,據說那附近常年有霧,容易迷失方向,也有人曾在那裡失蹤,不過也僅止於天氣不好的時候,而且百姓很少會無端端跑到那裡去。”

“在它北面的蠻漢山,倒是常出怪事。據後來回來的那幾個人說,他們就是追到瞭湖泊北面的地方,忽然就遭遇漫天迷霧,前方忽然傳來千軍萬馬的聲勢,又聽見刀槍劍戟和馬匹嘶鳴聲,有些士兵沖進迷霧之後就發出慘叫,再也沒有回來,剩下的那幾個人想起先前的失蹤傳聞,覺得要先回來報信,撤退得及時,這才保住瞭一條命。”

這種玄乎其玄的描述讓唐泛大皺其眉:“難道就隻剩下威寧海子那一條路瞭嗎,還有沒有別的路可走?”

汪直搖頭:“威寧海子那地方,北有蠻漢山,南有馬頭山,它在兩山之間的凹陷處,從長城出去前往威寧海子,中間隻有一條路能暢通無阻。”

“再說瞭,別說隻有那條路,就算還有別的路,也不能輕易去走,你沒來過草原,不知道草原雖然看上去平闊,可也是最容易迷失方向的,我們又與那些自小就在草原上馳騁的韃靼人不同,沿著威寧海子走,是最不容易迷路的路線,以前沒有那些迷霧和怪事發生的時候,明軍還曾穿越威寧海子,將那些韃靼人追得無路可逃。你還記得成化十六年那場大勝仗嗎?”

見唐泛點點頭,汪直便略有得色:“當時韃靼小王子僅以身免,連他們那位小王子的妻子都戰死瞭,那場仗正是在威寧海子附近打的。這兩年來我們與韃靼人沒少交戰,每次路過岱海都平安無事,那地方忽然之間變得生人勿入,估摸其中沒少白蓮教在搗鬼!”

唐泛:“可有試過抓一兩個韃靼人或白蓮教徒來問問?”

汪直:“有,但威逼利用,輪番上刑,全都問不出來,他們隻是口口聲聲說有天神庇護,可見這些人應該是不知情的。我估摸著,就算是邪術,這些邪術也隻有白蓮教的高層才知曉內情,想要用來哄騙下邊的人,自然不能令他們知道真相。”

聽罷來龍去脈,唐泛也覺得事情有些棘手瞭,想想剛才那位行事荒誕不經的出雲子還熱情邀請自己去修道,他便嘆瞭口氣:“那既然事情發生在岱海,你們弄個道士在總兵府驅邪又有何用?”

汪直:“白蓮教妖人弄些妖術來對付我們,我們自然也要換以顏色啊,出雲子說那些雞血可以辟邪,也可反噬白蓮妖徒的咒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回頭要不要也找出雲子潑一點?”

唐大人扶額:“不必瞭,多謝好意!”

從汪直那裡告辭,唐泛剛走出偏廳,便瞧見隋州負手站在花園裡的背影。

園中蝶舞翩翩,倒是一派好春色。

等唐泛走近,對方頭也不回:“談完瞭?”

從語氣來聽,隋州很明顯知道往自己身後走來的是誰。

唐泛不由驚奇:“你怎知道是我?”

隋州這才回首:“我認得你的腳步聲。”

高手就是非同凡響,唐泛對此早已麻木。

“王總兵呢?”

“軍營那邊有事,把他叫走瞭。”

兩人一邊往外走,唐泛一邊問:“他找你何事?”

隋州道:“詢問京城最近的動向,托我在陛下面前多為他美言幾句,又送瞭我一疊銀票。”

唐泛忍不住笑:“面額多少?”

隋州看瞭他一眼:“十張,每張一百兩。”

唐泛嘆道:“果然大手筆!”

外頭早有轎子在等候,龐齊與丁容等人也在外面,見兩人出來,丁容忙上前道:“二位大人,汪公命小的將二位送往城中官驛下榻,那裡前段時間剛修繕過,地方不比總兵府差,汪公說如今無法留二位在他那裡住,請大人見諒。”

汪直和王越當然不敢留唐泛他們住下,因為邊上還有個郭鏜在虎視眈眈呢,要是唐泛他們住在總兵府或鎮守太監府,回頭郭鏜就能給他們扣一個互相勾結的罪名瞭。

唐泛頷首:“無妨,你帶路罷。”

丁容應瞭一聲,請唐泛等人各自上轎,便與轎夫交代瞭地點,將他們送到官驛。

官驛離總兵府其實並不遠,也如丁容所說一般,裡頭修繕一新,比上好的客棧裝潢也不遑多讓瞭,甚至還有寬敞的澡池子,當然,這隻提供給唐泛和隋州這種等級的官員沐浴,龐齊他們還不夠資格。

唐泛前腳剛到,後腳汪直那邊的人就到瞭,還帶瞭幾封書信,正是之前他跟汪直提過的,那幾封從細作身上搜出來的信件。

他也顧不上洗漱更衣,拿過信件就拆開來看。

書信上寫的都是大同城內的情報,譬如糧倉在何處,明軍佈防動向,某某日從哪個城門出去等等。

其中還有一封說到明軍的兵力在偏關縣有異動,恐怕不日將要調走雲雲。

汪直他們雖然及時搜出這些信件,但後來證明,消息仍舊不脛而走,韃靼人提前獲知消息,所以不僅及時繞過明軍防守,而且專挑兵力薄弱的地方下手,使得明軍疲於奔命。

事後汪直他們審問這些攜帶信件的人,卻都問不出什麼,因為帶信出城的人甚至根本就不認識字,隻不過是拿瞭銀兩幫忙送信的。

唐泛望向隋州:“你怎麼看?”

隋州想瞭想:“他們興許另有隱蔽方法傳遞消息,這些信,隻是為瞭掩人耳目,故意弄出來的動靜。”

唐泛點點頭,隋州的看法與他不謀而合。

“汪直說,郭鏜的嫌疑最大。”

隋州道:“不無可能。”

他的言語雖少,卻很謹慎,在真相未明之前,從不妄下結論。

唐泛也早就習慣他這種風格,聞言就道:“郭鏜不是常人,巡撫府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讓我們進去搜查,所以麻煩你讓嚴禮他們這段時間對巡撫府多留意一下,若有什麼動靜及時來報。”

隋州言簡意賅:“好。”

唐泛伸瞭個懶腰:“看來這大同城,真如渾水一般,連下頭遊的什麼魚都看不清楚。”

隋州:“你就打算這麼看著?”

唐泛:“目前來說,隻能如此。”

隋州挑挑眉,他對這人何其瞭解,就不信對方當真準備袖手旁觀。

見他分明不信的模樣,唐泛詭秘一笑:“其實我隻是給汪直出瞭個主意。”

第二天,唐泛與隋州上門拜訪瞭大同巡撫郭鏜。

後者也熱情接待瞭他們,大傢寒暄一通,說瞭一大堆扯皮且毫無營養的話,郭鏜陪著他們幹坐瞭一個上午,再三留飯,唐泛二人也再三推辭,這才起身告辭。

郭鏜親自將他們送到門口,隻覺得腰酸背痛,口幹舌燥。

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官場最常見的便是這樣應酬來應酬去的場面,唐泛他們剛到大同,於情於理肯定要過來拜會郭鏜,郭鏜也不能不接見他們。

但雙方分明又不是同一陣營的人,除瞭客氣寒暄,也別無話說。

所以不止唐泛隋州覺得累,郭鏜這個主人肯定也身心俱疲。

從巡撫府出來,唐泛跟隋州直接就在城中隨意閑逛起來。

初春的氣候乍暖還寒,大同比京城好似反倒冷上幾分,明明在京城已經隨處可見的春衫,許多人在這裡穿的還隻是稍薄一點的冬衣。

不過女子愛美的天性到哪裡都是遮掩不住的,京城新近時興的銀絲鑲邊襦裙,在這裡也流行起來瞭,不少傢境不錯的年輕女郎已經穿上瞭這一身。

估計是因為邊城比京城民風更為開放一些的緣故,這些女子的衣著用色也更為大膽,桃紅玫紅橘紅一類的色調隨處可見,令人恍惚覺得這裡不是隨時能夠燃起戰火的邊陲重鎮,而是花雨旖旎的江南。

“很好看麼?”旁邊冷不防傳來問話。

“挺好看的啊,難道你不覺得麼?”唐泛反問。

人皆有惡醜向美之心,就算不抱著齷齪的想法,單是以欣賞的目光看著這些粉靨紅唇,衣著鮮亮的儷人,心情也會變得不錯。

唐泛今日穿瞭一身湖藍色深衣,頭上並未著冠,隻像在京城一般,將頭發簡單束在頭頂,以玉簪固定。不過一個人若是生得好,也根本不需要多麼繁復的裝扮來點綴,就如前人所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越是簡單,反倒越能襯托出美人的神韻。

這一路走來,也不知有多少目光在唐泛身上流連忘返,隻他自己猶然未覺,還顧著看別人。

殊不知自己也成瞭旁人眼中的美色。

“不覺得。”隋州冷冷應道。

有一兩個大膽的女郎似乎想要借故上前與唐泛搭訕,卻生生被他身邊那兩道冰冷的目光嚇退,不得不掩面而逃。

唐泛摸摸鼻子,將視線從她們身上收回來,正想說點俏皮話,就見到丁容一路從官驛那邊匆匆尋過來。

“二位大人可讓小的好找!”丁容道,“總兵大人與汪公請二位大人前去議事。”

唐大人逛遍大同城的想法幻滅,隻好道:“那走罷。”

隋州:“我就不去瞭。”

丁容露出為難的神色:“這,汪公說是要請二位都去……”

話沒說完,隋州已經轉身走開好幾步遠瞭。

丁容的眼睛都直瞭。

他在汪直身邊不少年,許多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對他也多有客氣,像隋州這樣直接將他忽視到底的,丁容還是頭一回見,目瞪口呆之餘,也完全反應不過來。

直到肩膀被人戳瞭一下,他才愣愣地看向唐泛。

後者問他:“還不走?”

丁容苦笑搖頭:“您坐轎子麼?”

唐泛:“不瞭,先前來時也沒幾步路,走過去就可以瞭。”

唐泛到的時候,在場除瞭王越汪直之外,還有唐泛不久前才見過面的大同巡撫郭鏜。

四人先是一番見禮,而後分頭落座。

王越清瞭清嗓子,率先道:“今日請諸位齊聚總兵府,乃是因為郭巡撫說有事相商,郭巡撫,既然人已經來齊瞭,有什麼話你就說罷。”

郭鏜道:“下官剛剛收到京城下發的公函。”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

王越問:“公函上說什麼?”

郭鏜道:“威寧海子一事,京城那邊的回復是,讓我們派人前去探查,若證實當真與白蓮教有關,便發兵剿滅,以免將事態擴大。”

他剛說話,王越就皺眉道:“京城的回復,究竟是內閣的回復,還是陛下的回復?”

被對方一雙灼灼目光盯著,郭鏜實在不敢說是陛下的答復,因為這種回答太弱智,也太看不起王越的智商瞭,隻好打著馬虎眼:“這很重要麼,總而言之,不管是內閣還是陛下的答復,身為地方官員,我們都應該遵守。”

“那差別可就大瞭!”王越冷笑。“你就直說是內閣的回復不就得瞭!發兵剿滅?他們可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當威寧海子是大同不成?由著我們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總兵大人稍安勿躁,先聽聽郭巡撫怎麼說的嘛。”唐泛出聲打著圓場。

郭鏜輕咳一聲:“失蹤的人接連三撥,這不是個小數目,朝廷怎麼都是要追究的,我們這邊說失蹤,那怎麼個失蹤法,連白蓮教妖徒的影子都沒見著,回去實在是不好交代。我也罷,王總兵也罷,汪公也罷,還有唐禦史,估計你們都不想看見這種情況發生罷?”

王越冷眼看他:“那依你之見呢?”

郭鏜道:“派人再探罷,務必要將威寧海子的情況弄明白,否則韃靼人一來,打完就跑,明軍完全無法追擊,一追就失蹤,這像樣麼?長此以往,對士氣軍心必然是沉重打擊。”

王越道:“郭巡撫說得好生動聽,那不如由你帶兵前往查探?”

郭鏜不悅:“請總兵大人勿要胡攪蠻纏,我乃參贊軍務,而非直接插手軍務,朝廷派我來此,是為瞭協助諸位的,我若帶兵前去,誰來擔任巡撫之職?”

他話音方落,就聽見一人道:“郭巡撫所言有理,下官也覺得應該派人前去探路才是。”

郭鏜茫然扭頭,正好對上唐泛贊同的神色。

他莫名得很,心想唐泛不是他們那邊麼,怎麼這會兒反倒幫起自己說話瞭?

誰知見鬼的事還不止這一樁,唐泛說完,汪直也出聲瞭:“不錯,我大明之前屢敗韃靼,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眼看連河套都咫尺可得,沒道理如今被區區一個妖術就嚇退瞭腳步,再不濟,咱們這邊也還有出雲子呢!”

郭鏜不由睜大瞭眼,連平時跟王越好得跟穿一條褲子的汪直都站在他這一邊,今天這是怎麼瞭?

在以前幾次的鬥爭中,郭鏜每次都落敗,正是因為一旦三人有爭議,都是王越與汪直聯合起來,對付他一個人。

他也實在是對那兩個傢夥咄咄逼人的氣勢又恨又怕,奈何當時王越與汪直一個鼻孔出氣,他勢單力孤,很難有什麼話語權,隻好頻頻向北京告黑狀,本以為京城那邊終於聽到他的心聲,派瞭兩個援手過來,誰知一看來人的名單,郭鏜的心都涼瞭半截。

唐泛和隋州,誰不知道他們跟萬黨有矛盾?萬閣老還讓這麼兩個人過來,是想讓他們跟汪直聯合起來,好玩死自己嗎?

然而今天一看,怎麼好像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呢?

不過沒等他想出什麼結果,那頭王越便冷笑道:“敢情這些兵不是汪公親手帶出來的,所以您一點都不心疼瞭?可我心疼得很!我們不是沒有派人出去查探過,可每次都是什麼結果?一個個全都失蹤瞭!我就不信偌大草原,除瞭威寧海子一條路,就沒有別的路可走瞭!”

汪直反問:“就算有別的路,但每回韃靼人都循著那條路過來,為何我們就走不得?”

王越道:“汪公可曾想過,若派出去的人再度失蹤,對軍心會造成何等動搖?屆時人人都知道韃靼人有鬼神之能,那還打什麼仗?”

汪直道:“就像郭巡撫說的,明軍龜縮不出,對士氣損失隻會更大,王總兵帶兵多年,何以有朝一日忽然就膽怯起來,若連主將都怯戰,你底下的將士又要如何是好?”

王越的臉色很難看:“汪公別忘瞭,我才是大同統帥,我有權力決定是否派兵!”

汪直冷笑:“你也別忘瞭,你有今日,是誰一手提拔的,若是沒有我,你能當上大同總兵,立下這麼多戰功麼?”

郭鏜看得一愣一愣,明明是他先挑起的話題,最後怎麼變成這兩人自己吵起來瞭?

而且他們倆針鋒相對,火藥味十足,大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架勢。

王越雖然是文官出身,但他帶兵這麼多年,早就磨練出一身殺氣,汪直更不必說,若不是面白無須,旁人根本不會將他往宦官的身份上聯想。

“那個,兩位都消消氣,有話好好說!”

這兩人有瞭矛盾,郭鏜自然心中竊喜,不過表面上,自然還是要好言相勸,做做樣子的。

旁邊有人扯瞭扯他的袖子。

郭鏜一低頭,卻是唐泛。

唐泛小聲對他說:“郭巡撫,您就別勸瞭,昨天我剛來的時候,兩位就吵過一回瞭。”

郭鏜啊瞭一聲,忙小聲問:“怎麼說?”

唐泛努努嘴:“我奉陛下之命,問起這陣子的戰事,結果說著說著,這兩位就開始互相推卸起責任瞭,要不是我攔住,能吵得更兇。”

郭鏜恍然,難怪自己方才進來的時候怎麼覺著氣氛不太對勁呢,敢情汪直跟王越早有不和瞭?

他來到大同之後,就一直被這兩個人壓著打,現在忽然發現瞭對方看似堅固的同盟內部其實並不堅固,那份大喜過望心情實在難以形容。

但郭鏜也不能將幸災樂禍表現得太過明顯,輕咳一聲:“王總兵太執拗瞭,左右都不肯派兵,這於大局不利啊!”

唐泛也跟著唉聲嘆氣:“誰說不是呢,若是韃靼人知道咱們鬧內訌,還指不定多高興呢!”

兩人這邊竊竊私語,汪直和王越卻越說越大聲,最後終於鬧翻瞭,汪直直接拂袖而去,也不管郭鏜和唐泛二人還坐在廳中。

王越朝他們苦笑一聲:“讓兩位看笑話瞭!”

郭鏜還想說兩句客氣話,唐泛卻問出瞭郭鏜最想問的話:“總兵大人,那這人,咱們到底是派還是不派?”

王越沒好氣:“你們都贊同瞭,我再反對頂什麼用,兩位欽差都在這裡,要是兩人都往京城告我一狀,我可吃罪不起啊!”

郭鏜幹笑:“總兵大人多慮瞭,不至於此,不至於此!”

王越道:“人是要派的,不過不是現在。”

郭鏜追問:“那是什麼時候?還請大人給個時間,下官也好向朝廷匯報。”

王越道:“這幾日天氣都不好,威寧海子那邊隻怕迷霧更大,韃靼人估摸著也會挑這個時候過來劫掠,先將這場仗應付過去再說,我明日還要前往大同左衛與雲川衛巡視,就先不招呼兩位瞭,請。”

他端起茶盅,表明瞭送客的態度。

郭鏜與唐泛隻好起身告辭。

二人走出總兵府。

因為今日王越與汪直鬧的這一場,唐泛又贊同郭鏜的意見,兩人反倒升起一絲惺惺相惜之情。

郭鏜也覺得說不定可以爭取一下唐泛,將他拉到自己這邊來。

他不由抱怨道:“總兵大人的脾氣實在是太暴躁瞭,難怪連汪公也受不瞭他!”

唐泛笑瞭笑:“他也是被咱們惹惱瞭,若換瞭平日,定不會如此的。”

郭鏜搖搖頭:“我還不知道給朝廷上的奏疏應該怎麼寫呢!”

唐泛道:“總兵大人日理萬機,咱們總該體諒他,再說若真是韃靼人來襲在即,確實馬虎不得。”

郭鏜嗤笑一聲:“什麼韃靼人來襲,上回他也這麼說的,結果愣是沒來,他這大同總兵,其實也不過如此啊,說不定以往那些功勞,都是殺良冒功得來的呢!”

唐泛吃驚不已:“郭巡撫,這話可不好亂說啊,咱們這才剛出瞭總兵府呢,若是被王總兵聽見,還不得將咱們軍棍伺候,這裡可不是在京城!”

郭鏜顯然也領教過王越的剽悍,當下立時噤瞭口。

二人又說瞭兩句,便分頭告辭,郭鏜還有公務要處理,就先回瞭巡撫府,唐泛則一頂小轎直接前往鎮守太監府。

隋州那邊,他與唐泛分別之後,就獨自往城門處走去,路上便遇見瞭之前帶他們入城的把總孟存。

《成化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