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伊豆半島。
窗臺前,寧萌掛斷電話後手還在微微戰栗。咸咸的海風吹來,似乎又將她帶回瞭許多年前的那個晚上。那一夜,也是在半睡半醒之間接到電話,對方告知她,她父母在山間行駛的過程中與大巴發生沖撞,轎車直接翻到瞭懸崖下。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當場死亡,唯獨她哥哥——盛哲寧還在搶救中。
那一年,她才剛上初中。全傢人為瞭慶祝盛哲寧考上重點大學,商量好出去自駕遊。可寧萌卻在出發前一晚突發高燒,不得不留瞭下來,由保姆照看。寧萌清晰地記得,接到電話的那個可怕夜晚,她還發著低燒,聽到噩耗後她難以控制地不停打顫,可明明渾身還燙得直冒汗。
——就像現在。
在聽到電話那頭說“你哥哥盛哲寧出瞭車禍”的瞬間,寧萌隻覺腦子嗡的一聲響,十幾年前那種乍冷乍熱的感覺就又回來瞭。她想都沒想,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撥通瞭夏淺的電話,讓她趕緊去醫院,然後,就是漫長的等待。就像那一晚,她在醫院走廊上默默祈禱著哥哥平安無事一樣。
她已經失去的夠多瞭,不能再失去這個唯一的親人。哪怕他再毒舌、再不近人情,那也是她最親最愛的哥哥啊。父母離開後,哥哥就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處理父母後事的時候、董事會發難想要將他們兄妹二人趕出長盛集團的時候……
最難最苦的時候都是哥哥陪在她身邊。
即使後來她嫁瞭人,兄妹倆一個月也未必見得上兩面,但盛哲寧在她心中的分量還是任何人都不能比擬的。
哪怕兩人每次吵得再兇再狠,過不瞭兩天,就又會和好如初。沒辦法,誰讓這個人身上流著和自己一樣的血呢?所以寧萌一直堅信,誰都可能離開她,但哥哥不會。可現在——想到這,寧萌終於嗚咽出聲。正抽抽,肩上卻一暖,何之雋從背後給她披瞭件外套。寧萌淚眼婆娑地回頭,委屈地喊瞭聲“老公”。
何之雋安撫地拍拍寧萌的腦袋,一邊替她擦眼淚一邊道:“傻瓜,先別著急。
交警不是也說大哥隻是暈過去瞭嗎?沒事的,說不定隻是撞擊造成瞭暈厥而已。
還有,這電話也已經打瞭好一會兒瞭,大哥現在應該已經到醫院瞭。你想想,如果大哥真的嚴重到需要手術的話,院方肯定會再打電話通知你,可現在沒有消息就說明沒有大礙。”
寧萌哽咽,“是這樣嗎?”
“當然。”何之雋柔聲,“我當初剛進電視臺時,可是在社會部待瞭整整一年半,這樣的事見多瞭。相信我!咱們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訂回程的機票。”
“對!你不說我都忘瞭。”聞言,寧萌終於強打起精神來,作勢就要再打電話。何之雋卻攔住她,溫柔笑開:“我已經給前臺打過電話瞭,他們會盡快幫我們安排去機場的汽車,機票我也已經讓他們在幫我們訂瞭。放心。”
見何之雋這個樣子,寧萌之前對他的怨恨、猜忌統統都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
眼前再次變得朦朧,寧萌澀著嗓子喊瞭聲“老公”就依偎進何之雋的懷裡。
“好啦,乖。”何之雋刮刮寧萌的鼻子,“你先躺著休息會兒,我去收拾行李,萬一訂到機票就好馬上啟程。還有……”
見何之雋欲言又止的樣子,寧萌紅著眼睛問:“還有什麼?”
何之雋啟齒,話都到瞭嘴邊卻又莫名化作一聲嘆息。最終,他擺瞭擺手道:
“算瞭,等以後再說吧。”
寧萌覺出不對勁來,放開何之雋道:“你有什麼就現在說。”
何之雋蹙眉想瞭想,稍時才道:“萌萌,你哥……怎麼會在酈城?還有,我剛才聽見你給夏淺打電話,讓她去醫院?”
聞言,寧萌神色一凜,早已不是先前無助啼哭的模樣。何之雋拳頭抵在嘴邊咳嗽聲,接著道:“萌萌,其實……有件事我一直都想跟你說……”
寧萌神色未變,輕輕“哦”瞭聲。
“我……萌萌,其實夏淺就是我之前的女朋友。”
滴答一聲,像是水珠敲在大石上,寧萌說不出心裡到底是個什麼滋味,但她知道,該來的終究還是來瞭。
何之雋道:“不過我向你發誓,我和你在一起後真的真的和她沒再聯系過瞭,因為她,我連大學同學會都不去參加。那次你讓她作我們的砍價師完完全全就是個意外,我根本就沒想過會再碰到她。當時……我怕你誤會所以也沒告訴你她的身份,我本來是想隻要婚禮完瞭這事也就完瞭,你們也不會再有什麼聯系,可是——”
寧萌寒著臉問何之雋,“可是什麼?”
何之雋擰眉,裝作滿臉懊惱的模樣道:“可是後來你們不僅有聯系,你還把你哥介紹給瞭她,那個時候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解釋瞭。如果告訴你真相你一定會問我為什麼不早說,我真的是怕你胡思亂想才把事情瞞瞭下來。夏淺剛好也抓住我這個心理,讓我給她錢。她還威脅我說,如果我不給她錢,她就把事情都抖出來,還要告訴你我們已經舊情復燃……”
聞言,寧萌臉色白如紙,顫著唇道:“你說什麼?”
“萌萌你相信我嗎?”何之雋滿眼真誠地看向擰眉,“我做這一切都是被逼的,夏淺也實在貪得無厭,她前前後後找我要瞭五六次錢還不肯罷休,後來我實在生氣跑去找她理論,結果還不小心碰到瞭大哥。我真是百口莫辯啊!”
一席話畢,寧萌的神情也已從震驚變得凝重。她微微瞇眼看向窗外,神思不知覺間便已漂洋過海。原來真相是這樣,老公沒有出軌她固然開心,可這個夏淺——沒想到她竟然是這樣一個唯利是圖卑鄙奸詐的女人!為什麼自己以前會覺得她是個豪爽自立的好姑娘?
寧萌呆立原地,再說不出半個字來。而這頭,何之雋則悄悄揚起瞭眉,眼底的狡黠一閃即過,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從知道寧萌在調查夏淺開始,何之雋就一直盤算著如何應對。直接承認他和夏淺的關系,隻能更加讓寧萌猜忌和惱火;可不承認的話,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更何況寧萌已經開始調查夏淺瞭。更讓何之雋頭疼的是,他最近跟著同事在外小賭瞭兩把,不僅把自己的私房錢全搭進去瞭,他還悄悄拋售瞭傢裡的一些理財產品。
這事,一樣瞞不瞭多久。而就在何之雋焦頭爛額之際,這麼巧,盛哲寧卻出瞭車禍。剛才寬慰老婆之時,何之雋突然靈機一動,就這麼順水推舟將所有污水都潑到瞭夏淺身上。
想到夏淺的無辜,何之雋又微微懊惱。可事已至此,他已經沒有退路瞭。
他道:“萌萌,我知道我現在才告訴你這些是我不對,可我就是怕大哥……
你說你哥好端端的怎麼跑去瞭夏淺的老傢,這麼巧又在那出瞭車禍?會不會是……咳,你就當我陰謀論吧,我總覺得大哥這次車禍和夏淺脫不瞭關系。”
話音剛落,寧萌便噌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沉聲:“我們不等前臺消息瞭,直接收拾行李去機場,說不定,能遇到臨時退票的人。”……
寧萌兩口子匆匆趕往機場之時,夏淺也剛趕到酈城第一醫院。在來的路上,夏淺已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通過電視臺的同學瞭解瞭下車禍現場的情況。
總體來說,就是一熊孩子的孔明燈突然飛瞭,熊孩子沖出馬路追孔明燈,盛哲寧措手不及,下意識地往右一拐,與旁邊的豐田發生瞭沖撞。事後,豐田車主隻受瞭點輕傷,而盛哲寧則頭部受到撞擊,被送上救護車時人還處於暈厥狀態。
夏淺看瞭記者同學發來的現場照片,保時捷受損面積不大,隻是氣囊彈瞭出來。所以一路上,夏淺都在安慰自己,沒事的沒事的。豪車嘛,安全性能肯定比一般的車高,說不定盛哲寧暈倒根本就不是因為受到撞擊,而是被嚇到瞭。
雖然想是這麼想,可夏淺到醫院時腿還是微微有些發軟。她亟亟跑到咨詢臺,正想請對方幫她查查盛哲寧在哪,兩個小護士就從她身邊經過。
一個道:“噯,聽說瞭嗎?四樓腦外科收瞭個腦子被撞出坑的。”
另一個回應道:“你是說411的盛哲寧?知道!那人一看就是腦積水過多,沒得救咯。”
聞言,夏淺隻覺天昏地旋,憋著最後一口氣沖上瞭四樓沖。可待夏淺在病房前站定,定眼一看,眼淚卻在眼眶裡轉啊轉,死活都掉不下來瞭。
病房內,盛總大人頭纏繃帶,正背對著她趾高氣昂地指揮著兩名護工做清潔。
“這裡這裡,快擦幹凈。嗯,還有那兒,怎麼能這麼臟!”盛總大人一邊指揮一邊感嘆道,“實在是太可怕瞭,這裡簡直就是細菌和灰塵的集中營,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話畢,一屋子病人及傢屬都紛紛向其投來註目禮。盛總大人隻當看不見,繼續折磨著兩名護工。夏淺見狀呵呵呵,正思忖著她是走呢走呢還是走呢,盛哲寧就回過頭來。
“夏淺。”見到夏淺,盛哲寧驀地出聲。登時,一屋子病人及傢屬又齊刷刷將目光轉到她身上。
夏淺哭笑不得,頓覺丟臉到不行,不知道現在她說不認識這貨還來不來得及。
這頭,盛哲寧已不由分說地走到她跟前,抬下巴道:“來得正好。”
納尼?他該不會想讓她也加入大掃除隊伍吧?
誰料盛哲寧開口卻道:“你趕緊回去把我傢的床單、被套和枕套統統拿來,這裡的根本沒法用!”
夏淺:“……”護士姐姐們說得沒錯,此人腦積水太多,已經無藥可醫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