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周一周飛快過去,仿佛進入秋天是最要緊的任務。成就也來得相當快:丹尼六月初在拉古納拿到瞭第一場勝利,在亞特蘭大獲得瞭第三名,在丹佛排名第八。在索諾馬那一周,隊員們已經研究過失誤在哪裡,接下來就看丹尼的表現瞭,而他的表現果真很突出。
那年夏天,每當我們一起吃晚餐,總有話題可聊——獎杯、照片、半夜的電視回放。突然間,來訪的人變多瞭,一起吃晚餐的人也變多瞭。來傢裡的不隻有丹尼的同事邁克爾(同事們都很樂意配合丹尼瘋狂的日程表),還有其他人,包括NASCAR北美超級房車賽的老將德瑞克·科普、汽車運動名將奇普·漢諾爾。我們還被引薦給瞭路卡·潘多尼,他是意大利法拉利總部的一位重要人物,這次來是為拜訪西雅圖最厲害的賽車教練唐·契奇二世。我從來沒破壞過自己不踏進餐廳的規矩,我的傢教很好。不過我告訴你,我就坐在門邊,腳趾甲觸碰著門縫,這樣可以更靠近這些賽車界的大人物瞭。我在那幾周知道的關於賽車的事情,比我花在看錄像帶和看電視上的那幾年知道的還要多。我親耳聽到令人敬重的冠軍教練羅斯·班特利講到車手該如何呼吸,真是太令人驚訝瞭。
卓伊愛喋喋不休,總是有話要講,有東西要展示。她坐在丹尼腿上,瞪大眼睛聽著他們對話的每一個字,在適當的時候講出丹尼教過她的某些賽車之道,像是“急事慢辦,慢事急辦”之類的,讓所有大人物印象深刻。在那些時刻,我深深以卓伊為傲,因為我無法以自己的知識讓賽車界人士驚羨,隻好退而求其次,交給她代勞瞭。
伊芙又快樂起來。她去上健身課,提高肌肉質量,還常常提醒丹尼,她的排卵期到瞭,有時還很急切。她的健康莫名地大有改善,不再頭痛,不再惡心。奇怪的是,她手上的傷倒是繼續困擾著她,她做菜需要抓東西時,偶爾得用上護腕。不過,從昨天深夜我聽見的臥室傳出來的聲音判斷,她的手已經恢復原有的彈性和靈巧,足以讓丹尼和她非常快活。
然而人生總有高低起伏。丹尼的下一場賽事非常重要,一個好的成績可以鞏固他年度新人的地位。
在鳳凰城國際大賽上,丹尼第一圈就被尾隨者盯上瞭。
這是賽車的規律:從沒有人在第一圈轉彎處就取得比賽勝機,但是很多人就輸在那裡。
丹尼慘遭攻擊。有人用遲剎車入彎的方式把他逼到角落,然後鎖住他。被堵住的車,輪胎不會轉,輪胎不轉就沒有作用。在車子全速滑行時,惡意攻擊者又撞上丹尼的左前輪,破壞車子的校準。丹尼的車輪嚴重歪斜,整輛車偏離軌道,浪費瞭好幾秒鐘。
校準、遲剎車、死鎖、輪胎內傾角,這些都是賽車的行話,我們隻是用它們來解釋場上發生的現象。重要的不是我們如何準確地解釋這個事件,而是事件本身與結果,也就是丹尼的車子壞瞭。他賽完全程,但比賽結果是DFL。他是這樣告訴我的。這是一些新的詞匯:DNS,意思是沒有出發(Did Not Start);還有DNF,沒有賽完(Did Not Finish);最後是DFL,他媽的最後一名(Dead Fucking Last)。
“真不公平,”伊芙說,“那是另一位賽車手的錯。”
“如果要說是誰的錯,”丹尼說,“隻能怪我給瞭別人機會堵我。”
關於這一點,我聽他說過。他說為瞭一場意外去生另一位賽車手的氣是沒有用的。你必須註意周圍的賽車手,瞭解他們的技術、信心和野心,根據這些因素來與他們賽車。你必須知道誰的車跑在你旁邊。歸根結底,任何問題都是起因於你,你要為自己身在何處、所做何事負責。
總之,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錯,丹尼被擊垮瞭,卓伊被擊垮瞭,伊芙被擊垮瞭,我也被毀滅瞭。我們離成功就差那麼一點點。我們都聞到成功的香味瞭,那聞起來像是烤豬肉的味道。大傢都喜歡烤豬肉的味道。但是哪一種情況比較糟,是聞到烤豬肉的香味卻吃不到,還是從來沒聞過?
八月天炎熱又幹燥,鄰近街區的草都發黃枯死。丹尼一直忙著算數,按他的算法,他在數據上還是可能在系列賽中擠入前十名,以及拿下年度新人獎的,達成這兩者其中一項,就能讓他明年繼續參賽。
我們坐在後門廊享受黃昏的陽光,丹尼剛烤好的燕麥餅幹的香味從廚房傳出。卓伊在灑水器的水霧中跑來跑去。丹尼輕輕幫伊芙按摩著手,好讓手復原。我在後門平臺上盡力模仿蜥蜴那樣,趴著不動,盡量吸取熱能來溫暖我的血液,心中希望自己吸取足夠的太陽能,撐過整個冬季。今年的冬季可能會寒冷又晦暗,因為在西雅圖,如果夏季炎熱,通常代表冬天會很冷。
“這可能是老天的意思。”伊芙說。
“該來的遲早會來。”丹尼告訴她。
“但是我排卵的時候,你都不在。”
“那下周你們陪我一起去,卓伊會很開心的。我們住的地方有一個遊泳池,她最愛遊泳池瞭,你也可以到場上觀賽。”
“我不能去現場,”伊芙說,“現在不行。我是很想去,真的。但是我最近覺得很好,你知道嗎?所以……我怕。我怕賽道又吵又熱,又有橡膠和汽油味,廣播的雜音直穿進我耳朵裡,而且大傢要大喊大叫,才聽得到彼此講的話。那會讓我發……我的意思是,我可能會有不好的反應。”
丹尼笑著嘆瞭口氣,連伊芙也笑瞭出來。
“你懂嗎?”她問。
“我懂。”丹尼回答。
我也懂。賽道上的一切:聲音,氣味;走過賽車圍場,感受那股動能;每個維修站發出引擎的熱氣。當廣播讓下一組選手進行起跑排位時,賽車圍場內的電流此起彼伏。觀眾起身爭看賽車手狂亂搶位的起跑,然後想象各種可能,揣測車子跑到賽道另一端大傢看不到的位置時會如何,直到賽車以完全不同的順序重新經過起點與終點,閃閃躲躲,爭先恐後,搶進下一圈,進而改變戰況。丹尼和我靠賽車活著,賽車給我們生命。但是我知道,讓我們充滿活力的事情,對其他人來說可能是一種毒害,尤其是對伊芙。
“我們可以用烤肉的醬汁滴管。”丹尼說,伊芙聽瞭大笑,我很久沒見過她這樣大笑瞭。“我可以在冰箱裡留一杯精液給你。”他又說,結果她笑得聲音更大。我聽不懂這句話有何好笑,但是伊芙笑翻瞭。
她起身去廚房,不一會兒,便從廚房拿瞭烤肉用的醬汁滴管出來。她仔細端詳管子,臉上掛著壞笑,沿著滴管摸瞭摸。
“嗯,”她說,“也許可以。”
他們一起傻笑,然後望向草坪,我也跟著望向草坪。大傢都看著卓伊,她又濕又亮的頭發黏在肩膀上,穿著小朋友的比基尼,露出曬成棕褐色的腳,開開心心地繞著灑水器噴出的水奔跑,她的尖叫聲和笑聲回蕩在中央區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