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伊芙的葬禮過後,第二天早上,我幾乎無法動彈。我的身體很僵硬,都沒辦法站起來,丹尼還得過來看看我怎麼瞭,因為我通常會馬上起床,和他一起弄早餐。我今年八歲,比卓伊大兩歲,可我覺得自己更像是她的叔叔而非她的哥哥。雖然我還很年輕,本來不該有髖關節的問題,可我偏偏生瞭這種病——因髖關節發育不全而引發的退化性關節炎。沒錯,這的確是很難受的毛病,不過就某種意義而言,它反而成瞭一種解脫,因為我可以專註於自己的病痛,而非一直想著其他占據我腦海的事情,尤其是卓伊被困在雙胞胎傢裡這件事。

我得知自己髖部不正常時年紀還很小。我才幾個月大時就經常跟丹尼追逐玩耍,因為就隻有我們倆,所以我沒什麼機會拿自己和其他的狗比較。等我大到可以經常造訪狗狗公園時,我才終於明白,自己走動時常常並攏後腿,雖然這讓我比較舒服,但顯然表示我的髖部天生有缺陷。我一點都不想被當成畸形,所以訓練自己用某些特定的方式行走、跑步,好掩飾缺陷。

等我長大,骨頭末端的軟骨原骨都磨損耗盡(軟骨原骨會隨時間耗損),疼痛也越來越厲害。可是我沒有抱怨,反而隱瞞自己的問題。也許在這一點上我與伊芙非常相像,隻是不願意承認而已。我根本不相信醫學,也找到瞭方法來彌補自己的缺陷,讓我免於接受那種肯定會讓我死得更快的診斷。

我說過,我不知道伊芙為何不相信醫學,至於我自己的緣由,我卻再清楚不過。在我不過一兩個星期大,還是隻小狗狗的時候,史班哥的農場主人帶我到一個朋友那裡,那人把我攤開放在腿上,輕輕摸我,把我的前腳拉開。

“早就該剪瞭。”他對主人說。

“我來抓住他。”主人說。

“他需要麻醉,威爾。你上禮拜就該先打電話給我。”

“我才不會把錢浪費在一條狗身上,醫生。”主人說,“剪吧。”

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可是後來主人緊緊抓著我身體中段。另一個叫“醫生”的傢夥抓著我的右前掌,他拿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剪刀,剪下瞭我右腳掌上並無機能的殘留趾,也就是我右邊的大拇指。劇痛襲遍全身,那是一種毀滅性的、痛徹全身的疼,真他媽的疼死我瞭!我疼得大叫。我奮力掙紮想脫身,可是主人把我抓得好緊,我幾乎無法呼吸。然後,醫生又抓起我的左前掌,毫不遲疑地“咔嚓”一聲,又剪掉我左邊的大拇指。我記得那咔嚓聲,記得比疼痛還清楚。那個聲響——咔嚓——好大一聲,然後血流得到處都是。由於實在太疼瞭,我不由得發抖、發軟。然後醫生在我的傷口上抹藥膏,把我的前腳緊緊包紮好,還小聲對我說:“他是下三爛,連為他的小狗狗花點錢做局部麻醉都不肯。”

現在你懂瞭吧?這就是我無法相信醫生的原因:他不打麻藥就動手剪我的腳趾,隻因為他想賺錢而賺不到,他也是個下三爛。

伊芙葬禮過後的第二天,丹尼帶我去看瞭獸醫。獸醫是一個很瘦的男人,身上有股幹草味,而且他的口袋好像無底洞,裝滿瞭各種可以請客的好東西。他摸摸我的髖部,我試著盡量不要畏縮,可是當他壓到某些部位時,我還是忍不住。他做出診斷,開瞭些消炎藥,還說他現在也無能為力,除非將來有一天可以動昂貴的手術,換掉我有毛病的地方。

丹尼向那男人道過謝,然後載我回傢。

“你的髖關節發育不全。”他對我說。

要是我有手指頭的話,我一定會把它們塞進耳朵裡,直到鼓膜破裂為止,那樣我就什麼都聽不到瞭。

“髖關節發育不全。”他又重復一次,難以置信地搖頭。

我也跟著搖頭。我明白這樣的診斷結果代表我快完蛋瞭。也許我會慢慢死去,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一定會死得很慘,因為獸醫的診斷已經說明瞭一切。你看到的情況會帶來無可避免的結局。你的眼睛往哪裡看,車子就往哪裡去。不論是何種心理創傷導致伊芙不相信醫療,我隻能看到事情的結果:伊芙無法把頭轉開,不去正視別人一直叫她看的那個地方。聽到醫生斬釘截鐵地說自己沒剩幾個月好活瞭之後,很少有人能拒絕接受這個事實,選擇走另一條路。我回想起當時伊芙是如何迅速地接受瞭自己不久於人世的事實,隻因為她周圍的人都認為她快死瞭。現在換我被人預告要“謝謝收看”瞭——那將是充滿折磨與痛苦的過程,符合大多數人對死亡的既定印象。我試著移開視線。

《我在雨中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