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司徒的表情有些僵,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松些:“怎麼說的我好像真的憑空消失瞭似的?我隻是因為當時高考成績不理想,志願落榜瞭,出去散心瞭一段時間,之後索性就決定在國外進修,再考國外的學校瞭。”
高考成績不理想?志願落榜?這女人以為他不知道她考瞭多少分、報瞭哪所學校麼?
時鐘笑笑,既然她不願說,他也就不再追問,頓瞭頓,便跳過瞭這個話題,問她:“你呢?同學聚會你會去麼?”
任司徒點點頭。
時鐘於是又問:“那你什麼時候放假?我們可以一起回去。”
從本市回老傢不過三個小時車程,每年春節假期她和尋尋都是和盛嘉言一道回的,除夕也一向是在盛傢過的,今年應該也不例外,於是任司徒隨口就回絕道:“我已經和朋友約好一起回瞭。”
任司徒應該是沒有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的,隻因這時,臥室外傳來一串呼叫鈴聲,任司徒沒來得及多看他一眼,已起身朝臥室門走去。
果然,是她之前點的外賣到瞭——
任司徒付瞭賬,拎著外賣走向餐廳,一邊加大音量對著還在臥室裡的時鐘說:“外賣到瞭,出來吃點兒吧。”
任司徒忙著把一個又一餐盒攤放在桌上時他已徐步走到她面前,卻沒有急著入座,而是把她的手機遞給瞭她:“有人找你。”
任司徒瞥瞭眼屏幕上顯示的未接來電,是盛嘉言打來的,她的手機開瞭震動放在包裡,包又擱在瞭他的臥室,也難怪她錯過瞭來電。
任司徒抬眸說瞭聲謝謝,從他手裡接過手機,一邊回撥盛嘉言的號碼,一邊不忘提醒時鐘:“粥趁熱吃吧。”
等電話接通,任司徒已經走出瞭餐廳,斜倚在吧臺旁:“怎麼瞭?”
她話音剛落,手機那一端的盛嘉言就音色極度緊繃的問她:“你不在傢裡?”
“我有事出門瞭,”他嚴肅到近乎質問的口吻令任司徒十分疑惑:“幹嘛問這個?”
盛嘉言沒有解答她的疑問,音色又緊繃瞭幾分:“你最近是不是收瞭個叫蔣令晨的?”
突然聽到這個名字,任司徒的太陽穴驀地一跳,下意識地皺起瞭眉:“莫一鳴收的。”
盛嘉言沉默瞭片刻,像是怕引起她的擔心而刻意放平瞭語氣:“我已經在去你傢的路上瞭,你現在趕緊回傢。”
他話說得這麼模棱兩可,任司徒現在滿腦子問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總得給我解釋下吧?”
“蔣令晨是我們事務所的大客戶利德建設的公子,我在幫他打一起猥褻案,雖然我們是他的辯護方,他也一直聲稱是被陷害的,但就連我們事務所裡,私底下都有不少人認為他確實猥褻瞭原告。他爸爸估計也是這麼認為的,才會逼他去看心理醫生,你有一次打電話給我,他看到瞭來電顯示上你的照片,當時我就奇怪,他怎麼會突然好奇問我你是誰,後來他也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你就是心理醫生,問我要你診所的名字,我哪敢把他往你那兒送?才會問你要別的機構的聯系方式,可沒想到…"盛嘉言的聲音透著懊惱,“就在剛才,他突然打電話給我,說……”
盛嘉言突然欲言又止,任司徒正聽得焦急,趕緊問:“他到底說瞭什麼?”
盛嘉言沒有回答,隻加重語氣說道:“總之你立刻給我回傢,別在任何地方逗留。”
那個蔣令晨……任司徒即便隻見過他幾面,卻對他那種時刻散發危險信號的眼神記憶猶深,當即掛瞭電話,準備告辭瞭就走。
她回到餐廳,時鐘正專註的低著頭喝粥,等他放下湯匙抬起頭來,看到的是任司徒有些抱歉的模樣——
“不好意思,我得走瞭。”
他對此倒沒異議,隻微笑著點瞭點頭。
任司徒這就轉身準備離開,這時又想起還有件事忘瞭囑咐,於是又驀地停下,回頭對時鐘說:“我還是建議你住院,在傢靜養其實更不利於你復原。”
眼前這個男人的表情有一瞬的板滯,任司徒也隨之一愣:這男人該不會以為她這麼建議,是因為不想照顧他,才這樣把他推給醫院吧?
但她現在又不能解釋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那樣隻會越描越黑。任司徒咬瞭咬嘴唇,索性什麼也沒說,直接走瞭。
任司徒的車在夜色沉沉之下疾馳著,冷空氣在側窗玻璃上凝出瞭一層霧。
夜間的街道早已不復白天的車水馬龍,已難覓行人蹤影,任司徒抄近道,車子一拐進主道旁的小路,周圍就顯得更加冷清瞭,任司徒思來想去,等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把藍牙掛上瞭耳廓——
她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尋尋一裝可憐她就沒轍,而那個男人,一改原本的強勢,變的平靜、不爭,再加上生著病,任司徒覺得自己快被他這副樣子吃得死死的瞭。
她撥出一串號碼,很快對方就接聽瞭。
但他不說話,再等她先開口似的。
“我……”連任司徒自己就不知道自己打這通電話是為瞭什麼,有些莫名的局促。
“有東西落我這兒瞭?”
“不是。”聽見他還算輕松的語氣,任司徒也從局促中掙脫瞭出來,“你如果排斥住院的話,明天你還是等我下班去你那兒幫你換藥吧。之前都是你秘書幫你換的吧,藥都鋪不勻,紗佈也纏得亂七八糟,剛才幫你拆紗佈的時候我就想說瞭。”
他應該是笑瞭,“你這麼說,不明擺著讓我別去醫院麼?”
她可不是這個意思,但聽他明顯比剛才愉悅的語氣,任司徒也就沒掃他的興瞭。
此刻的氣氛真好,即使雙方都沒再說話,也不顯得尷尬。
可就在這時,任司徒耳邊突然響起一陣刺耳的喇叭聲,喇叭聲劃破瞭深夜的寧靜,隨後一輛車迅速地超車來到任司徒眼前,繼而車身一這本就是單行道,任司徒和對方的車都是大車型的SUV,被這樣攔著前路,任司徒的車進也不行,退也不行,就這樣卡在瞭半道上,橫,就霸道地攔下瞭任司徒的車。
任司徒條件反射的猛踩剎車。一聲尖銳的剎車聲後,周圍又恢復死一般的安靜。
對方車子亮著兩道刺眼的車燈,一動不動地橫在任司徒車前,半天都沒有動靜。任司徒望一眼那車的車身,確定自己沒有撞到它,不由得松口氣。
任司徒和對方開的都是大車型的SUV,加上這本就是單行道,如今她被這樣攔著前路,進也不行,退也不行,就這樣卡在瞭半道上。任司徒不解地連按幾聲車喇叭,對方司機還是沒反應。
手機那頭的時鐘應該是聽見瞭這邊不太友好的動靜,沉聲問她:“怎麼瞭?”
“有車占道,把我的車堵半路上瞭,我先處理下,待會兒再打給你吧。”
任司徒掛瞭電話,降下車窗沖著對方高聲道:“你能不能把車挪開?”
對方依舊沒有回應。任司徒又按瞭幾聲喇叭,還是不見對方有半點動靜,任司徒隻好下車,快步走到對方車前敲瞭敲車窗。
直到這時任司徒才終於得到瞭對方的回應,隻聽“嗡”地一聲細響,任司徒面前的車窗緩緩降下,等車窗降到一半,對方的面孔漸漸從昏暗中顯露出來,任司徒神經一緊,慌忙地調頭就走。
對方的動作卻比她還快,手從車窗裡伸出,一把就拽住瞭任司徒。
“還記得我麼?任醫生……”蔣令晨笑著問她。
任司徒警惕地環顧四周。
這是沿街一傢再尋常不過的咖啡廳。
不尋常的是坐在她對面的這個男人。
他強行把她帶來這兒,就是為瞭看他喝咖啡,吃松餅??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麼帶你來喝咖啡,而不是把你拖到某個荒郊野嶺給強奸瞭?”蔣令晨品著咖啡,語氣不屑。
這個人說話可真臟,任司徒忍不住皺起瞭眉:“那是因為你的行為太容易讓人誤解,有誰請人喝咖啡是用你這種方式,半路殺出來劫車的?”
“這是我的做事方式,下次你習慣瞭就好。再說瞭,我看著哪裡像壞人?”
哪裡都像……任司徒心裡默默說。
蔣令晨看瞭她一眼,十分不屑:“你是不是在心裡說,絕對不會有下次,或者你打算待會兒一和我分開就去讓莫一鳴別再收治我?”
“我可沒這麼想。”
這是實話,他卻不信:“得瞭吧,你們這些人,全都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你這麼怕我,不也是因為盛律師跟你說瞭些什麼嗎?他看似站在我這邊,其實心裡一直是覺得我真的猥褻瞭那個啤酒妹吧?所以我一給他打電話,說在路上看見瞭他的心上人,他緊張的連語氣都變瞭……”
心上人……
這人怎麼會以為她是盛嘉言的心上人?難怪當時盛嘉言不肯說他倆之間的通話內容瞭。
“蔣先生,不得不說你的想象力很豐富,第一,我剛才心裡隻是在想,你確實看著就像個壞人;第二,我跟盛嘉言隻是單純的朋友關系,就算你真的覺得他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那也是你跟他之間的事,你根本犯不著特地跑來為難我……”
蔣令晨雖然沒有插話,但任司徒說話時,他一直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嘴角勾著令人膽寒的笑,這令任司徒說還沒說完,就露怯地噤瞭聲。
他那令人膽寒的笑容還沁在嘴角,“你的想象力也挺豐富的,你覺得我為難你,是因為盛嘉言?”
“那你還有什麼理由找我麻煩?”
“你知不知道是誰害得我要面臨坐牢,要被迫來看心理醫生的?”
“蔣先生,我們還沒熟到可以互訴委屈的階段吧?不管是誰害你都與我無關,”任司徒實在拿這人沒辦法瞭,“你自己在這兒慢慢吃吧,我得走瞭。”
任司徒見他坐在那兒沒有要攔她的意思,自認危險已經解除,起身就要走。
“時鐘。”他突然說。
任司徒腳步猛地一滯。
蔣令晨看一眼她瞬間僵硬的背影,“所以說,看人不能光看表面。”
“……”
他優哉遊哉地拿著松餅沾冰淇淋吃,似乎真的有那麼委屈:“你覺得我像壞人,可我才是無辜的;你覺得他像好人,可就是他唆使瞭那個啤酒妹誣告我;還有你,看著是個異性絕緣體,可我怎麼覺得你在姓時的和盛律師這兩個男人之間,遊走得還挺樂此不疲的。”
“……”
“……”
任司徒沉默瞭許久,忽地回頭坐回原位,“你到底想說什麼,一次性全給我說完,別在這兒夾槍帶棒的繞彎子。”
他對她倒是有些刮目相看瞭:“行!夠爽快。那我也就直說瞭。上個月,我在傢裡辦趴,那個啤酒妹是怎麼混進我的場子的,我不知道,我也不關心,她倒是跟我倆朋友打得火熱,我以為她是自願的,也就沒管,還把樓上房間讓給他們玩兒,可後來不知怎麼瞭,那啤酒妹突然不樂意瞭,鬧死鬧活的要走,又不是我看上她瞭,我犯得著為難她麼?所以我就讓我朋友別動她啦,可那姓時的好死不死,就在那時候沖來找人,你說,他怎麼可能就這麼巧,偏偏在那時候趕到?結果,他不僅揍瞭我一頓,還把那啤酒妹帶走瞭。沒幾天那啤酒妹就說要告我。這不明擺著是仙人跳麼?姓時的公司和我傢持股的利德建設本來就鬧得不可開交瞭,他給我來仙人跳這一出,明顯是故意要把利德建設的名聲搞臭。”
任司徒一直沉眉聽著,聽到這裡,突然恍悟過來,趕緊摸口袋,很快就摸出瞭那張紙條——
這紙條是當時她在時鐘的公寓,一時情急揣進兜裡的。
此刻任司徒的目光很快掠過紙條上娟秀的筆跡,牢牢盯著紙條右下角印著的啤酒品牌標志。
這張紙條應該是從某個啤酒品牌的贈品便簽本上撕下的……
任司徒不由得頭疼起來,正要把紙條揣回兜裡,對面的蔣令晨劈手就奪過瞭紙條,仔細地看瞭看之後立刻溢出一聲冷笑:“看來我撞他,反倒讓他因禍得福瞭?不僅你背著我們可憐的盛律師,跑去照顧他,就連那啤酒妹也成瞭他的裙下之臣……”
“你……”任司徒不可思議地瞪向對面這個與其如此雲淡風輕的男人,“是你撞得他?”
他依舊滿不在乎,根本也不屑於隱瞞:“我這人比較錙銖必較,他欠我的,我當然得雙倍奉還。”
任司徒沒來由的覺得煩躁,她深呼吸瞭一口,想要調節情緒但收效甚微,語氣就更不好瞭:“我不是你的代理律師,更不是法官,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
“我都說瞭我這人比較小心眼,”蔣令晨看著她,目光就像看著個腦子不太好使的女人,“他給我安排的這出仙人跳讓我爸對我徹底失望,覺得我是無藥可救的性變態瞭,我當然也要讓他嘗嘗最重要的人對他徹底失望的滋味。”
任司徒無奈地搖搖頭,面前這男人就算不是性變態,也是極端心理扭曲者,或許還伴有妄想癥:“你想要報復他之前,就不能先調查清楚麼?什麼最重要的人?我和他隻是同學!”
他挑瞭挑眉,沒有做任何辯解,隻慢條斯理地摸出一樣東西,放到瞭任司徒面前:“他帶那啤酒妹離開的時候,把這東西落在瞭我傢。”
任司徒一看之下就呆瞭。
那是她和尋尋的合照。
“千萬別說我沒做事前調查,”他意有所指地用指尖點一點照片上的尋尋,“不管這孩子是你領養的還是偷生的,我也不管你到底有什麼魅力把姓時的迷成這樣,隻要他得不到你,我就解氣。”
他唇角勾著的那抹笑就像一個怪物,把任司徒的記憶啃食的亂七八糟:
為她擋瞭硫酸的男人……
為她披上西裝的男人……
對她說出“即使是愛上一隻怪物,你也會無怨無悔——我相信會有這種愛情存在”的男人……
一臉病容地站在臥室門口喟嘆著“還以為你生氣走瞭”的男人……
任司徒有些走神地坐在半圓形的藤椅上,周圍有咖啡豆的清香,她甚至沒註意蔣令晨是什麼時候走的。
她搖瞭搖頭,盡力把蔣令晨的話拋諸腦後。
可她徒步回去找自己那輛被棄在路邊的車時,滿腦子回蕩著的卻都是蔣令晨的聲音。
她的車就虛掩著門停在空無一人的小路上,她無力地拉著車門把手時,蔣令晨的聲音又來侵擾她。她就這樣呆立在門邊,直到車裡傳出的手機鈴聲猛地將她喚醒。
她捏瞭捏緊繃的眉心,探進車廂把手機從座椅上拿出來。
聯系不到她的盛嘉言估計是急瘋瞭,她一接起電話,就聽到手機那端盛嘉言暴怒的聲音:“你在哪兒???”
“……”
“說話啊!”
任司徒聽見自己的聲音透著滿滿的恍惚:“你之前為什麼會對我說,中鑫建設的老板不是什麼好人?”
盛嘉言沉默瞭半晌:“怎麼突然問這個?”
任司徒不知該如何解釋。
盛嘉言應該也緩過瞭之前的那陣緊張,音色稍微松弛瞭些:“是我失策,不該讓你趕回傢和我會合的。你現在在哪兒?就呆在原地別動,我去接你。”
“我在……”
任司徒的聲音被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打斷瞭。
那陣腳步聲迅速的由遠及近,任司徒經歷瞭蔣令晨的那些瘋狂行徑之後,有如驚弓之鳥,還沒有回頭張望、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已經慌忙地要躲進車裡。
可她還沒來得及上車,就有一隻手驀地自後摟住瞭她。
任司徒整個身體隨之僵住。
“總算找著你瞭……”
時鐘的聲音,透著滿滿的欣慰,貼著她的耳後傳來。
他死死地環抱住她的肩,任司徒被他禁錮瞭脖頸的角度,無法回頭,不經意的瞥向後視鏡,才看見他臉上的擔憂。
任司徒陷入短暫的恍惚。
他的臉那麼深情無害,可為什麼所有人都說……
那一刻,任司徒任命的承認,自己確實是對這個男人動心瞭,否則的話,現在的她也不會在是該“理智的掙脫他的擁抱”還是該“放任時間停止在這一秒”之間,如此的搖擺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