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她是有多著急?這麼短時間裡就送完同事跑瞭過來?

時鐘怒極反笑。就這麼勾著嘴角很淺很淺地笑著,不說話。任司徒跑進玄關後看見的是他這副面孔,不由得慢下瞭腳步。

任司徒有點欲蓋彌彰地為自己的如此迅速地:“莫一鳴傢離這兒很近,所以我才……”

時鐘的目光卻隻是淡淡地掃過她的臉,很快來到她拿著一串鑰匙的手上。他若沒記錯,上次沈沁從陳姨那兒拿瞭他傢鑰匙直接開門進去,她為此還生瞭一通氣,那麼如今……

任司徒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向自己的鑰匙,這才猛地意識到他的臉色為什麼陡然間又陰瞭幾分。

任司徒正不知所措,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時,有遲緩的腳步聲慢慢地從浴室方向向他們欺近,聲聲腳步大破瞭客廳中的低氣壓,任司徒放眼望去,盛嘉言已經換瞭身衣服,像是洗過瞭澡,頭發還是濕的,額頭也像是撞到瞭哪兒,稍稍腫起瞭一些。

但整體看起來,盛嘉言並無大礙。任司徒剛準備松口氣,下一秒又硬生生把這口氣憋瞭回去。

她越來越怕他,是否也就意味著她越來越在乎他?

忍不住瞟瞭眼時鐘,果然,時鐘的目光裡藏著一絲鄙夷,仿佛在對任司徒說:他安然無恙,你放心瞭吧?

而任司徒的目光與時鐘的目光正對瞭不過一秒,時鐘就倏地站起,他徑直走向任司徒,完全忽視瞭一旁還有盛嘉言的存在:“我就當你這麼急著跑來是來接我的。”

說著便抻臂攬住任司徒的肩,把她往玄關方向帶。

任司徒亦步亦趨地跟瞭兩步,卻在這一瞬間驀地滯住瞭雙腿——

她從盛嘉言頭發上滴下來、落在地板上的水漬中,看見瞭幾絲血跡,再一定睛細看,那些血珠竟是從盛嘉言的手心裡滴下來的。

感受到懷中女人瞬間的僵硬,時鐘無聲地一笑,已經不願再回頭看到底發生瞭什麼,令這女人的心思又動搖瞭、不願跟他走瞭——

“你手怎麼流血瞭?”時鐘聽出瞭這女人滿嗓子的擔憂。

“小事而已,你跟他走吧。”

盛嘉言都那麼“體貼”地讓她跟他走瞭,她卻仍舊沒有一點要挪動腳步的欲望,反倒轉頭特別抱歉地看向時鐘,說道:“他傢裡備著的紗佈和止血貼都用完瞭,我去給他買點再走。”

紗佈和止血貼都用完瞭……“你連這都知道?”時鐘這回語氣裡沒有半點諷刺,是真的佩服她瞭。

時鐘有史以來第一次感到如此莫名的無力感。

他面前的這對男女早已互相滲透進瞭彼此的生活,而他,就像一個外來的作用力,妄圖要把他們分開,最終卻發現一切都是自己在不自量力。

時鐘慢慢地放開瞭手。

感受到肩上那股強悍的力道瞬間撤離,任司徒稍稍一怔,抬眸看到的隻是一個異常冷峻的側臉。

時鐘看都沒看她,就這麼徑直走瞭,一個字也沒說。反倒是任司徒,後知後覺地扭頭望向敞開的大門——已經沒有瞭時鐘的蹤影——任司徒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正徐徐地糾成一團……

……

這回,他沒有再在樓下等她。

任司徒上班的時候有些渾渾噩噩。

這心情一低落起來,便似乎什麼東西都在跟她作對,想喝咖啡提神,就發現自己擱在茶水間的那盒咖啡早就喝完瞭;退而求其次,想要泡一片泡騰片,拉開抽屜才記起上次莫一鳴感冒把她的泡騰片全順走瞭。

打給時鐘,既不是本人接聽,也沒有轉接到孫秘書那兒,直接是延綿致死的等候音。

甚至連問診都不順利,她請她對面的這位來訪者莊先生關機,莊先生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斷她的話,旁若無人地接電話。

等莊先生終於肯配合關機,靜下來聽她說話,卻有不速之客徑直闖進瞭她的辦公室——

“不好意思這位先生,任醫生辦公室裡有來訪者,你不能……”

護士的聲音戛然而止在對方推門而入的一瞬間。

任司徒不由得皺起眉,疑惑地看向門外這幾位陌生的不速之客。

護士給瞭任司徒一記無奈的眼神,剛準備開口請這些人出去,這一行人中為首的那位西裝革履的男士就徑直走向瞭任司徒。

任司徒戒備地從椅子上站瞭起來。

對方遞給瞭她一張名片:“你好,我是徐敬暔先生的代理律師……”

任司徒的眉頭倏然間皺得更深,她僵硬地看一眼名片,沒有伸手接過,對方也不與她浪費時間,直接把名片擱在瞭桌上:“我們這次前來,是受徐先生委托,想和你談談任晏尋的監護權事宜。”

“……”

“……”

任司徒花瞭全身百分之九十的力氣才壓制住瞭心中驀然竄起的恐慌,語氣比目光還要更冷淡:“不好意思,我現在是工作時間,無論你有什麼事,都請你先出門、左拐,在值班護士那兒先行預約。”

對方卻不為所動。

而任司徒剩餘的百分之十的力氣,全用來拿起桌上的電話,盡量讓自己的指尖別抖。幸好在外人看來,她撥號碼的模樣不見一點猶豫,反倒顯得十足冷靜自持:“保安處麼?有人在我診所鬧事,請派幾個保安上來,請他們離開。”

終於這些頤指氣使的律師被隨後趕來的保安請走瞭,臨走前卻還不忘恫嚇一句:“放心,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

任司徒沒有回答,隻是擺出逐客時該有的冷淡。

隻是這些人的身影一消失在門外,任司徒便脫力地跌坐回瞭座椅中,太陽穴突突直跳。

莊先生倒是看得格外起勁,律師們一走,辦公室的門一關,便忙不迭地連忙湊過來問任司徒:“徐敬暔?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徐傢?還是隻是同名啊?”

任司徒卻根本沒聽莊先生說什麼,腦海中那抹惶恐的聲音越演越烈,幾乎令她不能思考:這事怎麼突然就演變成瞭如今這樣?

莊先生離開之後,任司徒連忙撥給孫瑤,孫瑤的臨時號碼卻提示關機,助理電話也不通,孫瑤人在國外,算算時差,那邊應該還是深夜,孫瑤睡得香甜,哪裡知道國內已經翻天覆地。

任司徒離開診所,思緒亂得很。等她醒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忘瞭去地下車庫取車,直接在電梯抵達一樓時就隨波逐流地走瞭下來,驀地駐足時,人已徑直走出瞭一樓大堂,眼前面對的,是車道上川行不止的車流。

就算她去地下車庫取瞭車,現在又能去哪兒?這個時間點,離尋尋下課的時間都還早,任司徒從大衣的兜裡摸出律師的名片,指尖被名片鋒利的邊緣戳著,腦子和目光一道,漸漸一片空白。

直到“滴——”的一聲車喇叭聲從不遠處傳來。

任司徒凝神看去,是時鐘的車。

他今天沒帶司機,自己就坐在駕駛座的位置。

卻也沒和往常一樣,親自下車為她開門,隻是降下車窗,露瞭個側臉。

徐徐降下的車窗裡漸漸展露出他整個側影,任司徒忽然有想要不顧一切沖過去抱住他的沖動。那一刻任司徒終於知道,自己有多想念他。想念,或者說是……需要。

需要他徑直下車,和原來一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走向她;需要他對她說一句:“別慌,你可以處理好的。”

可他沒有下車。

任司徒頓瞭頓,走過去拉開車門坐進車裡,一時思緒萬千。

他應該還在為昨晚的事生氣,任司徒絞著十指:“昨晚我……”

時鐘打斷她:“跟我去個地方。”說著還笑瞭一下,但笑容很不明顯。

車子最終停在瞭熱絡的商業中心。人流穿梭,各式耀眼的廣告展板充斥眼球。雖還沒到傍晚,天卻已經陰瞭下來。

任司徒上車以來第一次開口:“來這兒幹嘛?”

“挑戒指。”

任司徒一怔,豁然望向窗外,不遠處可見成排臨街而設的嶄新店面,其中最顯珠光寶氣的,是一個近年才在國際興起的一個專出婚戒的珠寶品牌,購買時必須以身份證登記,一人一生就隻能買這麼一枚。

“你要麼跟我進店裡;要麼下車走人,我們以後再也不見。選吧。”

二選一。

這或許是時鐘思考瞭一晚外加一天後得出的結論,而時鐘此時的眼神明白的告訴她,這是她的最後一次機會。

車內沒有一絲聲音,他也不再吭聲,不打攪、不抗爭、不辯駁、隻靜靜接受她的任何一種選擇。

任司徒的手機卻在這個時候該死的震動起來。

他的眼神和她的意識都在告訴任司徒,這不是個該分心去接電話的緊要時刻,可她的第二反應卻很快占瞭上風——這或許是孫瑤的回電,同樣緊要。

任司徒當著他的面從包裡掏出的手機。

來電顯示的卻不是孫瑤的名字——是盛嘉言。

任司徒的動作就這麼卡在瞭這一刻,她看一眼時鐘,看不出他的情緒,可就當她準備把手機放回包裡的時候,時鐘驀地抓住瞭她的手。

甚至替她劃開瞭接聽鍵,點開瞭擴音。

任司徒除瞭沉默,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辦——無論是對時鐘,還是對盛嘉言。

電話那頭的盛嘉言等瞭很久,沒等到她吭聲,這才輕微地笑瞭一聲,隨即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

“總之,都怪我總是這麼的後知後覺,本來這些話,早在剛才我就想跟你說的,但我又覺得在那個時候說這種話,時機不太對,想想還是算瞭,打算以後再告訴你。可我想瞭一整天,怕我現在不說的話,以後就再也沒機會說瞭。”

“……”

“司徒,留在我身邊。”

“……”

任司徒漫長的沉默,無異於是對三個人的屠刑。

任司徒終於找回瞭自己的聲音:“對不起,我……”她對著電話聽筒說。

其實在沉默的這片刻裡,任司徒努力去回想很多事情,和盛嘉言的,和時鐘的……最後腦海中定格的,卻是片刻前,她看著徐徐降下的車窗裡漸漸展露出時鐘的整個側影時,她心底的那一絲想要不顧一切沖過去抱住他的沖動。

任司徒曾經一直以為自己心裡的天枰會永遠頑固不化地傾向盛嘉言,實則,一切已悄然改變——她不由得偏頭看瞭眼身旁的時鐘。

時鐘卻在這時也扭頭看向她。目光對上的一瞬間,時鐘失笑。

是任司徒從沒在他臉上見過的那種,絕望的笑。

“早該料到……”時鐘看著她,笑著說。

“你和時鐘分手瞭?”——

這是孫瑤回國後見到任司徒時說的第一句話。

任司徒渾渾噩噩地站在茶水間裡,靠著臺子,等著咖啡機裡蒸餾的咖啡時,孫瑤突然闖進來,直接丟下這麼一句話。

一天半前,也就是前晚——時鐘把她一人丟在商業中心的路邊的幾個小時後,她終於打通瞭孫瑤的電話,孫瑤得知徐敬暔找律師來診所鬧場一事,說是立刻買機票趕回來。

至於她和時鐘的之間的事……她有告訴孫瑤麼?任司徒一點兒也想不起來,隻能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你一回國就跑來這我幹嘛?你不是應該去找徐敬暔談談麼?”

孫瑤臉上閃過一絲怔忪,但很快她就揮去瞭煩思,上下打量一眼憔悴的不行的任司徒,上前便敲瞭敲任司徒的腦門:“你這兩天是不是過傻瞭?你前天打電話給我,我立刻就買機票瞭,昨天到的國內,昨晚就去找徐敬暔談瞭。”

她何止是過傻瞭?前晚打越洋電話給孫瑤通報瞭情況之後,她怎麼也睡不著,就獨自在傢喝酒,她人生中還沒有哪一次喝得那麼酩酊大醉過,昨天索性就連班都沒上,趴在床上頭暈目眩地打求助電話給莫一鳴,讓莫一鳴幫自己請假,順便送尋尋上學。

直到今天都她還有點沒緩過勁來,頭暈。

說話也有點有氣無力,問孫瑤:“談妥瞭?”

“暫時談妥瞭吧。”

好在這時咖啡好瞭,任司徒給自己倒瞭一杯,喝瞭一口,終於眼耳都清明瞭起來,腳步也不再那麼輕飄飄的瞭,她走過去把茶水間的門關牢。

雖然現在正值午餐時間,所有人應該都去食堂瞭,可還是關上門再聊妥當些,以免莫一鳴或什麼人突然沖進來,聽見不該聽的。

“我看前天那些律師擺出的架勢,徐敬暔應該已經下定決心要搶孩子瞭,不像是那麼容易談妥的。”任司徒關上門後一邊往回走,一邊問,“你怎麼和他談的?”

孫瑤笑瞭一下,似苦澀,也似諷刺:“其實也沒怎麼談,我去找他睡瞭一覺。然後告訴他,他還想和我睡第二覺的話,就別動尋尋。”

任司徒稍稍一愣。是她聽錯瞭,還是她腦子沒轉過彎來?

孫瑤……和徐敬暔?睡瞭一覺就……解決瞭?

任司徒決定再猛灌幾口咖啡醒醒神。

孫瑤的思路卻十分清醒,有理有據地對任司徒說:“如果他出爾反爾的話,那就打官司唄!他都不怕我把陳年往事抖摟出來告訴媒體什麼的,害他們徐傢顏面掃地,我還怕什麼身敗名裂?更何況,尋尋又不是他的兒子,他爭什麼爭?”

“……”

孫瑤見任司徒坐到瞭茶水間靠墻擺放的簡易沙發裡、一個勁兒喝咖啡,臉上的妝容都快要遮不住眼睛下的黑眼圈瞭,不由得跟瞭過來,“至於你……”孫瑤也坐進瞭沙發裡,“和時鐘到底怎麼回事啊?”

任司徒搖搖頭:“沒什麼。”

“你還敢說沒什麼?”孫瑤把從兜裡摸出手機,點開微信,裡面全是任司徒發給她的語音信息,“我昨天一下飛機,一開手機,都還沒來得及去找那姓徐的算賬,就看到你那麼多消息。”

任司徒看一眼孫瑤的手機屏幕,一溜下來果然都是她發給孫瑤的語音,她仔細琢磨瞭一下發送時間——全都是前晚她喝醉酒後發的,難怪她現在沒印象瞭。

見任司徒還是一臉想不太起來的樣子,孫瑤嘆口氣,隨便點開瞭其中一條語音,隨機整個茶水間裡就回蕩起任司徒的醉話——

“怎麼辦?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糟瞭。”

語氣裡那麼多的無奈和懊悔。任司徒也覺得自己估計隻有在喝得爛醉的時候才敢用這種語氣傾訴……

但很快孫瑤又隨意地點開瞭一條,這一條裡,任司徒的語氣格外暴躁:“盛嘉言什麼時候給我打電話是我能控制的嗎?我當時根本就不想接!是他硬要逼我接!我都當著他的面拒絕盛嘉言瞭,他怎麼反而更生氣?你說他是不是有病啊?是!我是喜歡他瞭,可現在就結婚未免也太快瞭吧?我說我喜歡他,想跟他好好交往,結婚的事以後再說,這樣有錯麼?他憑什麼把我丟在路邊自己走瞭?”

任司徒本來臉色就鬱鬱沉沉的,如今更糟瞭,孫瑤無奈地看一眼她:“你真的一點兒也不記得你說過這些話?”

任司徒現在隻能感嘆自己的微信是發給孫瑤、而不是時鐘,否則最後一點顏面都要丟盡瞭。

至於任司徒發給孫瑤的最後一條語音——“我打車到他傢樓下瞭,我該不該上去罵他一頓?”

她竟然還打車去瞭時鐘的公寓?任司徒更加一點印象都沒有。

孫瑤則更關心後者:“那你最後到底有沒有找上門去大罵他一頓?”

“不知道。”任司徒心中默默祈禱自己沒做那種傻事。

“你就打算這樣算瞭?”

“他都說分手瞭,我還能怎麼樣?”

這男人一旦狠起來,真的殺瞭她個措手不及,任司徒忍不住摸出手機,兩天過去瞭,時鐘一通電話都沒有再打來,這意味著什麼,任司徒再清楚不過瞭。

可任司徒捫心自問,如果時間倒回到兩天前,她或許還是會那麼做,如今也還會是迎來一樣的結局——

“對不起,我……”

當任司徒對著電話那頭的盛嘉言說出這四個字時,感受到瞭前所未有的輕松。她仿佛聽到瞭自己對這個男人多年的執念戛然而止的聲音,甚至有瞭一種“從今往後,兩不相欠”的酣暢感。

而坐在她身旁的時鐘,或許就是她拒絕盛嘉言的勇氣來源。

可她不由得看向時鐘的目光,卻隻換來時鐘的一聲失笑:“早該料到……”

他對她有多失望?全寫在瞭他那一刻的眼眸裡。

《誰許情深誤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