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下著那年入冬以來的最大的一場雪。
當年的他來到這裡,其實是想找人算賬的。
時鐘和妹妹都是跟母親姓,也是跟母親生活的,秦俊偉也就一個月去看望他們幾次而已,可秦俊偉當時得罪瞭一個姓林的地方一霸,姓林的卻叫人跑來時傢砸東西,他們傢被咋的亂七八糟,妹妹和母親也挨瞭揍。姓林的當時本來深陷其他官司之中,可沒多久姓林的竟贏瞭官司,免瞭牢獄之災。這教如何還能相信善惡終有報?
他尾隨姓林的到瞭這傢飯店,姓林的應該是碰上瞭沒告贏他的那個律師,律師當時是帶著妻女來這兒吃飯的,卻被姓林的狠狠的奚落瞭,時鐘還記得,當時律師的女兒特別生氣,時鐘隔著那麼遠看著她,幾乎都能聽見她氣得磨牙的聲音,可就算再生氣也別無他法……
姓林的吃完飯後,醉醺醺地去露天停車場取車,時鐘跟著姓林的到瞭車邊,和時鐘之前設想好的一樣,敲破瞭他的頭之後,拔足狂奔地逃離……
但有一點和時鐘設想好的不一樣,逃脫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姓林的手下那些混混滿停車場的找他,直到最後,他已經完全沒地方躲。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瞭他還有些單薄的肩膀上,隨著他緊張的呼吸,一陣陣的寒氣從嘴裡竄出來。
就在那時,時鐘又看到瞭那個律師的女兒……
“我還記得她當時穿一件白色的羽絨服,白雪落在她身上,真的感覺……整個人都在發光。”時鐘說著,不由得無聲一笑。藏在心底多年的、這麼美好的回憶,本該用更美妙的辭藻說出口的。
任司徒卻已經錯愕地說不出話來。
當時這兒的停車場還沒有架起如今那麼高亮度的照明燈,當時那個男孩就躲在任憲平的車子後頭。
她看見車旁的雪地上有鞋印,走到車尾去看,發現有個身影就躲在那兒時,她確實嚇瞭一跳,可那男孩蹲在那兒仰頭看她,戴著帽子,帽簷壓得很低,任司徒根本看不清對方的樣子,隻知道他的那雙眼睛,正忌憚地盯著她。
時鐘也不再去追求什麼繁復的辭藻瞭,繼續道:“她後來讓我躲到後車廂裡去,我聽見姓林的恐嚇她的聲音,還問她有沒有看到我。我覺得她比我厲害,姓林的當時被我砸的頭破血流,樣子肯定特別恐怖,恐嚇的聲音也特別大,可她竟然都不怕,語氣都不抖。”
其實任司徒早就忘瞭自己當時是怎麼對著那麼多兇神惡煞的人撒謊的,但她還記得,當那群人終於走遠瞭,她松口氣,準備去看看後備箱裡的那人怎麼樣瞭,可等她走到車尾,等著她的隻有後備箱那半敞開的門——
原本躲在裡頭的男孩已經走瞭。
任司徒忍不住偏頭看一眼時鐘,這是什麼一種感覺?在終於知道自己不經意的一舉一動竟會被人深深地記住那麼多年……
還是有些不可思議的:“高二分班之後你就……”任司徒詫異得說不下去瞭。
時鐘語氣無虞,隻是又多帶瞭幾分笑意:“分班之後我才發現,她竟然是我的同班同學。可我當時擔心的其實是,萬一她認出我瞭,又把我傷人的事宣揚瞭出去,我該怎麼辦?”
我像是那種大嘴巴的人麼?任司徒不由得腹誹。
“我關註瞭她幾天,發現她根本就不記得我瞭,最初我還挺慶幸的,覺得自己在學校的名聲總算是保住瞭,可也是從那時候起,我漸漸養成瞭一種習慣,總是習慣性地從課間那些嘰嘰喳喳的女同學的聲音中去分辨她說瞭些什麼,總是能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她;她喜歡吃的東西,我會好奇地想去嘗一遍;她有時候來學校上晚自習,我就特別擔心她待會怎麼走夜路回去。所以也會跟著她回到傢,自己再走回傢。”
“……”
“……”
任司徒沒有勇氣聽下去瞭,回憶是美妙卻也沉重的:“這些……你為什麼之前隻字不提?”
時鐘仔細思考她這個問題,片刻後才重新開扣:“自卑吧。”
他終於看向任司徒,終於不再像一個旁觀者講故事一樣的用“她”來指代——
“你的生活那麼無憂無慮,幹幹凈凈,就像當年的那場雪一樣,你身旁出現的,也該是那些傢世好,心裡陽光的人,”或許時鐘也覺得他自己的這番想法有些幼稚,不由得笑瞭笑,“那時候的我總覺得等我也擁有瞭幹凈的生活,還有漂亮的身份,才有資格走進你的人生。”
“……”
“……”
任司徒突然覺得自己眼眶有點濕,她做瞭很大的努力才扯出一個合適的笑容——她現在隻希望自己此刻的笑容,還和當年什麼也沒經歷過的她一樣,無憂無慮:“送我回傢吧。”
看著她嘴角噙著的笑容,時鐘稍稍一愣,之後才點瞭點頭,準備發動車子。
任司徒卻按住瞭他握方向盤的手,糾正道:“我的意思是,像當年一樣送我回傢。”
時鐘其實也有些詫異,自己竟還記得去她傢的那一條條小路。
隻是如今的路邊都裝瞭路燈。
任司徒也有些詫異,自己當時獨自一人竟敢走這種小路?實在勇氣可嘉。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走瞭這麼久,再穿過眼前的這一條小路,就可以看到她曾經的傢所在的小區瞭。或許因為他之前告訴她的那些,任司徒覺得即使回到曾經三口之傢一起住著的小區,似乎也不知那麼令她抗拒的事瞭。
可任司徒看著眼前這條幽靜的小路,卻忍不住停瞭下來——
“怎麼瞭?”時鐘問她。
“想起瞭一件有些糟糕的事。”任司徒忍不住擦瞭擦嘴巴,“沒事,走吧。”
時鐘看著眼前的這條小路,思索瞭兩秒,拉住她沒讓她走:“忘掉那件事吧。”
她什麼都沒說,他就猜到瞭?
疑惑的抬頭看他,卻見他一步步地走近自己。
時鐘將她慢慢地逼到墻邊,俯身,看著她的眼睛說:“用更美妙的記憶替換……”
任司徒一愣。
她還來不及分辨他的話,因為此刻的腦子裡隻有一個想法:他要在這兒吻她?在這條她被什麼人蒙住眼睛強吻的地方……吻……
就在這時,時鐘伸手蒙住瞭她的眼睛。
任司徒頓時心弦一緊。
溫柔的吻已隨之覆瞭上來。
任司徒有點被動。
被蒙著眼睛的感覺很是奇怪。
可是吻還是熟悉的吻——還是他習慣的步驟,吮一下她的下唇,舌尖隨即輕柔地探進,繼而糾纏著,再慢慢地加深加重——任司徒也就漸漸放松下來,配合著他低頭的角度,高高的仰著脖子,投入瞭進去。
味蕾、口腔、唇齒分別感應到瞭她的回應,時鐘悄然放開瞭原本蒙住她眼睛的手,唇齒間的攻占卻變本加厲,勾著她的舌尖嘖嘖品嘗著,最後等到她氣息都有些不穩瞭,才留戀著結束這個吻,一點一點地啄著她的嘴角。
任司徒睜開眼睛,明明對上的是他溫柔似水的目光,任司徒卻仍覺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幾乎要跳出胸腔瞭。
對視瞭幾秒後,任司徒終於忍不住問出瞭口:“是你?”
當年任憲平每次隻要在傢吃飯,她總軟磨硬泡地要好他喝上一杯,所以那時候的任司徒即便還隻是高三,酒量已經很好瞭,高考完的畢業酒會時,似乎在場的同學裡,就隻有任司徒是直到最後散場都沒喝醉的,原本喝酒前就分配好要送她回傢的男同學直接吐趴在瞭廁所……
“當時我聽到他提議待會兒送你回傢,你竟然還答應瞭,我就把他灌醉瞭。”
時鐘至今還記得那個男同學姓程,當時畢業酒會,酒剛過二巡,男同學們就已經開始興沖沖的討論起酒會結束後想送哪個女同學回傢,提到“誰送大耳朵”這個問題,姓程的就開始和好基友交換眼神——
就是這兩個男同學,在高三開學大掃除的時候,不懷好意地盯著正在專註地擦著窗的那抹身影:“看!大耳朵今天穿白衣服。”
另一人立即起瞭意,瞄著那白衣服下透出的內衣顏色:“藍色?”
“綠色,淺綠。”姓程的斬釘截鐵。
僵持不下索性打賭,很快姓程的蓄勢待發地拎著裝滿水的水桶一步步靠近“目標人物”,可就在即將得手時,突然被不知從哪兒伸出來的腿絆倒瞭。
姓程的一個猛子就摔瞭下去,痛的直接齜牙咧嘴,而他剛準備爬起,腦袋就被人摁進瞭他自己帶來的那桶水裡。那股按著他腦袋的力道狠得不像話,姓程的根本掙脫不瞭,隻能被那桶水灌的死去活來,於事無補得撲騰著。
終於,那股摁著他腦袋的力道消失瞭,可他剛掙紮著想要爬起來,腦袋也剛從水桶裡抬起來,就又被那股狠絕的力道摁瞭回去。
姓程的就這樣被連續摁進水裡三次,直到最後喝飽瞭水,那股摁著他腦袋的力道才徹底離去。姓程的早已氣息奄奄,好不容易抬起頭來,隻見一個傾長的、手插褲袋悠然離去的背影。
直到那抹背影走進瞭教室,姓程的才猛地認出來,那個背影屬於誰……
“這麼做也是為瞭你的安全著想。”時鐘低眸回視著她,抬手順著她臉頰邊垂著的頭發,“你是不知道他,開學教室大掃除的時候,他還想假裝跌倒把水潑你身上,看你內衣的顏色。讓他送你回傢,豈不是羊入虎口?”
他說的這麼冠冕堂皇,有理有據,臉上半點愧疚之意都沒有,任司徒不得不佩服他的厚臉皮瞭——
可最後就算那男同學沒送她回傢,結局不照樣是羊入虎口麼?
任司徒當時見男同學醉得自身不保,反正自己傢住得也近,索性就獨自一人回傢瞭。
其實這裡治安一向不錯,任司徒高中三年走這條路都沒出過事,卻在那次,走著走著就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她心驚膽戰地停下瞭停,卻不敢回頭看,而她一停,身後的腳步聲也隨之停瞭,任司徒想也不敢想,直接拔足狂奔起來。身後的那人卻被她突然的舉動刺激到瞭似的,任司徒幾乎隻跑出五米不到,就被那人捉住瞭手臂。
她被蒙住瞭眼睛,視線被阻擋,反倒聽覺和嗅覺瞬間靈敏瞭數倍,那人平穩地呼吸著,似乎一點也不緊張,就像個老手一樣,帶著酒氣的氣息慢慢地靠近瞭她……
那酒氣中還夾著一絲薄荷的味道,可是任司徒一點也不覺得清新,反倒又憤怒又驚恐,那人的氣息漸漸地逼近瞭任司徒的唇,看樣子是準備吻她瞭,任司徒頓時血液全往腦子上湧,她抬腳胡亂地踢著,應該是踢中瞭對方的小腿,因為她聽見瞭對方吃痛的悶哼聲,而那個吻,就是在那時,落在瞭她的唇上……
那個吻剛開始其實很輕,甚至帶著某種猶豫或者不確定,可隨著她拼命地晃腦袋想要躲開,那個吻也隨之變得混亂而野蠻。任司徒感覺得到對方的舌尖抵住瞭她的牙齒,心裡頓時涼成瞭一片……
可如今任司徒眼前的這個男人卻對她說:“我就和之前每次下瞭晚自習之後一樣,一路跟著你,隻是想確認你有沒有安全回到傢,可沒想到那次被你發現瞭。其實你不跑的話,估計什麼事兒都不會發生,可你當時竟然就這麼嚇得一個勁的往前沖,我當時也有點醉,也沒怎麼多想,就追瞭過去。”
任司徒有點欲哭無淚瞭:“你還敢怪我逃跑?”
時鐘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說辭有些站不住腳,不過,當時確實隻是憑著一股沖動,他想也沒想就追瞭過去,隨後看到她那一抹緋紅的唇色,就越發的情難自控瞭。
記憶中的女孩,當天梳瞭個漂亮而隨意的發辮,穿瞭條黑色的無袖連衣裙,雖然隻露到膝蓋上面一點,卻顯得小腿筆直而白皙;還有她耳朵上的耳釘是小兔子的形狀,而她當時突然被他抓住時,真的就像一隻受驚的兔子……
怪你過分美麗……
那清澈的、活潑明亮的眼睛,請不要因為害怕而抗拒地看著我……
那柔軟的、顏色淺淺的嘴唇,請不要因為驚恐而死死咬著……
彼此落在地上的黑影漸漸緊貼,漸漸融為一體……時鐘再度吻住瞭她。
任司徒終於知道為什麼彼此多年重逢後的第一個吻,會如此的綿長,會在在她心尖“嗡”的一聲引發共鳴,會令她不自覺地忘瞭其他一切——是因為那個吻裡包含瞭太多對她的情愫。
任司徒忍不住雙手摟上她的脖頸,用力地回應他。
漫長的吻再度結束的時候,天邊的月光都已經悄隱進瞭雲層後,他的眼睛卻依舊熠熠生輝,額頭抵著額頭,眼睛看著,任司徒問他:“我們這算和好瞭?”
他卻輕輕一笑,故意揶揄她似的,“接瞭吻就意味著要在一起瞭?那我之前吻你那麼多次,你怎麼還不樂意跟我在一起,還想著別的男人?”
說到底他還是介意盛嘉言,而且是往死裡介意。任司徒有些氣惱,推開他徑直往前走。可時鐘三兩步就追上瞭她,抓住瞭她的胳膊。
他現在的表情不再是逗她瞭,而是十分明確、清楚地說出自己今天做這一切的目的:“我給你時間,處理好你對盛嘉言的感情,然後我們以對等的身份,重新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