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孫瑤永遠也不會承認,她偷偷溜到醫院裡苦守瞭足足三天三夜之後,依舊沒有任何徐敬暔的消息,她有多麼的欲哭無淚;她更早已逼自己忘掉瞭,當失魂落魄的她被任司徒帶回傢後,她終於在電視新聞裡聽到那句“據相關人士透露,徐敬暔已脫離生命危險……”時,她有多麼的慶幸。

她希望他活著,無論以何種形式……

從女N號一路演到女一號,身價也水漲船高,更是著手從電視圈一路殺入電影圈,遙想一年多前,她還是個即將被公司雪藏的小藝人,孫瑤不否認自己能在演藝圈有如今的地位,很大程度是靠姓徐的,可她到底是該為此志得意滿,還是該倍感心酸?孫瑤盡量用別的事情去沖淡她心裡的這層鬱結,比如,大肆地購入奢侈品、豪車,甚至房子,卻不給舅舅多寄一分錢。她就像個幼稚而懦弱的報復狂,隻能用這種方式發泄積蓄瞭多年的怨恨……

隻是孫瑤沒想到,舅舅竟開始向媒體控訴她忘恩負義,讓同行的人看瞭好一番笑話,新聞鬧得風風雨雨,對她實質性的影響其實不大,她的廣告代言和敬暔集團掛鉤,誰敢撤瞭她的代言?但這一點兒也不妨礙網友到處刷屏幕聲稱要抵制她,為瞭彌補她的形象,經紀公司安排她到處做公益,下貧困縣贈書贈衣,參加環保騎行活動,去孤兒院探望孤兒。

孫瑤怎麼也不會想到,她會在孤兒院裡遇見這個孩子——

她第一次見到尋尋的時候,尋尋正在和一個比他高一個頭的男孩打架,在孤兒院的草坪上,毫無章法地撕扯,最後兩個在草坪上滾作一團,一身的泥土和草屑。

孫瑤當時剛從衛生間拐出來,就看見瞭這一幕,不一會兒孤兒院的工作人員就沖上前去把兩個孩子強行分開。

另一個男孩特別委屈:“尋尋先動手打我的!”

反觀尋尋,什麼話都不說,隻是一臉不服氣地看著發生的這一切,即便被院長勒令關瞭禁閉,他也半句解釋都沒有。

這孩子一臉不服氣的樣子,像極瞭一個人,以至於孫瑤晚上回到傢,驀地回想起來,頓時如遭雷擊,呆坐在床頭一隅,再沒有半點困意。

或許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註定瞭的,這孩子4歲多,被送到孤兒院的時間是8月11號,在確定瞭這一切之後,她最終拿到DNA檢測報告,其實一點兒也不驚訝。

這個承載瞭她所有恥辱的孩子,她做不到對他視而不見,可真的要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她更做不到。

最終還是任司徒替她做瞭決定:把孩子接回來,以任司徒的名義。

隻可惜任司徒也未滿三十歲,沒有達到領養人的資格,隻能通過失孤的親戚把尋尋領養回傢。

她們再度趕往孤兒院時,卻險些晚瞭一步——有對夫婦先她們一步看中瞭尋尋,正式的領養手續都已經辦到一半,很快就能接走尋尋。

“把這個孩子讓給我行不行?”

彼時,院長辦公室裡氣氛僵持,孫瑤低聲下氣地求著。那對夫婦對尋尋是真的喜愛,不願意放手:“我們的手續都快辦好瞭,你這明擺著是搶人嘛!這兒的孩子這麼多,為什麼非得和我們爭呢?”

院長辦公室隔壁就是遞交領養表格的辦公室,這對夫婦隻要一跨出院長辦公室的門,孫瑤便註定無力回天,孫瑤本能地就拽住瞭那位太太的胳膊:“求求你們瞭,別帶走他。我已經失去過他一次,不能再失去他第二次……”

那種得而復失的感覺狠狠地攫住孫瑤,以至於她整個人都慌瞭,她從沒有那麼狼狽過,比她當年被自己的親人逼著翻供、撤訴、哭著走出法務辦公室時還要狼狽,而那種無形的痛苦,比她生下尋尋、還在醫院靜養時就被告知孩子剛被送走、而她根本顧不上剖腹產的傷口、瘋瞭似的追出病房時,更痛——

一旁的任司徒根本來不及攙扶,孫瑤說著說著幾乎要跪下去。

字裡行間中這對夫婦應該不難猜到面前這個執著的年輕女人和那孩子關系匪淺,也終於動瞭惻隱之心,隻是在場的大人們都不知道,尋尋當時就在院長辦公室外,自然偷聽到瞭這一幕,隻不過孩子以為哭得那樣狼狽不堪的人是任司徒,而不是她……對此,孫瑤是慶幸的,可這慶幸之中難免帶著幾絲心酸。

流著自己血脈的孩子喊別人媽媽……

但轉念想想,任司徒確實也擔得起“母親”這個名號,尋尋在孤兒院的那幾年其實是個問題孩子,經常打架,惹是生非以換取少得可憐的關註,而跟瞭任司徒之後,這孩子的脾氣一點一點地緩和瞭過來,任司徒給他安排的也是全市最好的國際幼兒園,尋尋雖然晚就讀瞭一年,但很快就跟上瞭學習的進度,任司徒把尋尋照顧得這麼周全,她自認任何一方面都比不上。

而在現實中承載不瞭“母親”這個稱謂,卻有人找她飾演單親母親。

這依舊是敬暔集團投資的項目,她這次的戲份算女二號,但人物比女一號更加出彩,很明顯是奔著拿獎去的。

徐敬暔是個極其聰明的人,捧人的手段一點兒也不激進,而是循序漸進,讓她現在電視圈混瞭個臉熟之後,才扶她涉足電影,這第一部電影就是奔著口碑之作去的,角色也很出彩,一點一點地扶她上位,卻不留人以話柄。

但畢竟她現在是當紅小花,要挑戰一個年少失足的單親媽媽角色,又要扮醜、自毀形象,公司對此還是持保留意見的,孫瑤猜不透徐敬暔把這樣一個角色給他,意欲何為,但她喜歡這個角色,非常。

最終她力排眾議,接下瞭這部戲,不出所料電影備受好評,她也一舉拿下瞭最佳新演員,從臺灣領瞭獎回來之後,公司特意為她辦瞭個慶功宴,慶功宴的陣仗浩大,就連公司大佬、一哥一姐們都悉數捧場。

這是孫瑤出道以來最風光的一個晚上,如果徐敬暔沒有出現的話,這也將是她入行以後最開心的一個夜晚。

可徐敬暔沒有讓她如願,坐著輪椅就來瞭。經紀公司的CEO親自出門迎接,給足瞭姓徐的面子。

這是徐敬暔車禍後第一次公開亮相,那場車禍被傳得十分聳人聽聞,有人說徐敬暔是腿斷瞭,也有人說是更嚴重的下肢癱瘓,徐敬暔坐著輪椅前來,西裝革履,至於隱藏在西褲下的到底是不是義肢,相信在座的人都十分好奇。

每個人都上桿子的和徐總碰杯,唯獨孫瑤,拖到瞭最後,被經紀人半強迫地帶到徐敬暔面前,經紀人見她一點兒也不積極,自作主張替她介紹起來:“徐總,這是咱們今天的主角。剛拿瞭最佳新演員獎回來。”

徐敬暔就隻是微微頷首一笑。

經紀人見他如此打官腔,連忙用手肘撞瞭撞孫瑤。孫瑤懂經紀人的意思,極其勉強地伸出手去,扯瞭扯嘴皮子算是給瞭一個笑容:“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徐敬暔這才伸手與她握瞭一下,姿態拿得極高,孫瑤對此嗤之以鼻。

經紀人盡量打圓場:“徐總,您公司的傳媒業務有專人打理,您可能不知道,這部電影呢已經是我們瑤瑤出演貴集團投資的第三部戲瞭,我們非常期待咱們的四度合作。”

等孫瑤終於成功從經紀人身邊開溜後,鬱悶得隻有借酒來發泄。莫一鳴就曾笑話過她,說她是沒命享福的人,如此高端的慶功酒會,幾萬一瓶的紅酒根本入不瞭口,最後孫瑤讓服務生弄來瞭兩瓶二鍋頭,才總算喝瞭個酣暢淋漓。

隻是這自斟自飲的大好時光,這個瘸子偏偏要來打攪——

地毯吸音,孫瑤完全沒有聽到輪椅的聲音,直到輪椅徑直劃到瞭她的酒桌前。

這是偏廳,除瞭她,還會有誰吃飽瞭撐得沒事幹,跑來這兒圖清凈?

孫瑤隻偏頭看瞭一眼,剛被酒精催出來的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而徐敬暔,沉著眉打量瞭她很久,終究隻淡淡地說瞭一句:“別喝瞭。”

印象中的她,喝帶酒精的飲料都會臉紅,現如今……幹掉瞭一瓶半的二鍋頭,照舊臉不紅心不跳的,甚至在他伸手要拿走她的酒杯時,她很靈活得就躲掉瞭。

不僅靈活得躲掉,還刻意打翻瞭酒杯,任酒撒瞭他一褲子。

這女人立即發出“哎呀!”一聲驚呼,趕忙跳下高腳椅,俯身替他擦拭褲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幫你擦擦。”

不愧是拿瞭獎的演員,戲演得這麼逼真,如果不是當摸到他西褲下的腿時,她不懷好意地說瞭句:“原來徐先生裝得是假肢啊!假肢沾瞭酒不要緊吧?”他還真當她是無意把酒撒到他身上的。

徐敬暔就這樣平靜地看著她挑釁的眉眼,毫無征兆間,突然吻住她。

是的,時隔多年之後,他再度吻瞭她。

隻不過這一次換來的不再是她如水一般溫柔又懵懂的目光,而是她狠絕的一巴掌。這一巴掌掌摑得徐敬暔頓時側臉通紅。

空曠的偏廳裡,巴掌聲繞梁頗久才徹底消散。

孫瑤甩頭就走。那一刻,彼此的立場已然分明,他不放過她,她便折磨他,多麼公平,兩不相欠……

孫瑤一直覺得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瞭,一面享受徐敬暔提供的資源,一面又唾棄這樣的自己,卻沒有料到,有時候滄海桑田的變化,隻需要很短的一瞬間——

徐敬暔不知通過什麼途徑得知瞭尋尋是徐敬延的孩子,竟第一時間直接派瞭律師去任司徒的診所商議尋尋的監護權。

這可嚇壞瞭孫瑤,從沒有主動找過他一回的孫瑤連夜從拍攝地趕回來,深怕自己遲瞭半天,徐敬暔就把孩子擄走——他絕對做得出這種齷齪事來。

孫瑤知道她主動登門,註定會有一場不可避免的爭吵。她本來也不是帶著什麼善意來的,可當徐公館的管傢領著她來到二樓,她自行推開門的那一瞬間,原本盤踞在臉上的兇神惡煞的表情頓時就僵住瞭。

徐敬暔穿著一條露小腿的褲子,左腿的褲管下空空如也。她曾經有一次把酒撒到他身上,借此摸瞭摸他的腿,當時摸到的應該是金屬的支架部分,這麼晚瞭,他應該是準備就寢才把義肢卸瞭。

孫瑤呆瞭足足五秒,才在看見他臉上淡然的表情時恢復瞭神智——

她這次是來鬧事的,不是來憐憫他的。

可還沒等孫瑤說話,徐敬暔已先行開口:“看來還是律師出馬比較有效。”

看來他很清楚她的來意,孫瑤也不怕和他撕破臉,直截瞭當地說:“你敢跟任司徒爭監護權,我就敢把徐敬延幹的那些好事往雜志上登,敢明目張膽地和受害者搶孩子,這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如果你們徐傢丟得起這麼大的臉面,那你盡管讓律師去騷擾任司徒。”

不管他接不接受這番威脅,孫瑤已經算是表明瞭自己的立場,可還沒等到徐敬暔開口,管傢已推門進來,對徐敬暔說:“徐先生,你到時間……”

管傢還沒說完,徐敬暔已擺手示意他噤聲,管傢隻得點頭退瞭出去,徐敬暔也一冷眸,開始對她下逐客令:“我準備睡瞭,有什麼事明天再談。”

孫瑤冷哼:“明天?你就不怕明天我就把消息抖摟出去,讓所有人都看看你們徐傢所謂的慈善大傢的真面目?”

他應該是被她氣到瞭,頃刻間眉目又冷瞭幾分:“你知道這麼做的下場麼?”

“你爸、你弟弟都死瞭,徐傢現在就隻剩你這麼個瘸子,你還準備拿什麼威脅我?”孫瑤輕蔑地瞄瞭眼他的腿,“還有,徐敬暔,我告訴你,別以為你缺瞭一條腿,我們之間的恩怨就一筆勾銷瞭,你欠我的,你一輩子都還不清。”

徐敬暔定定地看瞭她三秒,突然晃開視線,朝門外厲聲喚瞭一聲:“老宋,送客!”

管傢不一會兒就推門進來,看瞭一眼徐敬暔,在得到瞭徐敬暔的默許後,這才走向孫瑤:“這位小姐,請您離開。”

管傢早已經不是孫瑤當年認識的管傢,孫瑤也有所耳聞,她當年出事後離開徐傢,沒多久徐傢所有的傭人、工人均被辭退,徐傢這麼做,無非是覺得那事不太光彩,自欺欺人地更換瞭所有無關人員。

現如今,連徐敬暔都要做這種掩耳盜鈴的事?孫瑤真覺得自己高看他瞭:“說不過我就叫人趕我走!姓徐的,你現在也就隻有這點本事瞭!”

孫瑤一路罵罵咧咧地被管傢逐瞭出來,一路帶下一樓,帶出徐公館的大門,眼看自己就要被提溜出花園外的鐵門,一時間她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徑直一甩手,四十多歲的壯年管傢就這樣被她摔倒在地,整個人痛得爬不起來。孫瑤當時一點罪惡感都沒有,隻顧著悶頭就往回沖。

她今天不逼他收回律師信,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隻是孫瑤沒想到,她沖進臥室時會看見這樣一幕——

徐敬暔正艱難地撐在書桌旁,臉色蠟白。

見她突然回來,他愣瞭一下,卻也顧不得這麼多瞭,竟然開口問她:“老宋呢?”

孫瑤僵在那裡:“……你……怎麼回事?”

徐敬暔顧不上回答她,從床邊扯過拐杖,一瘸一拐地繞過她,徑直去瞭隔壁房間。孫瑤追到隔壁房間時,隻見他拉開瞭一個抽屜,抽屜裡擺放著藥瓶,他的手卻抖得不成樣子,剛一打開瓶蓋,整瓶藥就被他打翻在地。

徐敬暔早已是一頭的虛汗,拐杖一時沒支穩,就這樣種種摔倒在地。

孫瑤從沒見過他如此狼狽的模樣,仿佛在看著一個陌生人,直到他試圖站起卻又再度重重跌坐在地時,孫瑤才驀地驚醒,跑上前去。

抽屜裡的藥被他翻得亂七八糟,孫瑤隻能問他:“這麼多藥,你到底吃哪種?還有,吃幾粒?”

徐敬暔滿身是汗,衣背都已經濕透瞭,痛得壓根說不出話來。

他這些藥的瓶身上全是英文,孫瑤根本就看不懂,隻能胡亂地這瓶裡抓幾粒、那瓶裡再抓幾粒,一股腦往他嘴裡塞。

“我去拿水。”孫瑤說這,起身就要往外走。

卻被他拉住。

用盡瞭最後一絲力氣,沒有松手:“別走……別……走……”

直到後半夜,徐敬暔才恢復瞭過來。

管傢進來看瞭情況,又默默地退瞭出去,這兩個人就這樣坐在地上,各種藥片撒瞭一地。

徐敬暔睜開眼睛看她,他在她懷裡,也在她眼裡,那一刻,孫瑤鬼使神差地伸手,撫瞭撫他的臉頰;也是在那個瞬間,孫瑤意識到瞭,她犯瞭一個她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的錯——對他心生憐憫。

“別這麼大驚小怪,止痛藥而已。”徐敬暔有氣無力地說。

而徐敬暔毫無征兆地反握住她的手的那一刻,也是她猛地推開他的那一刻。孫瑤猛地推開他,徑自站瞭起來,在心裡咒罵著好瞭傷疤忘瞭疼個自己,逃離。

她需要酒,需要麻痹太多太多,幸好酒窖還在老地方,地下一層。

當年帶她來這兒偷酒喝的,是徐敬暔;當年她被徐敬延反鎖在酒窖,翻遍整個徐公館、把她從酒窖裡帶出來的,是徐敬暔……

酒精怎麼也解救不瞭她瞭?讓她輕易地就想起瞭那麼多的“當年”!孫瑤氣惱地狠狠將酒瓶一摔。

徐敬暔拄著拐杖來到她面前。

“孫瑤,承認吧,你根本就還愛著我。”

他撫摸她的臉,親吻她的唇角,黑暗之中,酒精拂動之下,這一切就這麼發生瞭,多麼的荒唐,卻也……多麼的水到渠成。

年少時的他們曾經帶著一顆躁動的心,急切地試圖分享各自的第一次,可每一步都進展地艱難而生澀,孫瑤當時唯一的感受就是疼,內心卻是極端的甜蜜,也不覺得這是不完美的。

有那麼短暫的一刻,孫瑤沉溺在瞭甜蜜的回憶裡,這甚至令她情難自已地攀住瞭徐敬暔的肩頸。

當年略顯瘦削的肩頸,已經變得厚重,蘊含著更強悍的力量,把孫瑤釘在欲望的牢籠裡,可就在某一時刻,一個刁鉆的、陰險的、無數次在夢魘中回響起的、折磨瞭她無數個夜晚的聲音,悄然地竄瞭出來——

“這女的你能上?憑什麼我不能上?”

那是徐敬延的聲音。

那是徐敬暔把她的手腕從徐敬延的皮帶下解開時,被徐敬暔揍趴在地的徐敬延說的唯一一句話。

這女的你能上?憑什麼我不能上……

在她和徐敬暔剛剛分享瞭彼此之後沒幾天,徐敬延就用這種方式,把一切美好都打破瞭,打得支離破碎。

酒窖昏暗的燈光下,孫瑤恍惚間仿佛又看見瞭徐敬延那殘忍的眉眼,她幾乎是本能地抄起瞭最近的酒瓶,當著那殘忍的眉眼狠狠地砸下。

一切的激情都在徐敬暔的頭破血流中戛然而止。

徐敬暔終於沒再試圖染指尋尋的監護權,隻是當任司徒問起她是如何與徐敬暔談攏時,孫瑤隻能笑一笑,似苦澀,也似諷刺:“其實也沒怎麼談,我去找他睡瞭一覺。然後告訴他,他還想和我睡第二覺的話,就別動尋尋。”

任司徒當然不相信她這番言論,孫瑤便模棱兩可地改口:“如果他出爾反爾的話,那就打官司唄!他都不怕我把陳年往事抖摟出來告訴媒體什麼的,害他們徐傢顏面掃地,我還怕什麼身敗名裂?更何況,尋尋又不是他的兒子,他爭什麼爭?”

她哪有勇氣去承認自己心裡的那一點情不自禁?

因為她很明白,就算對他依舊情不自禁,又能如何呢?

上天卻故意和她開玩笑似的,那該死的“情不自禁”竟真的種下瞭惡果——

她懷孕瞭。

可即便懷孕瞭,又能如何?

即便知道瞭尋尋是他的孩子,又能如何?

他還是那個沒有出庭為她作證的徐敬暔,一切都沒有改變。

孫瑤唯一的選擇,隻能是拿掉這個孩子。

這一次,徐敬暔竟然沒有試圖阻止她,甚至沒有再出現在她面前,這多多少少令孫瑤如釋重負。因為她真的不敢想象,若是徐敬暔真的試圖阻止她出國,會有多麼的無所不用其極。

“拿掉這個孩子之後我就徹底解脫瞭。”——

這是孫瑤離開前對任司徒說的最後一句話,可當她真的身處新加坡,預約的日子也一天天臨近時,孫瑤認命地承認,她又犯慫瞭……

對誰都狠不下心?

對這個孩子,對徐敬暔,對她自己……都狠不下心,永遠做不到當斷則斷。

多年前,她在上瞭手術臺後臨陣脫逃,保住瞭尋尋,如今,她卻已經犯慫到連醫院都沒有踏進半步,就在原本預約瞭的這一天裡,買瞭回國的機票,直奔機場。

她在去機場的路上接到瞭尋尋的電話。

孫瑤還以為尋尋打這通電話是為瞭叮囑她別忘瞭在國外給他買限量玩具,於是不等尋尋開口,“我提前回國瞭,不過你放心,你的禮物早就買好瞭,一整個行李箱裡都是。”

她得到的,卻是尋尋驢頭不對馬嘴的回復:“你快點回來,徐叔叔住院瞭。”

尋尋是在時鐘的意囑下打這通電話給她的,替徐敬暔求和的意味十分明顯,可孫瑤不能不著瞭他的道——

她寧願他生不如死,也不願意他真的死瞭。

可是她第一時間出現在醫院,又於事何補呢?以至於她第一時間回瞭國,卻遲遲沒有去醫院探望,徐敬暔的生活助理蕭袁打電話給她,對徐敬暔入院一事竟然還能侃侃而談:“是當年的車禍後遺留在顱內的血塊,血塊在危險部位,沒辦法手術,一拖就拖到瞭現在,再不把血塊取出來,任由它繼續壓迫神經,徐先生照樣會沒命,隻能搏一搏瞭,怎麼著起碼還有30的成功率,況且主刀和副手都是國內外的腦科專傢,怎樣都比等死好吧。”

“……”

徐敬暔的手術訂在一周後,孫瑤終究還是沒忍住,趕往醫院。

她在徐敬暔即將被推離病房時,見到瞭他。

他已換瞭手術服,橫陳在移動病床上,頭發剃光瞭,很是滑稽。

隻不過他的語氣有些沉重:“你不是走瞭麼?”

“聽說你出事瞭,回來看看你到底死瞭沒有。”

孫瑤這麼說,一旁的醫生都愣瞭一下。徐敬暔卻一點都不驚訝:“放心,我命大得很。”

孫瑤沒發覺自己已經本能地、如釋重負地笑瞭。

徐敬暔想要伸手撫摸她嘴邊的這朵笑靨,可惜行動不便,隻能用眼睛記錄下這一幕,“笑什麼?”

“我當然要笑瞭,你命大一點,我就可以繼續折磨你一輩子,這樣我才夠解恨,不是麼?”

這回輪到徐敬暔笑瞭。

到底是在笑她的心狠手辣,還是在笑她的口是心非?孫瑤已經無從知道答案——醫護人員已將徐敬暔推出瞭病房門。

孫瑤不知道手術何時能結束。

也不能確定到時候被推出手術室的徐敬暔是死是活。她就坐在醫院外的草坪邊等待。

任司徒一直陪著她。

“或許真正的解脫並不意味著要斬斷這一切,給彼此一個機會,又何嘗不可呢?”

對於任司徒的提問,孫瑤不知該如何回答。

就在這時,她肚子裡孕育著的小生命似乎動一下。

孫瑤忍不住撫著自己的肚子,有一個念頭在心底悄悄地發瞭芽:或許真的如任司徒所說,給彼此一個機會,又何嘗不可呢?

待在他的身邊,看著他一點一點的老去,直到最後燈枯,多大的仇恨都能解瞭,更何況,她還愛他……

《誰許情深誤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