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無法手術

“我理解你們傢屬的心情,但從馬慶的病理結構來看,他確實不適合做手術。”高醫生坐在辦公桌後,語氣溫和。“他得的是原發性肝癌,但癌細胞除瞭在肝部,膽管上也有瞭轉移,這是一種肝膽混合的癌癥,到瞭晚期,就算通過手術切除病灶,也無法從根本上消除轉移。我這麼說,你明白嗎?”高醫生問。

馬剛緩緩低頭,雙手攥在一起。“高醫生,那……那我父親……該怎麼治療?”馬剛抬起頭顫抖著問。

“哎,如果你父親身體條件允許的話,可以試試介入療法。介入治療是目前治療無法切除肝癌的首選手段,主要通過病人大腿部血管插入一根導管到達肝臟腫瘤部位後,對腫瘤進行栓塞、化療。其他的方法諸如射頻消融都不是首選,但是否做介入,要你們傢屬和病人做決定。”高醫生回答。

“嗯,我懂瞭。”馬剛點頭,“那,高醫生,我父親現在吃飯有沒有什麼需要忌口啊,從網上我看,魚蝦什麼的都不能吃吧?”

“嗨……”高醫生搖頭,“到瞭這個時候,還有什麼忌口啊,老人想吃什麼就盡量弄些給他,關鍵是最後一段時間的生活質量。”高醫生停頓瞭一下說:“現在你父親已經出現少量肝腹水瞭,要盡快瞭……”他沒把話說完。

馬剛站瞭起來,沖高醫生深深鞠瞭一躬。門診樓熙攘的人群中,馬剛仿佛拿著一紙審判書,簡單的一段文字,便判定瞭父親的命運:肝癌晚期,已轉移,不建議手術,術後復發概率大,不建議做放化療,建議介入療法。

馬剛有些害怕,他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父親,更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處理這接下來的一切。他至今還沒有個正經的工作,沒有個正經的住處,沒有個正經的女友,沒有個步入正軌的人生。他惶恐,他茫然,他不知道父親如果走瞭,自己該如何面對生活。父親帶他來到人世,隻給瞭他寂寞的、空虛的、灰色的二十幾年,他沒見過母親,從未感受過母親的寵愛和溫暖,也很少從父親那裡獲得任何的贊賞和鼓勵、支持和依靠。在他眼裡,父親是個不稱職的警察,更是個不稱職的傢長,他似乎一直在消極躲避著某種東西,但又用堅硬的不屑一顧去抵禦著別人的評價,他對傢裡那些鳥和魚、花和草的細心,遠遠超過瞭對待自己的耐心。父子之間的關系一直處於冰點。而此時,馬剛心裡卻有一股翻江倒海的熱流在湧動,一種不斷彌散的疼痛在蔓延。在生死面前,他害怕任何一種預感。

馬剛提著飯盒走進住院樓,穿過一間又一間的病房。肝部腫瘤、肺部腫瘤、泌尿腫瘤……這裡是病患和傢屬的世界,而醫生和護士更像是這個世界的旁觀者、見證者。腫瘤像一堵墻一樣,把病人與外界隔開。

走進屋裡的時候,馬剛傻瞭。15號病床空空如也,病號服被疊好放在枕頭上。一個護士見馬剛進來瞭,忙過來問:“您是馬慶的傢屬吧,他去哪裡瞭?這住院怎麼能隨便亂跑呢,今天一天的點滴呢……”

馬剛哪裡知道,他迅速拿起手機,撥打起老馬的號碼。

老馬的手機在褲兜裡振動瞭半天,他也不去接。在院長辦公室裡,他拿到瞭養老院的登記表,從上面記錄的情況看,最初送老人入院的登記姓名是張楚。

張楚……老馬迅速從腦海中尋找著這個名字。

再翻,隔一年支付費用的姓名又改成瞭王凱……

再翻,兩年後又改成瞭鄭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院長,每次交款都不是同一個人嗎?”老馬問。

“這個情況我不太清楚,每次交款和登記都應該是前臺的工作人員負責。”院長回答。

老馬翻瞭幾頁,又發現瞭問題。

“為什麼沒有交款人的聯系方式和證件登記情況?”老馬又問。

“嗯,如果是交款人刻意回避或者拒絕登記,我們也沒辦法。”院長回答。

“那如果老人出現什麼意外呢?”老馬繼續問。

“嗯……這個……”院長為難瞭。“哎,這麼說吧,我們這個養老院啊,比較特殊。許多老人都是帶著關系來的,有的是高級領導的親屬,有的是外地商人的父母。按照規定要求,每個來養老院的老人都必須有親屬登記,而且必須要留下保持暢通的聯系方式。但這個老人……”院長欲言又止,“這個老人從來的時候,傢屬就要求,一定不能透露他的相關情況,而且也不願留下聯系方式。”

“那如果老人出瞭問題怎麼辦?比如重大的疾病或者……”老馬沒有往下說明。

“是這樣。像這樣的情況,如果病人傢屬不願留下真實姓名和聯系方式,老人一旦出現問題,我們會按照與傢屬事先簽訂好的協議安置老人後事,費用將從老人入院時的保證金中扣除。”院長說。

“保證金多少錢?”老馬問。

“五十萬元。”院長回答。

老馬默然,繼續翻登記表。“最後一次交款怎麼沒有記錄?”老馬抬頭問。

“啊?最後一次交款?”院長也走過來看。“哦,是這樣,今年的交款期是上個月開始到這個月底結束,如果這裡沒有登記,他該是剛剛交過款,或者還沒有交款。”院長說。

這是個機會!老馬突然意識到。

“那還要麻煩您,馬上帶去我前臺查查他是否交款?”老馬必須要抓住這個機會,他似乎看到瞭一絲稍縱即逝的曙光。他似乎找到瞭二十年前的某種感覺。

“您是……老人的傢屬嗎?”院長看著老馬的表情,疑問道。

“我是……”老馬真想脫口而出說自己是個警察,但又覺得荒謬,自己此時此刻已經確實不再是一名警察瞭。“哦,我是她的傢屬,但隻是遠房親戚,這麼多年瞭,都找不到她身邊的人瞭。”老馬繼續演戲。

《原罪(愛的追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