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被迫逃離

慘白,眼前的一切都是慘白,從悶不透氣的狹小密閉空間到搖搖晃晃迅速變換的天花板,一切都夢境似的轉換著。是在做夢嗎?如果是,為什麼會這麼真實?不是在做夢嗎?如果不是,為什麼會這麼虛幻?老馬感到胸部極度的壓抑和腹部的脹痛,同時又感到身體極度自由,仿佛懸浮在空中。他努力回憶著剛剛夢境中感受到的一切,黑暗中的呼喚、淡紅色的天空、懸浮在眼前的白色日光燈,然後又是黑暗。接踵而來的畫面讓他目不暇接,讓他頭痛欲裂。他急促地呼吸,努力讓自己閉上眼睛,之後是無盡地墜落。

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清晨。

“醒瞭?醒啦……”對面的老姚第一個發現。“快,去叫醫生。”老姚對大女兒說。

不一會兒,高醫生、護士、林楠、馬剛都先後來到瞭老馬床旁。

“爸,你怎麼樣瞭?”馬剛急切地問。

“師傅,感覺好點兒瞭沒有?”林楠也問。

“哎,幾位傢屬,請讓開一點兒,別妨礙我們的治療。”後面的醫生說。

老馬想努力支撐起身體,卻力不從心。陽光灑在他臉上,讓他感到瞭溫暖,他不禁轉過頭望去。窗外的白楊樹被風吹過,沙沙作響。

“我怎麼瞭?”老馬不知在問誰。

“你昏迷瞭十多個小時,不要馬上下床,繼續休息一會兒。”高醫生做出權威的回答。

“哎……”老馬不知是嘆氣還是呼吸。

“你現在的情況必須馬上配合醫院治療,如果下次再出現這種私自出院的情況,我們可沒法負責瞭。”高醫生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說。

“嗯,我知道。”老馬低聲回答。他想起瞭昨天發生的事,想起瞭被保安圍困的情景,他感到恥辱,一種莫大的恥辱。

“爸,這都什麼時候瞭,您還跟自己較什麼勁啊。”馬剛帶著哭腔說。

“什麼時候瞭?臨死的時候瞭!”不知哪裡來的憤怒,一下沖破老馬的胸腔。“我得做點兒事啊!不能等著嗝兒屁啊!”老馬歇斯底裡。

“爸……您這是……”馬剛嚇瞭一跳,無所適從。

林楠拍瞭拍馬剛的肩膀,走瞭過來。“師傅,您的心思我懂,有什麼事我來查,沒事。”林楠說。

“我,就不給你添麻煩瞭。”老馬知道自己失態,又閉上瞭眼睛。

“那個院長我昨天談完瞭,她隨叫隨到。”林楠接著說。

老馬睜開瞭眼睛。“你……幫我調一個監控錄像吧……”老馬猶豫瞭一下說。“按照養老院登記本上一個叫郝靜的登記時間,調一下與她有關的全部線索。”老馬說。

“好,我明白,師傅。”林楠點頭。

“麻煩瞭……”老馬抿瞭抿嘴。

“呵呵,小事一樁。”林楠努力地笑。

張文昊的窗簾拉不開瞭,他還是嚴重地失眠,他把睡眠的到來寄托於黑暗,所以他時常用毛巾蒙住眼睛,但依然無濟於事。失眠讓他感到巨大的空曠,打亂瞭他嚴絲合縫的規律生活。不想浪費任何時間的他,卻終要在這裡浪費所有的時間,一想到這裡,他就覺得恐懼。

從那天市領導來過之後,張文昊的行蹤便被徹底暴露瞭,來探望的人接踵而至。房地產圈的、娛樂業的、公司高管、下屬、員工、某個公司或組織的代表,各種與他打過交道、沒打過交道、見過、沒見過的人,各種與他存在著利益關系、存在著生意往來的人,甚至還有他泡過的夜總會小姐,他們一個個敲門、一個個進屋、一個個將鮮花、花籃、昂貴的營養品堆在門口,又一個個地說著客套的噓寒問暖的話。張文昊覺得自己快要被逼瘋瞭,試圖提出謝絕見客。但無奈身不由己,隨著來客身份的不同,一次又一次破例,一次又一次收拾好房間整理好裝束。張文昊受不瞭別人拿自己當病人,所以要硬撐著身體,擺出一副看破的模樣。他想罵人,想和幾十年前那樣蹲在街頭肆無忌憚地罵那些臟話,但他不能,起碼在死之前不能。

“誰他媽讓她來的!”張文昊用力將一捧花摔在地上。“如果她再出現,你就給我滾蛋!”張文昊吼完將電話掛斷。

他媽的,夜總會的妓女竟然和銀行行長同時坐在自己的房間,這簡直是個笑話。如果被媒體的人得知,或者被那些不懷好意的競爭者誇大渲染,那自己還有什麼臉面面對張文昊這個名字。他媽的!張文昊越想越氣。

事實上,那個女人也不是夜總會的妓女,而是這個城市最著名的夜總會的媽咪,算起來,也該算是個交際花之類的人物。而且人傢來的時候也沒有濃妝艷抹,也沒有暴露身材,隻穿著一件普通的衣裙,談話間也並未帶有什麼目的。按她的話說,隻是過來看看。但張文昊還是覺得臟,覺得這女人身上散發著一種腥臭。他有潔癖,討厭別人用過的東西。在剛才的半個小時裡,張文昊應付著那個銀行行長和這個媽咪的雙重問候,他不想深究他們此行的目的,但根本不相信他們是來關心自己的病情。在生意場上,能夠維系關系的唯一紐帶就是利益,更何況像自己這樣的人。他們需要的,隻是自己的錢而已。而相比那個銀行行長隻字不提業務的虛偽,那個媽咪反而更加直接。她來瞭就那麼默默地坐著,隻是不時說幾句問候的話,想必銀行行長也不會知道她的真實身份。而僅僅這半個小時的露面,便在幾個小時後為她帶來瞭不菲的封口費。

張文昊有時想,在錢的面前啊,大傢其實都是嫖客,也都是妓女。這麼想想,他竟然開始覺得那個媽咪比銀行行長更可愛瞭。

電話,又是電話響起。張文昊冷冷地看著電話在那裡鳴叫、振動,自己卻毫無力氣去接通。他覺得此刻的自己可笑至極,仿佛是一隻入籠偷食的鳥兒,不料卻被囚禁籠中,供人參觀。“喂,什麼事?”張文昊還是接通瞭電話。

“什麼?陳局長和董副局長還要來?什麼時候?”張文昊一連幾個疑問。自己竟然降到瞭接待處長的地位,他有點受不瞭瞭。

他拉開窗簾,正好可以看到樓門。張文昊透過窗戶,正看到兩輛奧迪A6停在門口,一胖一瘦的兩個男人先後走下瞭車。

不行!不能再這樣瞭。張文昊告訴自己。

他在屋裡打轉,不知道該以何種方法拒絕他們的探視。不行,他無法拒絕他們的探視。他無所適從,他竟然感到瞭無所適從。張文昊猶豫瞭幾分鐘,一種逐漸增強的巨大壓抑把他逼到死角,讓他不能呼吸。張文昊幾乎能想象他們已經走到瞭電梯前,或者是已經按動瞭駛向這層的按鍵。不能再猶豫瞭,張文昊猛地推開門,走瞭出去。

《原罪(愛的追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