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重度昏迷

薑鴻一直守在艾嘉身邊,仿佛他並不是病人,而是照顧艾嘉的傢人。兩個面臨絕癥的人就這樣相互依靠著、溫暖著,讓彼此的世界都變得美好起來。艾嘉會把薑鴻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慢慢地感受著他的體溫,他們也會不時地聊起一些關於音樂、藝術的話題,簡單得仿佛都回到瞭學生時代。艾嘉很幸福,她終於知道瞭什麼叫平淡是真,這是絢麗多姿的光影舞臺上不可能出現的安全和歸屬,是鮮花、掌聲、鎂光燈不能帶來的穩定與溫暖。

“薑鴻,謝謝你陪我走這段路。”艾嘉緩緩地說。

“是我的榮幸,艾嘉小姐。”薑鴻微笑著回答,輕輕在艾嘉額頭上一吻。

“是因為可憐我才愛我嗎?”艾嘉遲遲地問。

“是因為你的美麗給瞭我生命的氣息,是因為你的善良給瞭我生活的憧憬。”薑鴻認真地回答,“我愛你,艾嘉,如果可能,我希望和你攜手走完人生的旅程。”

艾嘉淚眼朦朧。“薑鴻……”

“放心吧,我們以後都會在一起,無論健康與疾病,富貴與貧窮。”薑鴻說。

“呵呵……”艾嘉笑瞭。“你想得美,你還沒正式追我呢,我還沒收到你的玫瑰。”艾嘉調皮地說。

“好,你一定會收到我送的玫瑰,其他女孩有的,你一定會有;其他女孩沒有的,我也努力讓你得到。”薑鴻說。

“口氣不小。”艾嘉笑得燦爛。“我可告訴你啊,本小姐可是拜金女,其他女孩沒有的,你可也不一定買得起。”艾嘉說。

“我說的不是金錢。”薑鴻撫摸摩艾嘉的額頭。“我說的是夢想、自由、陽光和藍天,是快樂、浪漫、溫暖和信任。艾嘉,我會給你帶來幸福的。”

艾嘉聽得熱淚盈眶。

但現實的殘忍卻再次降臨,不知哪個小報記者得知瞭艾嘉的近況,幾個娛樂雜志上紛紛爆出“昔日緋聞歌星身患絕癥”的字眼兒,一時間風波又起,許多娛記都跑到腫瘤醫院來問情況,有的甚至直接找到瞭病房。艾嘉也再次焦躁恐懼起來,一切美好都被打碎。薑鴻在一次阻攔中,動手推搡瞭一個挑釁的記者,隨即也被拍上瞭照片,作為反面角色刊登在報刊上。網上又出現瞭種種傳言,各種關於艾嘉的炒作舊事紛紛重現。流言蜚語像癌細胞一樣迅速擴散,不可收拾。腫瘤醫院無奈,讓艾嘉換瞭病房,也停止瞭她每日的探視。欲望蜂擁而至的時候,無人考慮別人的感受,包括生死。

門開瞭,老馬走進瞭張文昊的病房。

“哎,老馬。”張文昊覺得意外。“來,隨便坐。”張文昊指著沙發。

老馬沒有拘謹,緩緩地坐下,有些吃力地抬起頭。

“老張,我想和你聊聊。”老馬說。

張文昊一笑,似乎知道他的來意。“好啊,聊些什麼?”他問。

“聊聊張鷹。”老馬開門見山。“對不起,我沒有時間再說客氣話瞭,咱們都是時日不多的人。”老馬補充說。

“張鷹……”張文昊搖頭笑瞭一下。“我認識他。”

老馬看著張文昊的眼睛。“我知道你認識他,不僅認識,你們還曾經住在同一個大院裡。你什麼時候認識他的?”老馬問。

“二十年前。”張文昊言簡意賅。

“通過什麼認識的?”老馬接著問。

“呵呵,你是在……審訊犯人?”張文昊疲憊地保持微笑。

“不算是。”老馬表情嚴肅。“老張,你知道我想知道什麼嗎?”老馬說。

“我知道,當然知道。”張文昊搬瞭把凳子坐在他面前。“這是你的心結,如果找不到答案,你就無法給自己交代,是嗎?”張文昊說。

“不是。”老馬搖頭。“我不是在給自己交代,而是在給張鷹一個交代,給他母親一個交代,給法律一個交代。”他情緒激動起來。

張文昊看著老馬,沉默瞭一會兒。“給法律一個交代,什麼交代?法律隻是一個界限,越界的人受到懲罰,而在界內的人安然無恙。其實所謂的執法者,也隻是維持秩序者,而不是探究者。你懂嗎?”張文昊說。“至於給張鷹和他母親的交代,不用你代勞,我自會給他們一個交代的。”

“我不懂你說的那些狗屁道理,但我懂得,真的假不瞭,事實就是事實,什麼也掩蓋不瞭真相。就算真相暫時被掩蓋瞭,你也逃避不瞭良心的譴責。”老馬說。

張文昊一愣,內心似被擊中。“你有什麼證據說我掩蓋瞭真相,你需要證據,確鑿的證據。你有嗎?”張文昊問。

“是,雖然現在沒找到,但……我相信總會找到的……”老馬說著用手頂住瞭腹部,他又開始疼痛瞭。

“你……還有時間嗎?你真的要用剩下的時間去做這件事?”張文昊皺著眉頭說。

“是,不隻我現在要做,我二十年前就想要做,隻是……一直沒有機會。”老馬額頭開始冒汗。

“你……”張文昊看出瞭老馬的異常。“也許你至今也不明白,所謂的法律到底是什麼?其實這個世界上沒有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事,那些都是人為編造的謊言。真正能給社會創造價值的,推動時代前進的,有時並不是那些遵紀守法的庶民。而是在森林法則、弱肉強食爭鬥中占領資源的勝者。你懂嗎?”張文昊看著老馬說。“你……真的沒有時間去證實這一切瞭……”張文昊一字一句地說。

“你錯瞭,我不隻是想證實這一切,而是……”老馬呼瞭一口氣。“而是,還想給你一個機會……”老馬說。

“機會?什麼機會?”張文昊看著他。

“一個贖罪的機會……”老馬說。“我今天來,不是以警察的身份來的,我也不再是什麼警察……”老馬緩緩地擦瞭一下額頭的汗水。“我隻是想告訴你,一輩子瞭,有些事總是要去面對的,別逃避,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老馬推心置腹,一點兒沒有夾雜什麼預審策略。“其實說實話,剛開始我看不上你,沒拿你們這些有錢人當什麼好人……”老馬氣喘籲籲地說。“但一起走瞭這麼久瞭,經過瞭這麼多事,我已經把你張文昊當成瞭朋友。老夥計,咱們的時間都不多瞭,咱們誰也騙不瞭自己……”老馬用拳頭抵住右腹部。“那句話怎麼說,我們因寬恕而獲得寬恕,我們因死亡而獲得永生。我雖然聽不太懂,但是也能明白那裡的含義。我想,真正的寬恕,並不是別人給予的,而是自己給自己的,隻有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才能解開自己的心結。老夥計,你這一輩子瞭,真想讓自己帶著良心債走嗎?”老馬邊說邊掙紮著站瞭起來。

張文昊被這一席話擊中瞭,他感到內心在劇烈地震顫著,頭腦一片空白。他瞠目結舌地看著老馬,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老馬似乎解開瞭他心中最糾結的疑問,到底是良心重要,還是名譽重要。他苦苦做瞭多年的慈善,不就是在償還自己的良心債嗎?但隻有他自己明白,他即使再付出、再回報,也彌補不瞭他虧欠的罪孽,再高的名譽也掩蓋不瞭他對自己的譴責。他的心結,到底是該帶進墳墓,還是該像老馬說的那樣去解開?同樣都會疼痛,結果卻大相徑庭。一個是平靜中的終生遺憾,另一個則是劇痛中的超然解脫。張文昊用雙手捂住頭,身體蜷縮在一起。他在逃避著,默默地等待著老馬離開時的撞門聲。他要讓自己好好想一想,這是他人生中最後一個重大的抉擇。

而不料,他卻聽到瞭一聲沉重的聲響。

“咚……”一聲悶響。

張文昊抬起頭,發現老馬竟栽倒在地。

“啊!老馬!來人!快來人啊!”張文昊掙紮著站起,一下撲到老馬身旁。“護士!有人摔倒瞭!”他大喊著。那聲音穿透瞭層層的黑暗,帶著一種絕望的疼痛,讓人不寒而栗。張文昊顫抖著雙手,用盡全力去晃動老馬的肩膀。

“老夥計,我們不該是對手,該是朋友啊!不該是對手!”他淚流滿面。

《原罪(愛的追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