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探進一張圓圓胖胖的臉,穿著便服,年紀看著四十出頭,身材高大,相當魁梧強壯。
朱偉一進屋,就露出一張無奈的臉:“老陳你當著外人的面,能不能積點口德?”
“沒事,都是朋友,叫叫無妨,別人又不知道你叫豬八戒。”
“別人還不知道?”朱偉向他們一對年輕人訴苦,“老陳沒來我們單位前,我從來沒這個綽號,自從有一年夏天他看到我在單位吃西瓜,就開始叫我豬八戒瞭,結果整個單位都知道瞭,連我老婆跟我吵架都罵我豬八戒。不就吃個西瓜嘛,我哪兒招惹他瞭。”
吳愛可掩嘴笑出聲:“看得出朱偉大哥脾氣好呀,叫你豬八戒你也不生氣。”
“他脾氣好?”陳明章哈哈大笑,連朱偉本人也笑瞭起來。
陳明章一臉得意地說:“公安局其他人可不敢叫他豬八戒,這是我的特權。來吧,我為你們正式介紹一下我們平康最有知名度的豬八戒警官。”他指著朱偉的臉龐,“朱偉呢,正式的外號叫平康白雪。”
“平康白雪?”兩人都不解。
“沒錯,就是平康白雪。”陳明章臉上頓時神采飛揚起來,“我們平康上世紀八十年代出過一位正國級的領導,那位領導退休後呢,有一次回鄉探親,八九十年代嘛,警察力量薄弱,裝備也差,安保水平很低,那位領導過來時,隻帶瞭一名警衛員。當時那位領導的一個族內長輩被縣城信用社人員騙瞭錢,他就帶那位長輩去協商,結果剛好那天有夥人搶劫信用社,包括那位領導在內,很多人被困在裡面,雖然警察很快趕到包圍瞭信用社,但裡面歹徒帶瞭土槍,挾持著人質,警方不敢輕舉妄動。這時候我們年輕的阿雪同志,單槍匹馬,不帶武器進去和歹徒談判。最後呢,阿雪瞅準機會,使出失傳已久的擒拿絕技,三下五除二——”
“行瞭行瞭,你就別替我吹瞭,”朱偉打斷道,“真實情況是那夥劫匪也沒料到人質裡有位大領導,所以一出事,全縣警察馬上趕到,裡裡外外包圍瞭信用社,歹徒自知逃不出去,我用瞭一些技巧他們就投降瞭。”
陳法醫笑起來:“我呢,是誇大瞭一些,阿雪呢,則過分謙虛瞭點。實際上拿槍劫匪就一個,阿雪當時制服住那人後,其他人也就跟著投降瞭,不過阿雪肚子上中瞭光榮的一槍。這事外面新聞從沒報過,不過平康人都知道。事後,那位領導評價他是平康白雪,在我們土話裡,白雪就是最純潔的意思。阿雪後來果然不負眾望,這些年抓瞭很多歹徒,破過很多案件,最重要的是,他為人正直,剛正不阿,要論老百姓裡的口碑,他是當之無愧平康第一人。”
陳明章把大拇指伸到瞭朱偉面前,朱偉一把拍開:“好瞭好瞭,就這樣吧,真受不瞭你。”
“你們看你們看,他什麼都好,就是有一點,脾氣不太好,單位裡的人都怕他。小江,總是跟你做對的那位李建國,最怕他瞭,見瞭他跟見瞭爹一樣。”
朱偉鼻子冷哼一聲:“那都是以前的事瞭,現在他可不怕我。”
江陽好奇問:“他為什麼怕你?”
陳明章替他回答:“原先阿雪是刑偵大隊長,李建國是副隊長,有一回,阿雪抓瞭個歹徒,阿雪對待某些罪大惡極的歹徒,確實不太講究人道主義,結果李建國居然聯合歹徒傢屬,告阿雪毆打犯人,導致阿雪被降級,李建國當瞭大隊長。李建國這傢夥的背後捅刀理虧,全警隊都鄙視他,他當然怕阿雪瞭。現在他做瞭幾年大隊長,站住腳跟瞭,倒是腰桿硬瞭,底氣足咯。”
“那你們幾位局長呢?”
“局裡幾位領導倒不是怕他,是煩他。”陳明章苦笑說,“他最愛抓人瞭,而且抓瞭就不肯放,為此呢,得罪瞭不少人。比如打架鬥毆這種事,可以行政處罰,也可以刑拘,他老把人往重瞭處理,我們這小地方人情復雜,常有人跟局裡的領導求情,他全不理會,所以嘛,領導很討厭他,要不然就憑李建國告個狀,哪會把他們倆位置對調。不過,阿雪脾氣可一點沒改,還是那麼正直,這點是我最欣賞的。領導們估計做夢都想把他開除,可也拿他沒辦法。”
吳愛可不解問:“為什麼拿他沒辦法?”
“一個嘛,自然是阿雪名聲在外,隨便把代表正義的平康白雪調走,哪個領導下的令,大傢都會懷疑這領導有問題。另一個就是機關單位的特點瞭,你想混得好,自然得巴結領導,不過一個人如果對仕途無所謂,那就沒人能奈何他瞭。公司裡老板討厭員工,直接開除瞭事。機關單位裡開掉一個人是很難的,他沒犯罪,憑什麼開除他?頂多調崗。不過朱偉這脾氣,領導也不敢隨便惹他,誰知道他一怒之下會不會打人呢。所以我一直評價他本質上是個披著警服的流氓。”
大傢哈哈大笑,朱偉不以為怒,反而一副很受用的樣子。
“那為什麼陳法醫你不怕他?”吳愛可問。
“我嘛……”陳明章憑空摸瞭把事實上並不存在的胡子,晃著腦袋,“他想抓人,要沒我這個法醫鑒定傷情級別,他憑什麼抓?”
四人說笑間,新一波食材煮沸瞭,便紛紛下筷子吃起來,又叫瞭幾瓶啤酒,觥籌交錯,很快相互熟絡。
酒精作用下,朱偉漸漸紅瞭臉,他又倒瞭滿滿一杯酒,突然雙手舉起來,朝著江陽道:“小江,我敬你一杯,我聽說瞭你這幾個月的奔波努力,辛苦你瞭,我先幹瞭。”
江陽看著他突然這麼鄭重的樣子,頗有些不自在。
“我聽老陳說你要放棄立案,唉……”他重重嘆瞭口氣,還要繼續說點什麼。
陳明章連忙打斷他:“小江有他為難的地方,你要理解一下。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對前途無所謂,你幾歲,小江才幾歲?”
江陽略略不解地看著他們倆,遲疑道:“朱大哥想說什麼?”
“我——”
“別說瞭,吃完就走吧。”陳明章催促道。
朱偉吞瞭口氣,又倒瞭杯啤酒,一飲而盡,默不作聲。
江陽心中已經隱約猜到瞭什麼,但還是忍不住問出來:“朱大哥想說什麼,說出來吧?”
朱偉點起一支煙,重重吸瞭口,拍瞭一下桌子,憤恨道:“侯貴平被殺就是因為他舉報女孩被性侵,李建國枉法操縱,難道這真相就要永遠被埋起來瞭嗎?”
江陽幹張著嘴,沒有開口,不知該說點什麼。
陳明章則沉默坐在一旁,好像肚子很餓,又開始吃起瞭火鍋。
朱偉這句話說完,重重嘆瞭口氣,又拿起酒杯喝著。
四個人的沉默不知過瞭多久,陳明章拿紙巾擦瞭擦嘴,道:“阿雪,到此為止吧,我去埋單。”
朱偉看瞭江陽一眼,嘆口氣,別過頭去,跟著起身離開。
就在兩人已經走到門口之時,江陽不知怎麼心中鬼使神差地一閃,突然站起身,嚴肅問:“朱大哥,你說侯貴平是因為舉報女孩被性侵被人謀殺的,有證據嗎?”
朱偉慢慢轉過身,停頓瞭幾秒,搖搖頭:“我沒有證據。”
“那你為什麼這麼說?”
“有個人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