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聽瞭對宮島的審訊後,第二天下午,最上和長浜到達蒲田署搜查本部的時候,沖野和橘沙穗已經在瞭。
“真早啊。”
和他們打過招呼,最上跟坐在會議室前方座位上正在打電話的青戶交換瞭下眼神。
不一會兒,青戶的電話結束,朝最上一行人走來。
“今天準備把那七個人中的另外三個人帶過來。”他快速瞥瞭一眼手裡的本子,“關口、松倉、和田。關口在做夜間警備員,今天休班一會兒就會帶過來。松倉在舊貨商店打零工,準備等他工作結束後傍晚左右帶過來。本來和田也是準備傍晚帶來的,不過聽說他要去醫院,我們也是以協助調查為名義,所以不能太過強硬,隻能等他看過醫生之後再帶過來瞭。”
青戶平平淡淡的說明中,松倉的名字一出現,最上便開始熱血沸騰瞭起來。好比武者戰前的鬥志已被喚起,卻用手緩慢地掃過頭發,先將這種情緒壓制起來。
“關口一直嗜賭如命,喜歡跟人借錢。老婆為此跟他離瞭婚,還以脅迫罪起訴過他,五十多歲瞭還沒有著落。前些年起訴借貸公司高利貸的訴訟盛行,他不知是找瞭律師還是用瞭其他辦法,討回瞭四五百萬日元,從那之後就擺脫借貸公司瞭,不知道是不是現在那筆錢用完瞭,跟被害人借瞭錢,借條上剩下的不過二十萬日元,實際到底是多少還要仔細問問看。”
青戶的這些說明從耳邊掃過,最上思考的隻有一件事。
希望真正的兇手是松倉。
不管遇到什麼案子,最上從來沒在搜查過程中想到過希望犯人是某個特定的誰。這個人可能是無辜的,那個人肯定是有問題的,他都會在一定證據的基礎上進行判斷,而現在這種沒有任何根據的甚至可以稱為願望的情緒,是他進入檢察機關工作以來從未有過的。
然而,最上心中正前所未有地澎湃著。
目前這個兇殺案還無法確定兇手是誰。
松倉是兇手的可能性非常高。
最上想要賭這一次。
也許表面上最上看起來冷若冰霜,不過一股無法掩蓋的怒火一直藏在他的內心深處,長久以來的星星之火現在熊熊燃燒瞭起來。
現在兇殺案是沒有時效的。繼時效十五年延長到二十五年之後,前年實施修正法終於廢除瞭時效。曾經跟沖野說過的話實現瞭,法律追趕上瞭時代。
然而,被時代遺留下的,是改正法之前時效已經成立的案子。
比如由季的案子。
犯人成為漏網之魚。
松倉重生。
即使他現在承認瞭以前的罪行,也沒有人能夠裁決他。
如果他是這次案件的兇手,那麼上次的報應延續到瞭現在。
無論如何,這次都必須做個瞭斷。
讓他連同由季案件的罪過一並償還。
不久,一位年輕的刑警走進會議室和青戶耳語一番,青戶指示一二之後轉過頭來面向最上他們。
“關口帶來瞭,我們開始吧。我現在帶你們去隔壁房間,不過希望隻有最上先生和沖野先生兩個人過去。”
於是長浜和昨天一樣等在這裡。長浜正在準備副檢察官考試,是個非常有能力的事務官。不相關的事情從不愛出風頭,需要待命的時候無論多久都會耐心等候。現在有時間可以完成事務工作,也能準備考試瞭吧。再說今天有沖野的搭檔橘沙穗一起,應該不會覺得無聊。
“審問由我們組裡的主任森崎警部負責。出瞭聲音會影響審問的對象,森崎也會分心,所以拜托在小房間裡一定要安靜。”
青戶壓低聲音做瞭說明之後,帶最上他們走到聽審室。把一號聽審室旁邊房間的門輕輕地打開,慢慢走瞭進去。
最上和沖野緊隨其後。
青戶打開墻壁上的旋鈕,微弱的燈光亮起,房間裡的樣子模模糊糊地顯現瞭出來。細長的小房間裡放著一張簡單的長凳,他們先坐瞭下來,讓眼睛適應房間裡的光線。
聽審室的墻上有一扇半張報紙大小的窗,上面裝的是單面鏡,從燈光較亮的那邊看上去隻是一面鏡子而已。
因為和聽審室隻隔瞭一道薄薄的石膏板,天花板附近還設置瞭通氣孔,所以對面房間裡的說話聲和在同一個房間聽起來並沒有區別。
“哎呀,真是討厭啊,我肯定是被懷疑瞭吧?”
“懷疑什麼?”
“還問懷疑什麼,都帶到聽審室瞭,不是完全被當成犯人瞭嗎?”
“哪有,隻是因為在這裡可以安靜地說說話而已。”
沮喪得快要哭出來的聲音是關口,居高臨下地隨口應付著的是昨天負責審訊宮島的森崎警部。
“拜托放過我吧,我跟那件事真的沒有關系,我跟都築先生隻是賭馬的朋友,或者說是酒友也可以,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仇怨,根本不可能跟兇殺這麼恐怖的事情扯上關系的。”
“我會提問的,你沒必要急著撇清關系。我們不是懷疑你才把你叫來,因為你跟都築先生生前關系比較親密,所以想問問看是不是會有線索。”
“可是昨天就有警察來問我都築先生被殺的時候在哪裡啊。”
“這種問題誰都會問一問,發生瞭這種事,連被害人傢屬都要問。”
“可是,因為當時回答得不清楚才把叫我過來的吧?”
青戶站在鏡子前靜靜地看著對面,過瞭一會兒慢慢地退下來,坐到瞭長凳上。
最上站起身來,透過鏡子看向聽審室。
一張小小的桌子兩邊,兩個男人相對而坐。靠近門的這一邊坐著的是森崎,大約四十多歲,比最上年紀小,蹺著二郎腿閑聊的樣子,腰背卻是挺直的。話語間雖然感覺不到力道,卻動用著小心思把話題從對方口中引導出來,這是昨天最上感覺到的。
關口背向著這扇無法打開的窗,胳膊搭在桌子上,略微駝著背,正沮喪地哭訴著。
森崎就關口提出的不在場證明展開,仔細地盤問起來。在反復確認之下對方的話是否符合邏輯,是審訊中要觀察的重點。
相同的事情問瞭幾遍,雖然關口一副煩躁不安的樣子,但是並沒有出現前後矛盾。
最上退回長凳,沖野迫不及待地走到鏡子前。
最上坐定之後閉上眼睛豎起耳朵聽著旁邊的對話。
“生活上轉得過來嗎?沒有為錢煩心?”
“雖然沒有富餘,不過還能勉強撐著。”
“可是實際上不是在跟都築先生借錢嗎?不是因為需要錢才借錢的嗎?”
“那不過是一時之需……牙一直不好搞得頭也疼得厲害,想要好好植顆牙才需要錢的。”
“是嗎,不是為瞭賭馬嗎?”
“一開始借錢是為瞭賭馬,也就是三五萬日元,隻要發瞭工資很快就還上瞭。”
“不好意思,你工資大概多少?”
“到手二十萬到二十五萬日元。”
“哦,跟都築先生借的錢還剩多少沒還?”
“十二萬日元。”
“最初借瞭多少?”
“二十萬日元。實際借的是十九萬日元,當初約好還二十萬日元。”
“後來是怎麼還的?還款日之類的還記得嗎?”
森崎細致地詢問著借款的細節,果然借條上的金額和實際的欠款餘額不一致。
欠款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話題轉到被害人與關口的交集。可能是森崎問話的方式巧妙,關口在森崎的仔細追問下,明顯自如瞭起來。
“也就是說最初跟都築先生去賭馬是去年的春天,是一年前左右對吧?一般多長時間去一次?”
“一開始是一個星期左右一次,後來是一個月一兩次吧。”
“隻有你們兩個人去嗎?”
“去的時候多是我們兩個人,在大井觀戰的地方基本就那幾個,經常會碰到熟人。都築先生經常會跟在那裡遇到的人聊聊天,我不怎麼擅長跟人相處,一般就在角落裡自己待著。”
“經常見到的都有誰?”
“樣子和名字我對不起來呀……”
“把你知道的回答出來就好,比如說都築先生常說的名字。”
“名字的話,宮先生、小松還有圭三先生的名字經常聽到,還有小弓,開始我以為是女孩子,後來才知道是個大叔。”
“等一下……宮先生是誰?”
“是宮島。”
“哦,是宮島啊,那麼小松是誰?”
“不是松沼,叫什麼來著……頭發花白眼角下垂的那個人……”
松倉。關口支支吾吾想不出,最上腦海中已經浮現出瞭這個名字。
“松倉,哦對瞭,叫松倉。”關口好不容易想起來。
“松倉啊。那麼圭三是誰?”森崎不動聲色地繼續詢問。
“圭三是入江圭三,小弓是弓岡。”
名單裡有入江的名字,不過很早就查到瞭不在場的證明,所以不在那七個人裡面。弓岡的名字沒有在名單裡出現過。
“弓岡是個什麼樣的人?”
森崎也註意到瞭這個名字。
“小弓是個料理師,以前在一傢生意不錯的店裡工作過,特別喜歡賭馬,甚至為瞭看比賽不顧工作,後來就被開除瞭。都築先生喜歡說教,據說以前還教訓過他,說他是個會為瞭賭博傾傢蕩產的人,得知道節制。”
“那個人也和你一樣跟都築先生借過錢嗎?”
“這個我不知道……不過他一旦著瞭迷就什麼都不顧,就算借瞭錢也不奇怪吧。”
“年紀有多大?”
“還不到六十歲吧。五十六七歲的樣子。”
“叫弓岡什麼?”
“這個……我隻知道他的姓,不知道他的名字。”
關口和他隻見過三四次,還沒有親近到開口聊天的程度,最後見面大概是兩個月前。森崎看出被害人的交友關系隻能得到這些線索瞭,於是再度轉到關口本人不在場證明的話題。
同樣的對話再聽下去也不會有收獲瞭,最上拍瞭拍青戶的肩膀靜靜地走出房間,青戶和沖野跟在後面走瞭出來。
“你覺得怎麼樣?”青戶跟上最上,並肩問道。
“很難說,”最上回答,“不在場證明的供述倒是前後出入不大,不過是否全部可信,下結論還有點早。”
“嗯,他不過是自說自話,還沒有找到證據。”
“不過我感覺他身上沒有殺人犯的味道。”
“我們當時查訪的人也是這麼說。借條金額對得上,而且十萬二十萬日元程度的借款也不至於殺人。”
“弓岡這個人可能有問題。”沖野從後面插話,“這個名字沒有在借條名單上出現過,感覺很可疑。”
兇手把自己的借條從被害人保險櫃中拿走瞭,這符合沖野最初的判斷。從客觀來說,這個推測具有一定的說服力,調查員中也有不少人持相同看法。
不過,現在的最上是不會輕易接受這個說法的。
“這也不好說,那個男人到底有沒有借錢還不知道。”
最上一句話把沖野的氣焰打壓瞭下來。
“可是……”沖野一時語塞,不服氣地嘟囔瞭一句就沒有瞭下文。
“關於被害人的交友關系,其他人也提到過兩三個我們之前不知道的名字,總之,先將這個人記下來吧。”
最上謹慎的態度得到瞭青戶的贊同,把沖野的話輕松搪塞瞭過去。
“下一個準備審問誰?”
回到會議室之後,最上掩飾起急切的心情向青戶詢問。
“松倉。”
青戶回答之後,臉上現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關口看起來像個有故事的人,這個松倉比起關口更有意思。”
他輕輕掃瞭一眼會議室前方幹部席上正在翻看調查資料的田名部管理官,繼續說道。
“我們的管理官田名部一直在搜查一課,已經快二十五年瞭,聽說他剛來的時候正好參與瞭一樁重要嫌疑人是松倉的案件調查。”
“哦?”最上不動聲色地附和瞭一句。
“是根津的一個女中學生被殺案,松倉最有嫌疑,不過到最後沒能逮捕,據說是缺乏證據,最終不瞭瞭之。這對於田名部來說是很難遺忘的經歷吧。聽說他在報告裡一看到松倉的名字就想起來瞭。”
“原來如此。”
最上淡定地回答,看向幹部席上坐著的田名部。二十三年前……正是他剛剛從所轄刑警選拔到搜查一課的時候吧。現在應該已經過瞭五十歲。頭發三七分白發明顯,看上去年齡要大一些。帶著銀邊眼鏡,位居管理者的模樣。
最上聽瞭青戶的話,感覺自己不經意間找到瞭同伴。原來搜查本部裡也有人正為二十三年前的仇熱血沸騰。
“那個松倉還沒有不在場證明吧,”最上冷靜地詢問松倉的事情,“還有其他可疑的事情嗎?”
“是這樣的……在案發當日的傍晚六點左右,被害者手機裡收到一通松倉的未接來電,還有一條短信說想過去玩一下,這在某種意義上足夠意味深長瞭。”
如果是六點左右,具體來說應該是在四點半的作案時間之後。在近年發生的案子裡,經常有兇手靠電話或者短信來擾亂搜查。
“另外,在被害人傢的玄關等處發現的幾枚指紋,他的指紋也包含其中。當然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不過至少可以放進嫌疑人名單瞭。”
可能性很大……最上不由得想。也許他多少有些私心,不過他感覺松倉是真兇的可能性確實很高。
“接下來怎麼辦?時間還有些空餘,要不要連他一起見瞭?”
“當然要。”最上回答。
離傍晚還有些時候,最上本想到附近的調查本部去看看,因為在意松倉的事情一直沒有動身。對於檢察官來說,有些工作需要跟時間賽跑,有些工作則需要按兵不動。在特搜部跟多個檢察官一同行動的時候,有時等上級的指示一等就是一整天。等待已經習以為常。
最上在一旁看著長浜用學習來打發時間,這時青戶走瞭過來。
“來,看一下這個。”
他把筆記本電腦放到最上面前,沖野等人也聚瞭過來。
“這是現場附近便利店的監控攝像頭。”
液晶屏上監控的錄像播放瞭出來。
“這裡外面有個男人。”
一個黑影走到入口附近,很快就離開瞭。近處的監控錄像往往能拍到清晰的畫面,可是面前的畫質有些粗糙,再加上是透過玻璃拍到的,實在看不清楚容貌,隻能通過黑影大概推斷是個男人。
“這是什麼?”
“這個男人往便利店的垃圾桶裡扔瞭什麼東西之後離開瞭,據說是拖鞋。”
被害人傢中那雙疑似犯人穿過的拖鞋不見瞭。
“店員在處理垃圾的時候發現瞭一雙拖鞋,不過已經被垃圾回收公司帶走瞭。”
“上面有血跡嗎?”
“據說看起來是濕的,應該是在公園或者哪裡洗過瞭吧。聽說印象裡是一雙灰色的拖鞋。這是案犯當天下午五點多的錄像,時間也比較符合。”
如果是被害人傢中的拖鞋,不見瞭的那雙應該是灰色的。下午四點半左右被害者傢附近的住民聽到瞭慘叫的聲音,和五點多鐘的影像時間也符合條件。
“隻有這麼多影像嗎?”
“目前隻有這麼多。”青戶聳瞭聳肩膀,“想要確定人物是有些難度,不過可以采集腳印,目前正在尋找那雙被回收走的拖鞋。”
錄像重新放瞭一遍,最上凝視著畫面。
如青戶所說,僅憑這個錄像很難確定到底是誰。身穿黑色上衣,個子不高,隻能瞭解到這些。
這個男人會是松倉重生嗎?
最上希望接下來透過那面鏡子看到的,是眼前這個身形。
過瞭五點,青戶再次來到最上一行人的位子面前。
“松倉到聽審室瞭,我們走吧。”
聽到招呼,沖野也一起站起身來,這時前方幹部席的田名部管理官將筆放下也站瞭起來。
“我也一起去吧。”
田名部在會議室出口處跟最上等人會合之後說。
“聽說是以前案子裡追蹤過的人嗎?”
最上將話題拋出,田名部點瞭點頭。
“我翻出以前的手賬確認過瞭,是他沒錯。當然,不能因此說他一定跟這次的案子有關,不過我還是會很在意。”
田名部走在前面,一起向聽審室走去。
進入一號聽審室的鄰室,田名部直接站到瞭鏡子前,燈光昏暗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最上和青戶等人坐到長凳上,側耳傾聽審訊室裡的對話。
“兇手還沒有找到嗎?”
松倉的聲音沙啞,帶著著急的情緒,聽起來讓人有些不舒服。
“是呀,所以把相關的人再喊來問一問情況。”
森崎的語氣和之前沒有分別,還是一樣的不緊不慢。
“我到現在還無法相信,都築先生居然會遇到這樣的事。明明夫人也是個好人……”
僅憑聲音最上感覺這些話像是在裝糊塗,是因為成見才聽起來如此嗎?
“可是都築先生借瞭錢給不少人吧,有這些麻煩事才會招來禍端。”
“雖說是借錢,但他是心懷善意的呀。實在想象不出來居然會遇到這種事情。”
“你也借瞭錢吧?大概多少?”
“我記得還剩大概四十萬日元吧,除掉以前已經還瞭的,應該不到四十萬日元瞭……差不多這麼多吧。”
“原本借瞭多少?”
“應該是去年年末和上上個月借的,正好是五十萬日元……嗯,沒錯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像這樣借錢的?”
“認識之後沒過多久吧,四五年前。”
“是從賭馬開始認識的嗎?”
“嗯,在大井碰巧坐在一起,他請我喝瞭啤酒,嘿嘿。他當時中瞭大彩,心情特別好。”
“說起都築先生,是比較大方的嗎?是個好人?”
“怎麼說呢,喜歡照顧人吧。想要一起來的人開心的感覺吧。”
“所以有人因為賭錢不夠,就會借給他嗎?”
“是這樣的。”
“有沒有賭錢之外的,比如說因為生活費之類的借過錢?”
“嗯,除瞭賭馬的錢,基本就是玩樂的錢瞭。”
“酒錢之類的?”
“嗯嗯,差不多。”
“還有花在女人身上的錢?”
“嘿嘿,這個偶爾也會有,到瞭我這個年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不能用瞭,要趁著還有力氣,嘿嘿嘿。”
“你看上去還精神得很,肯定沒問題的。”
“嘿嘿嘿。”
松倉猥瑣的笑聲在最上耳中顯得特別刺耳。
“不過都築先生不會借瞭之後就不管瞭吧,如果還錢晚瞭,會有抱怨的吧。”
“不會,我每次隻要有錢進賬就會還的,沒有被他催過。”
“你說的四十萬日元,大概需要多久還清?”
“嗯,工作上有時候能拿到錢,有時候拿不到,有錢的時候大概能還十萬日元吧。”
“賭馬有賭贏的時候吧?”
“這種時候也有的。”
“到現在為止,跟都築先生借錢有被拒絕的時候嗎?”
“沒有哦。沒把欠款還上又去借錢的時候,倒是聽他發過牢騷,嘿嘿嘿。不過最後還是一邊抱怨著一邊把錢借給瞭我。”
“那時候總額累計到多少瞭?”
“有接近一百萬日元吧。”
“借瞭不少嘛。”
“嗯,那個時候也是碰巧這樣瞭,嘿嘿嘿,沒過多久不賭馬瞭就都還上瞭。”
松倉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被懷疑瞭,說話的樣子聽起來有些漫不經心。
或者,是他無恥到能掩藏起內心的緊張?
之後,森崎審問的話題轉為跟都築一起賭馬時結識的人,松倉舉出瞭宮島和弓岡的名字。
花瞭很長時間仔細觀察聽審室內情形的田名部退到瞭長凳,最上本想立刻站起身來霸占那面鏡子,最後還是忍住瞭,不動聲色地等站起身的青戶看完。
“還有,有一天你給都築先生打電話和發短信的吧,你發短信說能不能過去打擾一下,希望你再仔細回憶一下那天的事情。”
“嗯,電話沒有打通,短信也沒有回。”
“你沒去他傢嗎?”
“是的。”
“你沒想過他為什麼沒有回復你嗎?”
“這個怎麼說呢,我沒想太多,當時隻是覺得他可能在忙吧。”
“可是過瞭一兩天都沒有回啊。”
“當時是想去他傢拜訪的,如果過瞭當天不就沒有意義瞭,結果到瞭第二天我自己也忘記瞭。”
“哦?說你想要過去的短信是在哪裡發的?”
“在蒲田站附近吧。”
“那天是休假嗎?”
“不是的,跟到我傢來的警察也說過的,那天四點多工作就結束瞭。”
松倉在兼職做舊商品回收,有時會開著輕型卡車回收舊傢電,有時會在倉庫裡整理回收品。下班時間根據當天的回收量會有不同,不過多數會在四點左右下班,他向森崎這樣說明。
“出勤卡上顯示的是四點零二分下班。”森崎進一步詢問他的不在場證明,“給都築先生發短信是在六點鐘,這之間你幹瞭什麼?”
“這個我也對警察說過瞭,在常去的那傢中餐館喝酒的。”
“是蒲田站附近的‘銀龍’沒錯吧?”
“是的。”
“幾點到幾點在那裡的?”
“工作結束之後過去的,發短信之前出來的,應該是六點之前吧。”
“工作地點離蒲田站不遠吧,從那裡走過去的嗎?”
“不是,騎自行車的,因為從傢裡騎自行車來的。”
“平時都是騎自行車嗎?”
“是的,走路的話要花三十分鐘。”
“你說在‘銀龍’喝酒喝到六點,有其他客人在嗎?”
“嗯,應該是有幾個人在,不過可能沒有人待那麼長時間。”
“有遇到認識的人嗎?”
“嗯,說起來,我跟老板倒是稍微聊瞭幾句。”
“可是既然你經常過去,老板總能看到你吧,那麼他也分不太清楚看到的是那一天還是第二天啊?”
森崎此言一出,聽審室裡陷入瞭一陣沉默,氣氛慢慢變得微妙起來。
“那個……都築先生被殺是大概幾點鐘?”松倉聲音緊張地問道。
“我們現在隻有一個推測,而且這種事情也不能告訴你。”
“可是你們既然這麼問我,是不是那天傍晚左右的可能性很高?”
“當然,因為是重要的時間段才會問得這麼仔細,你什麼時候在哪裡跟誰見瞭面,如果有這樣的證據就告訴我們吧。”
“‘銀龍’不算嗎?”
“嗯,老實說光憑這個有點站不住腳,因為沒有具體的從幾點幾分到幾點幾分的證明。實際上,我們去問瞭‘銀龍’的老板,他說你那天到底有沒有來他記不清楚瞭,而且就算你去瞭店裡,最多一個小時,也不可能待瞭近兩個小時。從蒲田站到都築先生傢裡,騎自行車不過十五分鐘吧,僅憑這些的話,很難判斷你跟這件事到底有沒有關系。”
“欸?”得知自己被懷疑瞭,松倉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對天發誓跟這個案子一點關系都沒有。”
不知道森崎對這句話是否點頭回應瞭,他沒有出聲,最上聽到的隻是沉默。
“那天你想去都築先生傢是為瞭什麼?”森崎低聲問道。
“為什麼?因為比較閑啊。”
“沒有想要借錢或者還錢之類的事情嗎?”
“想著聊聊天順勢借個四五萬日元,如果不能就算瞭。”
“可是你想借的時候從來沒有不給過吧?”
“這倒是的,不過我也是看都築先生的心情才張口借錢的啊。”
“你想著借點錢於是打瞭電話又發瞭短信,可是沒有回音,然後你做什麼瞭?”
“那個……沒辦法就回住處瞭啊。”
這個回答裡面有些欲言又止的吞吞吐吐。
“沒去都築先生傢看看嗎?”
森崎也像是察覺到瞭,向松倉拋出瞭這個問題。
“沒,沒有……我直接回傢瞭。”
松倉的聲音裡有一瞬的驚慌。對於在隔壁那個昏暗的房間裡面屏息凝神仔細傾聽的人來說,哪怕隻是很短的一個瞬間,都是無法含糊過去的。
這個傢夥在說謊。
最上的直覺這樣告訴自己。
最上不由得站起身來。
松倉重生。
讓我來看看你的真面目。
最上走上前去,碰瞭碰站在鏡子前的青戶的肩膀。
有些吃驚的青戶註意到最上之後,退下來把位子讓給瞭他。
最上屏住呼吸,朝鏡子裡面張望。
森崎的面前,坐著一個六十歲上下的男人。
就是這個傢夥。
黑白參半的短發有些邋遢。
黝黑的臉上佈滿瞭皺紋,但是身形壯健看不出老態。身材不胖不瘦,個子略小卻毫無贅肉,看起來很結實。
他身上穿著一件奶油色夾克衫。
這微妙的亮色和便利店攝像頭捕捉到的黑影無法重合,讓最上有一瞬間的恍惚,不過很快地,他在腦中補正瞭亮度,幾乎可以說是一廂情願地認定,就是這個男人。
“你那時想借錢是要做什麼?”
森崎忽略掉松倉剛剛的不自然,繼續問話。
“那個,嗯,用來玩嘍。借不到這個錢也沒有關系,不過錢包富裕的話,想逞逞強的時候就能多些膽量。有時候先借個幾萬日元,還沒花的時候工資到手瞭,就直接還回去瞭。”
“連用不用得著都不知道就去借錢嗎?需要付利息的吧?太浪費瞭吧。”
“不是的,要是隻有四五萬日元,不談利息他也會借給我的。”
“哦?那寫下借條的那些,是達到一定金額的時候吧?”
“嗯,應該是的吧。二十萬日元之類的時候吧。”
臉上是強裝的笑容。從側臉望去,低垂的眼角透露出一絲軟弱,卻又若隱若現出不容輕視的狡猾,全然不見六十歲男人應該具備的從容和威嚴。在最上眼中,這副相貌實在卑微鄙陋。
對松倉的審問持續瞭一個多小時,森崎警部轉換著問話方式反復詢問瞭松倉當天的不在場證明以及和被害者夫婦的交往情況,松倉的回答中並沒有不自然的疑點。最後森崎做出瞭認可的表情,將其放歸。
最上等四人在隔壁一直陪聽到審問結束,仿佛被這一個多小時沉默的氣氛影響,四個人無言地返回瞭搜查本部。過瞭一會兒,青戶向最上試探地問:“你感覺如何?”
最上看向他,停頓瞭一下,然後一鼓作氣說瞭出來。
“說實話,我覺得他很可疑。”
“哦?”青戶面無表情地盯著最上,詢問他的真實想法。
“不在場證明不充分,在距離兇案現場隻有騎自行車十五分鐘車程的地方喝酒,我想這不能成為證據。”
“而且松倉說他在店裡兩個小時,可是店長卻說沒待那麼久。”青戶附和著最上的說法。
“另外,被問到在案發當日沒收到短信回復,有沒有去被害者傢的時候,他回答得吞吞吐吐,聽起來像是在說謊。”
“就是你忽然走過來的時候吧。”青戶嘴角顯出笑意,感到出乎意料,“我也有同感。當他明顯意識到自己被懷疑的時候,聲音和臉色都緊張瞭起來,還眨瞭好幾次眼睛,不懷疑都讓人覺得可疑瞭。”
“田名部先生怎麼看?”最上試著向那位念念不忘由季案的管理官詢問道。
“對於我來說,恐怕很難用理智的眼光看待松倉,所以我暫不評論吧。”田名部臉上冷靜的表情看不出任何變化,“正因如此,您的意見才至關重要。”
最上明白自己無法冷靜的心情不在田名部之下,不過這份自覺隻需要深藏在心底。而且,除去私心他也可以確信松倉是可疑的。
“門鈴和玄關的拉門上采集到的指紋中有松倉的,而且指紋比較新,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懷疑他。但是客廳的保險箱和逃走路線上的內庭屏障上面沒有找到指紋,這一點比較薄弱,並且,沒有兇器,沒有目擊證人,所以現在還沒辦法輕易判定。不過這個男人是值得好好追查的。”
聽到青戶嚴謹卻傾向性十足的話,最上點頭以示支持。
“首先應該盯牢松倉才對。”
“沒錯,行動確認之後,過瞭明天再叫來審問幾次。”
“再找個負責人仔細篩查一下周圍比較好。”最上說,“這個案子自然需要關註,不過如果能查出其他問題來,可以在萬一需要的時候多一條出路。”
聽到最上表達出萬一調查陷入困境不惜用其他罪名逮捕松倉的意見,青戶有些吃驚地抬起瞭頭,將目光移到田名部身上,等待他的回答。
“知道瞭,應該能查出問題來的。”田名部如此答道。
“另外,把松倉涉案的根津案的搜查資料拿給我吧,我想看一看。”
最上若無其事地提出要求,青戶確認過田名部的眼神之後答應瞭。
晚上還有對一位參考人和田的審問,可是最上驚訝地發現自己提不起任何興趣,跟青戶、沖野一起在聽審室的隔壁房間聽瞭一會兒之後就走瞭。
在和田身上沒有看出疑點是一個原因,更重要的是,最上對松倉是兇手已經確信到超過自己的想象。
“最上先生,”辭別搜查本部,走出蒲田警察署的間隙,沖野愁眉苦臉地開瞭口,“警察像是要集中調查松倉瞭,這樣真的好嗎?”
聽到這句冷水一般拋來的疑問,最上目光凌厲地瞥瞭一眼沖野。
“什麼意思?”
“聽他的審訊,感覺沒有什麼特別的疑點。”
“是嗎?”最上盡量用平靜的口吻反駁,“在我聽起來他倒像是在說謊。”
沖野聽瞭這話輕輕地點瞭點頭,不過還是不甘心地繼續道:“我們知道田名部管理官因為以前參與過的案子所以認識松倉。管理官特意說出不便評論,但是就算他不把心裡的情緒表達出來,周圍的人也是能感覺得到的。我自己有被他情緒影響的部分,怎麼說呢,感覺在那個昏暗的屋子裡的時候,被管理官的想法控制住瞭一樣,等我意識到這一點再重新回顧松倉的審訊,我感覺就疑點來說,他和之前的關口,以及之後的和田沒有多少區別。”
沖野雖然年輕,卻能敏銳地觀察到當時情景下的暗流湧動,而且能夠堅守住不為所動,這不禁讓人贊嘆。
隻是,在那個昏暗的房間裡,湧動著的並不是田名部一個人的宿怨,還有最上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仇恨。正因如此,青戶才會被影響,沖野也意識到心緒受到瞭沖擊。
“你這話很有意思啊。”最上無奈地笑瞭笑,“我倒是打算理性對待的。在此基礎上,我的判斷是他很可疑。”
“不是……那個……當然是這樣的……”沖野不好意思地弱瞭下來,“不過我還是覺得現在這個階段就鎖定他一個人,風險有些大。”
“誰也沒說要鎖定他,隻是讓調查隊裡的幾個組去查一查松倉的底細,把查出來的情報精查之後再看有沒有可疑的地方。現在還沒到單方面追查的階段,這個大傢都知道。”
聽到最上這樣說,沖野可能感覺到自己杞人憂天瞭,放下心來回瞭一句“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