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錦豐酒樓內賓客滿堂,笑語喧嘩。
這酒樓是開封府數一數二的大客棧,生意興隆,賓來客往,直把夥計們忙得團團轉,饒的是在涼爽秋日裡,也汗濕瞭一層裡衫。
“是這裡瞭!”
莫研牽著馬匹,俏生生地立在燈籠底下,仰著頭望著招牌上面的字……從蜀中到京城,在路上走瞭那麼多天,總算是到瞭,這還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自己出這麼遠的門。
“姑娘,快請進來!當心燈穗子招下灰來迷瞭眼!”小二滿臉笑容地迎出來。
她笑吟吟地將韁繩交到小二手中,吩咐道:“這匹馬的後腿受瞭傷,麻煩你好生照料,找個大夫給它看看。”
“受傷瞭?”小二探頭望去,棗紅馬的後腿下部用白色絲絹包紮著,隱隱能看到血色透出。
“當心點,它脾氣不大好。”莫研提醒道,下意識地揉揉肩膀處的青腫。
“您放心,一定給您照顧妥妥當當。您是打尖還是住店?”小二將馬匹交給客棧的馬夫,往裡讓去。
莫研除下鹿皮手套往裡走:“住店!要間上房,對瞭,你替我打聽下,有沒有一位來自蜀中的李栩住這裡?”
“李栩……蜀中……”店小二愣住,表情怪異,忽壓低嗓音,“是不是四方臉,留著八字胡?”
莫研喜道:“對啊!就是他!你見過他?”
店小二無語,默默低頭,領著莫研往門外墻根走去,那裡的墻面上貼著好幾張告示,其中一張告示上的人像與李栩詭異得相似……再看下面的小字:現通緝江洋大盜李栩,有發現其行蹤者,請速往開封府報案。
“怎麼連賞銀都沒有?”莫研從頭到尾看瞭三遍,也沒找到註明賞銀的字樣,頗有些不滿,這不是明擺著嘲笑五師兄一文不值嗎?
“您和他有過節?”店小二小心翼翼問道。
“嗯……算是吧。”她含含糊糊地點點頭。
“那你放心吧,我聽說昨夜裡,這個人就被逮起來瞭,現在八成在開封府的大牢裡。”
莫研嚇一跳:“不會吧?他怎麼會被逮住?犯瞭什麼事?”
小二搖搖頭:“犯什麼事我不大清楚,不過聽說那人武功高得很,是展大人出手才制住瞭他。”
“展大人?”
“就是開封府的展昭大人,禦前四品帶刀護衛,那身功夫……”店小二挑起大拇指,嘖嘖稱贊,卻沒留意身邊客人的臉色。
“……不就是隻貓嘛!”莫研低聲嘀咕,快步返回客棧內。
客棧裡的飯菜味道雖好,卻不甚合她的胃口,莫研草草扒瞭幾口飯,就回房休息。隻在房中坐瞭片刻,終是不放心,還是決定到開封府探探風聲才好。
正是午後,開封府的大門口兩名衙役發著秋乏,呵欠一個接一個地打,又不敢太明顯,嘴微微張瞭小口子,呼出的氣倒都從鼻子出得多些。
莫研遠遠地站著看瞭半晌,還是決定繞到角門去。
角門隻有一個衙役守著,看上去倒也還和氣。
“這位大哥!請問昨兒抓進來的李栩可是關在這裡頭?”
衙役抬眼上上下下打量瞭她一番,才道:“你……是他什麼人?”
“他是我師兄。”
“姑娘姓甚……?”衙役抬眼,忽看見她身後的人,一下子變得恭敬起來:“展大人。”
莫研回頭,身後一人,藍佈長袍,儒雅俊秀,手中青鋒三尺有三,柄長七寸,光華流轉,正是巨闕。
展昭!在開封府手持巨闕的自然不會再有別人。
“這位姑娘有何事?”展昭見莫研一身風塵仆仆的打扮,不似京城中人。
“她說李栩是她師兄。”
展昭聞言,眉峰微顰:“你是李栩的師妹?”
“是你抓瞭我師兄?”莫研挑眉望他道,“不知我師兄所犯何罪?可否探望?”
“令師兄……”他略一沉吟,“姑娘請隨我來。”又朝衙役微微頷首,示意無妨,便領著莫研進開封府內。
一路曲曲折折,繞過幾處院落,展昭徑直將她帶到包拯外書房,讓她暫在外面等候,遂撩袍入內。
莫研展目望去,此處院落比方才經過的幾處更加清雅,不遠處一株桂花樹,上面花兒初開,細細小小的淡黃花瓣舒展開來,香氣四溢,給這沉靜肅穆的開封府添瞭幾分柔軟的雅致……
不一會兒,展昭掀簾,喚她入內。
除展昭,屋內已有二人。一人坐於桌後,面色微黑,不怒而威,顯是包拯;另一人在旁,卻是位白面師爺,想來應是公孫策瞭。
“姑娘請坐。”
莫研自揀旁邊椅子坐下,有禮道:“包大人,在下初到京城,便聽聞師兄為展大人所擒。不知我師兄究竟所犯何事?”
“本月初三,姑蘇織造白寶震白大人被人一劍穿心,另外還有一名官役,都死於官驛之中,姑娘可知道?”
她自是一驚,搖搖頭:“……我不知道。”又飛快補上一句,“不是我!”
包拯仍正色道:“從令師兄李栩包袱中搜出銀票兩千兩,另有白大人隨身玉佩。”
“你是說,我師兄殺瞭他!”莫研皺眉,急道,“我師兄不會殺人。”
“罪證確鑿。”
莫研不以為然,搖頭道:“什麼叫罪證確鑿,難道你們有親眼看見我師兄殺人!東西也許是有人故意栽贓嫁禍。”
包拯默然不語,微微有些失望。他本奉旨徹查江南貪沒,查到姑蘇織造府時,便發現疑點重重,剛有瞭些眉目,偏偏這白寶震便不明不白的死瞭。若說是湊巧,他實在難以信服。
他原就疑心李栩是被人栽贓嫁禍,本希望他師妹也許有什麼憑證可供參詳,但看面前這姑娘年紀不過十五、六歲,一派天真爛漫的模樣,看來是幫不上什麼忙。
“包大人素有青天之譽,想來不會冤殺好人。”莫研起身施禮道,“我師兄不會殺人,還請您放瞭我師兄才好。”
包拯緩緩搖頭,沉聲道:“姑娘要知,若無證據,本府難以放人。”
莫研沉默瞭半晌,抬頭道:“包大人,可否讓我到案發所在看看?還有,我想見見我師兄。”
“我很明白姑娘的心情,但姑娘非我公門中人……何況,本府也已經派展護衛細細看過案發所在。”
“展大人看過瞭……”她微微一笑,轉頭望向一旁抱劍而立的展昭,眉峰微挑,“展大人,你出入這間屋子一定不下上百次瞭吧?”
展昭微怔,頷首道:“不錯。”
“那好,你可知這院中有幾棵樹?有幾種花草?此時開花又是哪幾株?”
眾人皆是一愣,莫說展昭,便是包拯與公孫策每日出入此間數次,也不敢說對這些日常所見之物記得清楚。
展昭仔細想瞭想,才道:“有三棵樹,一棵桂花樹和兩棵松樹。花草有茝蘭、美人蕉、紫藤蘿……開花的好像桂花和美人蕉。”
莫研笑吟吟地點點頭:“差不多,不過你少說瞭幾項:還有金鐙龍草,晚香玉,墻根底下還有兩株綠荑,隻是照顧得不好,怕是要枯瞭。開花的還有青蕓藤,它的花小,又繞在松樹上,想是你沒瞧見。”
她寥寥數語,眾人皆在心裡直道慚愧,沒想到她隻在外間呆瞭一會,便將景致盡收眼底。
“姑娘好記性,展某慚愧。”展昭望著她,微笑道。此時才留意到這位姑娘雖然其貌不揚,眼睛卻如點漆一般,明亮之極。
“展大人此言差異,這並非是記性,不過是看你留不留心罷瞭。比如……”她朝他宛然一笑,“我還知道你剛從八賢王府中回來,未曾用過飯。你心中一直在想這個案子,回來時又特地去案發所在的周圍瞧過。我說的可對?”
“……”展昭不可思議地望著她,“姑娘莫非一直跟在展某身後?”
她側頭笑道:“我跟著你做什麼?再說我也是午時才到的京城。”
公孫策捻須笑道:“姑娘不妨說來聽聽,是如何看出展護衛行蹤?”公孫策向來自認才智過人,隻是連他也想不明白這位姑娘究竟是如何看出的,不禁十分好奇。
“說出來就一點也不稀奇瞭。”她道,“展大人衣衫上沾有極淡的龍涎香味,龍涎香千金難求,市面上根本買不到,隻有王公貴胄才點得起這種香。況且展大人並未騎馬,說明所到之處並不不遠,就在京城之內。住在京城之中的王爺就隻有八賢王,又聽聞包大人素來與八賢王親厚,那麼展大人自然多半是去瞭八賢王府中。”
“怎知他不是進宮去?”公孫策故意問道。
“他沒穿官服啊。”莫研自然而然地回答道,接著繼續道,“龍涎香最嬌貴,若沾染瞭其他香氣,便不似這般清雅。展大人若是用過飯,被這飯菜的味道一熏,我聞到的就不是現在這個香味瞭。”
展昭含笑,他確是去過八賢王府,隻是沒留意身上會殘留有龍涎香。
“姑娘怎知我又去過案發所在?”
“這也簡單。習武之人若是心中有事,腳下便不免會有滯泄。展大人既有禦貓的名號,輕功自然是絕佳的,鞋尖有泥不稀奇,可鞋跟處仍舊有幾處泥點,說明你心中惦念此案。而你衣角下擺微濕,隱約可見青苔痕跡。此時是大白日,在京城內行走,又不與人動手,根本不必飛簷走壁,那麼隻有可能是在探查案發所在時不小心沾染上的,多半是屋頂瓦上的青苔。”
包拯點頭,又問道:“可姑娘怎知展護衛想的就是這個案子呢?”
“我原也不知道!”她望向他們,側頭笑道:“是你們告訴我的!”
“我們?”
“我雖未來過開封,但我也知道堂堂開封府衙豈是隨便人說進就進的。展大人在門口遇見我,不過才知道我是李栩師妹,便將我帶進來,那時我便知道此案必定非同小可,因此你們不願放過任何一絲線索。進來後,包大人又說瞭姑蘇織造大人遇害之事。朝廷三品大員遇刺身亡,自然是大事,也難怪展大人惦在心中。”
公孫策聽完,與包拯相視一笑,道:“聽姑娘這麼一說,好像真的一點也不稀奇瞭。”
“姑娘確是冰雪聰明。”包拯笑嘆道。
“大人謬贊,我不過是些小見識罷瞭。”莫研正色道,“隻是我師兄之事,還請大人細細查明。他雖天性桀驁不馴,但心地卻是極好的,從不傷及人命。”
包拯聞言不語,半晌才嘆道:“此案確實疑點重重。”他抬頭望向展昭,“展護衛,你帶這位姑娘去見見李栩。”
“多謝大人!”
莫研朝包拯拱手施禮,方隨展昭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