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展昭又要出門,王朝馬漢倒不以為異,因為他一年中倒有半年在外奔波。不過,當聽到莫研竟與他同行,兩人都不由露出驚詫之意。
馬漢務實,回屋翻瞭翻老黃歷,出來拍拍展昭肩膀道:“要走今夜就走,明日玄鳥歸,沖馬煞東,不宜出行。”
展昭笑道:“那明日宜什麼?”
“宜嫁娶,開倉。”
不等展昭開口,王朝便用力捶瞭馬漢一拳,不滿道:“你不讓他出行,難不成還讓他嫁娶不成。”
“黃歷上就這麼寫的,我有什麼辦子?”
“都象你這麼老實,天天照著老黃歷來,咱們成天就不用做事瞭。”
“馬大哥也是一番好意。”展昭笑道。
“展大哥莫替他說話,去年有一回,他拿瞭本《玉匣記》來唬我,什麼初一至初九,是北鬥九皇降世之辰,世人齋戒,硬拖著我吃素,說是此日勝常日,有無量功德。到瞭初八那日,餓得我腿直打抖,他又非得拖著我去放生,說此日涅磐,放生一個,比常日有十千萬功德。結果倒好,害我掉河裡,寒冬臘月的,回來就病瞭一場。”
馬漢垂頭喪氣:“那怎麼能怪我!就算《玉匣記》有所出入,老黃歷總該沒錯吧。”
三人正說著,張龍趙虎正好進來,見展昭也在,張龍笑問道:“展大哥,你明日可是要和那位莫姑娘同行?”
展昭點點頭。
“我方才還在大牢門口看見她。”趙虎笑道,“她可是開封府裡頭的第一個女捕快,大人想得倒妙。”
“大牢門口?”展昭顰眉問道,莫研性情稀奇古怪,若說她有心思劫牢,他倒也不會太吃驚。
“是啊,和守牢的稱兄道弟,說得熱乎著呢。我遠遠的聽著,好像是央求他們多多照顧她師兄,又塞銀子打點,隻說讓他們給李栩加些菜。”
“是這樣。”展昭方放下心來。
王朝笑嘆道:“看不出那姑娘刁鉆古怪的,對她師兄倒是挺好。”
“若不是為瞭她師兄,她怎肯入公門。”展昭微微一笑,“可見,也是情義中人。”他知道她雖無惡意,說話行事卻是江湖習氣難改,諸事百無禁忌,隻擔心她將這開封府上上下下都得罪完瞭,再難在這府裡呆下去,豈不是辜負瞭包大人一番苦心。
眾人聞言,細細一想,皆點頭。
此時的莫研正在馬廄對著馬夫千叮萬囑,要他多多照顧自己那匹腿上受傷的棗紅馬,混然不知自己正欠下展昭一個人情。
次日,天才蒙蒙亮,他們兩人便自開封出發,沿著開封通往江寧的官道一路疾馳。午時也隻在小鎮買瞭幾個饅頭包子充饑,便繼續趕路。晚上又因趕路錯過瞭宿頭,趁著夜色行瞭半日,兩人方尋瞭處地方想將就一夜。
撿些樹枝,升瞭火,莫研從包袱裡取瞭饅頭在火邊烤瞭烤,喜滋滋地啃瞭起來。
“展大人,照這樣趕路,大概幾日可到姑蘇?”她邊啃邊抬頭問道。
“大概四、五日就可到瞭。”
展昭也在吃饅頭,這些饅頭是午時買的,此刻早已冷硬,自然是吃不出一點味道來,好在他常年在外,早就習慣瞭。
看他和自己一式一樣地啃饅頭,莫研歪歪腦袋,笑道:“老實說,我倒沒想到象你這麼個四品官也肯在這荒郊野地裡吃冷饅頭,你們當官的不是都得高床軟枕、錦衣玉食地伺候著麼?”
展昭微微一笑,不答反問:“你就因為這個看不起當官的?”
“當然不是!”她搖搖頭,“他們若真是為民著想,日子過得好些,倒也說得過去。可惜,大多人的腦子裡隻想著怎麼搜刮民脂民膏,哪裡管百姓的死活。”她用力掰瞭一大塊饅頭塞入口中。
“姑娘此言偏頗,貪官污吏雖有,卻擋不住這方青天。”展昭語氣舒緩,火光映在他臉上,是柔和溫暖的桔紅色,“希望將來還可以越來越少……”
莫研不以為然地繼續掰饅頭,心中暗道:此人入公門多年,經歷甚多,怎得還如此天真。
她的神情並不加掩飾,展昭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隻是現在的她又如何能懂,也許日後她也能漸漸明白過來。
兩人一時無語。莫研三口兩口啃完瞭饅頭,將鬥篷在地上鋪好,合衣躺下。
展昭又給火堆添瞭些柴火,方靠著樹閉目養神。
萬籟寂靜,除瞭火堆中不時爆出劈裡啪啦的聲響,偶爾還能聽見幾聲秋蟬的鳴叫聲。雖是初秋,夜裡的涼意卻不容忽視,由腳底直鉆進來,如絲如絮般地滲入體內。
不知過瞭多久,莫研縮縮肩膀,輕聲道:“展大人、展大人……你睡著瞭嗎?”
“……沒有……”
展昭剛剛淺淺入睡,便聽見她在喚他,隻好又睜開眼睛。
“你聽見蟬叫瞭嗎?”
“聽見瞭。”
她的聲音又小又低,倒象在別人傢裡做賊一般:“那你聽沒聽說過,蟬其實是冤魂化成的,叫,是在喊冤。”
“沒有。”
被她這麼一說,他也隱隱覺得蟬的叫聲是有幾分邪氣。
“你……殺過人嗎?”隔瞭半晌,她又問。
“殺過。”
“那你怕不怕鬼?”
“死在我劍下的人並不冤,我不怕。……你殺過人?”
“沒有。”
“那你怕什麼?”
“我怕那些鬼認錯人……”她輕輕道,回答地很認真。
展昭不由無聲地微笑,怕見屍體,怕鬼,蜷縮在火堆那旁的她分明還是個孩子。他俯身撿瞭幾塊小石頭,待蟬再叫時,揚出手中的石頭,“噗、噗”兩聲,頓時歸於寂靜。
“時辰不早瞭,睡吧。”他溫和道。
她似乎低低咕噥瞭一句什麼,裹瞭裹衣服,把頭埋進袍子裡,方沉沉睡去。
不過兩、三個時辰,幾縷曙光透過樹木的縫隙落下,火堆早已熄滅,餘瞭一絲裊裊青煙,混在清晨的薄霧裡,四下飄散開來。
展昭倦倦地睜開眼,剛想要起身,腰背上傳來一陣劇痛,逼得他不得不又坐瞭回去。他無聲地咬咬牙,這是老毛病瞭,陳年的舊傷,每日起時都會酸痛。若是到寒冬,更是僵硬如鐵,必要用熱毛巾敷上一炷香功夫,方能活動開來。此時隻是初秋,大概是因為在郊外,更深露重,寒氣入體,所以痛得愈發厲害瞭。
伸手到腰間,揉瞭一會,他方扶著樹慢慢站起來,抬眼處正看見莫研不知何時已經醒來,烏溜溜的眼珠子正盯著他……
“你腰上是舊傷吧。”她倦倦地打瞭個呵欠,坐起身來,伸展下身子,同情道:“現在你還忍得住,等老的時候就難挨瞭。”
她說得確是實話,不過也確是不太中聽。
展昭隻是笑笑,不吭聲。
“我知道有種藥酒不錯,你不妨試試?”她凝眉想瞭想,“不知道江寧、姑蘇有沒有得賣?”
“隻是一點老毛病,不用費事。”展昭推辭道。傷在腰背,自己推拿不便,他生性又不喜勞煩他人,故隻是在得空的時候到醫館中請大夫推拿一番。
莫研聳聳肩,不再多言,收拾好東西,兩人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