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阿雨回到裡昂她的餐館,和林玉琪共同經營,生意不錯。這天晚上,餐館打烊後,阿雨說:“玉琪,你去弄點菜來,咱們喝杯酒,慶祝一下!”說著從身後酒架上取下一瓶紅酒。

突然,門廊上風鈴響瞭,阿雨抬頭望去,黃志雄拎著大包雕塑般立在門口。

兩人對視片刻,阿雨拎著酒瓶跑向黃志雄,二人熱烈擁抱,黃志雄手中的包掉在地上。林玉琪端著盤子出來,看著二人笑瞭。

阿雨和黃志雄在溫州商會會所舉行瞭溫州式的婚禮,這也是溫州人的聚會。婚禮很熱鬧,小李哥夫婦,還有幫助阿雨開辦餐館的老鄉們,都真誠地祝福,開心地慶祝。幾個老人唱著溫州鼓詞,使婚禮更具有傢鄉風情。

阿雨喝醉瞭,幸福地依偎著黃志雄。親朋散去,黃志雄把阿雨抱上樓。洞房裡,黃志雄看著睡在婚床上的阿雨,又看著自己和阿雨在一起的照片。阿雨說著醉話:“志雄,我們結婚吧。我算過命,我們結婚你就安全瞭……”黃志雄抱住阿雨柔聲道:“阿雨,我們已經結婚瞭。”

阿雨和黃志雄的蜜月很幸福。他們在巴黎凱旋門攜手而行,臉上洋溢著甜蜜的微笑。他們坐在塞納河的遊艇上,飽覽兩岸美景。他們在埃菲爾鐵塔深情接吻。

婚後,黃志雄幫阿雨經營餐館。這天晚上,打烊瞭,阿雨跟林玉琪道別後關上大門。黃志雄疲倦地坐在桌旁。阿雨問:“累瞭?”黃志雄笑笑:“還好。”

阿雨拿出賬本對黃志雄說:“這個月又比上個月好瞭!”黃志雄說:“你喝一杯慶祝一下吧。我去給你拿下酒菜。”說著走向後廚。阿雨繼續算賬。

窗外有兩個黑影盯著阿雨和她身邊的收款臺,歹徒見黃志雄進瞭廚房,就躡手躡腳走進來,快步來到款臺。阿雨發覺時,一支槍口和一把匕首已經對準瞭她:“打開收款機!”吃瞭一驚的阿雨放下手中的賬本小聲說:“沒有多少現金。”

歹徒的匕首抵近阿雨的脖頸:“快打開收款機!”阿雨無奈,慢慢打開收款機。

就在兩個歹徒的目光盯住收款機的瞬間,他們手裡的兇器已經不翼而飛。黃志雄在對方還未作出反應的時候,就將一個歹徒制服,同時用槍指著另一個歹徒。黃志雄說:“關上收款機!”阿雨照辦後快速離開款臺。

黃志雄放開歹徒吼道:“滾蛋!”那歹徒走瞭幾步忽然轉身,從懷裡掏出一把軍刀說:“槍是假,刀才是真的。”兩個歹徒同時向黃志雄逼近。

阿雨嚇壞瞭,站在那裡不知所措。黃志雄利用近身搏擊術痛擊歹徒。打鬥中,餐桌上、款臺上的餐具和玻璃杯被打碎,響起一片玻璃陶瓷碎裂的聲音。黃志雄動作越來越快,兩個歹徒招架不住,一個歹徒被打昏在地,另一個歹徒被黃志雄摁在餐桌上。黃志雄隨手摸起桌上尖銳的玻璃碎片,要抹歹徒的脖子。

阿雨一聲尖叫:“志雄!不能殺人啊!放瞭他們。”黃志雄喘著粗氣松開歹徒,揪住他的衣領推出門外,又把地上昏迷的歹徒拖著兩條腿扔到大街上。阿雨驚魂未定,撲到黃志雄懷裡,黃志雄眼睛裡的兇狠之色,在阿雨的擁抱中才漸漸淡去。

阿雨默默地打掃地上桌上的碎片。黃志雄安靜地坐在前臺。阿雨清掃完畢,走到前臺,看到黃志雄身邊有個空瞭的酒杯,阿雨關切地說:“醫生不是不讓你喝酒嗎?”黃志雄不說話,又給自己倒滿一杯。

阿雨伸手去攔,黃志雄抬手擋住阿雨的手。黃志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拿起酒瓶又要倒酒。阿雨急著去搶酒瓶,黃志雄一把推開阿雨,阿雨倒在地上,黃志雄愣瞭一下,摔門而去。

清晨,阿雨醒來見黃志雄不在身邊,急忙坐起來叫道:“志雄!志雄!”沒有回音。阿雨探頭探腦地下樓,見樓下餐廳的一張餐桌上,擺好瞭豆漿、沙拉、面包、煎雞蛋等早餐。黃志雄背對樓梯坐在餐桌前,吸著煙看門外的街道。

阿雨走到黃志雄跟前溫柔地問:“你早起來瞭?”黃志雄點瞭一下頭。阿雨看著餐桌上的早點問:“這是你做的?”黃志雄掐死煙頭笑道:“不是我還能有誰?嘗嘗我的手藝吧。”

阿雨吃瞭一塊煎雞蛋,又喝瞭一口豆漿,滿意地說:“嗯,不錯啊!我看應該把雇的廚子辭瞭,讓你來幹。”黃志雄體貼地說:“再嘗嘗沙拉怎麼樣?”阿雨吃瞭一口沙拉,連連點頭:“又脆又香,真好。”

兩人開始吃早點。這是一對幸福的小兩口的早晨,跟天下所有的小兩口沒有什麼區別。阿雨看著黃志雄,眼睛裡的憂愁散去。兩人相視一笑,阿雨說:“志雄,咱們找個時間去富維耶山吧!”

飯口時間,前來就餐的客人很多。阿雨和黃志雄跑前跑後,累得滿臉是汗。

就是在如此忙碌的情況下,新婚中的兩人也會忙裡偷閑,通過眼神和小動作傳遞愛意。愛情讓阿雨更加漂亮,她步履輕盈,面若桃花。忙碌中,阿雨發現,黃志雄不時眼饞著客人桌上的酒瓶,動作漸漸遲緩,臉上的汗珠也越來越多。

晚上餐館打烊,餐廳裡收拾停當。阿雨和黃志雄坐在餐桌前,邊聊天邊看電視。電視打在靜音上,正播著科威特戰後重建的新聞,同時也插播回放以前戰爭中大火、炮擊、射擊的一些場面。阿雨看見熟悉的科威特邊境沙漠,笑起來:“有時候我做夢還在去沙特的路上,千辛萬苦地趕去見你,沒有一公裡是順利的,可我從來沒想過往回走,就是一門心思要見到你,看看你傷在哪兒,重不重。”

黃志雄盯著屏幕,臉色越來越難看,身子微微抖著,他極力克制。他的腦海裡忽然閃現出在伊拉克巡邏時,遭遇汽車炸彈,戰友死亡他受傷的慘烈場面。黃志雄無法克制自己,猛地站起,直奔收銀前臺,抓起一瓶酒急不可耐地喝起來,一口氣喝完,將酒瓶摔碎在地上,又取下一瓶打開就喝。

阿雨含著眼淚站在餐館的一角,無助地看著。

早晨,黃志雄走下樓梯,看見阿雨正在清掃地上和前臺的玻璃碎片,趕緊接過阿雨手裡的掃帚打掃起來。阿雨疲倦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屋子裡的一片狼藉。黃志雄低頭幹著活說:“阿雨,對不起……”

阿雨也低著頭問:“志雄,你這是怎麼瞭?”黃志雄放下掃帚,走到阿雨身邊抱著她說:“我也不知道怎麼瞭,沒傷著你吧?”阿雨搖頭:“你好些沒有?”

黃志雄說:“沒事兒瞭。昨天喝瞭酒,腦子裡好像一下子就一片空白,也不是空白,是一團火,看什麼都不順心……”“可能是太累瞭,這幾天你多休息一下,店裡的事兒交給我和林玉琪就行瞭。”

阿雨來到小李哥餐館,把黃志雄近來的異常表現對阿蕓講瞭。阿蕓也很奇怪:“志雄怎麼會這樣?阿雨你別生氣,回頭我好好跟他說說……”阿雨說:“我沒生氣,就是有點兒擔心。”

阿蕓說:“我得告訴他,娶瞭這麼好的太太,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居然敢動手?”阿雨說:“阿蕓姐,志雄對我很好,我覺得他這麼做,不是針對我的。”“屋裡就你們倆,不針對你針對誰?!剛來法國那幾年,小李哥跟我吵起架來,有時候也動手。後來我給他下瞭最後通牒,再動手就離婚!慢慢他就改過來瞭……”

“我懷疑志雄是在戰場上受瞭什麼刺激,是不是心裡有什麼陰影?我聽說不少打過仗的人,心理都跟別人不一樣,跟自己原來也不一樣。伊拉克戰場我去過,那個地方待久瞭,好好的人也能變成鬼。”

阿蕓問:“你打算怎麼辦?”阿雨說:“我想去巴黎外籍軍團看看,瞭解到底發生瞭什麼,也許能幫上志雄。”

阿雨來到巴黎外籍軍團,去見一位軍醫。軍醫熱情洋溢地說:“啊,您好,能見到您這位傳說中的黃夫人,太高興瞭,您比傳說中的還要漂亮。當年,整個維和部隊都瘋傳您的事,真是讓人感動!”阿雨客氣地說:“謝謝,您過獎瞭!”

軍醫問:“有什麼可以為您效勞的?您丈夫黃先生怎麼樣?”阿雨說:“我正是為此事而來。他有瞭新的敵人——酒精,每天要和它作抗爭,要和它周旋。大夫,我想知道,是不是在伊拉克的時候……”

軍醫聽到這兒,皺眉、踱步:“我很抱歉,黃夫人,我們都以為他找到瞭您就找到瞭幸福,就會忘掉過去,沒想到惡魔還是復活瞭!有一個晚上,黃志雄先生隨小分隊巡邏,遭遇瞭汽車炸彈,整個小分隊隻有黃先生活下來,他受瞭傷。後來傷治好瞭,可是有個小彈片永遠留在他的腦袋裡。有好長一段時間,他焦躁不安,痛苦絕望,就靠酒精麻醉自己。可是,喝得越多就越狂躁,也就是說患上瞭戰爭後遺癥。經歷殘酷的戰鬥之後,戰爭的恐懼、焦躁、緊張、絕望等情緒,在他身上長期潛伏,碰到誘因,比如酒精或者其他刺激,就會發作出來。有的人傷害自己,有的人對環境或者他人造成暴力傷害。”

阿雨問:“您當年是怎麼治好他的?”軍醫說:“戒酒是必須要邁出的第一步……”阿雨堅毅地說:“不到最後一步,我不想讓我的丈夫感覺自己是病人,我會好好照顧他。戰爭讓我們分開這麼久,我想多陪陪他。”

阿雨開始實施為黃志雄戒酒的計劃。她在餐館門上貼一則告示:即日起,本餐館不提供酒精飲料。有些客人欲進餐館,看見“不提供酒精飲料”的告示,奇怪地搖頭走瞭。

林玉琪低聲說:“在法國,不提供酒精飲料的餐館,是有自殺傾向的餐館。”阿雨說:“玉琪,我有我的道理,請你理解。”林玉琪說:“我能理解,顧客能嗎?瞧,又走瞭一位。我擔心人傢再也不會來阿雨餐館瞭。”

阿雨低頭看著賬本,沒有回答。林玉琪百無聊賴地選一把椅子坐下,環顧四周,隻有一位客人。餐館裡本來琳瑯滿目擺放酒品的貨架完全空瞭。黃志雄低頭擦桌面,他停下來仔細觀察自己的手,手指在微微顫抖。

林玉琪走到那位客人面前問:“先生,您還需要什麼?”客人抬起頭笑笑:“我已經吃好瞭,結賬吧。”

阿雨聽到聲音耳熟,抬頭一看,竟然是雷蒙。她快步走到雷蒙面前,熱情地說:“雷蒙上尉,您好嗎?”雷蒙笑著:“我來裡昂談事情,聽說有一傢不提供酒精飲料的中餐館,我很好奇,就來瞭。一看又叫阿雨餐館,決心要享受一下。黃夫人,菜做得好極瞭。”阿雨微笑:“謝謝。您還是叫我阿雨吧。”

雷蒙的目光落在餐館一角的黃志雄身上。阿雨說:“志雄,請你過來一下好嗎?給你介紹一位好朋友。”黃志雄慢慢站起來,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雷蒙走過去跟黃志雄握手:“您好,我是雷蒙。”黃志雄看看阿雨,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點點頭:“聽阿雨說起過您,您好,我是黃志雄。”

雷蒙正要說話,黃志雄歉意地點頭:“對不起,失陪瞭……”阿雨和雷蒙都奇怪地看著黃志雄匆匆上樓。

阿雨問:“雷蒙先生,過得怎麼樣?”雷蒙笑著坐下:“看來您已經找到幸福瞭。我不錯,不過還沒有您那麼幸福……”阿雨敷衍地笑著,不時瞟一眼樓上。

黃志雄匆匆走進臥室,徑直來到窗口,打開紗窗,把身子探出去,拎上來一個酒瓶子。他打開酒瓶,喝瞭幾口閉上眼,很舒服很解脫的樣子。然後,他把酒瓶放回窗外,慢慢坐在床上。過瞭一會兒,他重新回到窗臺,取過酒瓶,把酒完全灌進肚裡,抹抹嘴角,搖晃著把酒瓶從窗戶裡扔出去。聽著外面玻璃的破碎聲,黃志雄的眼睛裡閃出一絲絕望的神色。

雷蒙要走瞭,阿雨喊:“志雄,雷蒙先生要走瞭,志雄!”沒人回答。雷蒙笑笑:“我先走瞭,下次來裡昂,一定再來看您。”阿雨說:“真抱歉,志雄一定是睡著瞭。”雷蒙低聲調侃:“他一定嫉妒每一個男人,對您來說,這不是壞事,說明他瘋狂地愛您。”阿雨神情有些恍惚地看著雷蒙。

黃志雄晃晃蕩蕩地下樓,來到兩人跟前。雷蒙說:“黃先生,歡迎您和夫人到巴黎去,到時候我一定……”黃志雄搶話:“到時候請您一定帶我去巴黎最好的酒吧,喝最好的紅酒……”黃志雄嘴裡的酒氣,讓阿雨的心情變得很糟。

雷蒙看出阿雨情緒不佳,連忙告辭:“一言為定,黃先生,再見。”黃志雄一把抓住雷蒙的胳膊:“先不要走,雷蒙先生。既然您來到裡昂,我哪有不陪您轉轉的道理?走吧!”阿雨說:“志雄,雷蒙先生不方便,下午還有事情要談,下次吧。”黃志雄站在那裡,身體前後晃悠著,醉態明顯:“你既不是他的老板,也不是他的太太,怎麼知道他下午不方便?”

阿雨瞪大眼睛:“志雄!”雷蒙趕緊打圓場:“黃先生如果有興致,我們出去走走也很好……”阿雨攔在兩人中間:“雷蒙先生,您走吧,今天實在對不起……”黃志雄高聲道:“今天你怎麼對不起雷蒙先生瞭?難道你也是雷蒙先生的戰友?你也要親自陪他出去轉轉?我跟雷蒙先生都在伊拉克打過仗,我們出去聊聊戰爭,有什麼不好?我要跟他聊聊那場戰爭,行不行雷蒙先生?”他說著,眼睛裡已經潮紅,“我忘不瞭伊拉克,您呢,雷蒙先生,您能忘瞭嗎?”

雷蒙抓住黃志雄的手說:“兄弟,咱們找個地方聊聊,然後把它忘瞭……”黃志雄突然發力甩開雷蒙的手:“胡說!為什麼要忘瞭它?怎麼能忘瞭它?忘瞭它您的腦子裡還能有什麼?”

阿雨急瞭:“雷蒙先生,他喝醉瞭,請您走吧。”雷蒙看看阿雨,又看看黃志雄,轉身要走。黃志雄伸手拉雷蒙:“別走雷蒙先生,跟我說說話……”說著眼淚已經流下來。雷蒙又站住,看看阿雨,又看看他問:“兄弟,你想聊什麼?”

黃志雄拉著雷蒙,走到一張桌子旁搖晃著坐下,差點兒連人帶椅子摔倒。雷蒙趕緊扶住他。黃志雄趴在桌子上嘟囔著:“沒什麼好說的,仗打完瞭,沒什麼好說的……”他很快起瞭鼾聲。

雷蒙看著阿雨。阿雨紅著眼睛看向別處:“雷蒙先生,對不起,再見。”雷蒙知趣地走出大門。

凌晨兩點。阿雨醒瞭,身邊沒有黃志雄。她起身下樓來到餐廳。電話鈴響瞭,是第十三區警察局阿爾邦警員打來的:“阿雨•黃女士,請您盡快到我們警察局來一趟,接您的丈夫志雄•黃先生。”

警察局大廳裡,一群著裝警察正忙碌地辦公。阿雨沖進來,直接找阿爾邦警員。阿爾邦警員把阿雨領到接待區,指著縮成一團躺在接待椅上的黃志雄問:“阿雨•黃女士,您認識這個人嗎?”阿雨說道:“認識,他是我丈夫志雄•黃。”

阿爾邦警員走到黃志雄面前叫他,他醉睡過去,沒有反應。阿爾邦警員用力撥拉他一下,再大聲叫。黃志雄從醉睡中驚醒,睡眼蒙矓地看著阿爾邦警員,一時不知所措。

阿爾邦警員一指身旁的阿雨問:“你認識這位女士嗎?”黃志雄看著阿雨,點點頭。阿爾邦警員問:“她叫什麼?”黃志雄嗓音沙啞地說:“阿雨•黃。”“她和你什麼關系?”“她是我妻子。”阿爾邦警員對阿雨說:“您可以把他領回傢瞭。”

阿雨問道:“警員先生,我丈夫怎麼瞭?為什麼讓你們扣在警察局。”阿爾邦警員說道:“您問他。”黃志雄低頭不語。阿爾邦警員說:“他酗酒滋事。我們本來要拘留他,一查檔案,發現他是伊拉克戰爭的英雄,又念他是初犯,您把罰款交瞭就可以帶他走。但是等他酒醒以後,您一定要告誡他,以後不能再酗酒,下不為例。再酗酒滋事,我們就不能從寬處理瞭。”

阿雨心疼地看著一臉木然的黃志雄。黃志雄抬起頭看阿雨:“對不起,阿雨。”

早晨,阿雨推著滿滿一車新鮮肉菜進門,林玉琪趕緊過來幫忙。阿雨捶著腰向樓上喊:“懶蟲,起床瞭!”沒有動靜。林玉琪把小車推進後廚。阿雨來到樓上臥室推黃志雄:“起床瞭,志雄。”黃志雄一動不動。阿雨笑笑,剛要轉身,忽然看見枕頭下面的藥瓶和床頭的空酒瓶。阿雨拿過藥瓶看是安眠藥,大驚失色。趕緊打急救電話。

醫院急救室裡,躺在床上的黃志雄臉上蠟黃,兩眼緊閉。一群醫生和護士在緊張地忙碌著,為黃志雄洗胃。

醫院走廊裡,一男一女兩名警察在詢問阿雨。阿雨顯得焦躁不安。女警察問道:“志雄•黃先生為什麼吃安眠藥自殺?”阿雨說:“我怎麼會知道?!”男警察看瞭一眼手中的文件夾說:“資料顯示,志雄•黃先生是戰鬥英雄,剛參加過海灣戰爭,他應該是個很堅強的人,這樣的人不可能自殺。”

阿雨點頭:“我同意您的看法。”男警察說:“我詢問過醫生,黃先生還有一次急救記錄。那一次,他差點兒因窒息而死,脖子上有明顯的被繩索勒過的痕跡及刀痕,您能解釋一下嗎?”阿雨說:“要解釋這些,必然觸及到個人隱私。您認為有必要嗎?”

男警察稍頓後說:“那就請您講一下您發現志雄•黃先生吃安眠藥經過。”阿雨說:“這是個人隱私,我不想說。我現在更想知道我丈夫好些沒有,對不起,如果你們同意,我能走瞭嗎?”女警察說:“您如果還是堅持不能說出個人隱私,那您隻能跟我們到警察局接受進一步的調查。”

黃志雄眼睛慢慢睜開,開始目光迷茫,後來漸漸清醒,觀察著急救室,想看清楚是怎麼回事兒。醫生問道:“志雄•黃先生,您喝瞭很多的酒,吃瞭很多的安眠藥,我們已經把您胃裡的藥物清洗出來,您感覺好些瞭嗎?”

黃志雄點點頭。醫生說:“您的身體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經吸收一部分安眠藥,我們要把您轉入病房,繼續治療。”黃志雄點點頭。護士們開始除去黃志雄身上監測儀器的連線,做移床前準備。

黃志雄轉過頭,朝走廊窗望去,看見阿雨在走廊上正和警察爭辯著,女警察多次拉阿雨,都被她掙脫開。

急救室的門打開瞭。黃志雄躺在推車上被護士推出來。阿雨叫著:“志雄!”就朝他沖過去。男警察趕緊攔住她的去路。女警察上前問道:“志雄•黃先生,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黃志雄點點頭。

女警察說:“我們正在詢問您的妻子,她的態度非常惡劣,不配合我們詢問。我們隻得抱歉地打擾您,您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兒嗎?”黃志雄有氣無力地說:“很簡單,是我自己非常悲觀厭世,喝瞭酒以後,趁我妻子不在傢,就吃瞭我自己準備好的一整瓶安眠藥。這件事與我妻子無關,請你們不要難為她……”

黃志雄丟失瞭,阿雨找遍瞭醫院、餐館、酒吧,都沒有他的身影。天黑瞭,下著雨,阿雨打著雨傘疲憊不堪地走著,她走到餐館門外的一個路燈桿下,倚著路燈桿不走瞭。一輛停在餐館外的轎車打開瞭車燈,阿雨扭過頭看去,雷蒙從車窗裡探出頭看著她。

阿雨眨瞭眨眼睛,不敢確定地問道:“雷蒙先生,是您嗎?”雷蒙冒雨下車,走到阿雨面前默默站著。阿雨上前用雨傘罩住他問:“你怎麼來瞭?”雷蒙問:“你還好嗎?”阿雨點點頭,突然哇哇大哭起來。

雷蒙說:“雨還下著,我們就坐在車裡等黃先生好不好?邊說邊聊,總比一個人等著好些。”這句話顯然說服瞭阿雨。她進到車裡坐下。

雷蒙說:“其實我也忘不瞭那場戰爭,不過,我比較幸運,記住一些美好的東西。黃先生的記憶裡,可能隱藏瞭太多可怕的事情,所以才會借助酒精的作用。”

阿雨說:“我總覺得他離很遠看著我,就是不露面,他害怕傷害我。可他究竟靠什麼活下來?”雷蒙說:“其實黃先生是偉大的男人,你們的愛情很美好很浪漫。”

阿雨苦笑:“隻是像荊棘一樣太刺手,不敢碰瞭。世界真是殘酷,左手拿著最柔軟的東西誘惑你,右手又拿著最堅硬的荊棘擋住你……”雷蒙問:“他出走幾天瞭?”“一個星期瞭。”“我有個朋友開一傢私人偵探公司,我想,他可以找到黃先生。隻是,找到他之後,您有更好的辦法嗎?如果他再一次出走呢?”阿雨疲倦地靠在座位上:“我想告訴他,我懷上瞭孩子。”

雷蒙愣瞭一下,靜靜地看著阿雨不再說話,兩人聽著車外的雨聲……

巴黎街道上一片聖誕節前夕的喜慶氣氛。阿雨挺著大肚子從街上回到又亂又簡陋的女工宿舍,坐在角落的一張空床上。有人喊:“阿雨,樓下有人找你!”

阿雨緩緩起身,走出房間下樓,看到雷蒙站在樓道口四處張望。她喊:“是您呀,雷蒙先生!”雷蒙說:“您什麼時候來巴黎的?為什麼不來找我?”阿雨說:“已經來好幾個月瞭……”

雷蒙因為激動,阿雨還沒說完,就迫不及待打斷瞭她:“您讓我找得好苦!我去瞭裡昂,您的餐館關瞭。有人說您在巴黎,我就回到巴黎,到處打聽,一傢一傢餐館地找,一傢一傢制衣廠地找,終於找到一傢,他們告訴我您在這裡,所以我就……”雷蒙註意到虛弱的阿雨和她隆起的肚子,就擔心地說:“跟我走吧,您不能住在這裡,這個地方對您身體不好。”

阿雨婉言謝絕:“謝謝,我還是住這兒吧,這兒離我上班的地方很近。”雷蒙說:“那我們就在附近找個房子,讓我來幫您吧!”“真的非常感謝!我在這兒挺好,不用擔心!哦,有我丈夫的消息嗎?”“暫時還沒有,所有的醫療機構都找過瞭,看來黃先生並沒有就醫。警察局也沒有他的刑拘記錄。”

巴黎聖誕夜,整個城市燈火輝煌,天空中滿是色彩斑斕的禮花。阿雨躺在角落的一張狹小的單人床上,費勁地翻著身子。窗外禮花斑斕的彩光映亮瞭室內,映到瞭阿雨的臉上。阿雨大瞪雙眼,面無表情,呆呆地望著天空。

雷蒙的轎車停在宿舍門口的道邊。副駕駛席坐著一位金發美女,她懷抱一個小包和一盒精致的糕點。雷蒙說:“走吧,奧黛特。”奧黛特看看破舊的街道和樓舍,皺眉道:“如果阿雨真像你說的那麼優秀,怎麼會住在這種地方?”雷蒙說:“人總有背運的時候。”

門開瞭,奧黛特問:“請問,阿雨•周小姐住這裡嗎?”開門的女工驚訝地看著眼前美麗的法國女郎,半天沒回過神來。雷蒙說:“對不起,我找阿雨。”

女工轉身朝裡喊道:“來瞭兩個法國人,嘰裡咕嚕說什麼我也不懂。”阿雨躲在床上不露頭,她偷偷看門外的雷蒙和奧黛特,又縮回被窩。女工掀開阿雨的被子:“有人找你。”阿雨隻好鉆出被窩。

雷蒙微笑著:“聖誕快樂,阿雨小姐!”奧黛特說:“阿雨•周小姐,我想在這聖誕之夜,邀請您去我傢做客,您不會拒絕吧?”在這種情況下,拒絕是十分不禮貌的,阿雨隨雷蒙上瞭轎車。

轎車在街道上行駛。阿雨問:“你們怎麼會在這兒?”雷蒙和奧黛特對視一眼。奧黛特說:“我們餓瞭,要在這附近吃宵夜,突然想起瞭您,擔心您住在宿舍裡吃東西不方便,就過來給您送糕點。”說著一邊開車,一邊拿起糕點盒,遞給後座的阿雨。雷蒙說:“快吃吧,您肯定餓瞭。”

阿雨說道:“謝謝。”她打開糕點盒,拿出糕點邊吃邊無聲地哭起來,眼淚和著糕點一塊兒吃下肚去。

汽車開進雷蒙的傢。客廳的一角擺著棵聖誕樹,上面閃爍著小彩燈,掛著禮品。阿雨、雷蒙、奧黛特相對而坐。雷蒙拿起盛著紅酒的高腳杯對阿雨示意說:“兩位美麗的女士,聖誕快樂!”阿雨拿起酒杯,微笑著看看奧黛特,又看看雷蒙,跟他們碰杯說:“聖誕快樂!祝你們幸福!”三個人都幹瞭,阿雨喝的是水。

阿雨註視著奧黛特說:“奧黛特小姐,您真優雅。”奧黛特也友好地朝阿雨笑笑:“阿雨小姐,雷蒙睡覺前,總要講一講您千裡趕赴伊拉克見情人的故事。當然,這個故事裡也有雷蒙先生。據雷蒙說,他已經給好幾個女士講過瞭,他會根據不同女人的不同反應瞭解對方的性情。”

阿雨有些尷尬地看著雷蒙,雷蒙卻滿不在乎地說:“迄今為止,奧黛特小姐的反應,是最讓我欣賞和喜歡的,這也是為什麼我們仍然在一起的理由。”奧黛特說:“這是我聽到的最浪漫的故事,您是我見過的最堅強的女人。”

阿雨不知所措地低頭喝瞭一口水。此時,阿雨和奧黛特的著裝和精神狀態有著強烈的反差。一個窮困潦倒,一個光鮮照人。雷蒙贊賞地看著窘迫的阿雨,又看看光彩照人的奧黛特。三人同時舉杯喊:“為明天更好,幹杯!”

禮花不停地在夜空中爆炸,彩光映到三個人的臉上。

夜晚,阿雨跌跌撞撞地順著墻根跑進一個路邊電話亭,喘著粗氣打電話:“雷蒙先生,我,要生瞭……”雷蒙急忙開車把阿雨送進醫院。因為阿雨身體長期營養不良,孩子沒能保住,萬幸的是,阿雨的狀況比較穩定。

雷蒙輕輕走到阿雨病床前,俯下身安慰:“阿雨,不要多想,好好休息。”阿雨眼睛空洞地看著天花板。雷蒙誘導著:“阿雨,聖誕夜在我傢,你說至少還有明天。有明天就有希望。”阿雨神情木然。雷蒙拉起阿雨的手鼓勵著:“阿雨,你那麼勇敢,那麼堅強,你在死亡降臨的時候連我都不放棄,更不會放棄自己,對不對?”阿雨還是沒有反應。雷蒙繼續說:“阿雨,我剛剛得到一個消息,也許是個好消息,黃志雄先生我找到瞭,他在科西嘉島……”阿雨的眼睛動瞭,淚水漸漸湧上來。

《溫州一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