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雨嘴裡模擬鞭炮爆炸的聲音:“啪啪、噼噼啪啪……”她踩著凳子摘下費洛朗制衣公司的銅牌,換成AYUWENZHOUH制衣公司的銅牌。林玉琪在旁邊說:“看你費那個勁兒,幹脆放掛鞭炮得瞭,上次剩瞭一掛,我拿去。”
阿雨說:“玉琪,回來回來,不放。我上次讓警察罰我噪音污染罰怕瞭,再不放鞭炮。”她下凳子後退幾步,得意地看著公司的銅牌,然後一個助跑跳起來,用手拍一下銅牌。銅牌發出“咚”的響聲。阿雨大叫道:“重打鑼另開張囉!”
早晨,阿雨、奧諾雷還有模特莉迪婭在設計廳工作。莉迪婭在試穿奧諾雷設計的時裝,奧諾雷說道:“親愛的,把身體轉九十度。”莉迪婭在兩人面前轉動著身體。奧諾雷眼睛發紅,嗓音發啞地問道:“怎麼樣?完美吧。”
阿雨盯著看瞭一會兒,用手拿起莉迪婭肩上垂下的長長裝飾佈片說:“靜態看這個裝飾佈片非常漂亮,也和您設計的這個系列時裝的飄逸特點很吻合。但它的位置靠近腋下,莉迪婭將來在T型臺走起來,就怕它往後飄,夾進腋下,這樣反到起瞭副作用。”
奧諾雷把佈片往莉迪婭肩上一耷,說道:“把它拿掉?”阿雨說:“那這兒就有些禿瞭,不如單獨給它上漿,讓它硬起來,既保持原來的好效果,又不會亂動。”
“好主意。”奧諾雷說著,興奮地捻手指打瞭一個響,“就按您的意見辦。”阿雨拿起時裝設計效果圖,在上面做瞭標記。
奧諾雷如釋重負地說:“好,全幹完瞭,收工,等著時裝發佈會驚艷亮相吧。”阿雨說:“我敢保證,肯定會引起轟動,您的天賜藝術才華會被更多的人認可。”
奧諾雷自負地笑瞭:“現在我想簽那個合同,阿雨•周女士。”阿雨說:“好啊,不過咱們也可以選一個更好的日子。”奧諾雷會意地笑瞭:“跟你的合作就是充滿瞭激情和創意,我決定,時裝發佈會成功之日,也是我們正式合作的開始!”
奧諾雷的時裝設計發佈會成功舉辦。電視節目主持人介紹道:“昨天時裝設計師奧諾雷成功地舉辦瞭新一季的時裝設計發佈會,發佈會取得瞭空前成功,媒體和時裝設計評論傢都給予高度的評價,稱奧諾雷先生是時裝界爆發的超新星,他的光亮必照亮米蘭、倫敦、巴黎這些世界時裝設計之都……”
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奧諾雷趁熱打鐵、全身心投入到服裝設計中,他自然備受塞薩爾的關註。塞薩爾來到奧諾雷的設計室,邊看他畫時裝效果圖,邊恭維說:
“天才就是天才,您的每一筆,都恰到好處地落到該落的位置,構成一幅難得佳作。”
奧諾雷看著自己畫的時裝效果圖,得意地笑道:“我記得一年前您對我的評價不是這樣。不光是您,昨天那些制衣商們,以往對我的評價也都差不多。”塞薩爾說道:“人總是在變。這麼漂亮的藝術創作,一定要變成服裝實物,讓人們認識它,贊譽它,享受它,給您帶來榮譽和財富,這件事由我來做吧。”
奧諾雷說:“阿雨•周女士已經在做瞭。”塞薩爾一聽急瞭:“您怎麼能和偷您藝術才華的賊一起合作?奧諾雷先生,天才每犯一個錯誤,都是在天才的火苗上潑灑一盆污水,而您的這個錯誤,不客氣地講,已經快讓那火苗熄滅!”
奧諾雷說道:“正相反,是她最早發現我的商業價值,給我的火苗加瞭一些必要的助燃劑。”說著他聳瞭聳肩,“我已經當過一次傻子,被您當槍使,去打一場贏不瞭的官司。您不必再勸,我已經被阿雨•周的坦誠、大度、精明和獨到的眼光折服。”塞薩爾急切地說:“你們已經簽合同瞭?我有必要提醒……”
奧諾雷說:“塞薩爾先生,您真的提醒瞭我。時間到瞭,如果你沒別的事兒,我現在就要去簽這個合同。”塞薩爾在旁邊尷尬地站瞭一會兒,見奧諾雷等著關門,隻得走瞭。
奧諾雷一個人坐在餐館旁,拿著筆在記事簿上入神地畫著設計構思速寫。阿雨走到奧諾雷對面悄悄坐下看著奧諾雷工作。奧諾雷畫成,抬起頭看到阿雨,驚訝地說:“您遲到瞭,阿雨•周女士。”阿雨說:“我是想留給您時間思考。”
奧諾雷說:“思考這個合同我已經花瞭足夠的時間,事實上我已經簽瞭,隻要您簽上您美麗的名字,我們就成瞭合夥人。”
阿雨接過合同,低頭看著:“也許會有不少人覺得您太草率瞭,奧諾雷先生。”
奧諾雷誠懇地說道:“這些天我的身邊擠滿瞭制衣商,耳邊全都是溢美之詞。他們開出誘人的條件,幾乎讓我改主意。可是,阿雨•周女士,萬能的主不會讓我變愚笨,我非常清楚那些制衣商誰也不會像您這樣支持我,看中我。他們看中的是我一時的成功,會給他們創造多大的市場價值。”
阿雨笑吟吟地看著對方:“說實話,我也看重這一點。”奧諾雷放下手裡的畫筆,認真地看著阿雨說:“您真正打動我的,不僅是您那天就那麼單槍匹馬跑到我工作室的勇氣和激情,不僅是您最早發現我和鼓勵我,給我描述的燦爛遠景,也不僅是您付給我的優厚期權條件。最主要的是,您的經歷打動瞭我。我是個孤兒,從沒有科班學過時裝設計,我能在普拉托站穩腳跟,和您一樣完全是靠個人奮鬥。這也許就是咱們倆在心靈上有相通之處的原因。我相信阿雨制衣公司一定能取得成功。”
阿雨微笑著說:“與天才合作,是聰明人的選擇,對此我充滿信心。”奧諾雷說:“我相信,跟您一起工作,將是非常愉快的旅程。”
心情一好,連天空都比以往更晴朗明亮。阿雨跟奧諾雷簽完合同後,腳步輕盈地在街邊漫步,路過銀行時不經意發現趙大明在ATM機上取款。阿雨急忙走上前問:“這段時間你跑哪兒去瞭?”趙大明說道:“我跑到熱那亞躲風頭,那兒沒幾傢制衣公司,我找不到活兒幹,覺得風頭過瞭就又跑回來。想吃飯兜裡沒錢,就剩卡裡的那點兒錢瞭。阿雨姐,我真沒有給你造成任何損失?還在關鍵的時候,幫瞭你的大忙?”
阿雨認真地說:“我已經把費洛朗制衣公司正式更名為AYUWENZHOUH制衣公司。我和林玉琪占百分之八十的股份,另百分之二十為奧諾雷先生所有。等我和林玉琪還有奧諾雷先生商量一下,把我的百分之四十股份讓出百分之十給你,作為對你的感謝。”趙大明神情恍惚地說:“天啊,我剛才還在為吃飯、為工作犯愁,現在轉眼成瞭制衣公司的股東,我……我這不是做夢吧?”
阿雨說:“你需要一個真實的感覺嗎?”趙大明急切地說道:“太需要瞭。”“那我就給你!”阿雨說著狠狠地踩瞭趙大明腳背一下,“我叫你跑!”趙大明疼得“哎呀”一聲叫出口,彎下腰走不成瞭。
阿雨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趙大明一瘸一蹦地在後面追著喊道:“阿雨姐,等等我,我也是股東瞭,想知道公司下一步怎麼經營……”
阿雨回到公司後,與林玉琪、趙大明商量招兵買馬的事兒。面試工作由阿雨和趙大明負責,參加應試的工人很多,除瞭幾個意大利人外,其餘都是中國和北非人。
阿雨問意大利人彼得:“彼得先生,您在制衣業幹瞭多少年?”彼得說:“十七年。高中一畢業我就進瞭費洛朗制衣公司,一直幹到前年,它被溫州人擠垮。”
阿雨問:“您是服裝工會的會員嗎?”彼得點瞭點頭。阿雨又問:“您在費洛朗制衣公司都幹過什麼?”“縫制、熨燙、品質控制、後處理,樣樣工序我都幹過。”“可以讓我見識一下您的能力嗎?比如熨一下自己的上衣。”彼得點點頭:“行。”
彼得脫下外衣,按照熨制成衣的標準鋪在熨衣臺上,操起蒸汽熨鬥動作熟練下手準確地熨起來,他剛熨完瞭一片衣襟和袖子,阿雨說:“行瞭,彼得先生。”
彼得不甘心地辯解道:“我還沒有熨完。”阿雨說:“行傢一伸手,就知有沒有。我做過熨衣工,您會不會幹,幹得怎麼樣,我一看就知道。您被錄用瞭。您先到外面稍等片刻,等我面試完其他人,就到我辦公室簽用工合同,明天一早您就可以來上班。”彼得高興地走瞭。
趙大明壓低嗓音說:“阿雨姐,你怎麼能招意大利人?”阿雨說道:“我打算讓意大利人占咱們招工人數的一半。”趙大明驚訝地說道:“我的個老天爺,我怎麼看你像是喝雨水長大,凈講天上的話,不著人間的邊際。你不知道嗎?意大利人懶,不願吃苦,星期天要休息,不願加班。”
阿雨說道:“那不是懶,是願意享受生活,等咱們有錢瞭,下一輩長大也是一樣。”趙大明說道:“還有,想攆他們走,光辭退費就得花一千多萬裡拉。咱們一旦有瞭訂單,為瞭搶占市場,得晝夜加班,你招這幫享受生活的爺,到點兒就下班,到時候趕不出活兒來怎麼辦?”
阿雨說道:“我特意多招一些咱們溫州老鄉,這些人能吃苦,關鍵的時候咱們可以領著他們沖。”趙大明說道:“多招人就會多增加成本,這是做賠本生意。”
阿雨說道:“二十年前我打工的意大利餐館,如今被咱們溫州人接瞭手。費洛朗制衣公司也是因為競爭不過咱們溫州人才倒閉。如今有不少意大利人在和咱們競爭中敗下陣來,他們心裡肯定對咱們不滿,咱們再不給他們工作機會,他們能不反感咱們嗎?咱們不能光看眼前利益。小苗要長成參天大樹,必須把根深深地紮在土裡。咱們制衣公司要想在此長久立足,發展壯大,必須融入當地社會裡,融入到意大利人中。”
為瞭壓低成本,阿雨從國內進口佈料,她和趙大明等人把成卷的坯料拉展開檢查有無紡織疵點。趙大明一指面料說道:“看這兒。”“這是線頭。”阿雨趴上前一看,說著將線頭拿掉。
趙大明說:“簡直不敢想象,國內的佈料現在能紡得這麼好,達到一百五十支紗的細度,和意大利的產品沒什麼兩樣。”阿雨說道:“咱們以後就從阿蓉姐的紡織廠那兒進貨。這些坯佈價格隻有意大利產的三分之一,可以給咱們節省下不少錢。”
奧諾雷拿著時裝設計圖和效果照片興沖沖地走進來說:“阿雨•周,我設計的這一季時裝市場版修改完瞭,您看這是效果照片,怎麼樣?”阿雨接過來看瞭,感激地說道:“奧諾雷先生,太完美瞭,這正是我想要的東西。謝謝您!”
奧諾雷說道:“它能成功,主要還是您的功勞,多虧您不斷向我提建議,不斷幫我修正它。”他把設計圖遞給趙大明說:“這是給您的設計圖。”阿雨對趙大明說:“趕快安排,馬上開幹。”
阿雨正在辦公室看奧諾雷時裝設計圖,林玉琪興沖沖地跑進來說道:“阿雨,銷售商和零售店把貨款全打回來瞭。”阿雨有點不相信:“不能吧?”
林玉琪說道:“怎麼不能?錢都把咱們公司的賬戶擠爆瞭!”阿雨若有所思地說:“他們為什麼這麼快就回款……我明白瞭,他們料定這批貨肯定好銷,不會積壓,想爭著接第二批貨。”林玉琪欣喜地點頭。阿雨說:“這隻是個開頭,玉琪,等著吧,咱們的好日子就要開始瞭!”
阿雨、奧諾雷、莉迪婭、奧諾雷的助手、趙大明興高采烈地聚在設計室裡。
奧諾雷打開瞭一瓶香檳酒,用泡沫向眾人噴去。眾人嘻嘻哈哈地躲閃著,樂成一團。奧諾雷把香檳酒倒在香檳酒杯中,眾人舉起酒杯,阿雨領頭,大傢齊聲喊道:“祝奧諾雷先生下一季時裝設計成功!”奧諾雷開心地大笑道:“阿雨•周女士,也祝您制衣公司生意興隆,給我們大傢贏得財富!”
阿雨事業迎來碰頭彩,她的愛情鳥兒也悄悄飛來。雷蒙忍受不瞭相思之苦,來到普拉托開辦瞭律師事務所,一切安排好之後他來見阿雨。他盯著阿雨笑道:“我的律師事務所開張瞭,但是苦於沒有一個漂亮的開場,不知能不能跟得上兩位女士在普拉托的節奏,能不能勝任貴公司的法律顧問一職?”“這樣的話不許再說,我已經對你無以為報瞭!”阿雨笑著伸手說,“我們正式邀請雷蒙先生出任我公司的法律顧問,今後公司所有相關事宜,都請雷蒙先生費心照料。”
雷蒙握住她的手說:“不要忘瞭,雷蒙是收費的。”阿雨也逗趣:“在簽雇傭合同之前,有件事我必須瞭解清楚,請問您有合法身份嗎?”二人哈哈大笑起來。
緊接著,塞薩爾給阿雨來電話說:“請阿雨和林玉琪兩位‘優雅的女士’吃飯,冰釋前嫌。”林玉琪說:“阿雨,連塞薩爾都要請我們吃飯,看來在普拉托,沒有人再敢輕視我們瞭。”
阿雨不知塞薩爾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既然人傢發出邀請,她們自當前往。
塞薩爾正襟危坐在巴爾餐館內,阿雨和林玉琪坐在他對面。塞薩爾說:“個體之間的差異和誤解,是人類歷史上幾乎所有悲劇的導火索。對於以前的事情,我不想再多說,隻是真誠地希望從今天開始,我們做朋友,和平共處。不知兩位優雅的女士是否同意我的提議?”
阿雨說:“這是一個美好的提議,我想不出什麼理由拒絕。塞薩爾先生,我們萬裡迢迢從中國來到意大利,隻是想在這裡紮根,跟當地人和諧相處是我們美好的願望。既然您願意主動跟我們交朋友,這真是求之不得。謝謝您。”
塞薩爾說:“為瞭更好地表示我的誠意,我想把跟我合作多年的一個分銷商介紹給你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阿雨和林玉琪對視一眼,都很驚訝。林玉琪:“這,我們有點兒受寵若驚瞭,塞薩爾先生。”
塞薩爾微笑:“再多的道歉,都比不上一個實實在在的幫助。”林玉琪說:“您太慷慨瞭,塞薩爾先生!我們的公司正在起步中,確實很需要建立一個強有力的分銷渠道,需要跟更多的分銷商建立合作關系。”
塞薩爾說:“托蒂公司是意大利首屈一指的成衣分銷商之一,實力雄厚,口碑絕佳,想必你們也聽說過他們吧?”阿雨瞪大眼睛:“托蒂公司?您真的要把它介紹給我們?”塞薩爾笑著點頭不語。
阿雨說:“那這頓飯,真該由我們來請您,塞薩爾先生。”塞薩爾笑瞇瞇地說:“好吧,我一點都不反對。”塞薩爾開心地低頭吃飯,阿雨看著對方,若有所思。
第二天,阿雨把塞薩爾的事告訴瞭雷蒙。雷蒙不放心地說:“能不能讓我看看你們和那個分銷商的合同?”阿雨說:“那個項目已經做完,托蒂公司的訂單不大不小,完全符合我們的生產能力,對質量的要求很高,但並沒有到挑剔的程度。他們的回款也很及時。就這樣。”
雷蒙說:“你似乎並不開心,阿雨?”阿雨搖頭:“說不清。也許在國外這麼多年,還從來沒嘗過順利的滋味,一下子太順利,心裡反而不踏實瞭。”林玉琪說:“阿雨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雷蒙接過林玉琪拿來的合同,低頭看起來。阿雨關切地看著雷蒙。雷蒙抬起頭說:“合同非常規范,沒有什麼問題。阿雨,或許是你的堅忍不拔感動瞭對手,或許是感動瞭更厲害的角色——上天。看來你回普拉托發展是對的,這裡是你最好的舞臺,從此你們就可以一帆風順瞭。”阿雨笑起來:“但願吧。”
林玉琪說:“托蒂公司托塞薩爾先生轉告,他們對我們公司的產品非常滿意,很快就會有更多的生意源源不斷交給我們。阿雨,就像你說的,咱們的好日子就要開始瞭!”
雞叫瞭,趙銀花起身看,麥狗在身邊睡著,周老順不見瞭。趙銀花來到一號井工地上,四顧不見周老順。她見那口棺材蓋歪在一邊,就來棺材前朝裡面瞅,見周老順兩眼閉著躺在裡面。她吃驚地喊:“老順!”周老順一動不動,兩眼緊閉。
趙銀花又喊,周老順還是不語不動。“老順,你怎麼就想不開啊!”趙銀花哭著急忙朝棺材上爬。棺材裡的周老順突然睜開眼睛笑瞭一聲,嚇得趙銀花“媽呀”一聲從棺材上跌到地上。
在趙銀花的驚叫聲中,周老順從棺材裡站起來叫:“銀花!”趙銀花說:“老順你怎麼瞭?你可別嚇我!”周老順說:“你別害怕,我沒怎麼。”“你沒事兒躺到棺材裡幹啥?”“福是人享的,罪是人遭的,棺材也是人躺的。”
趙銀花驚魂未定:“周老順你真能氣死人,好好的窯你不睡,你躺在棺材裡!”周老順說:“銀花,你說,棺材是幹什麼的?”“棺材就是裝你這樣的。”
周老順笑瞭,兩手一撐,身子往上一躥,兩腳踩到棺材幫上:“銀花,你這話說得好,再說一遍!”趙銀花說:“十遍我也敢說,棺材就是裝你這樣的,就是裝死人的!”
周老順說:“對,棺材就是裝死人的。我周老順為什麼要躺在棺材裡?我就是要死上一回!我不跳河死,不跳樓死,就是要死在棺材裡。我要把死瞭的周老順交給閻王爺,告訴他,我周老順,死都死過瞭,還怕什麼?什麼都不怕瞭!”
趙銀花說:“就你這樣的,閻王爺見瞭也不會收你。”
周老順立在棺材上喊:“黃土地,你聽到瞭嗎?連閻王爺都怕我,我周老順這一百來斤就交給你啦!我要打出油,我就鉆到油井裡頭!”趙銀花說:“周老順,你是個瘋子!”“我不是瘋子,我是石油大王!”“對,你不是瘋子,你是瘋瞭!”
周老順說:“我周老順打不出油死不閉眼,我要大睜著兩眼找閻王老子算賬,他不收我,就得讓我打出井,打出好井!”“好,閻王爺等著你呢,你去找他算賬吧!”趙銀花走瞭。周老順揮舞著兩隻手高喊:“石……油……石油!”
黃土高原上,回蕩著周老順的喊聲。
第二天,周老順一天不見人影。麥狗躺在炕上發呆。趙銀花說:“我真是哪輩子欠瞭你們爺倆,一個沒影,一個當啞巴。”麥狗說:“媽,你不用找我爸,我琢磨他三五天回不來,一定又是去找錢瞭。既然說什麼都沒用,就由著我爸折騰吧。”“再折騰這個傢就沒瞭。”趙銀花說完,伏在床上嗚嗚哭起來。
麥狗也沒安慰,起身收拾一下準備出門。趙銀花抬頭問:“麥狗,你也要走啊?”麥狗說:“媽,我一直沒和你說,我現在在學校代課,今天是寒假後第一天開學,我得去上課去。”
趙銀花一愣:“上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麥狗說:“這事說起來話長,等我有空再跟你說吧。”說完,麥狗拎著包走出去。
麥狗推著自行車走,突然一塊石頭飛過來,正打在麥狗身上。麥狗“哎喲”叫瞭一聲,看到瞭許二窯,就問:“許二窯,你想幹什麼?”許二窯說:“不幹什麼,想看看我能不能扔準,沒想到,扔得還真挺準的。”麥狗又推著車子走。
許二窯挑釁不成,便來到麥狗跟前威脅說:“姓周的,我告訴你,以後你少惹禾禾。”麥狗一下子有些緊張地問:“我……我怎麼瞭?”許二窯斜著眼睛問:“怎麼瞭你自己不知道啊?”麥狗搖搖頭。許二窯氣哼哼說:“禾禾病十幾天瞭,連門都沒出。”麥狗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
“以後你再惹禾禾,我饒不瞭你!”許二窯說完,把麥狗的自行車踹倒就跑。
麥狗扶起車子,丟瞭魂似的推車往前走。麥狗來到學校,走上講臺講課,發現禾禾的座位是空的,慌亂地說:“同學們,這一節課,自習。”他立在窗前,心神不定地朝遠處望著。
放學瞭,麥狗推著自行車慢騰騰地從學校裡出來,發現牟百富一動不動蹲在門口望著他。麥狗下意識地立住瞭腳,牟百富還是一動不動地蹲在門口,像沒看到他這個人一樣。麥狗低下頭,當他再抬起頭的時候,鼓足瞭勇氣朝前走,慢騰騰地來到牟百富面前說:“牟書記。”
牟百富隻是望著他不語。一時間,兩個人對望著,誰也不說話。終於,麥狗受不瞭牟百富的目光,流淚道:“牟書記,我對不起禾禾,我不配當老師。”牟百富倒笑瞭:“麥狗,你年輕啊!什麼叫年輕?年輕就是有股氣頂著,敢吹大牛,敢喝大酒,天不怕地不怕。我也年輕過,張狂過。說起來,也算不上什麼。”
麥狗說:“牟書記,你這樣說我更難受,地上要是有個縫我就想鉆進去。”牟百富說:“要我說呢,一個巴掌拍不響,這事,也不能全怪你,禾禾也有責任。我呢,更有責任啦。年輕歸年輕,可年輕也不能什麼事都做。你說是不是周老師?你好好想想,該怎麼辦吧。有瞭這事,禾禾都不好意思上學瞭。”
麥狗說:“牟書記,我……我真的對不起禾禾。”牟百富盯著麥狗說:“對起對不起,那就看你的瞭。有一句話,你應該知道,好漢做事好漢當。我要是你,會去看看禾禾的。有件事我本不想和你說,但又覺得不說不好。禾禾可能是懷上瞭。”
牟百富轉身走瞭。麥狗呆呆地立在那裡好一會兒,才跟著牟百富,兩人一前一後地向前走去。
禾禾正在繡著一個東西。外面牟百富喊:“禾禾,你老師來瞭。”禾禾趕緊放下手中的繡品,躺到炕上拉起床被子蒙住頭。麥狗來到炕前喊:“禾禾。”禾禾蒙頭不語。麥狗道:“禾禾,你說話呀。”禾禾在被裡嗚嗚哭起來。
麥狗說:“禾禾,都是我不好。”禾禾掀開被子跪到炕上,一雙手用力地捶打著麥狗:“你不好你不好,就是你不好!人傢都病瞭,你都不來看一看。”麥狗不知說什麼好:“禾禾,我……”
禾禾說:“周老師,不,麥狗,咱倆成親吧!”麥狗吃驚:“成親?這太突然瞭!”禾禾含情脈脈:“俺都是你的人瞭,要不成親,俺怎麼見人啊!”
麥狗說:“禾禾,我頭裡邊太亂瞭,你讓我想想。”禾禾撒嬌:“俺不要你想,俺要你成親,俺就要你成親!”
麥狗皺眉:“禾禾,我拿什麼和你成親啊?我一個月才掙幾個錢?”禾禾說:“我不要錢,我就要你。”麥狗抱住禾禾哭瞭。
牟百富心裡自然是樂意的,他在東窯招待麥狗。禾禾和麥狗坐在一旁。牟妻說:“周老師,快坐吧,現成飯,沒什麼好吃的。”牟百富給麥狗倒酒,麥狗接過酒瓶子:“牟書記,我來。”
牟百富說:“麥狗啊,你來看禾禾,我感謝你。你沒來的時候,她一天躺到晚,飯也不吃,水也不喝;你一來,滿天烏雲都散瞭。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禾禾見到你,又是秧歌又是戲的。她看上你,我高興。來,喝一下。”麥狗說:“牟書記,我們傢現在……”牟百富說:“我都有安排,你和禾禾就在我這成親,西窯,就是你們的新房。我沒有兒子,你就是我的兒子。”
麥狗說:“牟書記,成親的事,我還沒和傢裡說,我得和我爸我媽商量一下。”
牟百富說:“現在社會,婚姻自主,禾禾和你的事,也沒和我商量,我這不也高高興興的嗎?你們成親的事,我全包瞭,你傢老人高興還來不及呢!來,喝……”
麥狗喝著酒,卻是滿臉的陰雲。
天亮瞭,麥狗還在睡,趙銀花把麥狗推醒:“麥狗快起來,你今天不去上課?”
麥狗很不情願地爬瞭起來。趙銀花問:“你這些日子到底怎麼瞭?真丟魂瞭?”
麥狗想瞭想說:“媽,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趙銀花問:“什麼事?”麥狗實在張不開口。趙銀花說:“你這像變瞭個人似的,急死我瞭。”
麥狗剛要說,趙銀花的手機響瞭,她接電話:“喂……什麼?靖邊?你個死老順,你又從哪弄的錢啊……行行,我馬上過去,過去我非掐死你不可!”
趙銀花掛斷電話,對麥狗說:“你爸又不知從哪弄來瞭錢,說要去靖邊開油井,讓我們馬上過去。”麥狗說:“我去不瞭,還得去學校上課呢。”
趙銀花想瞭想說:“那你先在這邊待著,我過去看看,要是你爸再胡來,我一定把他拖回來,咱一傢人回溫州。”麥狗說:“我哪也不去,我就在這待著。”
趙銀花皺眉:“你這孩子,怎麼想一出是一出的,對瞭,你剛才要和我說什麼來著?”麥狗說:“沒事,你先去吧,等你回來再說。”
隗隊長和周老順坐在一輛轎車裡,後面跟著裝設備的大卡車。隗隊長拿著那個大煙鬥說:“周總,到陜北搞石油的老板,這些年我見到不少,像你這麼不屈不撓的,你是頭一個。就憑這,我也得親自帶隊去靖邊。”周老順說:“隗隊長,有你在,我就放一萬個心瞭。”
車到靖邊停下。兩人下瞭車。周老順問:“隗隊長,這地方怎麼樣?”隗隊長說:“看過勘測圖,再實地看,這地方沒問題,應該能出好油。”
隗隊長指揮工人卸設備。周老順躺到瞭地上,把身體伸展成一個“大”字。
藍藍的天上白雲飄。有信天遊的旋律隱隱響起,在天地間回蕩不已。隗隊長來到跟前,周老順還躺在那裡不動。
隗隊長問:“周總,你這是整的什麼景啊?”周老順說:“聽油叫。”“油還能叫?”“隗隊長,別看你是鉆油的,可油叫你肯定沒聽到。油是什麼?油是個活物,要不,怎麼鉆個窟窿就能冒出來?不信,你也躺下聽聽。”
隗隊長笑著:“周總你真還神瞭,隔著幾百米的黃土能聽到油叫聲!你是想油想瘋瞭。”周老順說:“這地方和別的地方不一樣,上次換鉆井那裡,就聽不到油叫,這地方,我一躺下,就聽到油叫瞭。這地底下,沒準兒就是一條油河,像黃河那麼大的油河。”
隗隊長說:“好,希望是這樣。”周老順說:“隗隊長,你不聽聽?”“好,我也聽聽。”隗隊長就和周老順一樣躺到瞭地上,把手腳也伸開成一個“大”字,把耳朵貼到瞭地上。
周老順問:“聽到瞭吧?”隗隊長說:“聽到瞭,那石油還高聲喊叫,周總,周總!”周老順哈哈大笑著在地上滾,他越滾越快越滾越快。
周老順決定在靖邊大幹一場,靖邊縣城最豪華的飯店門前車水馬龍,門口立著一個牌子,上寫:周老順歡迎你!陸續有客人進門上樓。隗隊長問服務員藍花花包房的位置。服務員說:“幾位是周老順先生的客人吧?這邊請。”四眼走進來問:“請問,山丹丹在哪兒?”服務員說:“歡迎您的光臨。上樓,左拐。請。”
隗隊長領著幾個人走進頗具陜北風格的藍花花包間,不見周老順的面,就說:“這個周老順,張羅請客,客到瞭,他請客的不到,等他來瞭,罰他的酒!”正說著,屋外一聲吆喝:“上菜瞭!”
一長排服務員,每人手中托著一個大盤,排著隊一直走進藍花花包間,將菜盤擺滿瞭桌子。周老順一身廚師打扮,進門就抱拳:“趙總,曲工,孫主任,還有各位,真是抱歉,讓你們久等瞭。”大傢都忍不住笑瞭。
隗隊長問:“周老板,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啊?”曲工說:“周總,不當石油老板,當廚師瞭啊?”周老順說:“曲工,讓你說著瞭,今天,就是我當廚師瞭。為什麼呢?大傢在靖邊也好,陜北也好,吃的都是當地的味道。我今天想讓諸位嘗嘗甌菜,也就是我老傢的溫州菜。”
隗隊長吃驚:“怎麼?你的手藝?”周老順說:“見笑瞭。在這裡,我可不是給溫州菜做廣告,隻是想讓大傢嘗個新鮮。我先給大傢介紹一下。甌菜,是浙江菜的一個特殊品種,以海鮮為主,口味呢,講究清鮮滑嫩,淡而不薄。上手做起來,又講究二輕一重,哪二輕?輕油、輕芡。哪二重?重刀工,重菜的樣式精巧、美觀。”大傢聽瞭一起鼓掌。
隗隊長說:“周總,從前隻知道你能當老板,沒想到你還有這兩下子,能當大廚!”周老順抱拳:“獻醜瞭。諸位聽著我講得好像挺清楚,做起來也就馬馬虎虎。”曲工說:“周總這麼謙虛,還能不進步啊!”
周老順說:“進步不進步不敢說,我先向諸位介紹一下。這是三絲敲魚,為什叫敲魚呢?就是做魚的時候,先要特制的錘子把魚肉槌敲成薄片。別看這敲,可有些講究瞭,你敲重,魚肉敲爛瞭,敲輕呢,滋味就差瞭。這一道呢,叫蒜子魚皮,大傢會說瞭,蒜子算什麼好東西,魚皮有什麼好吃的?這我就得廢話幾句。這魚皮不是一般的魚皮,是鯊魚皮加上大蒜燴烹而成,就這道菜,聽說古時候有個大醫生叫李時珍的,還有一本書叫《本草綱目》,專門講這個蒜子魚皮。反正好吃還保健,用現在時興的話說,是綠色食品。今天我請到的各位,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我周老順就是有三頭六臂,又能做出什麼好菜來?沒辦法,就隻好小打小鬧,請大傢吃點綠色的吧。”大傢鼓掌叫好,暗暗稱奇,這周老順真是奇人。
隗隊長說:“周老板,別人都坐著,你還站著當解說員,坐下講。”周老順坐下說:“肚裡沒墨水,我再講也講不出啥名堂,隻是請諸位嘗嘗而已,見笑瞭。”
隗隊長說:“周總太客氣瞭,這一桌子菜,讓人長見識!”周老順說:“見笑瞭。服務員倒酒,白的、啤的、紅的,每個人都給倒上。”隗隊長說:“周總,三種酒?你不想叫我們出門瞭?”周老順說:“不是有句話嗎?叫酒逢知己好,三種全會都幹瞭!”大傢哈哈大笑。
周老順舉杯:“在座的都是我的老師,對於石油,我是白帽子,也就是有一股熱情。幸好大傢都是陜北最好的專傢,一切的一切,我都聽你們的,說到底,我是服務的,給你們服務,給陜北人服務。就像今天我下廚房,稱不上大廚師,連二廚師也稱不上,就算個小跑吧。”話音一落,眾人共同舉杯。
隗隊長笑道:“陜北敢用你這麼大牌的小跑嗎?”曲工說:“你周老板這麼大的老板,親自上灶,我們想幹不好都做不到啊!”
周老順說:“吃菜吃菜,嘗嘗溫州菜。諸位,大傢慢用,山丹丹包房還有一桌,是我溫州的老鄉和朋友,都是大老板,我得過去露露臉。”
四眼、何衛兵、吳大發、程天才圍坐在山丹丹包房桌旁吃飯。何衛兵說:“四眼,這周老順怎麼回事?把咱弄這來瞭,老半天還沒讓見面。”四眼說:“就是,一會兒他過來瞭,饒不瞭他。”
四眼等人正吃著喝著,周老順走進來說:“諸位,我來晚瞭,多多包涵。”四眼說:“大廚來瞭,手藝不錯啊!”周老順說:“謝謝老師誇獎。一副腸子兩下掛,旁邊藍花花房間我請瞭鉆井界的不少專傢,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敢得罪,就在那邊喝瞭幾杯。來晚瞭,我先自罰一杯。”周老順一飲而盡,服務員又給倒酒。
四眼說:“老順,你請這麼多專傢,這次是十拿九穩瞭。”周老順說:“不能總在一個地方摔跟頭,這次肯定能成。吃菜,吃菜。”四眼問:“老順,真是你的手藝?”周老順笑道:“你以為是誰的手藝?你的?”
四眼說:“我?隻是個不折不扣的美食傢,會吃不會做。你呢,我想也不會比我強到哪裡去。”周老順說:“不是我的大廚,我敢戴這頂帽子?”
四眼說:“你那兩下我還不知道,玩噴火木偶是把好手,當大廚,怕還不一定能趕上我。一定是嫂子的手藝吧?”“她?她還沒來。”
李躍進說:“老順,這麼大的事,你不讓嫂子來,在這有小蜜瞭吧?”周老順笑著:“小蜜?不錯,這口井就是我的小蜜。你嫂子為什麼沒來?我原本就沒告訴她,想等出油瞭給她個驚喜。”
何衛兵說:“老順,你把哥幾個找來,肯定有事說,你先說事,別光喝酒。”
周老順說:“我開油井的事大傢都知道,四口井都沒出油,但我周老順不放棄。我在靖邊這口井,請的是最專業的勘探隊和打井隊,一定能出油,我手底下款不夠瞭,哪位兄弟手上寬裕,開付開付要飯的,借也行,入股也行。”
四眼說:“你這是捧著金碗要飯。可惜我借同學的錢全投在井上,現在要是有錢,我投它個幾百萬。”吳大發說:“我投二十萬。”程天才說:“我五十萬。”
何衛兵說:“我沒那麼多的錢,少投幾個吧,投七十萬。”
周老順說:“好,二十萬,五十萬,加上七十萬,一百四十萬,夠瞭。”四眼說:“老順啊,人心不足蛇吞象,像你這麼貪心,說不定哪一天,這陜北就叫你鉆成篩子眼瞭。”周老順說:“但願如此!”
周老順端著空酒杯進藍花花包房。曲工說:“周總,聽說你還能唱幾口甌戲,來一段唄。”周老順說:“你們這是趕鴨子上架,我哪會唱什麼戲。”隗隊長說:“鴨子能上架,就該上架,來一段。”
“那好,你們不怕耳朵遭罪,我就唱幾句。”周老順模仿《殺狗記》中楊月真腔唱:“老爺容稟!我孫傢,本是個,書香門庭,兄弟倆,互敬愛,和睦相親。可嘆是,夫君他,結交壞人,明教唆,暗挑撥,引壞夫君。二叔他,時相勸,夫君有恨,將二叔,趕出門,寒窯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