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小陳你先別急,聽我說完。事情有變化,有人要拉走這批棉佈頭,他們出瞭更高的價錢。關系到廠裡的利益,我不能不賣,是不是?”陳江河目瞪口呆地聽完王廠長的電話,完全失去瞭方寸,隻覺得四周空蕩蕩的,寒風像無情的箭,深深紮進瞭心裡。陳江河無奈,隻得平復好自己的心緒,硬著頭皮哀求道:“王廠長,我馬上就過去。您務必給我壓住貨,價錢咱們好商量!”

看到陳江河掛斷電話,跟隨著的陳大光一臉興奮:“哥,我要跟你幹,村裡的年輕人都想出來幹,就等你一句話瞭。”

“大光,你現在能叫到幾輛拖拉機?”

“加上你的三輛。”

陳江河皺著眉搖著頭說:“不夠!我至少要十輛!大光你想盡辦法,也要把拖拉機叫到。”

陳大光吃驚地張大嘴:“我的哥呀,你到底要運什麼呀?”

幾輛拖拉機來到國營棉佈廠,還沒等停穩,陳江河跳下拖拉機直奔倉庫,裡面的貨已被搬運一空。王廠長一臉愧意:“小陳,我可一直堅持到瞭下午,我言而有信,你不知道啊,那幾個女的死纏爛打啊,為首的是咱縣有名的‘襪子王’,比你還能磨!這不,拉上剛走!”

陳江河二話不說轉身就要走,王廠長拉住他胳膊,不解地問:“我就不明白,你們爭這些佈頭幹什麼呀?這都是國營廠不用的廢料,可不要沖動啊!”

陳江河無奈地朝王廠長搖瞭搖頭,轉身爬上拖拉機:“追!我倒要看看,在義烏誰還能跑在我前頭!”

幾輛拖拉機滿載著棉佈頭的包裹,緩緩前行,後面的拖拉機追瞭上來。陳江河大喝一聲:“停車!這些佈頭是我盯瞭幾天盯下來的,你們不能就這麼搶走!”

“誰搶瞭?我們付瞭錢的!你這人講不講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瞭過來。從拖拉機上下來的駱玉珠,怒視著陳江河,剎那間兩人同時停住瞭腳步。時間仿佛靜止,馮大姐、陳大光等人從各自拖拉機上跳下,詫異地看著靜止在空氣中的陳江河與駱玉珠。

陳江河的眼前是一個很有靈氣的女孩。她一頭灑脫隨性的齊耳短發,大眼睛靈巧地轉動著,可愛秀氣的直鼻梁,粉嘟嘟的臉蛋,緊抿著紅潤玲瓏的小嘴,脖頸瓷白細嫩。她站在人前時如煙似詩,優美大氣。

突然間,駱玉珠的嘴角慢慢地泛起瞭一絲笑意,凌厲的眼睛也變得溫柔瞭……

幾輛拖拉機停靠在石橋上,陳大光從拖拉機身後抽出棉佈頭,一臉迷茫。“大姐,你們搶這棉佈頭做什麼?”

馮大姐坐在拖拉機上搖著頭笑:“我們也不知道,就跟著駱玉珠來瞭,還以為是搶寶貝呢,一看是破佈頭!”

“他們搞什麼名堂?”陳大光扒著橋往下面看著。

橋洞裡陳江河與駱玉珠對視著,誰都沒有開口說話,駱玉珠緊咬嘴唇瞪著他。陳江河突然發現什麼,俯下身:“你看,當年我們寫的名字。”

駱玉珠上前走瞭一步,果然墻上有用磚頭寫下的“陳駱江河”四個字。陳江河直起腰笑:“沒想到幾年過去瞭,我們倆的名字居然還在這。”

駱玉珠眼中閃動著晶瑩,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用怨恨的眼睛瞪著他。

“還生我氣呢?你見瞭我怎麼一句話也不說呢?你吭個聲。”陳江河有些手足無措,伸手習慣性地刮瞭一下她的鼻子。

不料手指這一刮,卻把駱玉珠的眼淚刮瞭出來,駱玉珠狠命地舉起拳頭捶向陳江河。“我讓你跑,我讓你跑!”直打得駱玉珠沒有力氣再打瞭,才轉身坐在石頭上抽泣。

陳江河看著她哭笑不得:“累瞭?沒勁打瞭?”

駱玉珠含淚撲哧一笑,抹幹淚水,撿起塊石子砸去:“虧你還記得這橋洞。”

“我怎麼會不記得。”陳江河邊躲邊說,“我說誰跟我搶這棉佈條呢,原來是你。你拿這些廢紗料做什麼呀?”

“要你管!那你呢,你想做什麼?”駱玉珠賭氣地說。

“這麼大的量,你沒點把握就敢進?到底想做什麼?”陳江河神秘地笑笑,“本來這些佈頭是我回來送給鄉親們的禮物,不能隨便說。”

駱玉珠冷哼一聲:“那我也不說,反正東西是我的。”

“幾年不見有主意瞭啊,駱玉珠,我可是你哥!”

駱玉珠賭氣似的望著橋外:“我隻認貨,沒哥。”

“這樣,我們還像當年那樣,你在這邊,我去那邊,把我們想做的東西寫下來,行不行?”陳江河撿起兩塊磚頭,笑瞇瞇遞上一塊。駱玉珠白瞭他一眼,伸手接過。陳江河與駱玉珠兩人各自轉身在磚上寫下,又幾乎同時回身望去,居然都是“拖把”兩字!

兩人會心地相視一笑。

“憑你們幾個人根本做不出幾把,你看看這麼大的量,刨除成本人工,這一把拖把才一毛錢的利潤,你量上不去,還不是白搭工夫!還不如交給我們做,我有一個村的人呢。”陳江河與駱玉珠坐在領頭的拖拉機上,陳江河苦口婆心地勸著駱玉珠。

“那我們幹什麼去?喝西北風?”

“你們發揮你們賣貨的特長啊,我們生產拖把,你們負責賣出去,利潤咱按六四分。”

“四六。”駱玉珠冷冷地。

陳江河無奈地說:“我忘瞭,駱玉珠你是最能算計的。你們收購瞭這些棉佈條,口袋裡都沒錢瞭吧,我來承擔一半成本,六四分怎麼樣。”

駱玉珠不為所動:“你承擔一半成本,你做我賣,五五分。”

看著前面兩人來來回回地討價還價,陳大光詫異地問旁邊的馮大姐:“他們不像熟人啊?他們以前真的認識?”

馮大姐和其他幾個女人笑起來……

陳傢村前盤溪邊的柳枝吐瞭嫩芽,那些不知名的小草也調皮地鉆出來放葉透青瞭。小溪裡平靜的水,從冬天的素凈中蘇醒過來,被大自然的色彩打扮得青青翠翠。陳傢村的年輕女孩圍坐在空置的隊屋裡,笨拙地將棉佈條綁到木棍上,大光帶著幾個小夥子滿頭是汗地在旁邊加工木棍。“質量不行啊!速度也太慢瞭,大光,能不能再叫些人?”陳江河一臉著急地說。

大光抹瞭一把頭上的汗水說:“真正會紮拖把的都是村裡那些老人,可金水叔看得緊,我們哪敢拿出去啊。”

正當陳江河愁眉不展時,巧姑帶著兩個女孩走瞭進來:“雞毛哥,我也來做。”

“巧姑你……”

“沒事,巧姑跟她爹不是一條心,她是我的人。”陳大光看瞭一眼陳江河,連忙解釋著。巧姑嗔怪地瞟瞭他一眼:“誰是你的人!”屋裡的年輕人都哄笑起來。

“把門開開!蠻卜種,快給你老子開門!”門一打開,大光爸帶著柱子沖進屋,柱子冷哼:“我說村裡年輕人都跑哪去瞭,好嘛,一鍋端啦!”陳大光壯著膽上前:“爹,柱子叔,你們就別添亂瞭。”

“別,別亂說,我們是來當師傅的!”

“萬裡長城永不倒,千裡黃河水滔滔……”加工場擴大到瞭陳金水傢裡,看著滿屋的老年人、年輕人,一邊看著電視,一邊紮著拖把,陳金水的老婆急得快哭出來瞭:“你們還敢在我傢紮,等她爹知道瞭不鬧翻天才怪。”

“娘,我爹不是上縣裡學習去瞭嗎?您就別搗亂瞭!”

大光爹用力扯瞭扯剛紮好的拖把,遞給旁邊的兒子:“看見沒有,先在拖把桿的一端用鐵錘釘上釘子,把鐵絲一端綁上;再把佈條一根一根地在鐵絲上面串起;再纏到拖把桿上,用鐵絲纏兩圈綁緊就行瞭。我這樣紮的拖把,一定能夠賣出好價錢!”

陳大光正癡癡地看著電視劇,裡面霍元甲在跟表妹談情說愛,他根本沒聽他爹的。柱子搖頭感慨:“現在的年輕人,心都不踏實嘍。”

陳江河與駱玉珠並肩站在院門口,江河看著屋裡黑壓壓幹活的人群問:“你心裡踏實沒有?”

駱玉珠一笑,出神的目光喃喃地:“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一輪皎潔的月亮掛在半空,雖然像雲朵一樣蒼白,但是每時每刻都在變得更加明亮。陳江河撒歡般蹬著自行車,在月下一路狂奔。他騎到橋上,喘息著眺望遠方,突然興奮地大吼起來:“哎—哎哎—”臉上充溢著喜悅與美好。

“玉珠,你理解我瞭!我做夢都想讓陳傢村脫貧,讓村民過上好日子,這是我的夢想呀!”陳江河接出駱玉珠,兩人推著自行車並肩走著,淘氣的小星星不時在他們頭頂前面劃過。少女臉頰滾燙,發燒似的。陳江河卻一臉興奮,帶著自豪,充滿煽動性:“哪裡有這氣勢,邊看霍元甲邊掙錢,在全國也就我們義烏陳傢村。‘四個允許’通告一下來,我們義烏的市場一下就擴大瞭,其他縣的人都往我們這裡跑,你放心吧,這拖把不愁賣不出去。”陳江河一臉興奮。

駱玉珠似乎心不在焉,咬著嘴唇望著別處。看來陳江河是鐵瞭心,要帶大夥脫貧瞭,這個夢想,像一顆蒲公英的種子,在他心裡生根瞭,發芽瞭。那我怎麼辦?他心裡有我嗎?

陳江河沒有察覺,還在講著:“真沒想到你的眼光也這麼毒,看來這幾年你沒少歷練。我聽說你有個外號叫‘襪子王’,在義烏那麼多人賣襪子,憑什麼你是‘襪子王’,還不是你有本事。”

“當年你為什麼要跑?”駱玉珠突然轉過身,火辣辣的眼神盯著他。

“你怎麼還記著這事呢?”陳江河停住腳步看著她。

駱玉珠一字一頓地說:“因為它對我很重要。陳江河,你覺得我是不是特別傻?”駱玉珠拼命控制住情緒,深深吸瞭一口氣,將目光移向別處。

“你要傻,這世上就沒精明人瞭。”陳江河看到駱玉珠神色變化,暗暗松瞭口氣。

駱玉珠背著手,調皮地側臉看著陳江河:“你不精明?我想知道你組織村裡人給你紮拖把,工錢怎麼算?你自己留多少?”

“全分給他們,我一分不留。”陳江河苦笑著說。

“那你忙這些天幹什麼呢?你跟我爭六四分還是五五分耍我呢?陳江河我不許你開玩笑!”

陳江河收起笑舉起拳宣誓:“我向毛主席保證,我說的都是大實話!”

“那你到底為瞭什麼?”自己的猜測得到瞭證實,駱玉珠看著陳江河。

“玉珠,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是個沒傢的人嗎?我在外面流浪那些年,曾經無數次地想起陳傢村,有時候會想得心疼。”陳江河按瞭按胸口,“我明白我是有傢的,陳傢村就是我的傢。不怕你笑話,當我討飯啃窩頭喝涼水的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看鄉親們數錢,數我給他們掙的錢。”陳江河動情地說。

駱玉珠看瞭眼情緒激動的陳江河,心裡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隻好默默地註視他。

“學什麼呀?上面又有新指示?”陳金水披著衣服端著茶缸走進會議室,跟相識的熟人打招呼。

“從前學習班頂多一天,也沒包吃包住把咱關起來過啊!”

“我看八成風向要變!”人們正議論著,看到謝書記進來,人們連忙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謝書記掃視一圈,面帶微笑:“同志們,縣裡把基層幹部召集到這裡開封閉式的學習班,是下瞭大決心的。學習什麼,怎麼學,我沒有發言權。但我給你們請瞭一個好老師,從今天起三天的學習時間,一切行動聽從他的安排,大傢鼓掌歡迎!”

掌聲響起,陳金水愣住,出現在門口的竟是邱英傑。眾人一片嘩然,謝書記與他握瞭握手,便走向門口。謝書記半提醒半開玩笑:“我剛宣佈的規則有人就要忍不住瞭。”

屋裡立刻安靜下來,謝書記退出將門關嚴。

邱英傑拿起粉筆在黑板上重重地寫下瞭幾個大字:“解放思想。”

謝書記在會議室的窗外偷偷看著,邱英傑滔滔不絕地講著,幹部們紛紛拿筆記錄,謝書記露出一絲笑容。

“金水叔,我知道您當年膽子大得很,帶領社員出去雞毛換糖,是十裡八村出瞭名的敲糖幫,可後來怎麼又不敢瞭呢?”課間邱英傑和陳金水交流著。

陳金水長嘆一聲:“大宗生意大賺蝕,日來夜去勿保險,小本生意買油鹽,衙門銅錢一蓬煙,割割種種萬萬年。那些爛事勿提瞭,邱老師,我想問個問題。”

“金水叔,您叫我名字就行,我跟江河是同輩。”

“你們後生可畏啊!可有一點,吃的苦頭、栽的跟頭沒我們多,是不是?你能保證你這些天教的就是北京的意思嗎?”

邱英傑順手拿起手中的《人民日報》:“今天我想請大傢看一則報道。國傢工商行政管理局在武漢召開全國小商品市場現場會。”陳金水驚奇地看著邱英傑手中的報紙。

“報道可以回傢再看,今天最後一課我們要集體出去,去一個更大的課堂……”

邱英傑帶著與會人員來到剛建立的湖清門小百貨市場。市場上人頭攢動,到處是叫賣聲、說話聲、討價還價聲,看得與會人員眼花繚亂。馮大姐等在幾個攤位前忙著應付生意。邱英傑和與會人員站在人群外,他說:“這就是解放生產力!國營廠廢棄的棉佈頭變成價廉物美的拖把,隻有老百姓才有這種幹勁!才有這種創造力!”

陳金水擠進人群,滿頭是汗地搶到一把拖把,仔細地看瞭半天才回過神來。

“湖清門新市場不再逢雙集市瞭,現在天天開放瞭,客人真多呀。全賣瞭!全賣瞭!後面一批還加瞭價。”駱玉珠滿臉疲倦,還帶著仆仆風塵,卻依然能看出她嬌小的臉型、精致的五官和細膩白皙的皮膚。駱玉珠笑容滿面地從包裡拿出厚厚一沓鈔票,遞給陳江河。“你點清楚瞭,萬一我騙你怎麼辦?”

“你不會!”陳江河欣喜不已,接過鈔票。

駱玉珠對陳江河哼瞭聲:“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我認錢不認人啊……”

“雞毛哥!”巧姑看到駱玉珠老遠就放慢腳步,走過來看瞭一眼駱玉珠。駱玉珠也用異樣眼神瞥著巧姑。

陳江河忙舉著手裡的錢笑著說:“巧姑,發工資瞭,快去叫鄉親們來領錢!”

巧姑爽快答應:“哎!”

陳金水在傢裡仔細瞧著報紙,連連嘆息感慨:“真是變瞭,難道國傢真是要鼓勵咱老百姓賺錢?”

巧姑笑瞭:“爹,三天學習班回來,跟變瞭個人似的。後悔瞭吧,你當年要是堅持辦陳傢村市場,我們可比武漢那啥街辦得大。”

母女倆將拖把沾好水來回拖地,陳金水叼著煙袋轉頭細瞧。

陳金水感慨地說:“咱義烏是有這聰明人啊,能想到做這拖把,使著還真順手。”

母女倆交換個眼神。

巧姑笑著說:“這拖把有什麼瞭不起,村裡誰都會做。”

陳金水一撇嘴:“如果陳傢村有這人才,我就把鎮長這位置讓給他!”

陳妻忍不住:“當真?我看你的鎮長當到頭瞭!”

巧姑忙提醒:“娘,不讓說的!”

陳金水站起:“啥不能說?你們有事瞞著我。”

一會工夫,陳江河屋前就擠滿瞭領錢的鄉親們,陳江河拿著大把的鈔票數著。陳大光維持秩序:“別著急,凡是參加勞動的人人有份,誰紮瞭幾把,這本上記得清清楚楚呢。”

“陳大光,你小子可別偏心記錯瞭!”眾人哄笑。

駱玉珠站在遠處呆呆看著陳江河發錢的身影。身後一聲輕咳,駱玉珠如夢方醒,回頭看去,陳金水沉著臉正瞪著自己。駱玉珠想說什麼,終又轉身撒腿跑瞭。

陳金水看著她的背影,又轉頭看瞭看陳江河,大步走瞭過去。陳金水背著手,掃視每一個人,目光落在陳江河身上。

陳江河看著眾人像躲土匪一樣慌亂地藏著錢。連忙迎上前說:“金水叔,這事不怪大夥,是我……”

陳金水沒有搭理陳江河,徑直走到桌前,將陳大光藏在身後的小本拿出看瞭看。然後意味深長地看瞭眼陳江河,又背著手離去。

鄉親們面面相覷,陳江河也感到十分奇怪,猜不透陳金水要搞什麼。

邱英傑騎著自行車帶著陳江河走進第一招待所:“江河,像你這樣的人物,本該找輛汽車接你。可是沒辦法,我的級別不夠,隻有自行車的伺候!”

“英傑哥,你別逗我瞭。”

邱英傑放好車,一拍他背:“走,兄弟!看看我的臨時小窩。”兩人走進招待所。狹小的宿舍裡堆滿瞭書,邱英傑忙著收拾,陳江河驚詫地看著。“這麼多書啊!好傢夥,你讀得過來嗎?”

邱英傑笑著沏茶:“快坐!回來工作忙,隻能擠點時間讀。不好意思啊,連下腳的地方都快沒瞭。”

“英傑哥,能借我幾本看看嗎?”陳江河如饑似渴地翻看著。

“隨便看,江河,不如今晚你就搬過來,白天我上班,晚上我們哥倆好好聊聊,這些書你想看哪本就看哪本,怎麼樣?”

“好啊。我從小生活很苦,就聽到金水叔說,傢裡隻要有讀書人,這一傢就有出頭之日,所以,我有機會就看書。”陳江河看看左右,“可我睡哪啊?”

邱英傑笑著收拾出單人床鋪大小的地方:“沒聽古人講,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嗎?”

“等有瞭老婆孩子,你就不這麼說瞭。哎哥,你有女朋友吧?”

“我們是大學同學,她是北京人。”

“厲害啊英傑哥,你上學太值瞭,不光拿瞭文憑,還賺瞭一個北京老婆!”陳江河羨慕地說。

邱英傑被逗笑:“是不是在你眼裡什麼都有價值啊?哎,一見你高興,我把正事都忘瞭。江河,你這拖把一役首戰告捷,不光送給瞭陳傢村鄉親們一份大禮,也送給瞭我一份大禮啊!”

“祝賀祝賀,套香港人常用的一句話,恭喜發財!”邱英傑笑瞭笑,遞給他一份稿件,上面標題:“變廢為寶—談農民企業傢的創造力”。

“你把我都寫進去啦?我可算不上什麼企業傢啊!我隻不過是倒貨的倒爺而已。”陳江河怪異地看著邱英傑說。

邱英傑用力拍瞭拍他的肩,意味深長地說:“江河,別把自己說得那麼卑賤。別人看不起我們,咱自己得看得起自己!搞活市場,把死水變活水,全靠你們!你所經歷的喜怒哀樂,其他義烏人也經歷過。你是千萬個傑出義烏人的縮影;你的痛苦、喜悅、彷徨是億萬有夢的中國人都會經歷的。晚上我們哥倆好好喝兩盅吧!”

“英傑哥,改天吧,今晚有人約瞭。”

邱英傑轉身露出笑意:“男的女的?不會是駱玉珠吧?重色輕友。”

“你怎麼知道?”兩人會心地笑起來。

湖清門市場差不多代替瞭陳傢村市場,駱玉珠在稠州公園邊的篁園村租瞭房子,她換好裙子,看著鏡中的自己。剛將發卡小心翼翼插入頭中,門被敲響,駱玉珠慌亂起身,遲疑瞭一下,將頭上發卡拔出,重新梳理好頭發,這才跑到門口開門。陳江河站在門口微笑著看著她。駱玉珠有些羞澀,白瞭他一眼:“你不認識我啊?”

“恭喜喬遷新居,我還真有點不認識瞭。”

駱玉珠轉身走去:“不認識人還是地方?別貧嘴瞭,趕緊幫我端菜去。”

陳江河靜靜地把玉珠的新房間看瞭一遍,目光落到插在花瓶裡的那個撥浪鼓上。他走上前拿起撥浪鼓傻呆呆地看著。

駱玉珠已經端菜進屋,看瞭眼陳江河說:“撥浪鼓被人折斷過,鼓面也被人踩壞瞭,後來被我修好瞭。”

“怎麼壞的?”

駱玉珠沉默瞭片刻說:“被你們村的人,你那金水叔唄。不說這些。為我們第二次合作成功幹杯吧!”

“你去陳傢村找過我?”陳江河似乎察覺到什麼。陳江河笑著站起來手捧酒杯一飲而盡:“玉珠,新市場新氣象,接下來你想幹什麼呢?”

“你幫我出出主意呀。”

陳江河想瞭想:“我在廣州時,有一個香港人講過美國淘金者的故事,我覺得挺有道理,想不想聽?”

“快講!”駱玉珠饒有興趣地點頭。

“美國西部發現金礦以後,無數人帶著發財夢蜂擁而去,一時間小鎮人滿為患。但淘金這事風險也很大,辛苦不說,弄不好還會搭上人命。有個當地人特別冷靜,他不去淘金子,而是開瞭商店和旅館,賣淘金的工具,提供住宿。幾十年下來,不知有多少人懷著夢想而來,帶著傷心離去。但這人卻成瞭巨富……”

駱玉珠會心地笑瞭起來。“快吃啊,嘗嘗我的手藝有沒有進步。”

陳江河笑著看她:“所以我說你精明!”

駱玉珠轉身拿出一沓錢,在桌上一推,陳江河愣住。“你讓陳傢村的人分瞭那錢是你的心意,這個是我的心意。”駱玉珠微笑著說。

“你這是幹什麼?”陳江河搖瞭搖頭,又將錢推回。

駱玉珠強推,兩人的手碰在一起,陳江河縮回手。“那好,這就算咱下一筆買賣的本錢!但這是咱倆的買賣,有你一半。”

陳江河默默看著駱玉珠。

“江河,那天你說瞭你的願望,你知道這些年我的願望是什麼?”

駱玉珠聲音突然變輕:“就是像今天這樣,能跟你坐著吃飯,喝醉瞭再給你唱一曲。”駱玉珠自己倒好酒,仰頭喝盡。

“當年你還是小女孩呢,真沒想到現在會變成……”陳江河搖搖頭,低頭吃著菜。

“現在變成瞭什麼?你說。”駱玉珠見陳江河低頭不語,捧起酒杯又喝瞭一杯,一抹嘴爽朗地笑起來:“江河,你想聽什麼,我給你唱!”

“就唱你平時最喜歡唱的。”

駱玉珠顯然有瞭醉意,咧嘴笑著:“你是說這三年我喜歡唱的?白娘娘與許仙!”

駱玉珠想瞭想起身,端著酒杯哼唱起:“我和你,風雨同舟結成婚,同甘共苦三年整。誰知你,偏偏把那讒言信,輕棄瞭海誓與山盟。我為你,成傢立業費盡心;我為你,盜取仙草去昆侖;我為你,受盡顛沛流離苦;我為你,金山寺前動刀兵……”駱玉珠唱到此處,背對陳江河一動不動。

陳江河慢慢起身,無聲地靠近,駱玉珠胸膛起伏,感受著靠近的愛人。

門突然被敲響,兩人如夢方醒。駱玉珠忙去開門,陳大光喘息未定地問:“雞毛哥……在嗎?金水叔他……他……”

陳江河慌忙跑瞭出去:“金水叔他怎麼啦?”

“他犯病瞭,嬸叫你回去!”

駱玉珠愣瞭一下,孤獨地站在門前,目送著陳江河遠去的背影。

昏暗的燈光下,陳金水躺在床上,陳江河一臉擔憂地坐在床邊:“叔,你哪裡不舒服啦,我送你去醫院看看吧?”

“不用瞭,我這是心病,看不好。”

陳江河轉頭看母女倆,巧姑哭喪著臉被嬸子推出屋,門被關嚴,屋裡隻剩下爺兒倆瞭。陳金水翻身坐起:“當年你走瞭,縣裡來抓人,我承認:帶社員出去雞毛換糖,諸暨放火都是我一人幹的,結果被抓瞭去。監獄裡條件差,也沒人管,落下點病根。”

“叔,您坐牢這事怎麼從來沒跟我說過?大光他們也不告訴我。”

“過去的爛事說它幹什麼。我跟村裡人說瞭,誰也不許跟你提。”陳金水拿起煙袋,陳江河忙點上,“今天想到瞭,跟你隨口說說。”

“叔,您為我受瞭那麼大的罪,將來我一定會好好孝敬您。”

陳金水一笑說:“你這話是嘴裡說說討我一時歡喜,還是當真的啊?”

“我陳江河的命都是您撿來的,除瞭您我還能孝敬誰去?”

陳金水用疼愛的目光看著陳江河:“雞毛,有你這句話,叔的心就踏實瞭,這病也除瞭,往後咱真成一傢人好不?”陳金水語重心長地說,“雞毛,前些日子叔看錯形勢瞭,你跟邱英傑是對的。這學習班叔沒白上,國傢還真是鼓勵我們老百姓賺錢呢!往後,你就帶著鄉親們幹,叔支持你!”

“叔您放心。”陳江河點點頭。

陳金水笑著點頭:“叔不糊塗,叔還指著你接班呢!叔這輩子的本事都傳你身上瞭。雞毛啊,現如今村裡人的手藝都荒廢瞭,村裡像你們這麼大的年輕人別說出去闖蕩,連見個生人都臉紅,話都說不出來。叔指望你能帶帶他們。”陳金水深吸一口氣,“老古話講,這男人啊無非兩件事:成傢立業,要想走得遠,必須紮牢根。”

“是!我記住瞭。”

“叔都替你想好瞭,巧姑,快進來。”巧姑極不情願地被娘推進屋,眼中含淚,陳江河詫異地回頭看著她。“小時候爹沒少拿你倆開玩笑,你娘還說我!我就是把雞毛當女婿養的,這村裡誰不知道。雞毛啊,你走瞭那麼多地方,也見多識廣,我不怕比!巧姑我最瞭解,十裡八鄉你去找找,做你媳婦不委屈你吧?”

“叔,我……我還不想……”陳江河心裡一陣慌亂。

“爹,我不要!”

“住嘴!有你說話的份嗎?你爹我白養瞭你,就你這樣,我能指望你給我養老送終嗎?嫁不嫁由不得你!帶她出去!”金水嬸無奈地扶著女兒走瞭出去。

陳江河一動不動地站著,面色愕然。陳金水吧嗒吧嗒抽著煙,默默審視。“叔……巧姑我一直拿她當妹妹,我……您……能容我再想想嗎?”

“還用想什麼,一傢人方便,下月就定親!說媒的都不用瞭!你如果怕陳大光他們傢,我這就跟他們說去!讓他們斷瞭心思。”陳金水聲調一變,“從今往後,你把巧姑當老婆吧!”陳金水穿好鞋,走到門口甩下刀子一般的話,“叔我活這輩子活的就是一張臉。從今起離其他女人遠些,別招惹閑話。”說完陳金水推門出去瞭。

陳江河痛苦地閉上瞭雙眼。

義烏江邊的池塘裡,荷花綻開瞭粉紅色的臉蛋,特別招引小動物和小孩子們,小青蛙也不甘寂寞地過來湊熱鬧,呱呱呱地唱著歌。又是一個逢雙日,駱玉珠早早地繞到東江橋頭,深情地凝望著什麼,不時有人走過來打招呼:“玉珠,等誰呢?”

駱玉珠含羞微笑著揮手:“去去去!”

遠遠地,陳江河騎車過來,駱玉珠含笑迎上前:“哎,你金水叔沒事吧?”

陳江河跳下車,神色尷尬地搖著頭。

“去哪兒?”駱玉珠眼巴巴看著他。

“我去……縣招待所,找邱英傑借書。”

駱玉珠興奮地說:“那帶我一程!我正好去湖清門市場。”陳江河面露為難的神色。

“有急事?那……我自己再搭車去,你快走吧!”駱玉珠善解人意地說。看看左右沒人,她又從包裡取出一雙鞋塞給陳江河,輕聲說:“試試,合不合腳。”陳江河剛要推托,駱玉珠已經含羞跑遠。

陳江河來到邱英傑宿舍,坐在書堆裡貪婪地翻看著,腳下擺著一本本關於經濟的書。窗外響起喊叫聲:“江河?江河!”

聽到叫喊聲,陳江河起身來到窗前往外望去,駱玉珠正捧著一包糯米餅仰頭叫他。看門大爺一旁勸說著什麼,不少路過的人側目而視。陳江河忙放下書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什麼,轉身拿起那雙鞋推門出去。

駱玉珠正跟大爺糾纏:“我找陳江河!大爺,您又不讓進樓,可我這糯米餅涼瞭不好吃……”

“玉珠!”陳江河從樓裡跑瞭出來。

駱玉珠忙將糯米餅藏在身後,朝他一樂:“江河,我厲害吧,你一定奇怪我怎麼找到這的。”

“我不奇怪,天底下沒有你駱玉珠幹不成的事。”陳江河苦笑著說。

“你算說對瞭!聞著香味沒有?猜猜是什麼好東西?”

“你來得正好,這鞋你還是拿走吧。”

駱玉珠一愣:“怎麼?不合適?”

陳江河點點頭。

駱玉珠忙接過:“那我再給你換一雙。我順路給你帶過來的,你先趁熱吃這個……”

“我不要,你吃吧!”兩人推讓間,糯米餅掉落在地上,駱玉珠怔怔地看著蹲在地下撿餅的陳江河。

“雞毛哥!”是巧姑的聲音。陳江河抬頭,駱玉珠轉身,巧姑也捧著一包糯米餅站在身後。巧姑難堪地瞥瞭眼駱玉珠,輕聲說:“雞毛哥,我爹讓我過來看你。你們……”

駱玉珠臉色一變,眼睛盯著陳江河。

陳江河避開駱玉珠的目光,默默接過巧姑遞上的東西。駱玉珠轉身跑出去。巧姑的眼淚在眼中打轉:“雞毛哥,是爹逼我來的。”

陳江河無聲嘆息搖頭。

駱玉珠雙手緊攥著那雙鞋,快步走著。她的眼神恍惚遊離,深深地吸瞭口氣,盡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突然她發泄般將鞋丟瞭出去。有人上去撿,駱玉珠轉身走兩步,大叫:“別動!那是我的鞋!”

撿鞋的人嚇得扔下就跑,駱玉珠上前拾起用力拍著土,狠狠地說:“有什麼瞭不起!我高價賣出去!”

邱英傑倒好酒,與陳江河碰杯,一臉惆悵的陳江河仰頭喝盡。“這都什麼年代瞭,還包辦婚姻呢!更何況他不是你親生父親,憑什麼管你?陳江河,你挺聰明、挺明白事理的一個人,怎麼在這事上犯糊塗呢?”

“哥,我不能對不起金水叔。他如果是我親爹就好辦瞭,正因為不是。”陳江河沉重地搖頭說,“我的命是他撿的,是他帶著陳傢村鄉親們把我養大成人,我惹禍逃走,又是他替我頂罪受罰,吃瞭多少苦,一直沒跟我說。十多年來的養育之情,恩重如山哪,我恩還沒報呢,更不能做對不起他的事,你懂嗎?小時候村裡人就老開玩笑,說金水叔撿回個女婿來瞭!我當是說笑沒在意,誰想金水叔想到心裡去瞭。而且,他的本事隻傳我,從不教巧姑……”

“那你自己怎麼想?你跟我說實話,駱玉珠在你心裡是什麼位置?”

陳江河恍惚搖頭:“我也不清楚。當年我把她安頓好,直到我逃走,我心裡一直拿她當妹妹待。可她離不開我,對我特別好,那時候也小,啥也不懂……”

邱英傑哭笑不得:“感情這事就怕說不清楚!完瞭你,兄弟!”

“回來以後呢?”

陳江河輕輕地說:“回來……她變樣瞭。我再見她的時候很親切,又很陌生,說不出的感覺。英傑哥,我沒有談過戀愛,也說不清楚。”

“我覺得得分清楚,報恩是一回事,婚姻自由是一回事。駱玉珠長得很漂亮,還那麼癡心等你,你對得起人傢嗎?”邱英傑拍拍他的肩,“不說兒女情長啦!我跟謝書記隆重推薦瞭你,我們縣就你走的地方多,見識廣。這些天你就跟著我調研,幫我出出主意吧。”

駱玉珠正在收拾攤位,準備拉車離開,陳金水遠遠地走過來。駱玉珠裝做沒看見,繼續低頭拉車。“駱玉珠,過來!我跟你說個事。”

“什麼事?”駱玉珠不卑不亢地站在陳金水面前。

陳金水看著駱玉珠說:“以前我們沒少抬杠,又收貨又抄攤的,這裡有我的不對,先跟你道個歉。”

“我受不起。”

“受不起你也得受!陳江河是要往上走的人,這你比誰都清楚。別再纏著他瞭。”陳金水抬高嗓門。

“你什麼意思啊,鎮長?我糾纏誰瞭?”駱玉珠嘴唇顫抖,轉頭看向別處。

“駱玉珠,我跟你說老實話,他馬上就要當大幹部瞭,你們不是同路人,你就死瞭這條心吧!陳江河跟我女兒下個月就要訂婚瞭,我跟你說一聲。”陳金水轉身就走。

駱玉珠強忍淚水笑著說:“恭喜瞭鎮長,我得喝喜酒去,往後您得多照顧我生意。”

陳金水頭也不回地:“好說。”

一回到傢,駱玉珠就垮瞭,東西丟得滿地都是。她撲倒在床上痛楚地哭泣,別人哪知道我的苦衷呢?都以為我的性格像磐石一樣堅硬,那是假的!

駱玉珠伸手拿過撥浪鼓,剛要扔又舍不得,抱到胸前,淚水滴落在鼓上。突然聽到門響瞭一聲。

她想好瞭,對著大門口說:“我不欠你什麼。我對你好,你已經習慣瞭。因為你不會考慮我的感受。我不是沒人要,我不會再讓你甩我一次。”

陳江河在門口也流淚瞭,恨自己分身無術。是啊,駱玉珠不是沒人要,她長得別提有多漂亮瞭:細長的柳眉,漆黑明澈的雙瞳,挺直的鼻梁,柔軟飽滿嬌潤的櫻唇,線條優美、細滑光潔的香腮,那麼恰到好處地集合在瞭一張清純脫俗的俏臉上,而且還配合著一份讓人無法抗拒的迷人氣質。

她是個勇敢堅強的女孩,可你卻一籌莫展!

駱玉珠坐直身,眼巴巴地等著敲門聲,門外卻又恢復瞭寂靜。駱玉珠躡手躡腳走到門口,從門縫裡望出去。陳江河正焦躁不安地在門外徘徊。

駱玉珠咬住嘴唇慢慢蹲下,蜷縮抽泣……

陳江河來到湖清門市場,看見駱玉珠正在用力吹氣球,隻見她熟練地將系好的氣球交給孩子,又吹起下一個。氣球吹起,擋住瞭駱玉珠的臉,買氣球的孩子爭前恐後踮腳交錢。陳江河擠在中間:“哎……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倆談談?”

駱玉珠指瞭指吹起的氣球,搖頭。陳江河在孩子們面前有些尷尬,低聲哀求:“你說句話,我哪裡得罪你瞭?”

駱玉珠沒好氣地指著臉,含糊不清:“我臉都吹腫瞭,說不瞭話。”

“陳江河。”邱英傑匆匆擠瞭過來,“跟我下鄉,義亭養殖場出瞭點問題。”

身後“啪”的一聲,孩子們一陣驚呼,一個氣球生生地被駱玉珠吹爆。陳江河轉頭望去,駱玉珠冷著臉根本不理睬自己。

邱英傑喘息著,看到兩個冤傢,好像不是在打情罵俏,又苦笑著。

邱英傑帶著陳江河在一排排豬圈間走著,工作人員介紹:“豬是養多瞭,可急缺飼料,想從外面調吧,可外面飼料不僅貴得很,又是緊俏貨,我真發愁,沒有門路啊!”

“別著急,縣裡一定會幫你們想辦法。”幾個人簇擁著邱英傑向前走去。陳江河蹲下抓起一把飼料,裡面夾雜著麥粒。陳江河皺眉思索。

駱玉珠背著麻袋包,手裡又提著兩大袋在路上艱辛地走著,衣服已被汗水浸濕。她放下包伸手攔車,路上車輛飛馳卻不見停下。駱玉珠筋疲力盡,坐在包上大口喘息,眼巴巴看著路的盡頭。突然,遠處傳來拖拉機的轟鳴聲,駱玉珠抖擻精神,忙背起麻袋包,左拎右拽到路旁準備好。拖拉機駛到近前,駱玉珠腫脹著臉,含糊不清地喊叫著。拖拉機沒有減速,駱玉珠用力將手中的麻包拋上拖拉機,又費勁地摘下背上的包,用盡最後力氣推進車擋板。拖拉機反倒加速瞭,駱玉珠上氣不接下氣地追著,雙手眼看就要扒住擋板,卻又被甩開瞭。

駱玉珠帶著哭腔有氣無力地喊:“我的包,貨……師傅,停車!快停車!”

拖拉機已經加速遠去,駱玉珠一屁股癱倒在地上,號啕大哭。原來,玉珠搭乘的都是順風車,不知道要開到哪裡去,又沒有電話聯系,路上停靠點也多,如果丟失貨物隻能自認倒黴。

陳江河找尋著駱玉珠的身影。馮大姐正收拾東西。陳江河遲疑上前:“大姐,駱玉珠回去瞭?”

馮大姐哭喪著臉說:“我們正說她呢。今天去杭州批貨,她的臉都腫得說不出話瞭,還跟瘋瞭一樣大包小包地進貨。我們走的時候她還要回去再買,怎麼勸也不聽。”

玉珠,你千萬別想不開呀!

陳江河騎著自行車在杭金公路上飛馳,邊騎邊喊:“駱玉珠!駱玉珠!”

夜幕籠罩下,一個人影在遠處晃動。陳江河凝神眺望,用力快速騎過去,正是駱玉珠,她跌跌撞撞、神色恍惚地走著。陳江河忙下車扶住她:“怎麼瞭,你?玉珠。”

駱玉珠也不說話,頭發都被汗水濕透瞭,貼在額前。陳江河搖著她肩膀:“你怎麼走到這條路上來瞭,出什麼事瞭?”

駱玉珠咧嘴“哇”的一聲哭起來,嘴裡咕噥著不知在說什麼:“我的貨……我的貨沒瞭……”

陳江河茫然地看著她口型:“什麼?貨?你是說你的貨沒瞭?”

駱玉珠哭著比畫:“拖拉機……”駱玉珠眼淚吧嗒吧嗒地掉,用力點頭。

陳江河盯著她的嘴型:“車牌號記著沒?”

駱玉珠用力點頭,又突然意識到什麼,搖著頭推開他。駱玉珠揮著雙手轟他:“走,你走!”

陳江河莫名其妙地看著她。“那貨丟不瞭,我幫你去找。”

陳江河無奈看著倔強的駱玉珠搖晃走去。沒走幾步,駱玉珠整個人癱軟下來,陳江河忙沖上前抱住她。

《雞毛飛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