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集

復元醫院裡,陳江河與王旭守在昏迷的陳金水身邊,面色沉重。陳江河望著手機桌面上的對聯:“一飯尚銘恩,況曾保抱提攜,隻少懷胎十月;千金難報德,即論人情物理,也當泣血三年。”

由於對曾國藩的這副對聯比較喜歡,陳江河已經能夠背得滾瓜爛熟瞭。

駱天寶滿身是血,走到門口輕聲叫道:“姐夫?”

陳江河起身接過手機,見是駱玉珠打來的,接通後得知巧姑的孩子沒保住,大出血,正輸血呢。陳江河疲憊地靠坐在長椅上,雙手捂住頭。

另一間病房內,血一滴滴註入巧姑體內,醫生正在給陷入昏迷的巧姑輸血。駱玉珠輕輕地念叨著:“當年生小路,是你陪著姐在那大貨車裡,我快熬不住瞭,是你拉著我的手說,姐你一定能挺過去!那時候你見血就暈的,可你硬著頭皮幫姐接生,幫姐給孩子剪臍帶。巧姑,姐今天陪著你……女人都得經過這一關,你一定要挺過來。”

巧姑一動不動,淚水從眼中淌落。

駱玉珠攥著巧姑的手,心裡念叨著:巧姑,你可是我們的大管傢,多虧有你,我們才能與陳傢村人保持緊密的聯系,每逢有哪傢人身體不適,或遇著紅白喜事,你總是包紅包、買好東西去探望,還忘不瞭說是代表我和你哥的心意的。後來,陳傢村人都情願直接與你聯系,你已當之無愧地成瞭陳傢村出色的前臺人物。你哥充滿感激地說,巧姑出面比他自個兒出面更讓他感到光彩。有人說,太陽,每天都是新的。你是我傢的太陽,你擁有讓我傢獲得溫暖的巨大能量。你是個智慧型的女人,有瞭智慧,眼光就不同瞭,胸懷就寬廣瞭。你心中有愛,自然更賢淑瞭,也更智慧瞭,對周圍的一切,上上下下的關系,你都心知肚明。你知道陳傢村需要什麼,更知道你江河哥傢能給予鄉親什麼,你是個明白人,處事也很得體,進退得當,這些方面你都遠勝於我。你把我們陳傢人保護得很好,從沒給別人添過什麼亂子。巧姑,你要堅持住啊!駱玉珠的淚水一直在淌落。

次日早上,陳金水打著點滴,閉著眼躺著一動不動,王旭伏在老人床邊昏沉沉地睡著瞭。

這時門外傳來父親的低吼聲:“是誰讓你降價的!你這樣做要把玉珠集團置於何地?”

王旭迷迷糊糊地走到門口,護士正在勸阻:“同志,您小點聲,這是醫院!”

陳江河鐵青著臉,邊點頭邊壓低聲,沖手機喊:“你讓我怎麼做人,萊昂!你們的恩怨我不管,四方視頻會議邱巖已經跟你說瞭吧?我這叫失信於人!”

萊昂解釋道:“陳,這是我唯一可以擊敗費爾南德的機會。我已經為你想好退路瞭,這場降價與你無關,是我這個代銷商在流通環節降的。”

走廊盡頭,駱玉珠快步走來,一傢三口對望著。駱玉珠臉色陰沉地說:“降價的事你知道瞭?邱巖幹嗎去瞭,為什麼不攔著?為什麼不事先通知我們?”陳江河搖搖頭:“邱巖已經在回來的路上瞭,萊昂有意撇開她,在她上飛機以後宣佈降價的。”

駱玉珠瞄瞭兒子一眼,王旭默不作聲。

陳江河抱住頭,緩緩地在長椅上坐下,半晌才說:“玉珠,你回公司跟楊雪、阮文雄、史瑞夫三方聯系,讓他們明白降價不是我們的本意。小旭,你去機場接邱巖吧。”

在去機場的路上,駱天寶把著方向盤,駱玉珠與兒子並肩坐在後排,心事重重。王旭分析道:“如果費爾南德真像所說的那樣陷入危機,萊昂這一手確實會把他逼到絕路。因為費爾南德需要的就是盡快回籠資金,而我們的貨質優價廉,降價以後會更快地搶占市場份額……可萊昂偏偏等在邱巖回來後才宣佈降價。媽,你知道這說明什麼?”

駱玉珠依然未動。王旭瞥瞭母親一眼,又看看開車的舅舅,輕聲嘟囔:“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可又說不出來。媽,如果是你,一定會很感激萊昂吧?”

駱玉珠意味深長地望著窗外,依然沒有看兒子。車子停下,駱玉珠拉弟弟下瞭車,對王旭說:“你一個人去接巖巖吧!回頭媽給你講怎麼追你爸的。”

一進公司辦公室,駱玉珠就忙開瞭:“……阮先生,江河讓我第一時間跟您通電話,因為傢裡出瞭急事他騰不出手,請您一定要相信我。歐洲的事也讓我們很吃驚,這完全是代銷商自作主張,您知道他們之間……”

駱玉珠的臉色變得很差,顯然,對方並不買賬。手下報告,史瑞夫始終不接電話,他辦公室的人一聽我們是玉珠集團的,就回絕說老板在忙。

楊雪則主動給陳江河來瞭電話,聲音冷冰冰的:“駱玉珠的主意吧?穩住我們,你自己降價,打個措手不及?”

陳江河趕緊解釋:“楊雪,你聽我說,不管你信不信,萊昂已不在我控制之下,這是他跟費爾南德的恩怨,降價是他私自決定。你不想想我為什麼費那麼大勁跑到上海說服你,說服你的董事會,我翻臉毀約不是拆自己臺嗎?”

楊雪長長嘆息:“就算我信你,另外兩傢能信嗎?”

此時,陳大光在墻角鬼鬼祟祟探頭張望,陳江河見瞭,忙掛瞭電話快步追去,一把揪住陳大光衣領,一拳將其擊倒在地,還不解恨,還不停地連打帶踹。師兄打師弟,陳大光雖然也學過武術套路,可並不還手,抱頭蜷縮哭喊:“哥啊!別打瞭!巧姑怎麼樣瞭?”

陳江河悶聲痛打,根本不理睬。陳大光似乎明白瞭什麼,喊著要見巧姑。陳江河冷冷地說:“你還有臉見她。這輩子,我也沒你這個兄弟瞭!”

萊昂給駱玉珠來電:“駱總,我聯系不上你丈夫。”駱玉珠苦笑:“可能他現在不想接你電話。”萊昂辯解:“你不明白這邊的變化!費爾南德的貨銷不出去,他的資金鏈已經斷瞭,討債的人都堵在門口。最新消息,阮文雄和史瑞夫都宣佈,與他終止合作,我們贏瞭!”

駱玉珠一字一頓地說:“是你贏瞭,不是我們,萊昂。”

萊昂那邊停頓瞭一下,哈哈大笑:“告訴你丈夫,我會到義烏向你們賠罪,所有的損失我來承擔。”

費爾南德公館,此時已狼藉一片,貨單散瞭一地。窗外人聲嘈雜,經銷商都堵住門口叫嚷。費爾南德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手下進屋輕聲說:“先生,各地代銷商堵在門口要見您,還有銀行來電,停止貸款。這是法國發來的傳票,史瑞夫先生要求跟您通話,賠償滯留港口損失……”

費爾南德發狂地將桌上的花瓶擲過去:“滾,滾出去!”手下忙關門出屋,費爾南德絕望地站起,雙手撐住窗臺向外望去。費爾南德一字一頓地吼道:“陳江河,萊昂,我要與你們決鬥!”

王旭趕到義烏機場時,邱巖已拉著行李箱翹首以望。邱巖身穿深灰色套頭毛衣,寬松板型簡單百搭,搭配著墨綠色的半身長裙、黑色平底鞋,邱巖脖子上已經沒有瞭萊昂送的那串鉆石項鏈,全身透著精致時尚感,體現瞭現代女性的完美氣質。她是別人眼中的強勢美女,但在王旭面前,嫵媚的同時,還帶著一股率真俏皮。王旭沖她禮貌地笑瞭笑,上前接過行李塞進瞭後備廂。邱巖愣瞭一下,跟著上瞭車。

王旭淡定地問:“餓嗎?先帶你吃早飯?”

邱巖微笑著說:“不餓,我都快困死瞭,旁邊有個人呼嚕打得山響。”

王旭瞄瞭一下她空蕩蕩的脖頸,報以微微一笑。

邱巖偷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就前兩天。”

邱巖看著前面:“聽幹爸說你在山裡做瞭志願者,還救瞭一個小女孩?”

王旭輕描淡寫地回答:“談不上救。”

邱巖轉頭望向窗外,咬著嘴唇。

王旭:“你先睡會兒吧。”邱巖閉上眼,靠在座椅上輕聲問:“為什麼一直不給我電話?”王旭一笑:“山裡信號不好。”邱巖嗔怪地:“找借口。”

王旭將自己的外套蓋在邱巖身上,邱巖依然閉著眼,嘴角卻泛起一絲笑意。

邱巖帶著疲倦喃喃詢問:“公司什麼情況?歐洲那邊發貨單瞭嗎?你先把我送公司去……”

王旭騰出右手像哄孩子般輕拍邱巖:“噓……”邱巖果然昏沉沉地進入淺睡。

她睜開眼時,車竟停在風景如畫的幸福湖畔。邱巖的周圍開滿瞭粉紅色鬱金香、紫紅色的茶花,空氣格外清新。邱巖手機不停地振動,忙接聽:“萊昂,你說什麼?”

車外,王旭邊往湖裡拋著石子邊聽著手機。駱玉珠在手機裡質問的聲音傳來:“你媽我都忙得四腳朝天瞭,你爸在醫院,你居然帶她去幸福湖邊玩浪漫!”王旭苦笑:“媽,邱巖需要休息,城裡太吵。再說我爸要你解釋,可那些人不會聽的,你急也沒用。”

駱玉珠:“好,你有主意?告訴媽該怎麼做!”

王旭用力拋出石子打出水漂:“等。”

駱玉珠沒好氣:“等誰啊?”

王旭:“誰都不是傻子,憤怒過後都會冷靜下來,我們要做的是看誰成為最後的贏傢,打好我們自己的牌。公司可以發一個緊急通告,就說這次降價是為瞭感謝歐洲顧客對我們的支持,類似西方的感恩節特惠,這樣我們既得人心,又能讓價格回歸順理成章,媽,就這樣。”

駱玉珠:“好小子,好小子!”

王旭聽到瞭車門撞上的聲音,邱巖怒氣沖沖走來。邱巖舉著手裡的手機:“全線降價!我要馬上見到幹爸幹媽!”看到王旭神色如常,邱巖突然一愣,審視王旭:“你接我之前就已經知道瞭,是不是?為什麼剛才不告訴我?”

王旭坐下:“那樣你會少兩個小時的睡眠時間,大腦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清醒。可是你覺得這兩小時你能幹什麼?”

邱巖陌生地註視王旭,緩緩地坐在身旁:“萊昂,這個混蛋!”

王旭搖搖頭,望著湖面:“萊昂是在保護你,特意等你上瞭飛機再決定降價,他要自己扛責任。”邱巖也望著湖面,沉默不語。

陳傢臥室,駱玉珠拿著杯紅酒靠在露臺欄桿上,笑瞇瞇打量著邱巖。

邱巖說:“萊昂這個人確實是個賭徒,處理事情很果斷,喜歡憑直覺。那些合作者都很喜歡他。”

駱玉珠並不接話,隻說:“巖巖,跟幹媽說實話,這些年談過戀愛嗎?”邱巖愣瞭一下,笑著喝瞭口紅酒:“幹媽,怎麼想起問這個?”想瞭想說:“其實念大學的時候有個男孩對我挺好,一直追我。”

駱玉珠饒有興趣:“中國人還是美國人?”

邱巖:“英國人。”

駱玉珠笑:“不是王子吧?”

邱巖也笑起來,搖頭:“不是,他傢搞海上石油的。”

駱玉珠瞇起眼。邱巖繼續說道:“他一直瞞著我,一直到快畢業才鄭重告訴我傢裡的背景。當時我感覺很別扭,就選擇離開他。”

駱玉珠笑起來:“這樣不顯山露水的男人,一般女孩都求之不得呢。”

邱巖:“也許吧,別人認為是種美德,但我接受不瞭。”

駱玉珠點點頭:“有照片嗎?”

邱巖一笑,拿出手機搜找,兩個美女的頭湊在一起。邱巖:“我隻有同學合影瞭,後排這個!”

駱玉珠笑:“多帥的小夥子啊!你也太挑瞭!巖巖,幹媽得說你,要這樣挑,沒一個男人能入你眼。”

邱巖:“我相信會有人在等我。”駱玉珠望著遠方微笑:“巖巖,完美的男人到哪去找啊。你幹爸完美嗎?”

邱巖抬臉向上,展望地:“幹爸多優秀啊,男神一枚。幹媽,您當年真有眼光!”

駱玉珠笑著說:“得瞭吧,你幹爸當年可不是現在這樣。那時候也幼稚,幹瞭多少讓我著急上火的事,最後的爛攤子還不是我收拾的。男人麼,不是天生就優秀的,得培養,給他們時間慢慢成長。”

邱巖深吸一口氣:“幹媽,我的經歷您都清楚,我從來不會輕易把自己交給一個男人,我必須相信一個人才會愛上他。”

總經理辦公室,駱玉珠異樣地打量著兒子,王旭被看得一臉尷尬。

王旭詫異:“幹嗎啊,媽?你看什麼呢?”

駱玉珠:“看我兒子是不是完美。”

駱玉珠壓低聲:“對邱巖你到底怎麼想的?”

王旭愣瞭一下:“我……喜歡她。”

駱玉珠:“別怪媽沒提醒你,你要面對的是一個很難追的姑娘。”

王旭一笑:“媽,你覺得邱巖還用我追嗎?”駱玉珠:“呵,夠灑脫的!媽告訴你,確實有情敵,你怎麼辦?”

王旭趴在桌上,急切地說:“你問啦?她怎麼說?”

駱玉珠靠在椅子上長嘆一聲,有些意味深長:“小旭,媽什麼都可以幫你,但唯獨這件事幫不瞭,這麼大的公司都無法給你加分,那誰都幫不瞭瞭。”

王旭無語,尷尬笑笑,拍拍媽媽的肩膀走出:“別嚇唬我。我帶小玉走瞭啊。”

這天,陳金水靠坐在床上唉聲嘆氣。駱玉珠提著保溫瓶進屋,壓低聲:“老爺子!巧姑醒瞭。將來還能生孩子。”陳金水突然淚水湧出哽咽:“我閨女……受罪瞭。”

駱玉珠也眼睛一紅,強忍住:“叔,巧姑下半輩子再不會受罪瞭,您放心!”

陳江河停在病房門口,復雜的目光望著屋裡。巧姑正憂傷地望著窗外,在無聲地抹淚。陳江河遲疑瞭一下,推門走進去。巧姑想坐起來,陳江河一步上前按住巧姑,給她掖好被子。巧姑裝作輕描淡寫:“我沒什麼,輸血的時候,我也一直在聽玉珠姐在身邊嘮叨,她怕我睡過去,還罵我呢。你和姐對我說的,我全聽見瞭!”

陳江河的目光仿佛能看透妹妹掩藏的悲傷,默默點頭。“我把陳大光揍瞭一頓,跟他離瞭吧。”

巧姑吃驚地看著陳江河。“你必須跟他離婚!”陳江河的語氣不容商量。巧姑恍惚搖頭。陳江河急瞭:“被欺負一次兩次可以說你是善良,被欺負成這樣是懦弱!你逆來順受慣瞭,知道嗎?三十好幾的人瞭,怎麼還活不明白?”

巧姑扭過頭去,突然肩一顫,崩潰般哭起:“哥,是個兒子。”說完將臉埋進陳江河的懷中,委屈地嗚嗚哭瞭起來。陳江河攏住妹妹的頭:“哭吧,哭出來心裡好受點。咱大人保住瞭,將來路還長著呢。”

簽下離婚協議書的那一刻,陳大光的手顫抖得很厲害,陳江河拿過來仔細看瞭,起身離去。

在馬德裡住處,萊昂為自己的成功深深陶醉瞭。他雙腿搭在桌上,嘴叼雪茄愜意地聽著電話。手下推門進來遞上快件,萊昂耳朵夾著電話,嘴裡叼著雪茄,雙手用力拆封。

一個錦盒掉出,上面貼著一張寫滿字的卡片。邱巖的字跡娟秀流利:“我試戴瞭這條項鏈,從馬德裡飛北京共六個小時,感覺太沉瞭,我喜歡沒有束縛的生活,現在物歸原主。我幹爸讓我轉告你,圍城必闕,想知道什麼意思,你可以自己查查百度。”

萊昂目光呆滯,雪茄慢慢垂落。

觀音山鞭炮齊鳴,鑼鼓喧天,全村的人都沉浸在歡慶喜悅的氣氛中。在記者的閃光燈下,王旭與老村長共同揭牌,“玉茶文化公司”幾個大字赫然在目。

鄧濤遞上話筒,王旭拉過靦腆的老村長:“今天玉茶文化公司正式成立瞭!歡迎我們的總經理講話!”

老村長哆嗦著雙手捧住話筒,百感交集地掃視眾人。王旭笑瞇瞇地抱起小玉在一旁看著。老村長的目光落到他們身上:“不容易啊!我這把老骨頭做夢都想不到能有今天。出外打工的後生都回來創業瞭,娃們再也不用哭著喊著想爹娘瞭,再不用過年守在大路邊上等親人,咱要過好日子瞭。”

全場安靜下來,剛才的說笑瞬間全無。老村長顫抖著嘴唇:“多年以來,這漫山遍野的茶樹陪著咱祖祖輩輩,也沒換來好日子。今天我們有錢瞭,誰是咱的大恩人?你們說!”

眾人齊聲:“王旭!”老村長更大聲:“娃們長大瞭,記著報恩!娃們都站出來,給你王旭叔鞠躬!”

十幾個孩子站到王旭面前深深鞠躬。小玉也從王旭懷中掙脫下來,頑皮地鞠躬。一位拄著拐杖的老人引發瞭關註,他腿腳不便,卻仍在擁擠的人群中擠來擠去。他緊緊地拉住王旭不放手;一位大小夥子隔著人群看瞭王旭一眼後就激動地哭個不停,即使面對媒體鏡頭也顧不得個人形象。這位小夥子一邊抽噎,一邊告訴媒體:自己在見到王旭後實在是太激動瞭,根本無法控制情緒:“我看到王旭,就忍不住,我真的忍不住要哭……”這個鏡頭引起瞭柳州百姓的高度關註,電視臺不斷地滾動播放這一畫面,媒體也都為王旭的超高人氣而驚嘆不已。

王旭心嘆:自己幾起幾落,又有幾人記得我曾經的苦難。我,正如猶太人過哭墻,匈奴人過祁連山,再回首,我依舊愴然欲泣。

鄧濤感動得不行,用力拍瞭拍王旭。

王旭帶鄧濤上山看看。鄧濤叉腰掃視四下:“山美水美人更美,可是哥們,你真打算一輩子紮根在此瞭?”

王旭收住笑,癡癡地望著遠方。

鄧濤捅瞭捅他:“問你話呢,邱巖不是回來瞭嗎,你不抓準時機,小心夢中情人跟人跑瞭!”

王旭急瞭:“想什麼呢,回去攔住記者,讓他們把所有關於六棵樹的照片刪掉!”

鄧濤一激靈:“神秘營銷法?”

王旭用力點頭:“報道隻用文字,留住懸念,等玉系列高端茶推出的時候,再在網上流出傳說中的照片。”

鄧濤也激動起來:“然後我們對真假不置可否,讓他們爭論,最後買下整版的報紙登出六棵樹的照片!”

王旭用力一拍鄧濤,轉身呼號著奔下山去。

鄧濤感慨萬千地望著王旭的背影:“對啊,現在是網絡時代瞭,這招肯定能成!”

邱巖正忙著聯系史瑞夫、阮文雄,對於萊昂擅自做主降價的說法,他們斷然不信。

駱玉珠想瞭想:“跟他們解釋沒用,隻能自己扛。”

陳江河道:“我也是這意思,想爭取信任就不能推卸責任。我準備請他倆來義烏,當面賠罪。”

駱玉珠嘆息:“這個罪人我來當吧,就說降價是我背著你通知萊昂的。你還要跟他們繼續做生意。女人嘛,情緒化,心疼錢,說這些多少會好一點的。”

史瑞夫、阮文雄終於答應見面聊瞭,陳江河帶著幾個董事佇立在商城門口。

邱巖陪同阮文雄、史瑞夫下車。阮文雄握著陳江河的手,大度地說:“接到你的邀請我們不敢不來啊,邱小姐說如果我們不到義烏,陳董就要把她撤職瞭。”

幾個人都笑瞭起來,陳江河指著邱巖:“這是我幹女兒,別聽她胡說!我老婆晚上為你們備下瞭接風宴,咱們這次可以面對面地喝酒瞭。”

阮文雄:“酒當然要喝,先辦正事。”

陳江河一笑:“恭敬不如從命,請!”

一行人在商鋪前走走停停,陳江河與邱巖強強聯合,各自講解,走入玉珠集團的展廳。

陳江河說:“我們國內幾十個展廳,包括上海的商鋪專賣店,準備都開辟出你們兩個品牌的櫃臺,所有的物流倉儲,享受我們內部商品的同等條件。”

阮文雄與史瑞夫頻頻點頭,邱巖輕聲翻譯著。

阮文雄掃視四周:“像這樣的展廳玉珠集團有幾十個?”陳江河:“分散在全國各地,不瞞二位,我們後續還準備在國外建分公司,將來形成全球的銷售系統。”

阮文雄與史瑞夫對視一眼:“我們都可以共享?”

陳江河微笑點頭:“可以。”

阮文雄好奇地拉過陳江河,低聲道:“聽說楊氏集團在這邊也有展廳?”

陳江河愣瞭一下:“有,隔一條街。”

晚餐時,陳江河、駱玉珠夫婦忙著給客人佈菜。史瑞夫拍拍阮文雄的肩膀:“中國人有句話叫吃人傢的嘴軟,拿人傢的手短。阮先生,我們要小心嘍!”

駱玉珠起身,笑著舉杯:“怕我們這是鴻門宴啊?這可是我的賠罪酒!這次我一個女人傢貪財,目光短淺,跟我丈夫都沒商量就直接下命令降價瞭!”

陳江河苦笑搖頭看那兩位:“搞得我也很尷尬。”

阮文雄呵呵一笑,舉杯轉頭看史瑞夫。史瑞夫沒有動,冷笑瞭一下:“中國還有句老話,夫唱婦隨。降價一定是你們策劃好的,不可能是她獨自完成的。這麼大的決定,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陳江河賠笑著:“這些老話您從哪兒聽來的?史瑞夫先生,您真是中國通啊!”

史瑞夫抱起胳膊:“這次來義烏,看到瞭你們的實力和誠意,但是價格戰給我們帶來瞭意想不到的損失。這完全是你們不守信用造成的……”

駱玉珠有點皺眉:“您的意思是還要我們……”陳江河微微搖頭。

餐桌上的義烏本地菜很豐盛,有大陳麻糍、蘇溪豆腐皮、上溪牛雜、東河肉餅、赤岸豆皮素包、佛堂千張、白切羊肉、東塘狗肉、廿三裡麻糖等義烏名吃。豬肉與火腿都來自華統。喝的丹溪酒,是陳傢村出產的濃香型土酒,丹溪故裡的百姓世代以紅曲酒烹飪菜肴,使色香味倍增,凡民間喜慶、婚宴、走親、訪友,皆以酒為禮。經過千百年的傳承,丹溪酒愈發醇香醉人。

阮文雄饒有興趣地用筷子指著一道菜發問:“這道小吃是怎麼做的?”

陳江河忙轉頭掰著手指解釋:“這叫陳傢村李宅麻糖,是用糯米、粟米、芝麻、花生、大豆,爆炒後加義亭紅糖……”

阮文雄聽得津津有味,連連點頭。

史瑞夫瞪他:“你沒受損失嗎?”

阮文雄笑著放下筷子,搖搖頭說:“NO、NO、 NO!史瑞夫,我也是參與者。正因為他們突然降價,我們才提高警覺,把貨物從費爾南德那裡退瞭回來,恰好把我們自己救瞭。這個你忘瞭嗎?史瑞夫,既然你對中國古話這麼感興趣,我再教你一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我們今天能坐在一起就是緣分!再說陳先生的信譽向來很好,駱女士偷著降價一定有她的苦衷。”

駱玉珠感動,拿起酒杯:“阮先生,我敬您一杯!”

阮文雄笑著起身:“不敢當!”

駱玉珠由衷地說:“我覺得您特別大氣。這杯我幹瞭,您隨意。”

駱玉珠爽快地仰頭喝盡,陳江河眼神異樣地瞥著妻子。

史瑞夫嘟囔瞭一句。

邱巖忙翻譯:“他說可憐的費爾南德,聽說已經破產瞭。”

陳江河感慨點頭:“殘酷的商場,何必要你死我活呢,這是違反我初衷的。我當初接到費爾南德等歐洲大客戶的訂單時,我發現瞭許多弊端:費爾南德非常苛刻、留給我的利潤非常低,而且風險極高,匯率、滯銷、不主動打款……

“今後做生意,關鍵是看能不能產生效益,大客戶產生不瞭效益就不是好客戶,應予舍棄。”

史瑞夫連連點頭:“棄子,是圍棋中一招以大局觀為重,極能顯其魄力與遠見的高棋,裡面滲透著機智慧敏之精華。陳先生徹底領悟瞭中華文化取舍之絕高境界。”

陳江河誠懇地透露:“我制定瞭一條‘客戶原則’:最大的客戶訂單也不允許超過公司年產量的3%,否則寧願放棄。這將使我們的營銷有瞭張弛有度的彈性和生機。今後我可以從容應對國外大客戶的刁難,沒有一個客戶可以壓低玉珠的售價,我將得以實際掌控利潤額。”史瑞夫聽得如癡如醉,他離開自己位置,坐到瞭陳江河身邊。

阮文雄默然地看著那兩個精明男人,有點心不在焉。氣氛有些沉悶,駱玉珠端杯祝酒。

駱玉珠微笑:“江河特別喜歡跟比他強的人合作,看今天把他高興的,囑咐我一定把所有義烏好吃的都擺上來招待你們,我來敬二位一杯,久仰大名!”

阮文雄嘆瞭口氣,舉杯相碰:“可惜少瞭一位。”阮文雄沖史瑞夫等人聳聳肩,“視頻裡的那頓酒是四個人喝的。”

邱巖恍然笑著說:“楊雪,楊董。”眾人都笑起來。晚宴盡歡而散。

外圍的火剛平息,內戰又開始瞭。駱天寶把著方向盤,夫妻倆坐在後座,尷尬無聲。

陳江河清清嗓子:“今天有些人對黃皮白心熱情過度瞭。”駱玉珠挑釁地回應:“他像一位香港電影明星,我敢愛敢恨,對喜歡的人一直都很熱情。”

陳江河被噎在那。

車停在傢門口。駱玉珠朝向陳江河:“下車吧。”

“小路一直在問,你什麼時候回傢住。”

“我自己會跟小路說的。”

陳江河無奈地看著車遠去。

駱天寶摸黑進屋把燈拉亮,將迷迷糊糊的父親拉直坐起來:“爸,別睡瞭,出事瞭!”駱父一驚:“記者又來瞭?”駱天寶搖頭:“讓你說中瞭,我姐跟姐夫正冷戰呢!”駱父嘆口氣:“你可算看出來瞭。”駱天寶:“有外人的時候倆人好好的,可一到傢門口,我姐就讓姐夫下車瞭,她自己去住酒店。”

駱父:“她還住酒店?”駱天寶點頭。

駱玉珠在酒店衛生間,邊刷牙邊思索,心生一計,跑進屋裡撥通手機:“阮先生,還沒睡?”阮文雄:“駱總您好,正在欣賞義烏的夜景。可惜,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傢院?”駱玉珠笑:“飯桌上我就聽出您這意思瞭,想跟楊氏集團接洽一下,是吧?”阮文雄遲疑:“這個,倒是有一批貨……”駱玉珠並不揭穿,神秘地轉移火頭,“告訴您一個好消息,楊雪已經來義烏瞭。”

電話那頭阮文雄掩飾不住地興奮:“是嗎?可她為什麼不來吃飯?”

駱玉珠晃動著酒杯:“您知道我們兩傢生意上是對手,可我老公說得好,開四門,進四出六,有錢大傢賺、買賣大傢一起做嘛,我想瞭半天還是想告訴您。”

“也叫‘競合戰略’,是競爭與合作兩種戰略的結合,它建立在對企業競爭博弈的分析基礎之上。”阮文雄忙不迭地補充說,“好好好,說明義烏商幫的原始商業理念符合現代商業原理,謝謝駱總!”

駱玉珠掛上手機冷笑:阮文雄,楊雪是懸在我頭頂的定時炸彈,你給我去把她排除瞭!兩條都不要你謝!去做就行瞭。楊雪、阮文雄的會面,幹柴遇烈火駱玉珠似乎親眼見到瞭。

楊雪一臉懊惱地走進酒吧,阮文雄熱情地在包廂揮手,他紳士氣派十足,挪動椅子讓座:“喝點什麼?”楊雪吃驚地看看四周:“史瑞夫先生沒來嗎?”

阮文雄:“他要倒時差,提前睡瞭。楊小姐,見你一面很難呀。”

楊雪苦笑瞭一下:“對不起阮董,晚飯本來要趕過來的,公司有點急事。”阮文雄熱切地審視楊雪:“在視頻裡我就跟楊小姐一見如故,那次答應陳董的條件,有一半是沖著您的面子。”

楊雪尷尬地笑:“阮董,您太幽默瞭。”阮文雄無比真誠:“我這個人是愛憎分明,看對眼的人隨便怎樣我都喜歡,看不對眼……”

楊雪更加尷尬,突然想起什麼:“阮董,你怎麼知道我在義烏呢?”

阮文雄的笑容僵在臉上,忙用話岔開瞭。

在公司董事長室,陳江河滿意地看著貨單,他用手指彈瞭彈。邱巖介紹說,昨天是歐洲感恩顧客特惠活動最後一天,今天全部商品價格恢復之後,出貨量不但沒有減少,還多瞭一成。

陳江河高興地說:“這是王旭的功勞,這小子關鍵時候不慌,有主意。”

邱巖感慨:“這次我回來,感覺王旭變化特別大。”

陳江河點點頭:“我真想進山去看看他做志願者的地方,到底是什麼讓他留在那裡,連爹媽都不惦記瞭。”

邱巖支支吾吾地試探:“幹爸,要不……我替您去打探打探?”

陳江河點頭,凝視邱巖出去的身影,欣慰地笑瞭。

夕陽籠罩著遠山,一輛三輪車從鬱鬱蔥蔥的山路上顛簸駛來。觀音山村是全鄉最遠最高的一個村,距鄉政府二十幾裡地。管理處一過,三輪車就顛簸起來,泥石流讓所有的路都成瞭合不攏的傷口。盡管王旭已經帶人修好瞭簡易山路,可是一路上還盡是坑坑窪窪,人畜可以繞著走,三輪車卻繞不過,隻能從一個坑裡爬起,又掉進一個坑,又再爬。邱巖看到盤山機耕路四周恢復生長的花草樹木,感覺是遊覽風景區。

三輪車轉過一道山彎,隻見一泓碧水掩映在翠綠的群山之間,泥石流後殘存的古老而殘破的土坯房頂部,又為柔美的山水平添瞭幾分肅殺氣象,正當暮秋,氣候幹燥。豌豆在半山腰一片片連成畈,竹子一望無邊,越往上去,樹木越是青翠,沿著濃蔭如蓋的山嶺小道,三輪車又行進瞭五公裡,就到瞭一處蒼巖壁立、煙雲縹緲的地方。

邱巖從三輪車上跳下,揮揮手:“謝謝啦!”

夕陽下,迎面走來的村民好奇地打量著邱巖,邱巖逢人就笑臉如花:“您好!”

雞鳴狗吠,不遠處炊煙騰起,一派桃源景象。“您知道王旭在什麼地方嗎?”邱巖一見鄉民就打聽。

鄉民大喊:“村長!找王旭!”

老村長叼著煙袋,光著腳踩著泥走來,上下打量著美麗的女孩:“你是?”邱巖一笑:“我是王旭的朋友,我叫邱巖。”老村長馬上伸出雙手,熱情地握著:“您好您好,歡迎歡迎!他進大山瞭。這幾天就住在羅高畈上面,晚上都回不來。”

邱巖很吃驚:“上面還有村子?”老村長笑:“那地方哪有人住啊,他帶著村裡的壯勞力,在羅高畈山上給茶漚堆呢!”邱巖說:“怪不得手機沒信號。”

老村長見她急,答應明天找人帶她上去。

邱巖好奇地打量著簡易房環境,裡面有一張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弄過來的破舊的長方形木桌,還有一把掉瞭漆的皮革老板椅,算是王旭的臨時辦公桌椅,靠裡邊墻角的地方放著一張單人木床,床上鋪著一個已經露出彈簧的席夢思破床墊。邱巖翻翻桌上關於茶的書籍。老村長讓女村民抱著新被新枕頭鋪在床上。老村長介紹:“這是王旭住的屋子,房子是他帶大夥搭的。哦,這書是他看的。”邱巖好奇地拍瞭拍臺式電腦。老村長激動地說:“這是他給村裡娃娃們買的,搭上電話線能上網呢!就是速度慢瞭點。”

邱巖打開電腦前鉛皮飯盒蓋,裡面剩下半個發黃的硬饅頭。邱巖不小心一腳踢在洗臉盆上,裡面全是沒洗的襪子褲頭。

小玉好奇地推開門探頭觀看。邱巖笑著招呼:“小玉,我們見過的,忘啦?”

老村長說:“快叫阿姨去我那吃飯!”小玉牽住邱巖的手就往外跑。

邱巖一出門就呆住瞭,好多鄉親都捧著盆在外面,盆裡的菜還在冒著熱氣。老村長笑呵呵地:“都是各傢給你準備的!你今天呀,就嘗嘗我們的百傢飯吧—全送我那去!”

鄉親們答應著,紛紛往遠處的老屋跑。邱巖來到老屋,她的碗裡已經堆滿瞭菜,桌上床上擺滿瞭菜盆,老村長跟幾個鄉親還在往她碗裡夾著。老村長叼著煙袋,眾人圍著看邱巖,邱巖尷尬地苦笑。

老村長:“一聽說你是王旭朋友,鄉親們不知該咋對你好瞭。”

一個女子羞澀地跟老村長耳語,邱巖察覺到瞭。老村長樂呵呵地笑著:“你自己問麼!她問你是不是王旭的那個……”窗外圍看的小夥子扯著嗓子喊:“媳婦!女朋友!”

女子害羞奔出。邱巖笑瞭笑。

羅高畈山頂小屋裡,在磚火的燒烤中,王旭和幾個村民都隻穿一條大褲衩,近乎赤身裸體,依然汗流浹背。

專傢邊擦汗邊悉心講解:“漚堆過程中,要註意翻堆散熱。漚堆時溫度低怎麼辦?要用60℃左右的火溫,將茶坯烘至五到六成幹,再漚堆。”

王旭放下手中的茶坯和竹笪,匆忙記在本子上。

王旭喘息著:“你們出去歇會,我在這盯著。”

眾人為難地面面相覷:“兄弟,你一晚上沒睡瞭。”

王旭急忙阻止:“專傢講什麼我能記下來!你們誰行?歇著去!”

眾人隻得出去。

王旭跟著專傢繼續艱難地翻起堆來。

突然有人喊:“哎呀!別上來!”

王旭嚇瞭一跳:“怎麼啦,你們?”

幾個小夥子都沖進屋裡躲避著什麼。

王旭抄起一根棍子剛邁出小屋門,他呆住瞭。邱巖正喘息著,跟隨老村長爬上坡來,望著隻穿褲頭、滿臉泥污的王旭,邱巖笑出瞭眼淚。

下山瞭,孩子們與小玉在前面奔跑歡呼,王旭與邱巖被村民們簇擁著走來。

推開簡易房的門,裡面偷偷上網的幾個孩子忙跑出來。邱巖嚇瞭一跳,笑瞭。

王旭吃驚地看著門外晾起的襪子褲頭:“誰給我洗的?”

邱巖略帶羞澀地說:“還有臉說呢,臭死瞭!”邱巖沖王旭命令,“趕緊進去換衣服!換好瞭叫我!”

王旭不好意思進屋關好門,正脫著上衣,無意間瞥瞭眼網頁,突然俯身,瞇起眼睛點起鼠標。

屋裡沒動靜,邱巖察覺不對,推開門縫進屋。王旭正一臉沉重註視屏幕。邱巖也湊上前看,眼中充滿不可思議和恐懼。

王旭一字一頓:“我要馬上回傢。”

駱玉珠在一傢首飾廠車間皺眉徘徊,不時挑揀首飾仔細端詳。

朱廠長在一旁熱情地介紹:“沒想到駱總真能大駕光臨,我這小廠蓬蓽生輝啊!我們首飾廠的產品一直以玉珠品牌為榜樣!如果能納入到玉珠首飾,那是我們廠的榮幸!”

駱玉珠不為所動:“朱廠長,你們首飾的牌子是什麼?”朱廠長掩飾地笑笑:“沒牌,沒牌。”駱玉珠疑惑不解:“沒牌怎麼可能銷往歐洲呢?”朱廠長得意:“歐洲客商自己挑的,人傢喜歡,訂購一批我們就生產一批。”

駱玉珠哭笑不得:“我跟您說實話,這些首飾遠遠達不到我的標準,樣式單一不說,你仔細看它的工藝,材料,歐洲人會要嗎?”

返回途中,駱玉珠在後座感慨:“白耽誤我半天時間,什麼破首飾,也想納入我的品牌。”

駱天寶笑瞭笑:“但他們挺賊的。”

駱玉珠警惕地問道:“怎麼講?”

駱天寶一手把貨遞到後座:“這是你們逛車間時,我從出貨口偷拿的牌子。嚇瞭我一跳,仔細看,才發現少瞭個點。”

駱玉珠怔怔地瞧著牌子,上面赫然寫著兩個大字“王珠”。駱玉珠咬牙切齒:“這隻是缺一點嗎,是缺德!”

駱天寶這陣子挺忙的,因為他要盡量幫幫巧姑。

巧姑是個要強的人,正用力把沉重的箱子拉到攤位裡,滿頭是汗,箱子沒抱起,自己卻險些摔倒。天寶馬上奔過去,麻利地幫忙搬卸貨箱。巧姑推脫,天寶笑瞭笑:“我姐讓我來的,巧姑姐,以後這苦力活叫我!你得好好歇著。”駱天寶用力地搬著箱子,一個不過癮,幹脆兩手各夾一個。

附近的攤販問:“巧姑,從哪請的搬運工?這麼大的力氣?”巧姑一笑,撩撩頭發:“我兄弟。”

巧姑回傢後,到衛生間洗衣服,眼前還奇怪地晃動著駱天寶的身影。陳金水走來,一把搶過。

“你還沒出月子呢,這個時候是不能沾涼水的!你不要作踐自己,落得一輩子病根,爸會心疼呢!”

巧姑感動:“爸,我沒那麼嬌氣。您身體也沒恢復呢,別累著!”

陳金水卻已用力搓洗起來。巧姑說:“爸,要不這樣,我請的保姆明天就到,你這衣服等她來洗好不好?”陳金水低頭洗著衣服:“我已經回掉瞭。讓她明天直接去你傢,幫你洗衣服做飯。”

巧姑默默點頭。陳金水又說:“還有商城的幾個攤,進貨出貨多讓她們跑,你別累著。”巧姑回答:“最近玉珠姐讓天寶來幫我,您放心吧。聽天寶說,好像哥跟姐一直分居呢。”

陳江河一下車就愣住瞭,陳金水正拄著拐杖坐在臺階上等候。

“媳婦跑瞭?”陳金水的眼神有些異樣。

陳江河尷尬笑笑:“您聽誰說的,剛才我倆還在公司一起商量事情呢。”陳江河提高嗓門:“她跟誰跑?她敢跑!”

陳金水哼瞭聲:“別演瞭,我都知道瞭!”

陳江河攙扶陳金水坐下,忙著倒水。陳江河笑著說:“叔,您該在傢休養身體,這事還讓您來操心?”

陳金水急瞭,說:“當年我那麼攔你,你還要死要活地追她,還說,叔啊,我非她不娶!沒忘吧?現在怎麼啦?當年那麼難都過來瞭,怎麼今天就守不住瞭?今天那麼多人跟著你們打天下呢,有點領導的氣度行嗎?如果底下的人知道瞭,人心就亂瞭!”

陳江河垂頭嘆瞭聲:“我當然想她回來……叔,我明天就飛歐洲瞭。”

陳金水頓瞭頓拐棍:“你在外面飛,如果傢裡沒人看著,你能飛得踏實嗎?玉珠是個什麼人,你不清楚嗎?你要真把她給惹急瞭……什麼原因吵的?”

陳江河欲說還休:“小事。”

陳金水哼瞭聲:“駱玉珠是計較小事的人嗎?她的眼界,你也不一定比得上—別跟我來這一套!”

在酒店房間裡,駱玉珠正無聊地看著電腦,門鈴響起,忙去開門。

陳金水拄著拐杖站在門口,他直奔主題:“有老公有孩子的,怎麼能住這呢?江河整個人都瘦瞭,跟丟瞭魂一樣,就他那樣能搞好工作?”

駱玉珠坐在對面不語。

陳金水說:“玉珠,叔跟你說句掏心窩的話。當年是我不對,你進這個傢多難哪,你倆隔瞭八年,飛蛾撲火一樣,重新聚在一塊不易,現在怎麼能說走就走啊?”

駱玉珠的眼淚啪嗒一聲滾下來:“叔,我沒想走。”

“那就回去,跟叔回傢!風箏沒線飛不高,你就是陳江河的那根線。”

陳江河一直在門外徘徊,看見兩人從出租車裡下來,忙迎上去接過行李箱。

“陳江河我告訴你,以後再出現這種事情,你給我滾出去!”

駱玉珠不看丈夫,她小心地問:“叔,您進屋坐會?”

陳金水說:“不瞭,我得回自己傢。”

夫妻倆揮手看著車遠去。

駱玉珠躺在沙發上。陳江河站在沙發邊捅瞭捅,指指床。駱玉珠一動不動。陳江河幹脆也躺倒在美人榻上,裹被睡去。臥室中,床是空的,夫妻二人各守一角……

第二天早上,小王打開董事長辦公室的門,發現裡面陳江河在睡覺,她遲疑瞭一下,轉身快步奔向總經理室。

總經理室裡,駱玉珠也躺在沙發上正在睡覺。

小王呆住瞭。幾個女孩輕笑:“這麼大歲數瞭,傢也不回,晚上也不睡,真拼啊?”

“這麼大的老板夫妻,還在拼命,真讓人羨慕!”

萊昂正提著那條鉆石項鏈發呆,電話響起,他忙接聽。萊昂臉色一變,慌忙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電視中出現費爾南德的專訪,他舉起盤中幾個首飾告訴主持人:“……這些有毒首飾嚴重地鉛超標。它們來自哪裡?中國!”

萊昂無聲地罵瞭句,放大遙控器聲響。主持人:“這個牌子的中國名字叫王珠?”費爾南德冷笑搖頭:“很狡猾,如果加上一點,這個中國字就念“玉”!”萊昂臉色蒼白,緩緩站起。主持人聳聳肩膀:“等等,玉珠品牌的首飾好像沒有檢測出……”

費爾南德激動地沖鏡頭說:“沒有檢測出超標是嗎?但不意味著他們的工人沒暴露在鉛污染的環境中!我強烈建議對中國的相關產品進行調查……”同一時間,駱玉珠進入會館,她微笑著跟熟人打招呼。

“駱姐!好久沒來啦?”

駱玉珠微笑:“最近忙。吳姐?幹嗎呢?”

幾個女子正圍著吳姐好言相勸,吳姐一臉懊惱,抖著報紙:“別提瞭!美國又提高玩具標準瞭,我老公那個廠要出口的玩具全報廢瞭!”

駱玉珠接過報紙說:“身正不怕影子歪,怕什麼?”吳姐哭喪著臉:“按新標準,我們有幾項是超標的。”駱玉珠遞還報紙:“想辦法降下來,咱得跟得上形勢。”

駱玉珠安慰完往裡走,經過一個房間時,聽見裡面楊雪的冷笑聲:“閑事管得有點太寬瞭。”

駱玉珠走回來探頭看:“楊董,美容啊?是不是想把自己嫁出去瞭?”

楊雪糊著面膜:“阮文雄找我,是你幹的吧?”

駱玉珠:“不幫你找個人,怎麼填補你內心的空虛啊?夜裡哭著又找人傢老公怎麼辦?”

兩人正用言語你一刀我一劍地比拼著,卻差不多同時接到電話,知道瞭費爾南德的那出戲。電腦的網頁上,《中國首飾超標,懷疑工人長期暴露在鉛中毒環境裡》《歐盟新標準將出臺,對中國首飾、五金啟動調查》放在瞭最顯眼處。

兩個為情而吵的女子,這回在瞬息突變的暴風驟雨面前,全都低下瞭頭。

《雞毛飛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