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集

陳路一路冥思苦想著,非常渴望得到資本市場的扶持。剛走到跨界互聯網文創園大通道裡,蔡曉丹尖叫一聲,發瘋似的從對面竄上來,一邊驚恐大叫:“不好,不好瞭,陳路,你跟高總那公司全被人搬空瞭,聽說他們全回美國,拋下你在義烏不管瞭,你趕緊去看看吧。”

陳路一聽,撓撓後腦勺,故作驚詫。急得蔡曉丹差點快哭出來。陳路很淡定,像什麼事也沒發生,悠哉悠哉地往前走著。蔡曉丹尾隨打量著,疑惑的目光盯著陳路背影,蔡曉丹恍然大悟:“小路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瞭?你這個大壞蛋!”陳路撒腿就跑,蔡曉丹在後面追逐。陳路奔跑進入研究中心,蔡曉丹追進。

陳路勸蔡曉丹別胡思亂想瞭,並說自己隻是沖著這項研究成果留下來的,不是為瞭她!蔡曉丹咧嘴樂瞭,她才不相信陳路的這些話呢。這研究中心到底值幾個錢,是幹嗎的?到現在我蔡曉丹一概不知,不都是你陳路在為我弄嘛;再說瞭,研究中心搞不成,這些花花綠綠的錢豈不全都打瞭水漂?

陳路突然惱怒,狠狠地瞪瞭蔡曉丹一眼,指著她的鼻尖說:“你認為我搞不成功嗎?好,你出去!”陳路隨即把她往外攆。蔡曉丹嚇得退出門外,尷尬地貼著墻邊站著。

光桿司令陳路開始招人啦,走廊裡站著一排應試的軟件開發技術人員。蔡曉丹擋在門前,微笑著解釋,不時轉頭著急地往屋裡看看。陳路對著一個美女侃侃而談。外面有人輕聲議論,怎麼要那麼老半天?蔡曉丹笑著叫他再耐心等一等,馬上就完,叫他們先把簡歷遞交上來。

海歸美女程序員張學用探詢的目光對著陳路,滔滔講著:“我不認為你的idea是空中樓閣,因為貿易的中間環節扁平化是megatrends,我們並沒有逆勢而動,而是順勢而為,隻需突破幾個技術barrier。”

陳路興奮地漫天發問:“網上市場如何影響實體市場?”

美女隨口答出:“商傢通過諸多網絡客戶來完成鋪貨、建設銷售渠道等工作,實現網絡分銷,使企業營業額實現爆發式增長;同時分銷電商反饋終端客戶的信息,也會促使產品創新。”

陳路激動地一拍桌子:“不錯,你具有信息科學、銷售管理的多學科背景,與我的觀點完全相同。歡迎你!”美女張學喜悅地用力搖著陳路的手,希望今後與陳路這個校友師弟能合作愉快。

門被重重敲響,倆人掉轉頭看去,蔡曉丹正一臉怒容地指著外面排隊的人,陳路不好意思地笑笑:“下一個!”

在稠州路老糊粥鋪快餐店,陳路還沉浸在招到張學的興奮中,蔡曉丹用力嘬著大杯飲料,用復雜的目光審視著。陳路感慨張學居然理解自己的整個構想,真是少有的知音吶。蔡曉丹酸酸的,她猜不透陳路與張學到底是什麼關系,竟一談就是半個多鐘頭,其他人可都是五分鐘解決的。

陳路得意地說:“不是一個水平的,浪費精力。張學將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你信不信?”

“喲!美女就跟你一個水平瞭?既然人傢這麼出彩,那趕緊通知人傢呀?”

陳路興奮地一擺手:“不用,她跟我是一個水平,我已經讓她明天來上班瞭。”

蔡曉丹不可思議地瞪著陳路,轉頭望向窗外,拼命嘬著杯底。

在跨境互聯網文創園曉丹研究中心,陳路正忙著裝箱,蔡曉丹穿著清潔服,推著小車滿頭大汗進來,兩人合力將紙箱放在車上。隨後,蔡曉丹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她的腰累得都快斷成兩截瞭。

陳路原本想請幾個搬運工,可蔡曉丹就是不讓,她笑著擺手說:

“我給你洗衣服、打毛衣。在我倆吃飽的前提之下,盡量節約,創業階段能省就省,等你陳路成瞭億萬富翁再顯富吧!”

手機響起,陳路狠狠瞪著蔡曉丹接聽,電話裡傳來王旭冷冷的聲音:“在哪呢?”

陳路慌忙雙手捧著電話說:“我在高總這上班呢。”

王旭沒好氣:“公司都沒瞭,這大廳也都搬空瞭,你還上什麼班呀你,你在蒙誰,騙鬼鬼都不信吧!”

蔡曉丹雙手比畫提醒陳路,陳路慌亂掩飾:“我……我們公司搬瞭,正在搬傢。”

“往哪搬啊?九天之上還是地底之下?”

蔡曉丹還在擺手,陳路驚恐抬頭,蔡曉丹一愣,順著陳路的目光從地上爬起轉頭望去,王旭正站在門外,一把摘下門口的牌子轉身就走,陳路忙推門追去。

在跨界互聯網文創園天臺,陳路梗著脖子望向別處,王旭抱著胳膊在他面前徘徊,蔡曉丹從樓梯間偷偷露出頭張望。

王旭一盯腳底下的牌子,霍地抬頭,怒不可遏地呵斥、挖苦、嗆弟弟:“曉丹研究中心?真行啊,長本事瞭,把我賣瞭我還給你點錢呢!”

陳路自知理虧,不敢迎接哥哥那對深邃睿智的目光。

王旭心裡越想越無法平衡,一團怒火襲上胸口,這個逃學的騙子要不是自己的弟弟,他真的會一把擰斷他的頭:“還說高揚讓你入股?還讓我少投點?耍你哥比耍猴更狠哪,我差一點上瞭你的當。但是你別忘瞭,我幹什麼事都要查個底朝天。”

陳路心裡很不服氣,本以為哥哥跟菩薩一樣仁慈,哪知比誰都小氣。而王旭呢,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親弟弟竟然會算計到他頭上。

蔡曉丹嚇得蜷縮蹲下。王旭罵得百般難聽:“你泡女孩我不管,我也管不著,但你少給我惹麻煩。”王旭怒指弟弟,又指著牌匾,“這是什麼?都看清楚瞭,還以蔡曉丹的名字命名?我真是小看瞭這個女孩,竟把你陳路的魂都勾去瞭。”

陳路也反唇相譏:“哎哎,別讓人傢問住,那個巖旭集團的名字是怎麼來的?哥你這魂不也被勾走多少年瞭嗎?”

王旭一時無語,陳路卻抱起牌匾轉身就要走。王旭更火瞭,叫他站住,說錢是小事,但警告他這女孩往後不許再沾瞭。蔡曉丹目光一緊,陳路問:“憑什麼?”

“這不明擺著,當然憑我是這個傢的一員。蔡曉丹爸爸在傢設賭玩老千,他的朋友圈誰不知道?”王旭提醒陳路,別一不小心就毀瞭我上市公司的名聲。

陳路說:“我跟你的公司沒有一毛錢關系,再說我又沒想跟蔡曉丹結婚,你著什麼急,你根本沒必要猴急成這樣。”蔡曉丹躲著暗處,聽瞭痛苦極瞭,心裡在暗暗流淚。

“你把我的錢借去,至少要跟我說句實話吧。”

陳路頂嘴:“該怎麼做,與誰合作是我的自由,借的錢我會還給你,我現在是一個公司的總經理,我沒靠傢裡,哥你無權幹涉。”

王旭聽不下去:“怎麼算是沒靠傢裡?要不是我這三百五十萬,你能開成公司?真是笑掉大牙。”陳路不服:“爸媽留下的錢,無論怎麼說我也有份。”

王旭立即打斷他:“那是你哥我掙的!每一分都是我這麼多年辛苦掙來的血汗錢……”

陳路惱羞成怒地咆哮起來:“其實我的股份應該比你多,因為那是我爸!”聽著陳路這句話,王旭差點沒吐出一口血來,瞪著弟弟喘息,一陣陣鉆心剔骨的痛楚向他內心襲來。

陳路自知失語,歉疚的目光一閃:“我……”哥哥的自卑感那麼強,陳路不敢再說,咬著牙抱著牌匾跑走瞭,蔡曉丹躲靠在門外一動不動。

王旭眼神迷茫,心裡又一次被深深地刺痛。

哥哥走後,陳路抱著牌匾回來掛上,他詫異地轉身看看四周。門卻已經被反鎖上。陳路一臉焦急地嚷嚷著:“曉丹!蔡曉丹!”

黃昏時分,陳路來到中央公館蔡曉丹傢外面徘徊,被偷偷地扒窗往外瞧的蔡曉丹發現瞭,蔡曉丹很想下來見陳路,又怕磨不開臉,心不在焉地往嘴裡扒飯。蔡父囫圇一口菜,又吧唧一口丹溪酒。蔡母詫異地打量著女兒,摸瞭下女兒額頭,問她哪兒不舒服?蔡曉丹搖頭不語,放下碗筷說,我不想吃瞭。蔡曉丹起身進入自己房間,趴在床上擺弄手機,發現有十幾個未接電話和微信。

屋外,陳路還在路邊徘徊,蔡曉丹終於頂不住渴望,忸怩著移步出來,陳路用異樣的眼神盯著她。

蔡曉丹酸酸地說:“你是傢裡開上市公司的有錢人傢,你別在這裡丟人現眼啦。”

陳路看看左右,幾個看熱鬧的鄰居趕緊縮回脖子:“什麼毛病啊?電話也不接。”蔡曉丹低頭不語,陳路問她是不是被哥嚇著瞭,並一再解釋,哥哥與他談的事跟她無關。誰知蔡曉丹什麼都知道瞭,她直話直說:“小路,你就別瞞我瞭,我不想再給你添亂瞭。”

陳路說:“你先把鑰匙給我吧,研究中心的門進不瞭。”蔡曉丹忙掏鑰匙,突然又失落地說:“你不是找我,是奔著鑰匙來的?”

陳路接過鑰匙匆匆走去,蔡曉丹一臉委屈。陳路停下,回頭催蔡曉丹一塊走,可她卻想,自己配不上人傢,別自討沒趣瞭,因此哭喪著臉不肯走。

陳路不由分說,一把拽住蔡曉丹的手臂轉身大步走去,蔡曉丹驚喜。忸怩著想掙脫:“你幹嗎呀!放手!人傢都看著呢!”陳路將蔡曉丹拽到車邊,塞進車裡,關上門自己上車。窗內,蔡父、蔡母欣喜地交換瞭個眼神笑瞭。

在鐵皮楓鬥養殖基地,陳江河正在擦拭樹屋內部。手機響起,是老朱的聲音:“老陳,那個魏老板馬上就來你傢瞭。”陳江河問他來幹嗎,老朱說具體也不清楚,反正跟手下嘀嘀咕咕,說什麼擒賊先擒王,老朱提醒陳江河要小心這個人。

不遠處一輛寶馬525駛來,陳江河慌忙下樹進屋。駱玉珠掏出針線卻怎麼也穿不進,想叫陳江河幫下忙,可老頭卻頭也不回,往門邊走去:“來瞭。”駱玉珠問:“誰會來啊?”

“是個送東西的老板。”

門一打開,魏老板背著手踱進小院,很有架勢地把這房子從上到下、從左到右、裡裡外外看瞭個遍。秘書搬著禮品往院裡走,說這些禮品都是魏總送來的慰問品,請老哥務必收下。

陳江河站在門口傻樂:“哎呀,來就來唄,還送什麼東西,上回的有機肥就夠老板破費的。”駱玉珠跟沒看見一樣,仍認真地穿著線,陳江河拍拍板凳請魏老板快坐。

魏老板見隻有二老在傢,笑瞇瞇地打聽他們子女的去向。陳江河說:“兒子在外地忙著哪,我們老兩口閑著沒事,就在這兒開個農莊找點樂子。”

魏老板看瞭看房子,同情地說,住這種一看就知道會漏雨的房子,能有什麼樂子?陳江河嘆一聲,人老瞭,還能有啥要求?將就著能住就行。魏老板體貼地勸著陳江河,忙瞭一輩子,老瞭就該享享清福,不要住這種破屋瞭,住大樓房才舒服。駱玉珠搭話說,樓房住不慣,一上那電梯就頭暈。

魏老板吃驚,陳江河笑指老伴:“人老瞭,連電動車都不敢開快瞭。”駱玉珠狠狠地白瞭老公一眼。

陳江河給魏老板倒茶,魏老板抿瞭一口,驚奇地問這茶怎麼還有股藥味?陳江河笑哈哈說:“這是自傢種的正宗石斛,對身體可管用瞭,魏老板您多喝點。”

放下茶杯,魏老板說明這次來純粹是想跟老哥談心的。陳江河樂呵呵地:“聊就聊,深山冷塢裡我孤孤單單的,巴不得呢。”

魏老板長籲短嘆一聲,謙虛地說:“哥啊,有錢真苦啊!整天忙著應酬,搭人脈,找投資,天天想著怎麼讓錢翻倍,底下的人對你虛情假意。你別看我天天住豪宅坐豪車,其實一點生活樂趣也沒有。”

見陳江河一聲不吭,盯賊一樣看著他,魏老板有些驚慌,裝作打量陳江河院子的環境,移開視線,幽幽地說:“我挺羨慕你們,日子雖然清苦點,可守著青山綠水,也是一種快樂人生啊。”

陳江河稱贊道:“您真有文化。”

手下插話說:“我們魏老板有上億資產,雖然小時候沒念過什麼書,現在靠後天努力,多長瞭很多見識呢!”陳江河說魏老板哪裡會沒文化呢,社會大學畢業的,大有作為啊,最敬佩的就是魏老板這一點。

駱玉珠穿針,老半天也沒穿進,魏老板實在看不下去,就走上前幫忙,很快把針穿上瞭。駱玉珠見狀,臉上擠出一點笑意,忙打量起魏老板,見他高大帥氣,長著一張國字臉。駱玉珠稱贊這個小夥子不賴,反正比剛才那手下強多瞭,手下這輩子就知道吹牛顯擺。

手下要急,魏老板回身瞪眼,那人才悻悻退出屋去。

“憑大哥的談吐和為人,如果有個親戚帶帶,先定下一個小的目標,掙他個百把萬……可惜您年紀大瞭!你看我,我賺的第一桶金,曾經讓我激動得三天三夜沒睡覺呢!”

陳江河愜意地倒茶喝茶,駱玉珠低頭縫衣。魏老板有些尷尬,他猜陳江河是不是有急事要忙。

魏老板問:“二老沒事吧?我想再坐一會?”

陳江河忙說:“沒事沒事,能有什麼事呢?大不瞭出去幹幹農活,回來就歇著瞭。”

魏老板疑惑地問老哥,這麼大的地方,為什麼不開發?有山有水,人傑地靈,荒著多可惜!讓更多的人認識這,搞個農傢樂,到這享受大自然,每天賺個百兒八十的現金那該多好!駱玉珠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依然低頭縫補。

陳江河惋惜地說,在魏老板想到之前,早就有人想做過瞭,有個大老板,拐彎抹角想借這裡開發旅遊區,搞什麼酒店公寓、高爾夫……後來嫌地太貴,被嚇跑瞭。

魏老板開始擦拭淌下來的汗,他搞不明白,鯉魚山—白石灣這地方這麼偏?又沒種金子,地怎麼會貴呢?

陳江河張口就來,掰著手指先給魏老板算起一筆賬:

種鐵皮石斛,一畝地有四萬叢種苗,按兩塊錢一叢算,一畝就得八萬元;建大棚一平方米一百二十元,一畝大棚得要八萬元;再算上其他的地租、肥料、人工、水電等,每年又得要三萬元,一年投入二十餘萬元。

一畝地能產兩百公斤,一公斤就能賣兩千元錢。所以一畝地至少要補償四十萬元,石舍香樟村共有六十戶人傢種石斛,一共一百八十畝地,算算該補償多少錢?魏老板嘴裡盤算著不行,又打開手機。駱玉珠利落地報出:“別算瞭,總共七千二百萬元!”

魏老板咽口唾沫,震驚地看著陳江河,他萬萬沒想到就這杯中的小玩意竟這麼值錢……

陳江河抿瞭口茶,盯著魏老板,問是不是現在很缺錢花?魏老板快跳起來,驚懼地看著陳江河,死不承認自己缺錢花。

陳江河點出魏老板的賺錢套路:先是象征性地支付幾百萬意向金,拿到土地使用權證就去銀行融資,等拿瞭銀行的錢再來做房地產,賣掉樓花……魏老板聽得目瞪口呆。

見陳江河這樣數落魏老板,駱玉珠忙出來打圓場:“行瞭,別嚇唬他瞭。魏老板人不錯,聽大姐一句勸行嗎?”

魏老板誠懇地轉向駱玉珠,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駱玉珠以過來人的口氣,誠懇地勸說:“你那手頭一個億啊,用來踏踏實實做點實業、做點買賣多好啊。別老想著空手套白狼的事,那樣的話,總有一天會把自己套進去,你那有機肥不是做得挺好的嗎?”

魏老板心服口服,可他知道那賣肥料賺不瞭大錢吶。陳江河一聽接著說:“人哪,最怕貪心。魏老板,你那一個億是怎麼來的?你沒少在貪上吃大虧吧?為什麼小人都往你身上撲?看得出來你貪,你心術不正!飯得一口口吃,路得一步步走。”魏老板怔怔地看著陳江河,感慨頗多。

駱玉珠卻有些不服,叫魏老板別聽老頭胡扯,聽自己一句勸。

魏老板忙轉身看著駱玉珠,手下驚詫地扒著門縫往裡瞧。門一開,魏老板儼然變瞭個人,恭恭敬敬地與陳江河握手。駱玉珠在床上揮手,說她腿不好,不出來送瞭。魏老板親切地告辭,叫她歇著,改天再來登門拜訪。陳江河回屋,老兩口相視而笑。

手下忙打開車門,魏老板恍惚上車,手下看著後視鏡,魏老板如夢方醒,敲著頭責備自己:你耳根太軟瞭,連自己幹嗎來這的,也都忘得一幹二凈瞭。

樹屋下,駱玉珠充滿期待地望著老公。

陳江河嘴裡哼著進行曲,隆重地揭開遮佈,樹屋出現在眼前,老兩口用力鼓掌。

陳江河雙手扯瞭一段系著紅花的綢繩,大聲宣佈:“現在請首長為樹屋剪彩!”

駱玉珠拿過剪子迫不及待地咔嚓一下,扒住梯子就要往上爬。陳江河叫她別急,駱玉珠忙停步站穩。

陳江河大聲戲謔道:“有請樹屋的主人駱玉珠女士登屋親臨體驗!”

駱玉珠這才搶上前,在老公幫助下往上爬,可剛一邁腿,就停住瞭。陳江河問她怎麼瞭?駱玉珠忍住膝蓋的不適,又往上抬瞭抬,依然抬不動。

陳江河慌忙將老婆扶下梯子坐下,駱玉珠歉意地笑笑,自己的腿是真的不行瞭。陳江河眼神難過,轉身沖向工具棚……

駱玉珠眼巴巴地瞧著陳江河忙前忙後,用一組滑輪將繩子緩緩吊起,筐從半空穩穩落在地上,陳江河又自己坐進去試試,拽拽繩輪,他再次扶起老伴,讓她小心翼翼地坐進筐中。

駱玉珠沒想到陳江河做出瞭這麼復雜的設備,其實她親眼看看就挺高興瞭。陳江河笑笑沒說話,緩緩拉起滑輪,老兩口相視而笑,駱玉珠被拉瞭上去。

夕陽籠罩在西山,兩人坐在樹屋裡相互依偎,一動不動癡癡望著夕陽下的靜謐景象,暖暖的陽光照在兩個歷經滄桑的老人身上……

陳江河坐在工具棚中低聲打著電話:“醫生說你媽媽的腿已經不行瞭,再動手術也隻能那樣瞭……都這歲數瞭,我不想讓她再遭罪。以後慢慢就坐輪椅吧,都做好準備瞭。你別擔心,沒什麼大事……往後我就是她的腿,啊?”

陳江河慢慢掛上手機,目光悵然。

農莊小屋裡,駱玉珠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裡的《甄嬛傳》,甄嬛一亮相,陳江河從院裡走進,饒有興趣地抓起一把桌上的瓜子,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觀看。

駱玉珠瞥瞭老公一眼道:“一瞧人傢電視裡的甄嬛都動不瞭窩瞭,什麼活都懶得做。”

陳江河喜歡甄嬛孫儷,而駱玉珠卻喜歡雍正皇帝陳建斌呢。陳江河責問老婆,陳建斌這人有什麼好的?駱玉珠一語就指出他的好處,人傢對甄嬛念念不忘。哪像你,要是有一天自己沒瞭,哼,說不定你陳江河第二天就去找胖嫂瞭。

陳江河無語:“我有那麼低級趣味嗎?”

“早看出來瞭,人老心不老,瞧甄嬛一出來,你那個眼神,就喜歡賊溜溜地看那個孫儷哪。”

陳江河卻不承認,孫儷好看就看瞭,難道好看也有錯嗎?駱玉珠頓時將一把瓜子皮拋到陳江河臉上,賭氣出去,陳江河一百個不服,繼續梗著脖子看屏幕。

晚上,在農莊小院裡,陳江河賭氣地抱起被褥枕頭挪到另一張床上,駱玉珠冷眼瞪他。此時,手機響起,電話中趙姐告訴駱玉珠,這小哥倆又鬧起來瞭。駱玉珠問鬧到幾級?趙姐說這次得有七級,不對,八、九級強臺風。

駱玉珠皺眉認真起來,問趙姐到底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隻見回傢時,兩個人都啞巴一樣各回各屋,飯也不吃,平時還吵一架,現在連話也沒一句。”

駱玉珠聽瞭,答應明天回去處理。她剛掛瞭手機,陳江河就逗起她來:“別躲啊,你能躲哪兒去?明晚我給你騰個地方。”

駱玉珠一笑:“不用,你等著明晚那胖嬸來欺負你吧!”

這天黃昏,在陳傢別墅內,駱玉珠正喋喋不休地指責著陳路。而陳路則低頭嘟囔,作著辯解。

駱玉珠見陳路還敢嘴硬,又開始數落:“這幾年你哥打過弟幾回?從小到大哪件事不是你哥讓著你?瞞著爸媽塞錢給你,那錢是爸媽不讓給的知道不?因為你從來沒有過過一天苦日子,出生都跟別人不一樣,那時候全中國還沒多少尿不濕呢,而你卻生在尿不濕堆裡。”

陳路抬眼看看媽嘟囔:“別說瞭,我不記得瞭。”

“從前小沒有記憶,你爸出事那年你總記得吧?傢被封瞭,公司沒瞭,是誰領著你在倉庫安傢的?誰替你擋著外面殘酷的風雨的?你想過你哥的難處嗎?他把公司從破產熬到上市,至今單身一人,有苦無處訴。在這代人裡面,你哥是最棒的!你爸都豎起大拇指誇他,你還不服他?”

陳路眼圈發紅,顫抖著嘴唇:“誰說我不服?可哥老管著,他還侮辱我女……”駱玉珠一聽更來氣:“你別告訴我,那蔡曉丹是你女朋友好不好,你不覺得倒黴嗎?”陳路哽咽著說:“我又沒說什麼,蔡曉丹怎麼瞭,為什麼你們沒有一個人看得上她?哥還當著她的面損她,不知道人傢女孩子有多受傷……”

駱玉珠擔憂地看著兒子:“喲喲,為你媽都沒這麼哭過。自己洗臉去,讓外人看瞭不是笑話嗎?你是個男人,你看你爸你哥哭過嗎……”陳路更加抽泣不語。

妻子回城後,陳江河一個人吃不下飯,幹脆早早地躺到床上,陳江河在床上輾轉反側,又起來在屋裡徘徊,看看時間還可以進城,就穿上衣服,推門出去找老婆去瞭。

入夜瞭,在陳傢別墅,駱玉珠正在衛生間洗臉,突然聽到趙姐的驚呼聲,隻見陳江河悄悄從外面進來瞭。陳江河“噓”瞭一聲,問趙姐,傢人是不是都睡瞭。趙姐說夫人已睡,駱玉珠慌忙跑到床上假裝睡著。

陳江河輕手輕腳摸黑進屋,躺在一側。夫妻默契,駱玉珠睜著眼睛,嘴角露出瞭一絲笑意……

夜晚的市民廣場,人潮洶湧,陳路與蔡曉丹並肩走著,一臉興奮。

“張學太棒瞭,她居然把一個BUG給補上瞭,要知道那是自己這麼長時間都沒 solve的BUG。”蔡曉丹聽瞭有些不高興,哼瞭一聲,她就討厭有些中英文混說,顯得自己與眾不同的人。

陳路激動地叫道:“要是再有幾個像張學這樣有才華的,成功就有可能大大提前。”

“賣花啦!”一個小孩捧著花在推銷。蔡曉丹秋波閃動,拽瞭拽沉浸在激動中的陳路。

“你想幹嗎?”

蔡曉丹努努嘴,讓陳路看那賣花的小孩,並說:“小時候我倆也賣過。”陳路樂得一拍手:“對呀,就在南門街義烏影都門口。”

蔡曉丹笑起來:“那天我倆裝可憐,結果被你哥逮著瞭。”陳路樂得不行:“對對對!那次我們說什麼來的?好像是賺錢找爸爸……”

蔡曉丹沖小孩偷偷招手,小孩捧花上前,陳路忙邊摸兜邊問小孩,哪種花可以安慰人。蔡曉丹咬著嘴唇,滿心歡喜地站在陳路身後,閉上眼睛等著接花。陳路一轉身,蔡曉丹故作淡定:“有什麼好安慰的,人傢用得著你安慰嗎?”

陳路一根筋:“當然用得著!今天張學接她爸爸電話,最寵愛她的奶奶病重送醫院瞭,她急得不行,要趕回美國去。正好我送這花穩住她!”蔡曉丹臉色大變,失望地望著陳路,然後跺腳轉身走去,陳路似有所悟“哎”的一聲嘆息,趕緊追瞭上去。

柯總團隊研究的可穿戴醫療設備深深地吸引瞭王旭。

柯總到佈拉格去瞭,那裡有個醫療器械學術會議將要召開,這種高端國際交流對科研人員的吸引力太大。王旭馬上讓網絡部調出瞭佈拉格醫療器械會議的資料。秘書告訴他:佈拉格這周根本沒有什麼大型的醫療會議,隻有一個私立醫院舉辦的小型會議,會議幕後資助人是美歐。

王旭目光一震,拿起包沖瞭出去,回頭對秘書說:“給我訂機票!飛佈拉格。小劉,送我去機場。”

夜晚,一架飛機降落在佈拉格機場。王旭打瞭一輛出租車,穿行在異域風情的古典街道上。到瞭酒店,王旭快速辦理瞭入住手續,用英文跟前臺詢問:“請問參加醫療器械會議的住在幾層?”

推開房間的門,王旭把公文包往沙發上一扔,開窗長松瞭一口氣,然後拿起固定電話給各房間撥起號來。有女人用捷克語詢問,他立刻掛上,重撥另一房間,又是個德國男人的聲音,王旭再掛……直到撥第四個電話,裡面終於傳來瞭柯總熟悉的聲音:“喂?hello?”王旭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當晚,在佈拉格酒店,王旭在過道裡中緩慢走著,查找著房間號。突然他聽到一陣熟悉的女孩笑聲,王旭忙靠在房間門壁沿裡。緊挨的房間門打開,是邱巖,她竟然身著性感禮服,與柯總說笑著走瞭出來。王旭帶著無比驚詫的目光,心怦怦直跳,緊貼門壁沿偷看著。

邱巖那飄逸的模樣、秀麗的長發、合身的套裝、白皙的皮膚、貼身的窄裙、細長的雙腿、黑色中跟鞋、手挎著古馳名牌皮包,身上飄著法國雅詩蘭黛香水味和迪奧護膚品的香味,一副自信滿滿、青春煥發的模樣,這哪裡還是自己心目當中,那個輕車簡從的美國留學生邱巖?或許是受邱巖青春靚麗、蓬勃向上氣質的觸動,王旭似乎已經怠惰的神經細胞又被激活,他重新感覺到瞭昂揚奮進的力量。

近在咫尺的笑聲,在王旭聽來是那樣的刺耳。

他瞇起眼仔細聽著,笑聲向相反方向的電梯間飄去。

王旭顧不得身份,滿臉憤恨地跟瞭過去。

邱巖討好地說:“1988年的電影《佈拉格之戀》您看過嗎?那種愛情境界非常唯美!柯總,晚飯後我陪您去佈拉格廣場轉轉吧?”

柯總笑瞇瞇地說:“好啊,美女陪伴,浪漫之地,佈拉格之戀,美麗的愛情!每一個角色還都那麼漂亮,可惜男女主角都在絕美的風景裡犧牲瞭。來之前我還看瞭《佈拉格秘境》,剛拍的,神秘的探險故事!是經典結構的探險故事。”

邱巖笑不露齒:“前者小說更好—《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佈拉格這個地方總是容易產生愛情,它的古典和憂傷,會讓你不由自主的……”

聲音消失在電梯裡。王旭這才閃出身來,目光恨恨的,喃喃:“美人計都使上瞭。”

夜晚,王旭穿著戴帽衫在佈拉格廣場附近閑逛,把自己懲罰累瞭就幹脆坐在臺階上。

遠遠的一輛山地自行車熟練地繞過障礙,騎過又退回。騎車人背著高高的行李雙肩包,滿臉的大胡子,好奇地打量著王旭。王旭嚇瞭一跳,仔細一看,原來是萊昂。萊昂也感到很驚奇,樂呵呵地叫:“王旭,真是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啊!”

王旭慢慢起身,不敢相信地說:“萊昂,怎麼是你?”

萊昂下車熱情地與他擁抱,拍打王旭肩背大笑:“世界太小瞭!”

王旭上下打量,覺得不可思議:“我的天,萊昂你這是……什麼情況?”

萊昂大笑:“你跟邱巖一起來的?”王旭愣住。

當晚,在捷克小酒館,萊昂儼然變瞭個人,吃起瞭饕餮大餐,豪爽地將半紮啤酒一口悶下去。王旭饒有興趣地瞧著,問萊昂怎麼會在外國騎自行車?萊昂一捋大胡子,開心地樂道:“流浪,圍著地球流浪!”

王旭有點發懵,心想你萊昂不是在歐洲做代理嗎,怎麼會放棄這麼好的發展機會而到處流浪呢?萊昂似乎知道王旭的疑惑,滿不在乎地擺手說:“那樣活著太沒意思瞭。”

萊昂笑著告訴王旭,自己花掉瞭所有的錢財定制瞭一艘無動力帆船,現在就停放在瓦倫西亞港。

王旭瞪大眼睛,怎麼也不相信一個人駕駛無動力帆船就能出海。萊昂又給自己灌酒,坦率地說:“我已經橫跨完大西洋瞭。不信也得信,因為我是水手。”

王旭用復雜的目光不解地問萊昂,這一切為瞭什麼?萊昂抹嘴一樂:“人活著就不該把最初的夢想忘瞭。給我再來一紮。”

王旭忙沖身後打瞭個響指,他很想知道萊昂到底怎麼瞭?萊昂望著窗外長嘆一聲:“我參加瞭費爾南德的葬禮,費爾南德一動不動躺在豪華的水晶棺材裡。”當時我心裡很悲哀,不知道為什麼,那個貴族老頭是被我打垮的,他到死都耿耿於懷不肯見我。

萊昂告訴王旭,離開陳傢後,有段時間他生意做得很順,然後被一個一起長大、他最信任的兄弟算計,像萊昂對付費爾南德那樣,幫萊昂出主意打擦邊球制假,結果在網絡上曝光萊昂制假售假,還提供資料幫對手上法庭起訴,索取巨額調解費,挑撥對手不能心慈手軟,阻止和解……可是萊昂一毛不拔,結果官司曠日持久。

萊昂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麼會攤上這樣一個朋友。曾經想過殺掉背叛自己的這位神經病兄弟後自殺,後來他想起瞭躺在水晶棺材裡的那具屍體。

萊昂最後想明白瞭,人生就是一場博弈!失敗者應該自動出局!

“人生真奇妙,西班牙也有陳大光!”王旭默默地想著。

萊昂接過酒,仰頭喝瞭一大口,隨後長嘆一聲說:“我是個水手,要勇敢地死在海上,讓上帝去拯救猶大吧!於是定制瞭那艘船。”

王旭仿佛明白瞭什麼,會意地點頭。

當萊昂在大海上漂浮的時候,當他覺得自己什麼都失去的時候,萊昂伸手仿佛觸摸到瞭什麼,眼神中透露出瞭美妙的亮光。

風起來瞭,萊昂拉起帆感覺自己像在飛。大海無邊無際看不到海岸,萊昂雖然沒有翅膀但卻在飛,他想起當年做水手的夢瞭,王旭肯定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感覺……

王旭用感動的目光望著萊昂。萊昂沖王旭感激地笑笑:“當年你爸陳江河也跟我萊昂出海捕過魚,你王旭身上也流淌著水手的熱血。”

王旭深有同感舉杯一碰,仰頭大口喝起來。萊昂突然嚴肅起來:“我真正的改變還是因為邱巖。”

王旭眼中莫名其妙地閃動著晶瑩,他心裡明白瞭幾分,畢竟邱巖和萊昂兩人相處瞭那麼長時間。可萊昂卻痛苦地搖頭,說王旭根本不明白他的內心世界,他第一次駕駛無動力船出海是邱巖拽著他去的。“我一點都看不出來,她說想遊遍世界,可是她不行瞭,要到一個好美好美的世界去瞭,叫我替她走完未來的旅途。”

王旭恍惚地喝光瞭一瓶酒,萊昂看看表,叫王旭快走,否則邱巖該等急瞭。

王旭回過神:“什麼?你跟邱巖已經約好瞭?”

萊昂笑瞭:“邱巖約我在佈拉格見面,難道你會不知情?”王旭緊張起來,叫萊昂千萬別跟邱巖說見到過自己。萊昂呆住,他還以為王旭是和邱巖一起來的。

王旭掩飾地笑笑,萊昂瞇起眼,問:“你們倆是不是鬧別扭瞭?”王旭忙點頭,告訴萊昂自己這次偷偷追來,是想明天給她一個驚喜。萊昂動情地拉住王旭的手,用力握住:“哥們,你一定要好好對她!幫幫我!”

王旭眼睛熱瞭,感激一笑:“明白!”

在佈拉格餐廳,王旭站在窗外窺探,邱巖正與柯總聊得起勁,萊昂快步走過來與邱巖擁抱,寒暄介紹,王旭瞇起眼揪心地瞧著。

邱巖沖柯總:“這位是萊昂,一個駕駛無動力帆船橫跨大西洋的著名冒險傢。”

柯總說著:“幸會幸會。”萊昂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實我是個失敗者。”

邱巖抬舉著:“誰說的,在我們眼裡,你很成功!萊昂,誰也不如你瀟灑,你看我現在活得有多累。我們總是待在鋼筋水泥城裡,太費心勞神瞭,而你卻享受瞭青藏高原的異域風光,揮舞過藏族姑娘的牧羊鞭,吃過手抓羊肉,喝過青稞美酒!你到過清泉一般的黃河上遊,你在無邊無際的大洋遨遊過!而我們俗人隻是忙著掛QQ、寫微博、發論壇、刷微信,幹著小學生都能做的事情。”

柯總起身往衛生間走去,萊昂情意綿綿地看著邱巖,輕聲說會好起來的。邱巖一愣,莫名其妙地打量。

萊昂拍拍她的手,眨眨眼,神秘一笑:“生活總是充滿驚喜!不信你等明天。每天太陽都是新的!”

王旭靠在餐廳墻外深吸一口氣,緊張地思索著。

凌晨,在佈拉格酒店,柯總迷糊地拉燈從床上爬起,門鈴聲持續。

柯總看表搖頭,透過貓眼往外瞧,王旭變形的臉正沖著他樂。柯總嚇瞭一大跳,忙打開門:“王總?你怎麼會……”王旭二話不說,側身溜進來將門關嚴,摟著柯總往屋裡走。柯總有些慌亂:“你也來佈拉格瞭?”

王旭坐下開門見山:“你是來參加大型研討會的,卻發現隻是一個私立醫院搞的小型專傢會。你以為會探討技術問題,卻發覺除瞭一個美女陪伴沒有其他任何動靜,柯總,你上當啦!”

柯總驚詫不已地打量著王旭,王旭亮出手機裡邱巖圖片,隻見上面寫著:“邱巖,美歐集團銷售總監。”

柯總瞄一眼笑瞭,穩穩地靠在沙發上:“王總趕來是好心提醒我嗎?美歐有誠意想跟我合作,這一點邱小姐在接我的時候,已經開誠佈公講瞭。”

“這隻能說他們更高明更狡詐,美歐集團和我其實做的是同一件事,最終起決定作用的還是實力和誠意。”

柯總起身開門送客:“王總的誠意是看出來瞭,至於實力……還是請回吧。”王旭上前用力將門撞上,柯總反問:“你想幹嗎?”王旭鐵瞭心:“今天不說服你,我就不走瞭!就睡這屋!”柯總無奈地搖頭。

王旭分析道:“義烏要建設醫療器械市場是下瞭大決心的,一旦這個大市場建成,它形成的磁場效應太大瞭!美歐有什麼?無非是有一點錢。”

柯總冷笑看著王旭:“我是個商人,必須尊重錢。為瞭跟我一起打拼的夥伴和團隊,我也太需要錢。”

王旭腦筋一轉:“如果我給你的團隊提供三金呢?金色降落傘,金手銬,金階梯。給他們高額補償,給他們股權,給他們升職保障。這一切,隻有像中國的創業板上市公司才能提供—美歐通不過證券法。”柯總眼神頓時有瞭變化。

柯總哈哈一笑,問王總這樣舍得究竟是為瞭什麼?王旭坦白告訴柯總,為瞭人才他沒有什麼舍不得的。

王旭說:“我想可以把合資廠的地讓出來,建研發中心也好,建廠也好,都由柯總你說瞭算。浙江大學實力你也知道,我在浙大設立瞭最大一筆科研基金,可以為你提供咨詢。我跑到佈拉格決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柯總定定地註視著,王旭掏出兩張機票:“明早的機票都訂好瞭。”

柯總突然伸出手一笑:“你的瘋狂我很喜歡。”王旭也笑著伸出手去,重重握在一起:“明早一起走,今晚我倆談一下後面的事?”

柯總伸瞭個懶腰:“好吧!在佈拉格談判也是緣分。”

第二天早上,邱巖皺眉聽著電話走出電梯間,來到前臺。邱巖用英文問708房的柯先生去哪裡瞭?前臺答復說708房早晨已經退房瞭。邱巖一驚,怎麼會退房?不可能啊?

前臺問:“您就是邱小姐?”邱巖點頭一愣,前臺遞上一張便箋,邱巖詫異地接過一看,上面一行小字:“鼻炎這麼嚴重還要穿得那麼露,寄多少鵝不食草都沒用。”邱巖驚愕地抬起頭,沖出飯店。

車內,柯總已經靠在後座睡著瞭,王旭憂傷的目光望著窗外。王旭突然想起什麼,掏出手機撥通萊昂的電話,問他昨晚說的一點都看不出來,是啥意思?

萊昂驚愕:“什麼?她沒對你說?”王旭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坐直身姿緊張地聽著:“萊昂,我求求你,告訴我實話……”

去佈拉格機場的高速路上,邱巖坐在車上焦急地聽著電話,是已關機的語音聲。車停在路邊,一架飛機在空中飛過。邱巖下車仰頭恨恨地望著。邱巖沖飛機大喊:“王旭—你這個混蛋!”

佈拉格廣場上,邱巖失落地走著,耳邊仿佛響起爸爸曾經的聲音:“你披星戴月、早出晚歸,苦嗎?”“隻有心裡苦,那才是真的苦!”邱巖無助地掉出眼淚。

突然,邱巖目光一震,渾身像觸電一樣。

廣場對面,王旭正含淚凝望自己,邱巖靈魂出竅般呆呆地看著王旭,不敢相信自己的目光。兩人就那樣默默對視著,許久許久。

王旭突然直沖過來,不顧一切地將邱巖緊緊擁在懷中,邱巖感受著王旭火一般的熾熱情感。

王旭顫抖著:“為什麼?為什麼最後一個知道的是我!”

邱巖淚如雨下,抬手輕輕撫摸王旭的頭,含淚微笑,在他耳邊呢喃:“因為,你是我最擔心的人,你懂嗎?”

王旭聽完,哭得像個孩子似的。“巖巖,你不在身邊,我,我……”

浪漫的佈拉格廣場,兩個戀人滿含熱淚,緊緊相擁在一起,藍天白雲都在為他們見證這奇跡的一刻。

兩人騎上哈雷摩托,去尋找《佈拉格秘境》裡深藏著六棱水晶的湖泊;去尋找查理大橋上的世紀聖象;去尋找神秘的古書、1637年的古井。

傍晚歸巢的鳥雀,嘰嘰喳喳地在佈拉格湖上面穿梭而過,紅蜻蜓從野菊花叢中飛起,又驀地轉過來,環繞著這對情人,抖動著輕盈的翅膀。

湖泊蛙聲陣陣,甲蟲們也紛紛開嗓,開始瞭陣容龐大的演唱。

“啊,王老五,喔,傻王旭,傻小旭。”邱巖扶瞭一下鬢邊有些凌亂的頭發,定定地看著遠方,狠狠地抱緊這個傻呆瞭的鉆石王老五。

王旭看著她的側臉,和天上的紅霞連在一起,不知是人在畫中,還是畫在人眼睛裡。

“嗯,我越來越喜歡這裡瞭。”

晚霞從天際傾灑下來,溫柔地拂過山崗,草地,最後折瞭折,定格在兩個人的身上,拖起瞭長長的身影。

“看前面是攔水大壩,我們去尋找湖水的源頭吧。”

“嗯。”兩個人沿著山路,一路向上。

溪水從上遊一如既往地往下流淌著,在大壩下急促地奔走,兩個人站在無邊的綠色之間,幸福地微笑著。遠處農傢炊煙裊裊,升騰而起,火燒雲映紅瞭半邊天,長風吹動著兩人的衣襟,少女絕美的容顏,映襯著這一方安寧的時空。

“歸去來兮,胡不歸?”

“說出來,小旭,你是重輝公、金水叔、江河爸爸的後代。大膽地說出來!”邱巖的大眼睛仿佛在熱烈地鼓勵著。

“爺爺沒瞭,你……”王旭又不說瞭,眼中充滿瞭悲傷,“沒有你,我活不下去瞭!”

王旭如釋重負,終於說出來瞭:“我愛邱巖,我愛邱巖!”

三十多年過去,見慣瞭商場上的殘酷血腥,你死我活,一步步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全盤皆輸。最困難的時候,他總是想著,巖巖在看著我,我的最好的朋友、故交、老師、戰友,她一直在我的眼前鼓勵我:你站在這一片充滿英雄血性的土地上,英雄的血性戰時保傢衛國;國傢政策開放時,英雄的後代就應該成為堅韌頑強、崇尚孝義、獨領風騷、傲視天下、搏擊商場的天之驕子。

臉書上,邱巖的大眼睛時刻盯著你。

小旭,你是義烏兵、重輝公、金水爺爺、江河爸爸的後代,你應該不畏風險,敢占先機,敢愛敢恨!

黃昏的一縷陽光,照在樹屋上,四周靜靜的,一片靜謐。

駱玉珠端著一碗飯來到樹下,抬頭望去,陳江河正望著夕陽發呆,眼角掛著淚痕。

駱玉珠一見,就氣不打一處來:“老頭子,你午飯都沒吃;再不下來吃晚飯,我就把飯扔上來瞭。”

陳江河往下瞄一眼,訴說道:“巖巖連學費斷供也不跟我們說瞭!玉珠,我吃不下,我早就發現她與我們保持距離瞭,可我總是以為自己生意忙,一直沒有與巖巖拉近關系。”

玉珠解釋說:“江河,那時候,我們連續遭遇變故,也許她以為……你別說,我也是太寵愛幹女兒瞭!我不忍心邱大哥的骨肉受到任何傷害,不忍心看到她難過。”

陳江河輕聲說:“我也不想讓她重復你我小時候的經歷。”

“可是她偏偏對我們隻報喜,不報憂。”駱玉珠安慰說,“小旭去美國瞭,陪巖巖辭職拿東西,我們很快就可以照顧她瞭。”

陳江河回憶說:“我要好好地檢討自己,我曾經是一個被人丟棄不要的棄兒。好兄弟邱英傑走後,我很想像別的父親一樣寵愛邱巖。我是在向老天爺挑戰:兄弟,看,我是不會冷血動物一樣對待我的幹女兒的。”

“其實,你這種愛是一種補償,補償你小時候的感情空缺,補償你對兄弟死亡的悲痛的感情。”

陳江河帶著哭腔:“玉珠,回來就不許她走瞭。這幾年巖巖受苦瞭,這個懂事的女孩啊。她想自己養活自己啊,哪有這麼容易啊。斯坦福的學費是六萬六千美元,相當於人民幣四十五萬元,巖巖的導師調走後,她的獎學金便沒瞭,後來幾年她把自己看成瞭名正言順的孤兒瞭。”

陳江河心痛地說:“上大學時,她就爭取獎學金、貸學金、社會助學金、特困生補助和勤工儉學。她爭取獎學金,不要特困生補助。在斯坦福讀研究生時,邱巖參加瞭勤工儉學:做傢教、賣報、散發宣傳資料、送貨、營銷;做廣告企劃、設計,參加學校流動教室清掃、食堂清潔工、圖書館管理員、廁所保潔員等工作。”

駱玉珠嘟囔:“江河,你也別懲罰自己瞭,你要懺悔,你也得活到她轉來啊,你快下來,餓死瞭就太可惜瞭。”

陳江河緊蹙眉宇,搖頭不語。駱玉珠仰天長嘆:“說你這人怎麼越老眼睛孔越淺,要麼搭把手,將我也拉上去,我陪你一起哭。”

陳江河死活不承認自己哭過,隻說是替邱大哥難過,然而話音未落,眼淚嘩啦一下不聽使喚淌瞭出來,這個隱形富豪竟跟受瞭大委屈的小孩一樣放聲慟哭,哭得連老天爺都要陪他落淚。

“如今,巖巖連生重病也瞞著我們,我成瞭什麼東西瞭,你讓我怎麼對得起邱大哥?”

駱玉珠眼圈也是一紅,靠在樹上坐下來懊悔:“我心裡急於想讓她成為我兒媳婦,會不會刺激過她?”

陳江河自責道:“巖巖回來,我倆得好好說一說。”

駱玉珠想把飯放在筐裡,用滑輪拉上去,叫陳江河吃飽瞭飯,自己跟她去說。

陳江河主動從樹屋下來,眼圈都紅瞭。還真是餓瞭,陳江河拿過飯碗,張嘴就吃,他又痛悔地說開瞭:“那一年,當我出差美國找到她,當我捧起她粗糙的手掌時,我深深地責備自己,恨不得打自己耳光。她外表溫柔美麗、賢惠善良,內心勇敢堅強、細心體貼。她太懂事瞭。她看到我,小鳥依人一樣圍著我,一直唱著,跳著,興奮極瞭,反而安慰我說,她現在有瞭食堂清潔工、圖書館管理員這兩份工作。勤工儉學也讓她體會到人間處處有真情,處處有感動,處處有溫暖。她珍惜眼前不易得到的一切,體會著生活帶來的異樣風景。有的同學說打工收入微薄,浪費時光,又臟又苦的,還少不瞭被質疑與嘲笑,但她卻把這一切當作上天的恩賜,還對我們隱瞞病情,生怕拖累我們,拖累小旭。

陳江河並不知道,這個時候兒子王旭正在美歐集團總部,愁苦著臉,焦急地坐在邱巖的辦公室,等待著青梅竹馬的最後選擇。

突然,走廊上傳來美國上司歇斯底裡的一陣吼聲:“為什麼?你這樣離開,會讓自己失去太多!你的職位,你的股份,你的健康……”

邱巖沉默不語,隻是低頭走著。

“我們的投資項目,馬上可以上市,你將可以分派到巨額的收益獎金。起碼百萬,甚至千萬,美麗的邱,你再等等!”

辦公室裡的王旭,趕忙起身走到門邊凝神傾聽。

走廊另一頭,一個美國員工也抱著材料駐足而聽。

邱巖歡快得像頭小鹿一般小跑過來,美國員工恭敬地叫一聲:“邱總好!”邱巖微笑著點頭示意,進辦公室後她隨手把門一關,小鳥依人般沒商量地緊緊摟住王旭的脖子。

邱巖的大眼睛脈脈含情地凝視著王旭,像是得到瞭巨大的解脫,充滿喜悅地對王旭說:“小旭,我們走吧!”王旭心裡疑惑不解—離開公司跟她的健康有什麼關系?邱巖隻是神秘兮兮地笑著,往盒子裡收拾東西,叫小旭別胡思亂想,趕快幫她收拾東西,瞭卻她馬上要回傢的心願。於是王旭與女神相視一笑,手忙腳亂地收拾起來。

飛機縮短瞭相隔萬裡的兩個國度的距離。

天上晴空萬裡,沒有一點雲彩。

義烏高鐵出站口,陳江河正領著駱玉珠、陳路、趙姐、巧姑、駱天寶等眾人,焦急地翹首等候。

“快看,來瞭來瞭!”陳路忽然叫瞭起來。

女神沒有一絲生命垂危的模樣,她帶著燦爛的笑臉一步一步飄過來,她走到瞭陳江河、駱玉珠跟前,冷不丁一下子撲進老兩口懷中,很快,駱玉珠與邱巖緊緊地牢牢地擁抱在一起,陳江河欣喜含笑,摟拍著邱巖的脊背。

“孩子,一切都過去瞭,朝前看,日子還要照樣過啊。幹爸老瞭,我希望你能過得快樂,不需要大富大貴,不需要擁有什麼樣的財富,隻要平平安安,身體健康,那就比什麼都好!”陳江河撫摸著邱巖的手慈愛地說道。邱巖盯住這位多年不見又時刻惦念的心目中的男神:幹爸,他的目光深邃犀利,他對事物具有非凡的洞察力,他的行程匆忙而穩健,他腳踏實地而又惜時如金,辦事果斷使人敬仰……幹爸你也會老嗎?

沒等邱巖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駱玉珠已經將自己手上的鐲子摘下,憐愛地戴到邱巖手腕上,駱玉珠眼裡溢出瞭母親情懷,久久地凝視著她。

與維系著一傢傳承的親人巖巖相見,這感天動地、無聲勝有聲的一幕,讓所有人掉淚。

巧姑抹著淚水,依偎在駱天寶懷中。陳路感動得不行,轉頭看哥,豎起瞭拇指。王旭回避開他的目光,團圓的滋味剛開始漫上心頭,他下決心:寧可放棄所有的一切,一定要讓巖巖活下去。

邱巖肅穆地站在義烏奇山陵園的父親墓前,雙手輕輕地劃過父親的遺像,父親邱英傑依然那麼年輕,保持著微笑……

邱巖的鼻子突然一酸,淚如泉湧。

在邱巖身後,王旭眼泛淚光靜靜註視著她。

“爸爸,我又回來看您瞭,爸爸真年輕,走的時候跟我現在差不多大。”邱巖無限傷感地哭泣一聲,雙膝一跪,額頭貼在墓碑的遺像上,緊閉雙眼,號啕大哭。

王旭往前一步,愛憐地扶住邱巖肩膀。

邱巖任由淚水橫流,心如刀絞:“爸,女兒這次是歸去來兮,回來陪你,絕不再走瞭!”

來到陳金水墓碑前,爺爺的遺像微笑著面對青山綠水。爺爺啊!您一生忠誠、樸實,為人善良、和藹。您承受的苦難太多、太多瞭。您以大愛對待親人、村人和您認識的任何人,您是一位極具慧根和靈性的雞毛換糖買賣行傢。爺爺,我這個後輩從來沒有什麼孝敬過您,感到特別慚愧,就讓我燒一炷香給您,感謝您多年來的教誨吧!

在陳金水墓碑前,在大團圓的日子裡。“沒有你哪有我”,陳江河腦子裡一遍又一遍地吼著,他在掩飾自己的痛哭流涕。

“雞毛鴨毛鵝毛換糖嘍!”

假如你不曾養育我,

給我溫暖的生活,

假如你不曾保護我,

我的命運將會是什麼!

是你撫養我長大,

陪我說第一句話……

“沒有你哪有我”,駱玉珠也跟著唱起來瞭,從來沒有這麼撕心裂肺的感覺,此時,大傢好像靜止在痛哭聲中,一個個都泣不成聲!

陳江河站在陳金水墳前久久地默哀,也算是心靈交流吧。也許,在這個世界上,陳江河是最希望能夠準確理解陳金水的人。他在自己疼愛一輩子的“雞毛”生死未卜時,在急火攻心中,帶著滿腔悲憤離開瞭這個世界。叔,我遲到瞭,我沒有以您的處世方式面對蕓蕓眾生。“忠孝節義、剛正有為”,我理解:您以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姿態,那樣從容不迫地走上瞭犧牲的道路;您是大智若愚,在沒有天然尺度的世界上,信念就是最後的尺度,您一直信任我,對我無怨無悔。

金水叔,我是陳傢的嫡系子孫,我的身上傳承著您的光芒,這個傢族也會以你為驕傲的。

叔,您是一個悲壯的狙擊手,為我擋住瞭槍林彈雨、狂風巨浪;叔,我會牢牢記住您傳承給我的三條傢訓:一是積善;二是孝親;三是教育。

您說第一等好事隻是讀書,傳承數百年的大傢無非積善,而孝親則是承上啟下以致傢族興旺的源泉。

您掩護著我沖鋒陷陣,去飽讀詩書、培養高尚道德、學會一技之長。你飽經磨難,卻期望我豐衣足食、安居樂業。叔,你是仙風道骨,我是俗骨凡胎。

站在您的面前,您的兒子我,從一個棄兒,已經成為一個有著強烈的愛國愛鄉情懷、為人剛直、不斷磨練自己的意志和能力、喜愛傳統文化、修身齊傢治國平天下的人,願您的在天之靈為我們現今的生活而感到驕傲吧。

陳江河腦子裡一遍又一遍地吼著:“雞毛鴨毛鵝毛換糖嘍!”

多麼熟悉的聲音

陪我多少年風和雨……

遠處傳來你多麼熟悉的聲音

讓我想起你多麼慈祥的心靈

這歌聲在陳江河的心中久久回蕩……

《雞毛飛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