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知道的事情,她都知道,你這些年的作為,你的師父可都看在眼裡。”
黑暗好似毫無邊界,紀雲禾背著長意在黑暗中靜靜走著,有一瞬間,她幾乎覺得他們就要這樣走到天荒地老,但這四周的黑暗終究是虛妄的,四周的氣息在黑暗中飄動,無論什麼陣法,內裡仍舊免不瞭氣息流動,除瞭十方陣那樣的大陣,順德的陣法依舊逃不脫常理。
紀雲禾從氣息來去的方向判斷五行方位,辨別生門所在。
很快,紀雲禾找到瞭方位,她背著長意往那方走去。“你看,”她對長意道,“我說這陣法困不瞭我們多久吧。”她說著,身後卻沒傳來回應的聲音,紀雲禾微微側過頭,卻見長意竟然在她肩頭昏迷瞭過去。
紀雲禾心頭一痛,長意身體的損耗太大……他身上的傷不能再耽擱瞭……
紀雲禾心頭有些急,腳步更快,卻正在此時,四周黑暗猛然一顫。紀雲禾眉頭一皺,不知道外面出現瞭什麼狀況,她立即加快步伐往生門走去。
她每踏一步,四周黑暗的顫抖便越發激烈,她尚未到生門,也未做出任何破陣之舉,這陣法的震顫必定不是來自她的舉動。是外面……是順德公主嗎?
她想毀瞭陣法將他們直接埋葬在陣法之中?
紀雲禾心頭大急。
忽然間,他們的正前方打開瞭一絲縫隙,在黑暗之中,那縫隙中透出來的光華顯得如此耀目。
光芒之中的人影紀雲禾再眼熟不過,但她沒想明白,這個人……為什麼來瞭?
“快。”林昊青在光華之中低聲催促。
紀雲禾背著長意,擦過林昊青的身側,邁步跨出黑暗。而在他們離開黑暗的那一瞬間,身後的黑暗霎時間消失。
還是在地牢之中,他們腳下踩著一個殘破的陣法,陣法尚且散發著金色的光,隻是光華頹敗,陣中的陣眼被一人一腳踏在上面,紀雲禾看著踩在陣眼上的人,道:“你怎麼來瞭?”
林昊青也上下打量瞭紀雲禾一眼,見紀雲禾沒有大礙,他神色稍緩瞭片刻,但見紀雲禾背後傷重的鮫人,他眉頭又是一皺:“先離開京師。”沒再猶豫,他引著紀雲禾便從破開的玄鐵牢籠之中走瞭出去。
而此時,在玄鐵牢籠外的墻上,順德公主身上被釘上瞭又一把劍,是林昊青的長劍,劍所釘的位置,正在順德的內丹之處。
“她死瞭嗎?”紀雲禾問。
“要殺她還得費點功夫。”林昊青在前面引路,頭也未轉道,“沒時間與她耗。”
跟著林昊青走瞭兩步,紀雲禾望著他的背影道:“你不是說今日沒人會來救我?”
林昊青沉默瞭一瞬,依舊未曾轉過頭來看她,隻道:“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死得這麼快,太可惜。”
紀雲禾勾瞭一下唇角,仰頭望著林昊青走在前面的背影,而今這境地,更比他們小時候去的花海蛇窟要危險萬倍,如今的林昊青也好似比當年的林昊青要陰狠毒辣萬倍。兜兜轉轉這麼多年,林滄瀾以為改變瞭他,林昊青也以為自己被改變瞭。但他做的選擇,還是那個在花海之中的少年會做的選擇。
“多謝……師兄。”
她與林昊青,這一生的命運都是棋子,他們都無數次想擺脫自己的身份與枷鎖,但到現在,走到瞭如今這般年紀,紀雲禾早已明白,真正解開枷鎖的辦法,並不是否認,而是負重前行。
林昊青依舊沒有給紀雲禾任何回應。
兩人帶著長意離開瞭地牢,而踏出地牢的那一瞬,前方卻傳來一道令紀雲禾心頭一凜的聲音:“兄妹情誼,甚是感人。”
地牢出口,一襲白衣的大國師靜靜地站在那裡。他的神色一如紀雲禾那六年所見一般平靜冷淡,但在現在這樣的境況下遇見他,卻是紀雲禾萬分不願的。
以前在牢裡,紀雲禾不懼死,所以也不懼他。而今紀雲禾卻有瞭牽掛的人,也有瞭害怕的事。且這個大國師針對的……恐怕就是她最牽掛的。
果不其然,大國師靜靜地道出下一句話:“鮫人留下,你們可以走。”
他一身素白,在四周臟亂的環境當中顯得那麼突兀,又那麼令人膽戰心驚。
“我拖住他。”林昊青悄聲與紀雲禾道,“你帶鮫人走。”
可未等他話音落下,大國師輕輕一抬手,手指一動,一股長風便似龍一般,呼嘯一聲,徑直撞上林昊青的胸膛,將他狠狠擊倒在地,而那風卻未曾散去,不停地吹在他身上,將他壓在地上,使她連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
大國師站在這片國土的力量巔峰數十年,林昊青在他面前與其他人或者說與其他螻蟻,並無二致。
他甚至未再將目光放在林昊青身上片刻,轉而盯向瞭紀雲禾。
紀雲禾放在身後護住長意身體的手微微一緊,幾乎是下意識地,身後九條黑色的狐尾轉瞬出現,她盯著大國師,他那一雙看似什麼情緒都沒有的眼睛裡,其實滿滿都是對這個世界的憎惡與厭倦。
“鮫人留下。”大國師對紀雲禾道,“你可以走。”
“我不會把他留下。”紀雲禾說著,忽然心生一計,她忍住心頭對此人力量最本能的恐懼,將九條尾巴收瞭起來,盯著大國師道,“若是同樣的境況,你保護著寧悉語,會拋下她自己離開嗎?”
這三個字像一根針,紮進瞭他淡漠的眼珠裡。
大國師看著紀雲禾,四周的一切都已經退遠,他隻盯著她,問:“你從何處知道這個名字的?”
“夢裡。”
“夢裡?”大國師雙眼輕輕一瞇,身形如風,下一瞬,紀雲禾便覺自己喉頭一緊,她下意識地將長意松開,長意落在一旁的地上。而不過在她眨眼的剎那,等再反應過來之時,她已經被大國師掐著脖子摁在瞭身後的青石墻壁上,大國師的力道之大,徑直讓紀雲禾撞擊的青石墻裂出瞭數條縫隙。
紀雲禾胸口一痛,一股血腥味自胸腔湧上來,卻被大國師掐在瞭喉頭上。
未帶任何法術的攻擊,簡簡單單便讓她反抗不得。她的命就如此輕易地懸在瞭大國師的五指之間。
及至此時,紀雲禾方知,什麼寒霜,什麼煉人為妖,什麼算計謀劃,在這人的絕對力量面前,都不值一提,他抬手間,便足以掌控所有人的生死……
哪怕是已經獲得瞭妖狐之力的紀雲禾也無可奈何。
“紀雲禾,”大國師眸中殺氣凜冽,“你有很多小聰明,不要玩錯瞭地方。”
紀雲禾周身的法術——不管是妖力,還是馭妖師的靈力,像是皆被剛才那一撞給撞碎瞭似的,根本無法凝聚,她隻得壓住本能的恐懼,嘴角微微顫抖著,勾瞭起來:“寧悉語……她總是穿著白色的衣服站在雲間……”
大國師瞳孔緊縮。
紀雲禾繼續道:“她說,她在世上的每一陣風中……”
正在此時,微風忽起,如絲如縷,輕輕拂過大國師的耳鬢發間,或許清風本無意,但在此時大國師的感觸當中,卻讓他不得不愣神。他指尖的力道微微松開,紀雲禾腳尖方能觸及地面。她接著道:“風知道的事情,她都知道,你這些年的作為,你的師父可都看在眼裡。”
五指松開,大國師愣怔地看著紀雲禾,目光落在她臉上,卻又好似透過她在看遙不可及的某個人。
“師父……”低吟而出的兩個字,好似能穿透數十年死寂又孤獨的歲月。
胸口的血終於從口中嗆咳出來,紀雲禾捂住胸膛,緩瞭片刻,止住咳嗽,方繼續盯著大國師,道:“青姬隻身前來殺你,是因為寧悉語帶我在夢裡看見瞭你當年做的事。”紀雲禾清晰地將這些事一字一句地告訴他。
大國師若像順德一樣,是個完全瘋狂的人,那這些話對他來說不過是一陣風,毫無傷害。但紀雲禾篤定,大國師的瘋狂是因為對一人的求而不得,他生命中所有的死結都系於一人身上。
寧悉語是他的死穴。
他的力量有多強大,執念有多深沉,過去的這個死穴,就會將他紮得有多痛。
“你設計陷害瞭寧若初,你告訴寧若初,他可以去十方陣中陪伴青姬,你卻利用他封印瞭青姬,而後十方陣又將他殺瞭。青姬得知此事,前去馭妖谷查探真相,果不其然,你看,她之前就來找你瞭。你沒弄明白吧,為何青姬如此長的時間也未有動作,卻在此時突然發難……是寧悉語……”紀雲禾微笑著看他,輕聲道,“想殺你。”
宛如天塌山崩,大國師在紀雲禾身前微微退瞭一步。
“你想讓天下給她陪葬,你想為她辦喪,但她唯一想帶走的人,隻有你。”
大國師神情恍惚,仿佛這一瞬間,人世間的所有都離他遠去瞭。
在大國師的身後,被紀雲禾放下的長意此時捂著胸口坐起瞭身。
長意轉頭,藍色的眼瞳將四周掃過,但見紀雲禾與大國師站在同一處,長意一愣,指尖冰霜之氣微微一動,寒氣在他手中化為長劍,又猛然消失,往復三次,長劍方在他手中凝聚成形。
他以寒劍指地,撐起身子,再次挺直背脊向大國師走去。
紀雲禾但見長意毫無畏懼地向自己走來,他一身的傷,氣息紊亂,施術過度的反噬幾乎要瞭他半條命,但他還是向她走來。
這樣願以命為她相搏的人,當然也值得她以命守候。
於是在長意動手之前,紀雲禾身後九條黑色的尾巴霎時間展開,妖異的黑色氣息登時鋪天蓋地,她將長意隔絕在妖氣之外。長意一怔,卻見紀雲禾手中妖氣徑直向大國師胸膛殺去!
大國師卻隻是直愣愣地看著她,並沒有任何躲避與反抗。
紀雲禾手中的妖氣重重擊中大國師的胸膛,但紀雲禾的眼瞳忽然睜大!
她……她的法術竟如同打在一團棉花上一樣,力道霎時間被分散而去,下一瞬,大國師身上光華一轉……
被紀雲禾攔在黑色妖氣之外的長意瞳孔一縮。
隻見大國師身上的光芒猛地凝聚在瞭心口,像是將紀雲禾方才打出去的那些黑色妖力全部都轉化成瞭白色的光華,眨眼間又重新凝聚在瞭他的胸口。
“雲禾……”
長意嘶啞至極的呼聲尚未來得及傳到紀雲禾耳朵裡,紀雲禾便覺得掌心猛地一痛。“護體仙印……”紀雲禾不敢置信,在大國師心口竟然有護體仙印?
大國師心口處一道反擊的力量撞上她的掌心,紀雲禾的手臂在這一瞬好似寸寸筋骨都被這道力量擊碎。
紀雲禾猛地被推開,再一次重重撞在瞭身後的青石墻上。
黑色妖氣霎時間消失,她身後的九條尾巴也消散不見,紀雲禾的身體猶如沒有骨頭一般,從墻上無力地滑下,摔倒在地,宛如已經昏死過去。
長意心緒湧動,他手中長劍徑直刺向大國師的後背。
大國師依舊絲毫沒有躲避,眼看著那長劍便要刺穿他的後背,此時,一個仿佛被血糊透全身的人斜刺裡沖出,徑直擋在大國師身前——是順德公主!
她掙脫瞭將她禁錮在墻上的劍,帶著一身的血,擋在瞭大國師身前,長意的劍沒入她的肩頭,她狠狠一咬牙,抬起手將長意的冰劍握碎。長意手中法術再起,四周的水汽凝聚為針,殺向順德與大國師。
順德立即將宛如失神的大國師往旁邊一拉,幾個縱身,避開瞭冰針,那冰針入地三分,卻在入地之後立即化為冰水消融。
順德帶著大國師落在一旁,她一身的血,污瞭大國師素潔的白袍。
“師父……師父……”順德眼神顫抖,近乎瘋狂地看著大國師,“我不會讓你死在別人手裡,我不會……”
大國師側過眼眸,看見順德疤痕仍在的臉,此時她臉上有傷也有血,看起來好不狼狽,又好似觸動瞭大國師記憶深處某個不為人知的畫面,他瞳孔微微一顫,抬起手,輕輕落在瞭順德的臉上。
大國師的手掌微涼,觸碰瞭順德的臉頰,讓順德微微一抖,眼中的瘋狂稍稍退去幾分,卻有瞭近日來從未有過的些許平靜:“師父……”
順德的這兩個字仿佛驚醒瞭大國師。他眸中的頹敗與失神消失瞭片刻。“你不是她……”
四字一出,順德公主眸中的平靜也霎時間被撕得稀碎。
大國師復而一轉頭,又看向被自己的護體仙印擊打在墻角的紀雲禾。“你也不可能見過她……”大國師微微瞇起瞭眼睛,“這麼多年都未曾有人見過她,紀雲禾亦不可能。”
長意逼開瞭兩人便拖著自己近乎僵硬的身體走到紀雲禾身邊,施術過度讓他渾身極度難受,但這些苦痛並不能阻礙他。
長意行到紀雲禾身邊,他觸碰紀雲禾的手臂,卻察覺紀雲禾受傷的那隻手綿軟無力,長意心頭疼痛不已。“紀雲禾……”他喚她的名字,聲音微抖。
紀雲禾沒有回應他。她唇角的鮮血讓長意心底一陣驚惶,仿佛又回到瞭那寂靜的湖上,他靜靜地將她沉於冰湖之中,想著此生再難相見……
未等長意心頭撕裂的疼痛持續多久,一道白色的身影向他們這方踏來,腳步前行帶來的巨大壓力讓長意猶如身在萬千重壓之下,但這壓力並不能讓他低頭,他轉頭看向大國師。
大國師神色肅殺,一步一步向紀雲禾走來,神情之間有瞭凜冽的殺意。“你不可能見過她。”大國師聲音冰冷,比北國冰霜還要刺人。
長意在萬千重壓之下,仍舊以劍拄地,站起身來,不躲不避,護在紀雲禾正前方。
四目相對,大國師輕蔑地一聲冷哼:“鮫人,你自身難保,更別想護住她。”
“護得住。”沒有廢話,隻有這擲地有聲的三個字。
大國師抬起手來,手中結印,廣袖一揮,便是萬千風化作刃,殺向長意。
長意手中冰劍一橫,冰柱平地而起,橫在長意身前,擋住風刃。大國師眉目冷凝:“強弩之末。”四字一出,他手中結印再起,光華流轉之間,風刃斬破長意身前的冰柱,迎面砍向他,卻在臨近長意面前的時候一轉方向,徑直向他身後的紀雲禾殺去。
冰藍色的眼瞳一縮,長意身形往後一撤,抱住昏迷的紀雲禾,以身為盾,硬生生地接下瞭大國師的風刃。
黑袍之上登時鮮血橫流,但血色沒入黑色的衣袍間,若不是衣衫破損,有血滴落,他人從長意的臉上連半分受傷的表情也看不出來。他隻關註瞭一眼懷裡的紀雲禾,風刃落在他身上,好似落在旁邊的石頭上一樣,無法令他有絲毫觸動,除非……落在紀雲禾身上。
而這些情緒與心思,不過隻在轉瞬之間,他確認紀雲禾沒有受傷,耳朵聽到大國師又上前一步時,他手中冰劍往面前一擲,冰柱再次展開。
“徒勞。”大國師冷冷一聲呵斥,冰柱再次被盡數斬斷,而在電光石火間,一滴血穿破冰柱,向未來得及防備的大國師射來,大國師終於微微一側身,第一次主動采取瞭防禦的動作,但當他回過頭來時,他的眉角處卻被血滴凝成的寒冰劃瞭一道淺淺的傷口。
大國師腳步微頓,任由血珠從眉角滑過他的半邊臉,滾落在地。
強弩之末的鮫人竟然能傷瞭他?
“這人世百年以來,也就你這隻妖怪尚且能看看。”大國師說著,抹掉眉角的血,他看向長意。
施術過度讓鮫人從指間開始結霜,唇齒間呼出的氣息白得令人無法忽視。他的眼瞳轉動似乎都受到瞭阻礙,緩慢且僵硬地看向大國師。
“不過,也僅僅如此瞭。”
大國師周身風聲一起,天上風雲湧動,地牢外這方寸之地的空氣霎時間凝重得讓人連呼吸都十分困難。
那身素白的衣裳在風中狂舞,他盯著長意,眼看著竟是對長意動瞭殺心,卻在忽然間,一絲清風不受他操控地穿過他的耳邊。風那麼輕,幾乎讓人察覺不到。那風卻帶動瞭一片不知是從何處而來的飛花,穿過狂風,越過他身側。
在這氣息洶湧的場景之中,那飛花飄飄,卻向紀雲禾而去。
花瓣落在紀雲禾垂在地上的指間。
而後任由四周氣息洶湧,那花瓣便再也沒有動瞭。
大國師的眼睛微微瞇起,看著紀雲禾,忽然間,纏繞飛花的那股清風好似繞上瞭紀雲禾的袖間。清風撩動她的衣袖,而後纏著她的手臂向上而去,吹動她垂下的發絲,拂動她的衣襟。
她睫羽微顫,便是在這震顫間,紀雲禾猛然睜開瞭雙眼。
一雙素來漆黑的眼瞳裡卻驀地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華,她眨瞭一下眼,長意凝視著她的眼睛,卻從那雙眼瞳裡看到瞭與往日全然不同的神色與情緒。
微風繞著紀雲禾的身體,給她支撐的力量,讓她從地上站瞭起來。
她註視著大國師,未看長意一眼。“抱歉,借用一下她的身體。”開口說話間,聲音的起伏語調也與平時全然不同。
紀雲禾好像在這轉瞬之間變成瞭另外一個人。
長意愣怔著。
如此情景……
眼見“紀雲禾”站起身來,大國師微微瞇起瞭眼睛,在他全然沒有準備的時候,紀雲禾周身氣息一動,卻絕不是妖力,而是用的馭妖師的靈力,但神奇的是,她用的卻是……與他一模一樣的法術?
空氣中的風好似被“紀雲禾”吸引瞭一樣,從大國師的身邊開始不斷地往“紀雲禾”身邊而去。
風太過猛烈,卷著塵土,畫出瞭一道道痕跡,而這些痕跡讓無形的風變得有跡可尋。
大國師與“紀雲禾”之間,似乎……是開始瞭一場關於風的爭奪之戰。
“紀雲禾”凌空站著,目光冰冷又凝肅,她盯著大國師,手中一掐訣,那空中的風便再難自持地向她而去。
而大國師在初聞“紀雲禾”周身的風聲時,便已然卸瞭三分殺氣,他震驚又不敢置信地看著“紀雲禾”。此時又見“紀雲禾”手中掐訣,那指尖的弧度,每一個動作的轉變,都讓大國師心中的震撼更加難以控制。
過去的畫面一幕幕已經在腦中浮現,那“已逝者”的容貌與聲音都在腦海中浮現。
“這裡得這麼做……”
“不可以偷懶。”
“我收的徒弟可真是聰明……”
一幕幕,一句句,猶在腦海之中徘徊,哪怕過瞭百年,再過百年,他也不會忘懷……
不用“紀雲禾”再與他在這風中對峙,他自己便已沒瞭爭鬥之心。
所有的風都落在瞭“紀雲禾”身邊,她踏在卷著塵土的風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大國師,那神情與大國師記憶中的人霎時間融合在瞭一起。
於是之前所有的否認、殺意,此時都盡數變作心尖與唇角的震顫……
“師父……”
兩個字從他口中吐出,而這兩個字對大國師而言意味著什麼,他身後的順德公主一清二楚。
順德望著“紀雲禾”,身側的手緊緊地攥成瞭拳頭。
而此時的“紀雲禾”手中印已結,沒有人看清她的身影,她轉瞬便落在大國師身前。
或許,大國師是看清瞭的,但他沒有躲,他凝視著“紀雲禾”,目光似乎已經穿透瞭她,觸及瞭她的靈魂。
大國師不躲不避,像是已經等瞭這一刻許久一般,他看著“紀雲禾”被震斷的手臂在風的幫助下再次抬瞭起來,看著她手中結印的光華,直至那光華照亮他漆黑的眼瞳,同時也照進他百年以來從未曾打開的心底深淵。
狠狠一掌,沒有半分猶豫地擊打在大國師的胸膛之上。
同樣是在他心口的位置,但結果全然不同。
大國師心口處的護體仙印剛剛開啟,光華流轉不過一瞬,便像是被阻礙瞭一樣,隻是徘徊在那受擊之處,散發著顫抖的微光。忽然間,“咔”的一聲,光華破裂,護體仙印碎瞭。
而大國師卻似什麼都沒有感受到一般,不掙紮,不反抗,隻靜靜地看著“紀雲禾”。
“你一直都在。”他想著紀雲禾先前說過的話,嘴角竟然勾瞭起來,“你一直都在。”
護體仙印開裂的縫隙越來越大,大國師唇角滲出血來,他未動,未擦,隻註視著面前的“紀雲禾”。
聽著護體仙印清脆的破裂之聲,“紀雲禾”冰冷的面容終於流露出瞭片刻的動容:“我身死之前,護你性命,予你護體仙印,不是想留你在人世,將這人世變為煉獄。”
“你想殺我,求之不得。”大國師的神色無絲毫苦痛,隨著他心口的光華在“紀雲禾”的掌下慢慢消散,他竟似釋然一般微微笑瞭起來。
他說著這話,好似已經等瞭這天許久一般。
“紀雲禾”唇角微微顫動,繞在她身上的風卻變得更加洶湧,她咬緊牙關,那所有的風都繞著她,向她掌心傳去。
風聲呼嘯間,大國師心口的護體仙印光芒越來越弱,在最後一聲破裂之響後,光華徹底消失!
護體仙印破碎,力道散於四周,摧草折木,那邊一直被大國師的法術壓制的林昊青此時終於獲得自由。他翻過身來,在地上痛苦地咳嗽。
而“紀雲禾”的眼睛在此時開始慢慢閉上,淚水懸在她的眼角,將墜未墜。大國師卻笑著看她,終於,在“紀雲禾”的眼睛將要徹底閉上時,一聲厲喝自大國師身後傳來!
“我不許!”
順德瘋狂地撲上前來,她怒吼著,在所有人都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她五指化爪,徑直從大國師的身後殺上來,似刀如刃的指甲一瞬間從背後穿透瞭大國師的身體。
鮮血登時從大國師背後湧出,大國師微微轉頭,身體裡殘留的無數靈力盡數通過順德的指甲被她吸入瞭體內。
巨大的力量瞬間湧入順德的身體裡面,讓順德的面容變得扭曲又猙獰。
她狂笑著:“哈哈哈!要殺你!隻有我可以殺你!哈哈哈哈!”
她發瘋瞭似的笑著,拼命地吸取大國師身體裡的力量!
而此時護體仙印已碎,大國師已受重創,再難推開順德,而面前的“紀雲禾”周身的風卻在慢慢地退去,“紀雲禾”的眼睛終於徹底閉上。
大國師一抬手,卻是用最後的力量將紀雲禾送到瞭長意的懷裡。
“走……”
他的話已無先前的力量,順德身上的傷口在大國師的力量湧入身體之後,都以肉眼可見的可怕速度在愈合,她轉頭,身上的青色氣息暴漲。“今日誰都別想走!”她尖厲地笑著,“你們都得死在這兒!你們都得死在這兒!從此以後這天下就是我的瞭!哈哈哈!”
長意抱著紀雲禾,施術過度令他行走也十分艱難,在鋪天蓋地的青色氣息之下,他極難再凝聚法術,哪怕禦風也是不行。
長意看瞭一眼遠處還趴在地上痛苦咳嗽的林昊青,在大國師的那一擊之下,他的身體似乎也受到瞭重創……
死局……
正是危難之際,忽然間天邊一道白色的光華劃過,從天而落,砸破順德公主以那青色光芒佈下的天羅地網,落在地上。
長意未看清來人的模樣,隻覺手臂被人一拽,下一瞬,他便看見林昊青也出現在自己身側。
來人一手一個,不過轉瞬之間,便帶著他們再次撞破順德的青光,沖上天際,徹底離開瞭順德那尖銳笑聲可以到達的地方。
幾人被救走,順德卻並不著急,她將大國師身體中最後一絲力量盡數抽取,隨後便將大國師推開。大國師踉蹌兩步,趴在地上,他已有許多年的時間未曾以這樣的角度看過大地,也未曾以這樣的角度仰望他人。
他轉頭看著順德公主,這個他因為自己的執念一手養大的女子……
因為力量的湧入,讓她的一張臉變得可怕至極,那些未曾治愈的傷疤此時被青色的氣息填滿,橫亙在她臉上,宛如樹根交錯,尤為駭人。她眼中已全然沒有瞭人性,隻餘想要殺戮的瘋狂。
她看向天際,隨手揮瞭一道力量出去,似想將逃走的幾人打下來,卻被人擋瞭回來,力道落在大國師身側,在地上劃下瞭極深的印記。
順德似乎想追,但她突然咳瞭兩聲。
她身體裡力量太多,開始相互沖撞擠壓,她痛苦地跪在地上,身體一會兒抽搐,一會兒顫抖,過瞭許久也未曾平靜。
大國師看著她,但他現在卻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瞭。
不知過瞭多久,天色已經變黑,順德好像終於將身體裡的力量都融合瞭一樣,她望瞭一眼天際,逃走的人是追不回來瞭,她轉頭看向身邊的大國師。
大國師依舊趴在地上,無法站立,他面色灰敗,那一頭青絲也在這一日之間盡數變白。
“師父。”順德公主歪著腦袋,看著地上的大國師,像是看到瞭什麼笑話一樣,“哈哈哈哈,師父,你也有在地上匍匐的一天,哈哈哈!”她笑罷,伸出手將大國師拉瞭起來,她扶著他,帶著他一步一步往地牢裡走去。
走入地牢,順德隨手推開一個牢籠,隨即將大國師丟瞭進去,她將牢門鎖上,在牢門外蹲下。
陰暗的地牢裡,隻餘一根火把還在燃燒,順德在火光跳動下盯著牢籠裡形容枯槁的大國師,時而笑,時而怒,時而又靜默,最後甚至流下淚來。
“你看看,你看看,這人世起起伏伏,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您是多麼高高在上的人啊,像是天邊的明月,從小我就隻能仰望您,但現在,您怎麼淪落到這個地步瞭呢?”
“你想要死,你以為你心中的人回來瞭,她通過紀雲禾重新回來這人世瞭是不是?她想殺你,你就想死?憑什麼!”她站起身來,“我不許!我這一生,你讓我如何,我便要如何。如今,也該你順著我瞭。”
她轉過身,影子被火光拉長,落在他身上。
“師父,你的力量給我瞭,你別擔心,我會完成你的願望,我會替你為天下辦喪。”
她微微側過頭,咧嘴一笑,那唇角像動物一樣,徑直咧到瞭耳根,詭異得宛如地獄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