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A

這是個無論男女老幼,什麼人都能接觸到網絡的時代。

有什麼東西不明白,用雅虎或谷歌就能輕松檢索出來。但很少有人知道,在同一個網絡世界裡,還存在一個名為“暗網”的黑暗世界。

像雅虎、谷歌、亞馬遜、樂天這些一般人都能看到的網絡世界,被稱為“表層網”。與之相對,通過密碼進行保護,一般人無法連接;或是由與外部不存在超鏈接的服務器管理的網絡,就被稱為“深網”。

兩者同屬一個網絡世界,隻是一般人在電腦上隻能看到表層,並不知道深處還有更為龐大的世界。這個深網世界比表層網要大上好幾倍,存儲著各種數據,從個人信息到國傢機密,什麼都有。黑客或駭客都試圖侵入深網,他們會想方設法尋找連接深網的密鑰,或是通過外接USB入侵獨立服務器,竊取機密信息。

而在深網中,又更進一步深入法外之地的世界,被稱為暗網。

這幾年來,利用網絡技術的犯罪在日本急劇增加。單獨行動的駭客、暴力集團下屬的網絡黑幫,甚至來自海外的國際網絡犯罪組織紛紛加入日本的網絡犯罪市場中。特別是以網上競拍為目標的犯罪,最近在急劇增加,每年涉案總額高達數千億日元。

那些犯罪分子全都潛伏在這個暗網世界裡。

暗網用戶大多依靠“Tor”這個軟件來行動。二〇一二年發生的一起通過電腦遠程操作完成的犯罪事件讓這個軟件廣為人知。犯人便是利用“Tor”來隱藏連接路徑,進行栽贓陷害。

“Tor”是一款特殊的軟件,可以隱匿IP地址和日志,不為人知地連接網絡。它原本是美國海軍為與間諜聯絡而開發的,換言之就是間諜使用的軟件,所以即便是國傢級別的反間諜手段都無法鎖定IP。後來軟件通過維基解密泄露出來,這一點非常諷刺。日本警方被使用“Tor”的罪犯玩弄於股掌之間,說起來也並不奇怪。

不過使用“Tor”的人並非全是間諜或犯罪分子,該軟件在研究人員中間也十分普及,一般人也能下載。

男人咀嚼著在站前便利店買的飯團,灌瞭一口瓶裝茶。就在此時,運動包裡傳出瞭手機鈴聲。

男人所有的社交活動基本都通過社交軟件和郵件解決。他也沒什麼朋友、熟人,幾乎用不上電話。而且像他這種習慣窩在傢裡的人,出門會盡量避免跟別人交談。他有很多部手機,經常使用的在口袋裡,此時響鈴的是專門用來接收信息的手機。沒人說得清這些手機是哪兒來的,說不定還有這個房間以前的主人——西野真奈美的手機呢。

男人毫不理睬不停叫喚的手機,而是操作著一臺平時不怎麼使用的電腦。

這臺電腦上安裝瞭“Tor”。

男人以前其實隻是個網癮患者,但自從安裝瞭“Tor”,就被其中潛藏的黑暗世界徹底吸引住瞭。

一般人找不到暗網入口,但隻要熟知暗語或掌握相應技術,就能在“Tor”的網絡或一些駭客管理的暗網網站中找到入口。暗網世界也存在像“2ch”一樣的論壇,男人能在上面找到無比刺激的信息。

偽造駕照和護照、販賣毒品、販賣人口、提供兒童色情服務,甚至兵器都能搞到,不管是否合法。他還曾看到有人開出一千美元的價格,承接俄羅斯境內的暗殺工作。

男人一下子就喜歡上瞭暗網。

相比現實中的大學生活,暗網世界顯然要刺激許多。

一開始,他隻是加入瞭以惡作劇為目的的駭客行動,幾次下來都沒有暴露身份,便明知違法,還是開始利用網絡進行詐騙。用於犯罪的違法軟件,以及購買軟件的比特幣,全都能在暗網裡找到。

木馬、蠕蟲、間諜軟件……他不斷嘗試著最新的、最流行的“malicious software”,也就是“惡意軟件”。

一旦知道自己不會被找到,就會有人有膽量犯法吧。法律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國傢制定的規范,在網絡這個無國境的世界,又該適用哪個國傢的法律呢?即便有人能抓到他,那想必也不是日本警察,而是FBI吧。

所以男人做事唯一的底線就是:不被抓住。

被嚴重忽視的童年經歷讓他對世間萬物都漠不關心。小時候,他很渴望母親的關愛,但在意識到無論怎麼企盼都無法得到後,他便放棄瞭期待。

情感缺乏。

心理學上是這麼稱呼他這類人的。

這類人乍一看很好相處,實際上無法對他人產生好感。他們猜疑心極強,有偷盜癖,善於說謊,可能會做出殘忍的行為,徹底毀壞人際關系。一般來說,遭到母親忽視的兒童比較容易形成這種性格,而男人覺得自己符合所有特征。

母親自殺後他一直孤獨地生活著。不過手頭有錢,長相又不賴,讓他能維持表面上的普通生活。而且在普遍比較淡薄的現代人際關系中,他這樣的性格反倒更讓人有好感。

隻有暗網裡的人讓他真正產生瞭共鳴。

在現實生活裡他是異類,但在那個世界,他這樣的隨處可見。隻需回答“Yes”或“No”,可以不帶任何感情,這讓他感到格外輕快。

在暗網裡可以輕松獲得進行犯罪的材料,像他這種技術平平的人也能利用那些東西輕松獲取錢財。剩下的便隻有罪行曝光蹲大牢,和一直不被發現,照常生活的區別瞭。

多虧瞭這個“Tor”,男人僅憑一臺電腦就能賺到大錢,並且從未遭到警方懷疑。

小時候曾被教育“上帝會把你幹的壞事都看在眼裡,將來必定會遭報應”。但也不知道那個上帝到底幹什麼去瞭,為什麼他幹瞭這麼多壞事,都沒有遭到報應呢?

隻要不被抓住,就可以為所欲為。

又傳來收到信息的提示音。男人看瞭一眼包裡的手機,是西野真奈美的父親發來的信息。剛才響起來電音的也是這部手機。

“過得好嗎?下個月是媽媽的三周年忌,你能回來嗎?”

“對不起,剛才在開會,沒法接電話。三周年忌時我正好要去國外出差,可能回不去瞭。對瞭,上回出差我買瞭爸爸喜歡的酒,這就給您寄過去。”

他回瞭一條這樣的信息。

西野真奈美的老傢在山形縣,母親早逝,父親獨自住在山形老傢中。失去伴侶,女兒又不怎麼回來,孤身一人的老男人很容易因為孤獨而染上酒癮。西野真奈美的父親就因為喝酒搞壞瞭肝臟,恐怕活不長瞭。

男人已經通過房產中介聯系瞭房東,說要退掉這間房。現在床和電視機都處理瞭,房間裡沒剩下幾件傢具,地板上空蕩蕩的。今天早上他通過手機看瞭一會兒新聞,發現警方尚未查明死者身份。但他猜測警察就要找到這裡來瞭。

他想在此之前讓別人住進來,這樣就無須擔心還留有沒擦去的指紋瞭。

而且他已經找到瞭下一個住處。

稻葉麻美傢。下次來東京時就選那位黑發美人的傢住吧。

男人關上裝有“Tor”的電腦,把它塞進運動包裡。他確認瞭好幾遍有無遺漏物品,最後鎖上大門,又從報箱口把鑰匙扔回瞭房間。理論上應該把鑰匙交到中介公司的,不過這麼做也沒什麼問題,事後告知他們就行瞭。

《隻是丟瞭手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