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真是嚇瞭一跳。剛才你走進店裡,樣子跟以前實在太不一樣瞭,我一時竟沒有認出來。”
“真是好久不見瞭。畢竟都十年瞭啊,也難怪你會認不出來。再說我以前確實土裡土氣的。”
那天中午,武井回復瞭消息,並附上一傢餐廳的地址。
“我預約瞭這傢店晚上七點的座位,期待你赴約。”
麻美提前瞭五分鐘來到店裡,武井七點準時出現瞭。他的笑容跟學生時代一樣,不過那身很合適他的高級黑西裝還是讓麻美感覺到瞭十年的歲月流逝。大學時的武井就很帥,而如今這個成熟的武井更是魅力十足。
“哪有,麻美大學時就很漂亮。你這頭黑色長發還是跟以前一樣啊,這頭長發是麻美最漂亮的地方,不管什麼時候看都特別美。當然,還有麻美本人。”
“多謝誇獎。”
麻美輕輕點瞭一下頭,努力不讓武井看到自己已經高興得合不攏嘴。那頭黑色長發伴隨著她的動作晃動起來。
“不過最近實在太危險瞭,你有這麼一頭漂亮的黑發,會不會感到害怕啊?”
“就是啊,據說今天又發現新的被害人瞭,已經是第五個瞭呢。可是,這頭發可不是一兩個月能長起來的,我又舍不得染成其他顏色。”
“也是啊。”
“真希望早點抓到兇手。”
“一點沒錯。麻美現在感覺特別成熟,好像變瞭個人。每次參加高中的同學會我都會想,女人真的會變啊。你跟上學那時相比是不是瘦瞭點兒?過去我感覺你是可愛,現在是漂亮。今天能見到你,我很高興。”
麻美又控制不住表情瞭,並為自己無法掩飾這分心情而感到羞愧。有瞭武井這句話,麻美感覺今天也算達成目的瞭。
“武井先生經常光顧這傢店嗎?”
這傢位置有些隱蔽的餐廳位於白金,是一傢完全使用有機蔬菜作為食材的自然派法式餐廳。提供糅合瞭和風的前菜和各種法國料理,餐桌上同時擺著刀叉和筷子。店內面積不大,全由滿臉笑容的女主廚一個人操持。
“也不是經常來,不過你看,這裡的料理是不是很有意思?且不論肉和魚,這裡的蔬菜也特別美味,讓我大吃一驚。而且……”武井湊到麻美耳邊笑著說,“這裡的餐品以蔬菜為主,價格不是很貴。”
麻美人生中的第一頓法餐,就是武井帶她去吃的。
當時麻美不懂餐桌禮儀,他也像現在這樣湊到耳邊告訴她:“從外向裡輪流使用刀叉就好。”
“你工作很忙吧,還是周五,耽誤你去做別的事瞭吧。”麻美假裝抱歉地問。
“那倒沒有,我在貿易公司工作,經常跟外國的公司打交道,不存在什麼時候忙的概念。而且現在跟以前不一樣瞭,在哪兒都能上網查郵件。”
“早上要特別早上班嗎?”
“證券公司會特別早,貿易公司的事務周期都比較長。比一般的公司要好一些吧。”
事實肯定不是這樣。因為此時武井顯得很慌張,麻美以前可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武井先生現在具體在做什麼工作啊?”
“麻美知道卡塔爾嗎?”
“卡塔爾?中東?”
“對,我在做卡塔爾的天然氣開發項目。”
“哇,好厲害呀。”
“這個項目我已經做瞭五年瞭,要進入那裡實在太困難,我們最終可謂不擇手段,才好不容易簽訂瞭合同。可沒想到時代會變成這樣。”武井一邊給麻美倒紅酒一邊說。
時代變成這樣?麻美點頭道謝,心裡卻疑惑不解。
“你是說恐怖分子嗎?因為當地治安變差瞭,導致開發停滯不前?”
她不由得想起曾在Facebook上看到的拿著自動手槍的恐怖分子照片。
“這也是部分原因,但關鍵在於,我們沒想到原油等資源的價格會大幅變化。因為這個,我們公司去年出現瞭幾十年不遇的赤字呢。”
武井笑得挺開朗,但麻美不知該不該跟他一起笑。
服務員恰好出現,在兩人面前擺上盛裝在白盤裡的櫻粉色龍蝦,緩解瞭麻美的尷尬。
“這是奶油焗龍蝦,使用產自佈列塔尼的龍蝦,請搭配混有科涅克白蘭地清香的奶油享用。”
“啊,真好看。”
菜品的外表實在太美瞭,看起來很好吃。白盤與櫻粉色龍蝦,以及搭配的綠色蔬菜,相得益彰。
“不如拍張照片吧。”
武井拿出手機,彎起關節突起的修長手指拍瞭張照片。
“話說回來,武井先生好像經常上Facebook啊。”
麻美也拿出瞭手機。
“嗯。因為工作上要跟外國人打交道,用Facebook很方便。把同事、留學時的好友和熟人什麼的都添加上,遇到什麼事時馬上就能找到人。說到底,貿易公司講究的就是人脈啊。”
“是啊,通過Facebook能跟在國外的朋友隨時保持聯系。”
“對,這確實是Facebook的好處。麻美是什麼時候開始玩的?”
“這個嘛,其實我以前也會上,不過直到最近才開始更新。武井君跟我大學同年級的加奈子也是Facebook好友,對吧?”
“嗯,她經常給我點贊。”
“就是加奈子教我怎麼更新Facebook動態的。沒想到我剛開始說話,就有好多‘好友申請’……”
說到這裡,麻美想起瞭加奈子的新男朋友。武井應該認識那個東大畢業的“亞斯伯格”。
“對瞭,你可能聽加奈子說過,有一個東大畢業的,也進瞭M商事,後來又辭職瞭的人,你應該也認識的。”
“啊,誰啊,是手塚嗎?”
“加奈子說那個人特別古怪。”
“那就是手塚沒錯瞭。”
“那位手塚先生是個怎樣的人呢?”
機會難得,麻美想替加奈子打聽打聽那個人,另外也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他特別聰明,隻給客戶打過一次電話就能記住號碼,隻看一眼就能指出報價的金額錯誤。總之,他經常嚇我一跳。”
“哇,他是個天才嗎?”
“嗯,或許是個天才吧,不過古怪也是真古怪。好不容易進瞭個好公司,很快就辭職瞭。辭就辭吧,他又突然想考司法考試,現在好像在神田那邊當律師呢。相比起來明明是我們公司的薪水更好啊。”
“他有女朋友嗎?”
“以前有過,不過都不長久。畢竟那個人不會討好別人,更不會說讓女孩子高興的話。話說,加奈子跟麻美怎麼突然都對手塚這麼感興趣?”
“沒什麼,我就是在Facebook上認識瞭他,想知道是個怎樣的人而已。”
“唔——”
武井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不過此人直覺很準,說不定猜到瞭什麼。
“對瞭,武井君你現在是什麼情況?”
“什麼什麼情況?”
“有女朋友嗎?”
“女朋友?”
麻美若無其事地瞥瞭一眼武井的左手無名指,至少還沒有婚戒。
“我沒女朋友。”
“又來瞭。堂堂大型商社白領,應該很受女孩子歡迎吧。”
“也沒那麼誇張啦。那麻美呢?你這麼漂亮,不可能沒有男朋友吧。準備結婚瞭嗎?”
結婚這個詞讓麻美胸口一緊。
“呃,情況比較復雜……”
麻美有點焦急,不知該如何回答,結果隻是含糊地應瞭一聲,然後強裝鎮定地拿起眼前的紅酒喝瞭一口。
“情況復雜啊。”
武井也拿起酒杯喝瞭一口,兩人突然陷入短暫的沉默。
沉默中,女大廚又送來一道菜,這次是裝在杯子裡的粉紅色甜點。
“這是用一整個白桃制成的桃子奶凍,上面點綴的是桃子雪芭和馬鞭草。”
“哇,這個好漂亮。拍照片。”
麻美說著拿出瞭手機。白桃與粉紅色雞尾酒杯非常搭,感覺已經超越瞭甜點,就像是一件藝術品。
兩人因這道甜點再次打開瞭話匣子,越聊越熱絡,旁人很難相信他們都十年沒見面瞭。
他們聊瞭聊共同的朋友的近況和大學時代的回憶,當然聊的都是美好的回憶,兩人都絕口不提十年前武井拋棄麻美的事。
麻美起身上洗手間時,武井機靈地結瞭賬。麻美提出要出自己的那份,卻被武井以“就當給我個面子吧”謝絕。
女大廚彬彬有禮地送二人走出店外。
不管是打車還是去車站,都要穿過國道走一小段路。於是兩人並肩走瞭起來。晴朗的夜空中掛著一輪滿月,清爽的風溫柔地拂過麻美微醺的臉龐。
“接下來怎麼辦呢?”武井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
麻美看瞭一眼手表,晚上十點瞭。不過明天是休息日,倒是沒必要急著回傢。
“怎麼辦?”麻美故意問道。
“唔,是直接回傢,還是找個酒吧喝一杯呢……或者……”
“或者?”麻美驚訝地看向武井。
“或者直接去酒店開房。”武井戲謔地說。
太誇張瞭。久違的武井完全成瞭社會人,言談舉止間從容瞭不少,而且老實說,比十年前更有魅力瞭。然而,喜歡玩女人這點好像一點都沒變。要是沒有這個缺點,此人恐怕是最理想的結婚對象。麻美心裡有點失望,但還是覺得該回答點什麼。
這時她又想起瞭東大畢業的“亞斯伯格”。
“我朋友加奈子說,有一次她和一個男孩子約會,結果剛第一次約會,對方就提出要去酒店開房。加奈子雖然不討厭那個人,但這也太突然瞭,她就把那個男孩教育瞭一頓。你猜當時加奈子說瞭什麼?”
“不知道。”武井似乎被難住瞭。
“成年人頭一次見面,不能馬上約對方到酒店去。”
“原來如此。”說完武井快步往前走瞭半步,不跟麻美並肩瞭。
本以為這麼說比直接拒絕要巧妙一些,莫非反倒讓他蒙羞瞭?
他在生氣嗎?麻美小心翼翼地看瞭一眼他的側臉,可是天太黑瞭,看不清表情。
“那後來那個男生有沒有問,約會多少次才能約到酒店去?”
武井這句話讓麻美驚得停下瞭腳步。武井又走瞭兩三步才停瞭下來,然後轉過身,對不知所措的麻美說:“然後她回答,差不多三次吧。”說著還豎起三根手指頭。
“你怎麼知道的?”
麻美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
“我隻是不知道手塚的女朋友就是加奈子。”武井說著,露出調皮的微笑。
最後兩人決定續攤,走進瞭附近的酒吧。
雖然很對不起加奈子,不過他們在酒吧聊東大畢業的“亞斯伯格”聊得特別起勁。麻美越聽越覺得那人實在太有意思瞭。武井說有次跟他打招呼說瞭句“好久不見”,對方竟回答說:“不,我們五天前才見過。”對他說:“下次去吃火鍋吧。”結果他一本正經地糾正:“火鍋是一種烹飪器具,本身並不能食用。”總而言之,這個人有不少奇特有趣的逸事。
據說他雖然古怪,但憑借獨特的想法和超群的記憶力,出色地完成瞭許多工作。武井也說:“他離開M商事實在太可惜瞭。”出於對加奈子的關心,聽到周圍的人並沒有拿他當玩笑,麻美自然是松瞭口氣。不過這樣一來,她反倒羨慕起加奈子瞭。
等武井喝完第三杯金湯力,麻美主動說:“再不回去就太晚瞭。”她自己也已經喝瞭兩杯金巴利橙汁,再攝取酒精從各種意義上說都很危險。
走出酒吧,武井說:“我們方向相同,不如我打車送你回去吧。”
麻美看瞭一眼手表,過十二點瞭。末班電車是幾點來著?應該能勉強趕上吧。
而就在麻美思索的時候,武井已經攔下瞭一輛出租車。
“別跟我客氣嘛。”
最後,她決定聽武井的。
盡管麻美很懷疑兩人是否真的回傢方向相同,不過她喝瞭不少酒,也不想去趕電車。
“麻煩你先開到祐天寺吧。”坐上車後武井對司機說。
“武井君住在哪裡?”
“我?我住目黑。”
“那司機師傅,麻煩你先到祐天寺,然後去目黑。”
麻美可不想讓他趁機登堂入室,便對司機囑咐瞭一句。坐在身邊的武井明顯面露不滿,但她並不理睬,而是看向車窗外。盡管已經過瞭午夜,路上還是有很多行人,便利店和高掛誇張招牌的飲食店裡似乎也有人。離沉睡尚遠的鬧市街景不斷向後流動。
每次車子一晃,武井的左肩就會碰到她。
武井繼續跟麻美開朗地聊天,對他來說,那點酒可能不算什麼,恐怕還能喝不少吧。不過麻美已有些倦意,加上車子的晃動,感覺一不小心就會睡著。不知不覺間,武井的左手已疊在瞭麻美的右手上。睡意漸濃的麻美卻連把他的手甩開的勁兒都提不起來。
“在祐天寺的什麼地方停?”
要是沒有司機的這句話,麻美可能就睡著瞭。
“啊,在前面的紅綠燈拐彎,到第二個路口停。”
不一會兒,出租車打著雙閃在路邊停下來,車門自動開啟。
“今天真是謝謝你瞭……”
麻美剛說到一半,嘴就被武井吻住瞭。
由於過於突然,麻美甚至忘記瞭反抗。
武井一隻手按著麻美的頭,另一隻手繞過肩膀扶著她的背,讓她無法動彈。接著武井試圖把舌頭伸入麻美的唇間。
麻美下意識地閉上瞭嘴。但武井並不放棄,麻美感到唇上傳來極大的壓力,原本緊閉的唇竟錯開瞭。趁麻美的雙唇一松,武井的舌頭便伸瞭進去,那種濡濕的感覺仿佛喚醒瞭麻美體內的什麼東西。
算瞭,就是親個嘴而已。
麻美已意識蒙矓,仿佛一切都無所謂瞭。
麻美一閉上眼,武井就進一步貼瞭過來,雙手抱緊瞭她。他的舌頭在麻美的口中糾纏索求,還帶著輕微的煙草味道。這個吻的滋味跟十年前一樣。
麻美的腦中突然閃過富田的臉。
富田君,對不起。
可是麻美已能感到下體傳來火熱的濕潤感。
麻美就要淪陷,雙手正要抱住武井時有什麼東西響瞭起來。她猛地回過神來,把武井推開。
原來是手機鈴聲。是誰的手機響瞭?武井可能也聽見瞭,也在找尋聲音的來源。聲音是從麻美的手提包裡傳出來的。
可能是富田。
一想到這裡,麻美就逃也似的下瞭車,擠出僵硬的笑容沖車裡的武井點點頭,然後快步走開。
麻美從包裡拿出手機,屏幕上顯示“號碼不明”。這是怎麼回事?不是富田嗎?她以前還從未見過來電顯示出現“號碼不明”的。盡管心裡疑慮,麻美還是按瞭接聽鍵。
“你好。”
聲音聽起來急促而慌張,但確實是富田。他這是喝醉瞭吧,說的話讓人莫名其妙。麻美回過頭,發現武井還透過車窗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她趕忙回過身,把手機按在耳朵上,加快腳步遠離出租車。
“喂,富田君?怎麼瞭?”
“被劫持瞭。”
“劫持?啊?我聽不清。什麼?你被人綁架瞭嗎?”
“是手機,手機。我的手機被劫持瞭。”
“手機被劫持瞭?什麼意思?”
“我的手機突然鎖上打不開瞭,上面顯示‘這部手機被我們劫持瞭,若不想被強行刪除所有資料,就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支付三萬日元’。還有一秒一秒減少的倒計時。”
“什麼?我沒聽懂。”
“都跟你說瞭啊,我的手機被劫持瞭,對方要我交三萬日元贖金。”
出租車緩慢開到麻美身側,武井還在朝她揮著手。
“什麼意思,有這種事?”
“真的,所以我隻能用公共電話打給你。”
公共電話?用公共電話打來的,所以才會顯示“號碼不明”啊。
“你是不是下載瞭什麼奇怪的應用啊?”
“怎麼可能嘛。我隻是收到瞭一封郵件,說我的手機有重大安全隱患,請馬上點擊一個鏈接,所以我就……”
手機那頭傳來富田幾乎要哭出來的聲音。
“就是這個啊,你不是才剛被人盜刷瞭信用卡嗎!”
“你現在說這些也沒用嘛。事情都已經發生瞭,你說這些話的時候時間就在倒數瞭,現在隻剩下二十三個小時瞭。你說我該怎麼辦?要老老實實地把三萬日元交給他們嗎?”
現在確實不是爭論的時候。麻美稍微冷靜下來想瞭想。
“你能保證給瞭三萬日元就能恢復原狀嗎?搞不好你給瞭錢,資料也會被刪掉。”
“這我怎麼可能知道嘛。而且信息上還說,要是不給三萬日元,就要向我手機通訊錄上的所有人傳播這個病毒。”
“啊,真的?”
“那樣的話,麻美的手機也有可能中病毒哦。”
“這可絕對不行。開什麼玩笑,別害我啊。”
“就是啊。要是被別人知道病毒是從我的手機上發出去的,肯定沒人願意跟我做朋友瞭。那倒不如老老實實交三萬日元的好。”
麻美也有同感。要是一千萬日元還另說,區區三萬日元,倒不如付瞭更穩妥。
“我真是沒辦法瞭,你說,我要支付那三萬日元嗎?”
富田似乎想馬上就把錢給瞭。
“等等,不是還有時間嘛。”
“嗯,還有二十二小時五十八分鐘。”
“富田君,你認識比較精通這方面的人嗎?”
“不認識。就算我認識,不用手機也聯系不上啊。手機打不開,通訊錄也看不瞭。”
“也對啊。”
“幸好上回把麻美的號碼記在駕駛證上瞭,我才能聯系到你……麻美認識這方面厲害的人嗎?”
有熟悉這方面的熟人嗎?
“你突然這麼問我,我也想不出來啊。”
但必須想想辦法!
“啊!”
這時電話的另一頭傳來富田的慘叫。“怎麼瞭?”
“十日元硬幣快用完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