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門的小園開始有顏色瞭。
一棵棵油綠的小蔥直挺挺指天而立,氣勢雖弱,卻也顯得倔強精神。爬山虎開始抽芽,還長出瞭兩朵微細而精致的粉色小花。樓頂的迎春花蓬勃奔放,仿佛金燦燦的飛瀑垂懸而下,不但遮住瞭二樓我房間的窗口,還把後門這面墻裝扮得春意盎然,與由下而上的爬山虎交相輝映,潑灑出一幅鮮活的“春意圖”。指甲花也從寒冬中醒來瞭,冒出瞭羞怯怯的嫩綠。青菜一蓬一蓬的,甚是奪目,在晴朗的日子裡映射著天空的藍,幽綠得不像話。大夕陽菜躲在臺階一側偷偷返青。花椒樹種瞭沒兩年,披著一身黑色的刺,不動聲色。
飯前飯後、看書間隙,我總會慣性地來後園流連一陣,看看花花草草。父母身體健康讓我格外欣慰,心也變得安靜。偶爾拿來相機隨手拍拍,還會有各種小蟲子、蝴蝶在鏡頭裡撩撥人的視線。
在這小小的地盤裡,爸媽種瞭一棵柏樹和一棵桂花樹,柏樹已有五六米高,擋住瞭二樓我房間的窗子。桂花樹不到一米,新葉被早前的老葉掌上明珠一般捧著,竟然是紅褐色的,逆著陽光看去,半透明的紅倒也好看。平時看桂花樹總覺得有點沉悶,柏樹更是如此,但父母種的,我便不提什麼意見瞭。
有天正在做飯,一陣脆鳴傳來。我從窗戶看去,柏樹濃密的枝葉晃動瞭一下,爸說:“有麻雀在我們傢樹上做窩呢,別驚動它。”說著也向紗窗外面張望,臉上掛著期待的笑意。等瞭半天,不見再有動靜,我便到屋外繞著樹想找找窩在哪兒,沒能找到悻悻作罷。回到房間,爸已經從樓上找出一堆舊照——翻看老照片是我傢的習慣,時不時便拿出這些寶貝回憶一番,講講以前的故事——我接過爸遞過來的幾張,那是二十年前全傢的合影、爸和學生們的合影,在傢裡天井照的。照片中身前身後擺瞭許多植物,都是父母的傑作。媽極愛侍弄植物,屋裡是花草,屋外是蔬菜。看著照片,時光的逆流猛地向我襲來,鼻子略略發酸。
爸左手和我一起拿著照片,略微後仰,瞇起眼睛尋找什麼,不一會兒,他指著照片某處笑起來:“你看這盆小樹,就是後門這棵柏樹嘛!”
我把照片抽過來,打開後門仔細對照。爸大笑:“傻瓜,怎麼會一樣嘛,這棵樹都三四十歲啦。”
爸背著手,透過窗戶看向天空,似乎在看他幾經風浪的過往,平和的臉龐罩著一層純潔的光彩,如此地神聖,我安安靜靜地等著聆聽他從往事中打撈的故事。出瞭一會兒神,他緩緩地說:“這棵樹是從麻尾一路跟過來的,我和你媽上山打柴時挖來,就用一個大盆來栽,後來搬到麻尾中學,就種在咱們傢門口,那會兒傢門口有個長長的花園,一直延伸到辦公室附近,都是你媽在照管,還記得不?”
我笑說:“當然記得啦,我呀,劉老三呀,唐生建呀,最喜歡在花園裡面躲貓貓瞭。”
“夏天熱的時候,大傢吃好晚飯,就拿著小板凳來我們傢門口,圍起一圈,東拉西扯的,也好玩哈?”
“對啊,大人們一人一把扇子,你還專門在大門上安瞭盞燈。”
“之前大傢都摸黑擺龍門陣,哪個也看不到哪個,怪怪的。裝個燈就好多瞭,不過蟲蟲也更多瞭。”
“哎,爸,你還記得以前總在晚上飛來的那種大大的蝴蝶不?”
“記得啊,我還幫你捉過,好多年沒看見那麼大的蝴蝶瞭。”
“那時候蝴蝶蜜蜂最多瞭,我可沒少被蜜蜂蜇,每次都手腫腫的。”
“傻瓜,誰叫你去抓人傢呢。”
說著說著就沉默下來,各自在記憶中神遊。
半天,爸緩過神來,說:“那棵柏樹啊,種在麻尾的花園裡怎麼也長不大,後來搬來獨山,我和你媽怕沒人照顧它,就用一個大大的花盆把它也運過來瞭,剛來時還是不見長。”說著指指照片,“你看,那會兒還沒你高呢!哪個曉得,蓋好房子搬到這邊來,一下種就開始長瞭,現在都這麼高啦。”正說著,媽進瞭門:“說什麼呢,這麼高興!”
“爸在跟我講這棵柏樹的歷史呢。”
“哦……怪瞭,為什麼那棵桂花樹就是長不大呢?它們是一起種的啊!”媽說著走出門,愛憐地撫著桂花樹的葉子,不知想什麼,入瞭迷。
看著他們出神的樣子,我仿佛可以遙望當年父母相伴進山打柴的身影,竟然有淚要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