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王乾坤被放瞭下來,盡管已經暈過去瞭,還是享受瞭和顏福瑞以及瓦房一樣的待遇——藤條加身,裹的幾不曾像個粽子。

司藤讓秦放在上頭看守,自己先下瞭地洞,秦放在屋裡等瞭一會,想著不如也下去看看,反正這裡不會有人來,三個人也不見得能掙脫跑瞭。

出乎意料的,地洞特別小,局促地像個大櫃子,地上有個土裡埋瞭一半的藤根,無數的藤條就從這裡抽長開去,藤根上有幾道新開的創口,紅色的“血”——用王乾坤的話說,那應該是樹液,濕潤著從創口處蔓延。

這應該就是司藤的原身瞭,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秦放陪她等瞭一會,刻意咳嗽瞭兩聲:“要麼上去,問問那幾個人?”

“你看不到嗎?”

秦放愣瞭一下,又仔細把地洞打量瞭一回:不就這麼大嗎?該看到的都看到瞭啊。

“退後。”

秦放依言往後退瞭兩步,剛一站定,藤根上下左右撼動起來,地面下方的藤條在泥土間起伏扭轉,像是地下行進的蛇,又過瞭一會,地面震動著搖晃起來,四角隱隱傳來鐵鏈的聲音,頂上和四壁漸次開裂,無數的土塊無序掉落,秦放護住頭盡量往角落裡避縮,突然間轟的一聲,腳下一空,直跌瞭下去。

幸好隻一米多落差,摔的不算深,秦放嗆咳著站起,司藤示意他:“再看。”

秦放這才發現地洞變大瞭許多:這裡原先是個大房子,有人在房子裡造瞭一個密封的小房子,巧妙的把大房子隱藏瞭起來——而剛剛那場突如其來的震動,把小房子給震塌瞭,終於讓他得窺地洞的全貌。

整個地洞像是農傢存儲蔬菜的地窖,磚紅色的墻面貼滿瞭褪色的黃色長條符紙,上面的朱砂符咒猙獰錯亂,時代久遠的關系,符咒都已經暗紅,四個角有壁掛的油燈,殘油板結發黑,已經點起來瞭,火苗忽大忽小,頗有點鬼影憧憧的感覺。

秦放看到,地窖的四個角各伸出一根臂粗的鐵鏈,末端都是巨大的鐵鉤,好像古代用刑時勾穿人琵琶骨的刑具,在地窖正中心的懸空位置勾起一個桌臺大的藤根,藤根的下半部分焦黑,正下方是個燒過的火堆,灰燼足有半米來厚。

這是當時用鐵鉤吊起來燒過嗎?如果當時鉤子上吊著的不是個藤根而是個人呢?秦放禁不住毛骨悚然,司藤走到墻邊,拈起瞭一張符紙細看,說瞭句:“武當。”

又看另一張:“崆峒洞。”

她神色這麼平靜,看到後來居然笑起來:“黃傢門的狐降,對付阿狗阿貓這種畜生的玩意兒,也用來對付我,不可笑嗎?”

說著仰天大笑,油燈的火焰隨著她的笑聲呼啦一下竄至四壁,符紙瞬間焦卷,蓽撥聲中陸續掉落,乍一看像是無數燒焦跌落的蟲子。

火勢太大,煙氣熏得秦放的眼睛都睜不開,依稀看到司藤在藤根前緩緩跪下,額頭輕輕貼瞭上去。

無數的藤條從四面八方開始,緩緩回收。

天蒙蒙亮,秦放一桶水潑醒瞭王乾坤,顏福瑞是一夜無眠,瓦房掛著淚痕打瞌睡,秦放原本要叫他,想想還是算瞭。

王乾坤愣愣的,盯著面前的司藤足有四五秒,然後猛閉眼,嘴裡默念:“幻覺!幻覺!”

顏福瑞嘆氣:“王道長,真是妖怪。我說瞭你不信,你要早信我……”

言下之意,你要早信瞭我,發動武當山的道門力量,也就沒今天這麼多事瞭。

王乾坤還在給自己催眠:“幻覺,都是幻覺,這世上沒有妖怪,都是騙術!騙術!一切都可以用科學解釋!科學解釋!”

司藤往前俯身,氣息輕輕拂在王乾坤臉上:“小道士!”

王乾坤嚇的渾身一激靈,睜大眼睛怒吼:“妖怪!不要過來!”

顏福瑞又嘆氣:“王道長,你這人怎麼說話前後不統一呢,你不是說不是妖怪嗎?”

秦放想笑,覺得這倆道士都有點缺根筋的喜感。

司藤不動,眼波真好像一潭水,越看越是深不見底,王乾坤緊張的要命,一方面堅信這世上的確沒妖怪,另一方面,真是越看她越像妖怪,這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司藤突然問他:“好看嗎?”

不得瞭!王乾坤想起瞭小時候聽過的那些美艷妖怪色誘正派道士的傳說,這該死的妖精,一直盯著他看,是想色誘他嗎?簡直癡心妄想!

他在心裡一遍遍默念自己喜歡的女明星范冰冰的名字。

司藤伸出手,把大衣的袖子往上拉瞭一點,露出藕節一樣的白皙手臂來,吩咐他:“你看。”

王乾坤大怒:“有什麼好看的!”

嘴上這麼說,眼睛還是看瞭,以那麼挑剔的目光看瞭很久,還是不得不承認真的好看,他不是賞美文人,寫不出什麼“纖纖手,拂面垂絲柳,指若削蔥根”之類的句子,就是單純的有點痛心疾首:妖怪確實是可恨,世人容易耽於皮相,有幾個能抵得住誘惑啊……

正這麼想著,目光所及,突然臉色驟變。

司藤的手,從手腕至指尖,幾乎是剎那之間全部藤化,白皙的皮膚變成瞭灰褐板結的顏色,五根纖長手指變成瞭五根藤條。

更可怖的是,她的手停在那裡不動,但手指的藤條是不斷生長的,每生出新的一段,顏色和藤質都比先前的更嫩更細些,這些藤條扭曲著拂動,很快就長到瞭王乾坤的臉邊,像是故意耍弄他,輕柔的隻在臉邊拂動,擺出的卻是一副撕碎他的架勢。

王乾坤嚇壞瞭,脖子拼命後仰,聲音都變瞭調瞭:“你幹什麼?你想幹什麼!”

司藤哈哈大笑,手腕那麼輕輕一抖,又恢復瞭人手的模樣,但是長出的藤條卻突然斷開,狠狠扒住王乾坤的臉,像是瞬間有瞭生命長瞭眼睛,逢孔必鉆,扭動著末梢從他的鼻孔、嘴巴、耳朵裡硬擠瞭進去。

司藤這一招,秦放實在是做夢都沒想到,顏福瑞徹底傻瞭,王乾坤駭極,尖叫著拼命掙紮,原本縛捆的藤條應聲而落,他原地拼命駭跳,似乎這樣能把鉆進身體裡的那些也一並抖落似的。

“小道長,你不要緊張,我們聊一聊。”

不緊張?還讓他不緊張?王乾坤氣的指向司藤的手都抖瞭:“你在我身上放蟲子,五條!五條蟲子!”

“怎麼會放五條蟲子?小道長,我們妖怪做事,不會這麼沒品。”

她語氣這麼平靜,個中親和顯而易見,王乾坤憑空生出一線希望來:“不是五條蟲子?”

“小道長不是喜歡講科學嗎,我原身白藤,放進去的是五根藤條。你有沒有剖開藤條仔細看過?再短的藤條,都是無數根木纖維組成的,如果一根木纖維就是一條蟲子,我放進去的就是千軍萬馬,五條?小道長,你太小看我瞭。”

王乾坤哆嗦著,他盯著司藤看,忽然像是想到什麼,告饒似的轉向顏福瑞:“顏道長,我沒得罪過你啊,你不要捉弄人瞭行嗎?這是魔術吧?是那種魔術吧?”

秦放起初看王乾坤他們亂瞭陣腳,隻是覺得好笑,現在見他說話時聲音都發抖,知道他是真害怕,心裡忽然怪不是滋味的,脫口叫瞭聲:“司藤!”

司藤沒理他,隻是看著王乾坤微笑:“丘山說我善絞,小道長,絞是藤的本性,說到這絞,也分兩種,一種是從外絞,比如好好一個人,我能把他絞成一根棍子……”

說到這,她看顏福瑞,顏福瑞還沒反應過來,突然覺得身上的藤索開始緊繃,一根根地往肉裡陷,很快呼吸急促,脖子和臉紅的如同漲血,舌頭都險些往外暴突瞭。

王乾坤頭皮發麻:“停,停,我知道瞭!我知道瞭!”

“還有一種,是從內絞。小道長,你們人說文用詞總喜歡誇大,什麼心如刀絞百爪撓心,誰真的被爪子撓過心啊。不過,我給你這個機會感受一下。”

她右手五根手指的指尖微微一碰,王乾坤慘呼一聲,捂著心口撲倒在地,嘶吼著到處亂滾亂撞,額頭上青筋暴起,片刻之間,身下的位置全是汗漬水跡。

瓦房被吵醒瞭,秦放眼疾手快,在他的眼睛將睜未睜時,扳住腦袋硬把他的臉轉瞭個向。

王乾坤再次掙紮著爬起來的時候,面色像死人一樣灰白,下巴上的肉一不受控,隔幾秒就突然痙攣一下,口水止不住,順著嘴角往下滴,襠下濕瞭一大塊,聽說人被電擊的時候會失禁,司藤這一下撓心,其功量不知道比電擊強瞭多少倍,估計是完勝古往今來所有的酷刑。

秦放的心理極其復雜,這兩天和司藤相處不錯,讓他有種盲目樂觀,覺得司藤勉強也能算個好人——現在終於知道是徹頭徹尾的錯覺。

可一轉念,居然又有些感激她,沒有在他身上施這種非常手段。

司藤的面色依然很平靜,還是王乾坤起初會錯意的那種親和:“既然打過招呼瞭,現在,我問你答。小道長。四道門七道洞九道街,你知道幾個?”

王乾坤愣愣如聽天書。

司藤皺瞭皺眉頭:“怎麼,還要再打個招呼?”

打招呼?她把百爪撓心稱作“打招呼”?王乾坤全身都抖瞭,他囁嚅著嘴唇哆哆嗦嗦:“我想想,我想想……”

“四道門,中國……四大道教名山,如果是這四座山上的道門,那就是……四川青城、湖北武當、江西龍虎、安徽齊雲……”

“七道洞和九道街呢?”

王乾坤繼續哆嗦:“七道洞……這個七道洞……”

他偷眼看司藤,見到她面色越來越冷,自己心底也隨之越來越涼,腦中的那根弦越來越繃不住,突然就崩潰瞭:“我真不懂啊,我不知道什麼道洞啊,我隻知道花果山有水簾洞啊,什麼大街啊,北京有王府井上海有南京路都是大街啊,逛街的大街啊……”

司藤沉吟瞭一下:“哦,那看來是真不知道。”

頓瞭頓,她吩咐王乾坤。

“這樣吧,天一亮你就出發回武當。腳程要快,藤殺12個時辰……也就是你們說的24小時發作一次,爭分奪秒的話,人會少受點罪。這位顏道長可以隨行一路照顧你,至於孩子……就留在這,以防你們不老實。”

顏福瑞哆嗦瞭一下,他懂,這叫人質。

“藤殺十天之後不治,回去求你師父,讓他盡快召齊四道門七道洞九道街的能人救你性命,如果你們道門的人沒能耐,不妨來磕頭求我,遲瞭的話……小道長,你就得去地下服侍你們的李正元老道長啦。”

她笑聲不絕,忽然又想到什麼,驀地止住。

“對瞭,告訴他們,我叫……司藤。”

《司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