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醫院的路上,秦放吩咐出租車師傅在路邊的一個鉑金鉆戒店停瞭一會,說是進去有事,出來的時候,司藤目光在他右手上瞥過,意味深長的笑瞭笑。
剛見到秦放時,他手上是帶著婚戒的,在青城,自己跟他分析瞭安蔓的事情之後不久,婚戒忽然消失瞭,是一怒之下扔瞭還是心灰意冷摘瞭,司藤沒問過。
秦放註意到司藤的目光,很不自然地把戴著婚戒的手往另一側偏瞭偏:婚戒的取與摘,對女人來說畢竟意義重大,如果安蔓真的已經不行瞭,就不要讓她帶著遺憾走吧,如果還能撐下去,於她,也是一種慰籍。
事情的最終,幸運而又不幸,幸運的是見到瞭安蔓最後一面,不幸的是,真的僅僅隻是“見面”。
安蔓的心跳很微弱,見到秦放的時候,有瞭一段較大的起伏,但很快又弱下去,她講不出話瞭,含著眼淚看秦放,呼吸面罩蒙著霧,搭在床邊輸液的手微微翕動著。
不管之前聽單志剛或氣急敗壞或泣不成聲地描述過多少次“安蔓撐不住瞭”,“安蔓就要死瞭”,親眼見到的一刻,秦放還是瞬間就控制不住瞭,他握住安蔓的手,慢慢送到唇邊,眼淚不知不覺滴下來,滑過兩人緊緊交握的手面。
不久以前,真的還隻是不久以前,他給安蔓帶上戒指的時候,是下瞭決心和她共度此生的,為什麼突然之間,走到這一步瞭呢?他犯瞭男人的通病,知道安蔓的過去之後心生芥蒂,讓單志剛暗中查她——如果自己不是那麼小氣,而是第一時間告訴安蔓自己還活著,也許安蔓就不會一心想著給他報仇,也許……也就不會死瞭……
面子,抑或伴侶的欺瞞,在生死面前,忽然間,也不是那麼重要瞭。
安蔓的目光緩緩移到那兩枚戒指上,圓潤流暢的環,熨貼地繞指一周,男人的手,女人的手。眼淚突然間奪眶而出,她想要的幸福,費盡心機得來的幸福,近在咫尺,卻沒有命去享受瞭,秦放是個好人,如果那天晚上,她選擇跟秦放坦白而不是自作聰明去找趙江龍“私瞭”,是不是一切都會有轉機……
……
心電監護儀的曲線記錄終於轉成平直,刺耳的嘀聲示警,秦放握住安蔓的手一動不動,醫生過來檢查瞭一下,說:“走瞭。”
又說:“挺不容易,都不認為能堅持這麼久的。”
醫生開始拆儀器插線,秦放還是不動,單志剛流著眼淚,開始時壓抑地哭,後來就哭出瞭聲音,兩個收拾的小護士奇怪地看瞭他一眼,出門時互相議論:“真是的,哭的那麼厲害,還以為他是死者男朋友呢。”
司藤一直坐在病房外頭的長椅上等,聽到哭聲,知道安蔓應該是去瞭,再聽到兩個小護士的對話,心裡也有些納悶,對面還站瞭兩個公安,為瞭解情況來找單志剛,因為醫生說正是“彌留”,也就先在外頭等著瞭,這個時候也開始竊竊私語:“現在知道哭瞭,眼淚水救不瞭命的,當時他要是敢站出來拼,這女的不一定死的。”
另一個說他:“算瞭算瞭,要都敢站出來拼,社會老早和諧瞭。再說瞭……”
說到這裡,他突然壓低聲音,神情說不出的怪異忐忑:”這次那種情況,你也看到瞭,那哪是……拼命拼的瞭的……”
司藤抬起眼簾瞥瞭他一眼,那人悚然一驚,像是覺得泄露瞭什麼不該說的,趕緊顧左右而言它。
單志剛被公安特別叫出來,又到公安局走瞭一趟,其實報案的時候做過筆錄,按說該說的都說瞭,單志剛有些莫名其妙:“又怎麼瞭啊?”
“兩個嫌犯,你都沒看到長什麼樣?”
“沒看到,隻聽到聲音。”這個問題,上次已經回答過瞭,有再次確認的必要嗎?
“但是,嫌犯可能知道你長什麼樣子對吧?”
單志剛想瞭想:“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打瞭急救電話之後,我跟著安蔓的擔架一起上的救護車,當時很多人圍觀,說實在的,嫌犯很可能躲在暗處看,也知道我長的什麼樣子。”
跟他談話的兩個公安對視瞭一眼,其中一個被喚作張頭兒的清瞭清嗓子:“你這幾天要多加留意,不要去偏僻的地方。適當的時候,我們也會安排人手對你進行保護……”
“為什麼啊?”單志剛不解,“怎麼是對我進行保護啊?”
“防止嫌犯報復……”
“他們殺瞭人,他們還報復?”單志剛激動瞭,“他們憑什麼報復?”
“單先生,你不要激動,”張頭也很無奈,“這種跑單幫的悍匪,不要問憑什麼,跟他們是沒有道理可講的。而且,又死瞭同伴,很可能惱羞成怒遷怒於你的。”
慢著慢著,死瞭同伴?
“他們有三個人?”
“兩個啊。”
“兩個?死瞭誰?”
張頭看起來似乎比他還驚訝:“你不知道嗎?麗縣的新聞都報瞭……哦對瞭,你跟車去醫院,後來又轉院到杭州,可能沒太關註……”
按警方的說法,結合當時的情況,死的應該是出去追趙江龍老婆賈桂芝的那個姓齊的,當時,單志剛一直以為賈桂芝是遭瞭毒手,她一個婦孺之輩,理應敵不過身強力壯的慣犯,沒想到陰差陽錯的,嫌犯反而出瞭事。
具體的情形,張頭沒有明說,隻是說一個死瞭一個在逃,但是折損瞭同伴,在逃的那個人很可能蓄意報復——這麼一來,單志剛大為忐忑,張頭再三跟他保證會全力保護他的安全,這才把他打發走瞭。
單志剛走瞭之後,張頭回到辦公區,問邊上的女警:“趙江龍的微博,查出什麼來瞭嗎?”
女警看瞭一上午微博,眼睛都看迷瞪瞭,一邊閉著眼睛做眼保健操一邊回答:“沒什麼特別的,前面三年的都翻過瞭……包括他出事之前的……要說吧,這趙江龍之前跟老婆賈桂芝的關系不冷不熱,外頭包瞭好幾個女人,後來他不是出事嗎,就是被公安查的那次,傾傢蕩產,那些外頭的女人都跑瞭,這個時候,反而是他老婆站出來,賣瞭老傢的房產地產給他還債,趙江龍是感激涕零啊,發的那條微博怎麼說來著……”
她停下眼保健操,興致勃勃翻著電腦上微博的下拉頁:“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若不各自飛,才顯難能可貴。得妻若此,夫復何求,日後必然肝腦塗地,報答發妻的恩情……這是抄瞭多少段子啊,看不出來還挺文藝……”
她咧著嘴哈哈大笑,一抬眼看到張頭狠狠瞪她,意識到自己是跑瞭題瞭,趕緊知趣住瞭口。
女人大多八卦,女警都不能免俗。
張頭又問另一個幹事:“賈桂芝怎麼樣瞭?”
“醫院躺著呢,受瞭驚嚇,去問過兩次瞭,她也說不清當時的情況……”
說到這,那個幹事忽然有些發瘆:“張頭兒,你說,會不會是……鬼啊?”
“滾你的!”張頭火瞭,“亂扯個什麼蛋,信不信扣你這個月工資?”
張頭對著部下發瞭好大一通脾氣,坐回辦公桌前時,自己反而沒底瞭。
其實,他自己心裡頭也一直有個聲音在說:會不會是……鬼啊?
對外口徑,隻說是命案,嫌犯一死一在逃,真實的情況,是沒法對外講的。
麗縣的公安給瞭一份詳盡的現場報告,還拍瞭照片。
趙江龍是在他自己傢裡被發現的,身中二十餘刀,失血過多而死,找賈桂芝費瞭一番力氣,根據走廊裡的攝像頭記錄,她逃出傢門之後,有個高高大大戴鴨舌帽的男人追瞭出來,在走廊盡頭處制住瞭賈桂芝,然後拖進瞭樓道間。
警察在樓道間的下一截樓梯上發現瞭昏迷的賈桂芝,當時現場並沒有戴鴨舌帽的那個男人,都以為是傷人後逃竄,後來有個警員又往下走瞭幾節樓梯,忽然尖聲駭叫。
張頭兒緩緩滑動鼠標,打開瞭報告裡附著的那張照片。
鴨舌帽死瞭。
他被數不清的藤條纏繞包裹如同一個人形的繭,牢牢附著在一截上階樓梯的背面,初看像是被粘上去的,仔細檢查的結果,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涼氣。
藤條是硬生生鉆進樓梯石板裡的,也就是說,藤條綁住鴨舌帽之後,藤條末梢自行鉆進堅硬的水泥裡穿插打繞綁緊——藤條的鉆孔都是曲狀,哪怕是人拿著電鉆去鉆都不可能有這樣的效果,而且他被綁的位置,人根本不可能站在樓梯上碰到,更別提手無縛雞之力的賈桂芝瞭。
好在這是個高檔小區,樓梯間也是有攝像頭的,記錄下瞭一段影像資料,而就是這段影像資料,動搖瞭很多警員的唯物主義世界觀。
影像的最初,鴨舌帽在狠狠踢打賈桂芝,然後用力拽起她的頭,似乎是要往樓梯上作致命一擊,就在這個時候……
屏幕范圍內忽然湧起黑霧,時間極短,1到2秒之後散去,不仔細看,還以為是故障黑屏,恢復之後,屏幕上隻剩下賈桂芝,暈死在樓梯上。
1到2秒,隻有1到2秒。
1到2秒之後,鴨舌帽被綁在瞭往下3到4截處的上階樓梯背面,全身裹纏著藤條,藤條如針腳細密的線,一圈圈硬生生鉆進水泥板裡。
1到2秒,誰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做完這一切?難不成,真是……鬼?
張頭兒激靈靈打瞭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