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特護病房確實是沒必要瞭,反正,再怎麼“特護”,秦放的情況也不會好起來,同樣的,也不會更糟。

秦放被接回瞭傢,顏福瑞順理成章地留下來“照顧”他,其實,也談不上照顧,秦放或許是有史以來最輕省的病人瞭,不用吃也不用喝,唯一的存在感就是若有若無的那一口氣。

司藤小姐說瞭,妖力隻能在妖之間流轉,所以她拿瞭沈銀燈的妖力之後,隻能讓渡給白英,她的妖力不能給秦放,但是白英的妖力卻可以。

道理很簡單,不用解釋顏福瑞也明白:秦放是白英的後代啊。

秦放的骨頭是碎瞭,臟器也受損嚴重,但是沒關系,一旦妖力入體,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該黏合的黏合,該填補的填補。

如此一想,妖力也真是個萬用劑,勝過醫學上一切的靈丹妙藥。

客廳的電話響瞭,是門衛打來的,語氣頗為警惕:“有兩個道士,是你們傢的訪客嗎?”

顏福瑞嗯瞭一聲,揣上門卡出去接,臨出門時,猶豫著要不要跟司藤說一聲:透過書房半開的門,司藤小姐看書看的正入神……算瞭,接來瞭再說也是一樣的。

快走到大門口時,終於看見瞭那兩個熟人,蒼鴻觀主和王乾坤。

蒼鴻觀主似乎更蒼老些瞭,畢竟年歲擺在哪裡,舟車勞頓的頗耗精神,王乾坤則很是憤憤不平,橫豎他跟顏福瑞也熟,說話也不用忌諱:“就知道妖怪說話是不講信用的,說好的以後藤殺都不會發作,現在又拿藤殺來威脅人!”

顏福瑞下意識頂瞭句:“那我們也不想的啊!”

王乾坤看鬼一樣看他:“我們?顏福瑞,你跟誰是我們?你還有沒有立場瞭?你可是丘山道長的徒弟!”

顏福瑞悻悻的:所以他這輩子最討厭文化人瞭,仗著肚裡有二兩墨水就來抓他語病,還升格到立場瞭!

蒼鴻觀主示意王乾坤收斂些,不過到底是不放心,還是想先從顏福瑞這裡套些話:“顏道長,司藤小姐忽然叫我們來,是不是又要對道門不利啊?”

顏福瑞悶悶回瞭句:“見到瞭就知道瞭。”

秦放的書房很大,書桌也氣派,主人傢往書桌後頭一坐,頗給人以壓迫感,訪客的坐席就頗為局促,縮手縮腳,一不留神還以為是受審的。

蒼鴻觀主和王乾坤就在訪客的坐席坐下,間或不安地抬眼打量司藤,和上次見面相比,這個司藤似乎更陰鬱更深不可測……簡言之,更像妖怪就對瞭。

司藤單刀直入,省略瞭所有寒暄:“老觀主,想從你這打聽件事,老觀主務必好好的、認真去想。”

話中的威脅意味不言而喻,當真是一開場就烏雲壓頂,蒼鴻觀主心裡嘆瞭口氣,來都來瞭,還能怎麼著,姑且聽她說下去吧。

“當年我東逃,自問躲的也算隱秘,路線七拐八拐,就算是追蹤的好手也不難甩掉,但是,丘山永遠找得到我。”

說到這,她微笑,身子傾向桌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蒼鴻觀主:“什麼原因?”

蒼鴻觀主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又提醒他:“不要騙我,我知道你們道門,一定有追蹤妖怪的獨到法門。”

有嗎?怎麼可能有嘛,王乾坤心裡直犯嘀咕,無意間瞥到蒼鴻觀主,忽然發現他的臉色不像想像的那般不屑一顧,心裡不覺咯噔瞭一聲,下意識坐直:“師父,真的有……嗎?”

蒼鴻觀主的眼神有些飄忽,他皺著眉頭,似乎在極力回想著什麼,半晌略有些遲疑的開口:“我記得當年和師父、黃傢婆還有丘山道長去鎮殺……你的時候,丘山道長的手裡,提瞭一盞燈。”

後來他問師父李正元道長,師父說,那是八卦黃泥燈。

從哪來的,不知道,像是傢裡的那種老物件,久遠的不知道來歷,一出生,一睜眼,就已經懶洋洋斜在犄角旮旯的角落裡瞭,市面上也再也買不到。

看上去很不起眼,粗糙的黃泥燈坯,靠下的地方有個方便手持的凹槽,頂上鑲著個八卦式樣的銅片,銅片中央是一截燈芯,整個燈沒有燈油,但是奇怪的,火柴梗子劃燃瞭去點,卻總能點著,焰頭直直向天,紋絲不動,像個身材板正的人。

蒼鴻觀主看司藤:“司藤小姐聽過或者見過這樣的燈嗎?”

司藤反問他:“不是你師父的?”

蒼鴻觀主搖頭,那之前和之後,他都再沒見過這樣的燈瞭。

司藤沉吟瞭一下,她在丘山身邊也有些年頭,確認這東西不屬於丘山,不是丘山,也不是李正元的,難道……是黃傢門的?

她不動聲色:“然後呢,怎麼說?”

然後?

他記得有幾次,看到丘山道長拿瞭什麼東西往火頭上湊,點燃的瞬間,火頭會突然彎下,遙遙地指個向。

再後來,他被鎮殺而死的司藤嚇的整宿整宿睡不著覺的時候,師父李正元道長會給他講故事,講道門各種各樣的稀奇玩意兒,其間就提到過這八卦黃泥燈。

據說,這世上所有的八卦黃泥燈,都是同一批做出來的,那時候,天下分九州,九州之土,混瞭五湖四海的水,攪成泥漿,又用五嶽之上生長的各種木料作柴火,燒上個三天三夜,燒出瞭八卦黃泥燈的燈坯來,這燈坯就此有瞭靈性,那焰頭就是它的鼻子。

蒼鴻觀主記得師父李正元道長當時還逗他說,這焰頭可比狗鼻子靈呢。

說完瞭,也不知道這答復她是否滿意,正忐忑間,司藤問瞭句:“九道街居首的黃門,現在在哪?”

“當年黃門的黃玉隨丘山道長入蜀,住在成都老街。兩千年初的時候,黃傢後人起瞭黃玉的骨灰回徽州定居瞭,黃門技法一向傳女不傳男,第三代沒有女孫,算是將絕瞭。不過黃玉的女兒還在,叫黃翠蘭,八十出頭,癱瘓得有十年瞭……”

蒼鴻觀主答的順口,一時也沒多想,直到此時才反應過來,戛然住瞭口,頗有些警惕地看司藤: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又說起黃門?人傢老太太一把年紀瞭,這司藤小姐可別起意去尋老人傢的麻煩才好。

“這八卦黃泥燈,應該是黃傢的東西。老觀主,你是武當的觀主,面子大,就勞煩你跑一趟,去向黃老太太借上一借。”

這一出還真在蒼鴻觀主意料之外,他愣瞭一下,口齒都有些不清楚瞭:“那……那也不一定是黃傢的東西……”

“當年黃玉同行,八卦黃泥燈既不是李正元的,也不是丘山的,最大的可能就是黃傢的。再說瞭,九道街各有法器,潘祈年是寶葫蘆,柳金頂有金錢劍,白金的祖父都有一柄檀木扇骨的收妖扇,黃傢有什麼,倒一直撲朔迷離。”

“我聽說當年黃傢白天不做生意,日暮時出攤,黃傢婆婆推著四輪板車,車上擱一盞油燈一路出街,好事者跟著跟著就失瞭蹤跡,又說每到半夜三更,那深山口、密林東,隻要是黃傢婆婆賣餅的地方,總能收到妖怪——她有那麼靈的鼻子嗎,怎麼就那麼篤定妖怪在哪呢?莫非是……八卦黃泥燈一路給她指向?”

這……

聽來居然十分有理,蒼鴻觀主被她一席話說的啞口無言,司藤笑起來,身子朝椅背上靠瞭靠:“既然黃翠蘭受瞭衣缽,必然會百般珍視黃玉留下的東西,不會像白金一傢那麼有眼無珠,好好的收妖扇拿來扇涼打蚊子——勞煩老觀主這一趟瞭。”

伶牙俐齒,句句找不到破綻,蒼鴻觀主被她堵的說不出話來,一時間痰急上湧,捂住胸口大聲咳嗽起來,王乾坤趕緊過去給蒼鴻觀主拍背:“我師父身體不好,怎麼能跑來跑去的?要不我去吧,我去……”

司藤笑的極美,眼波中透著幾分妖媚:“那不行,小道士,我留你有用呢。”

什麼意思?王乾坤剎那間就恐慌瞭,這個時候,即便蒼鴻觀主要被拽去江邊扛麻袋他也無心去管瞭:這女妖什麼意思?那種不懷好意的勾引眼神是什麼意思???

顏福瑞送完蒼鴻觀主回來,隻見到司藤一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奇瞭,王乾坤呢?不是說留他有用嗎?顏福瑞心裡奇怪,一雙眼睛滴溜溜四下去看,不留神和司藤的目光撞瞭個正著。

“有事?”

“沒……沒……有事。”顏福瑞忽然想起瞭什麼,“司藤小姐,你是妖怪,你都找不到白英嗎?一定要那個什麼黃泥的燈?”

“白英披瞭人皮,斂瞭妖氣,即便她現在從我面前走過去,她不說,我也不可能知道她就是白英。”

顏福瑞情急:“但是我們知道她的樣子啊,實在不行,可以拿那個小姑娘的照片去找啊。”

司藤笑起來,輕聲說瞭句:“顏福瑞,你蠢嗎?她就不能換一身衣服?”

顏福瑞開始是真沒聽懂她的意思,後來慢慢緩過神來,胳膊上一根根汗毛倒豎,正心驚肉跳時,身後的書房門吱呀一聲響,嚇的他頭皮發炸,一個激靈轉過瞭身去。

好吧,面前這個人,才是真正換瞭一身衣裳。

顏福瑞目瞪口呆看穿著束腰風衣和及膝高跟長靴的王乾坤,那麼多問題滾在喉嚨口,諸如你有病啊你穿這幹什麼啊你穿瞭你也不像啊……

但是話到嘴邊,鬼使神差的,隻匯聚成瞭一句——

他盯著那雙被王乾坤的腳丫子撐的幾乎已經變瞭形的皮靴,很是實在地問瞭句:“王道長,你腳是幾碼的?”

《司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