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面前的方形光源。盯瞭太久,合上眼時,我仍能看到光在我眼瞼裡閃耀。墻壁的高處有一扇窗戶,在門的上方。偶爾,我會聽到走廊裡傳來的腳步聲。房門上的鉸鏈式觀察窗被打開,後面冒出一雙眼睛,盯著我看。幾秒後,觀察窗又被關上瞭,我隻好繼續盯著它。
我不知道現在幾點。我被迫交出瞭自己的手表、皮帶和鞋帶,換回來一張灰色的毯子,毯子摸起來像砂紙,不像羊毛。我唯一能聽到的聲音,就是隔壁牢房裡馬桶水箱的漏水聲。
自從最後幾個酒鬼來瞭之後,這裡一直很安靜。肯定是酒吧打烊之後鬧事的——還不算晚,足以讓一個人在夜間公交車上睡一覺,跟一個出租車司機打上一架,最後被抓進警車後座。我仍能聽到他一邊踢牢房門,一邊大吼“我他媽的沒有碰他”的聲音。
我的牢房有六步長,四步寬。牢房裡有一個廁所、一個水槽,還有一張雙層床鋪。四面墻上到處都是塗鴉,有畫出來的,劃出來的,鑿出來的,也有胡亂塗抹的,看得出,有人曾大膽嘗試用油漆把這些塗鴉蓋住,但於事無補。
我不知道魯伊斯去哪兒瞭。或許正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做著維護世界和平的美夢。他審訊我隻用瞭幾分鐘。當我和他說,我需要一個律師時,他勸我:“找個他媽好點的。”
我認識的大部分律師都不會在晚上這個點提供上門服務。於是,我打給瞭喬克,把他吵醒瞭。我隱約聽到電話另一頭傳來一個女人抱怨的聲音。
“你人在哪兒?”
“哈羅路警察局。”
“你在那兒幹什麼?”
“我被逮捕瞭。”
“哇哦!”也隻有喬克,在聽到別人被捕的消息時,會發出欽佩的贊嘆聲。
“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我要你打給朱莉安娜,告訴她我沒事。跟她說,我在協助警方進行調查。她知道我說的是誰。”
“為什麼不直接把真相告訴她?”
“拜托瞭,喬克,別問這麼多。我需要花點時間解決這個問題。”
打完電話後,我一直在牢房裡來回踱步。我起立,坐下,走路,坐在馬桶上。我便秘瞭,或許是神經緊張的緣故,也有可能是因為吃的藥。魯伊斯覺得,我要不就是在掩飾什麼,要不就是沒有把真相和盤托出。“後見之明”是一門精確的科學。此刻,我回想著先前的錯誤之舉,這些念頭不斷兵分多路,率領著所有疑問,在我的腦海中攻城略地。
人們常說,疏忽乃罪過。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有誰能決定,什麼是罪過,什麼不是?我知道,我隻是在語義上吹毛求疵,但人們總是凡事先行道德評判,然後倉促下結論,這種行為方式任誰都會覺得,真相必然是一樣真實、可靠的東西;真相可以被人拾起,傳閱,稱重,測量,最後得到世人的一致認可。
但真相從來就不是這樣。這個故事,如果我明天講給你聽,它就不會再是今天這個樣子。我會在為自己辯護的過程中選擇性地漏掉一些細節,並給自己的所作所為做出合理的解釋。我們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真相就是一種能從語義上被曲解的東西。
我沒認出那幅速寫上的女人是凱瑟琳。我在停屍房裡看到的那具屍體,連人樣都沒瞭,更像是一具被人肆意糟蹋過的商店櫥窗模特。我和她已有五年未見。當我確認那是她時,我立刻告訴瞭魯伊斯。是,我確實可以早點告訴他,可那時他已經知道她的名字瞭,我說不說都沒什麼區別。
沒人喜歡承認錯誤。我們都不想承認,自己應該做的事和實際做瞭的事相去甚遠。於是,我們有兩種選擇,要麼改變自己的行為,要麼改變自己的看法。我們給自己找借口,站在一個更加討喜的角度,重新界定自己的行為。在我們這一行,我們稱之為認知失調。但這在我身上不管用。我內心裡有個聲音——稱它為我的良心、靈魂或守護天使都行——一直在對我喃喃低語:“騙子,騙子,火燒褲子……”
魯伊斯說得沒錯。我這回麻煩大瞭。
我躺在狹窄的帆佈床上,彈簧抵著我的後背。
為瞭讓姐姐的新男友覺得自己是這個傢庭的一分子,我在清晨六點半把他叫到瞭警察局,不得不說,這個法子真是古怪極瞭。我認識的刑事律師沒幾個。和我打交道的,通常是政府事務律師,他們見瞭我,有些像是遇到瞭新交的摯友,有些則如臨大敵,這取決於我會在法庭上發表什麼意見。
一小時後,西蒙到瞭警察局。我們連寒暄都省瞭,我沒問候帕特裡夏,他也沒對周日午餐表示感謝。他示意我坐下,從旁邊拉來一把椅子。這是生意。
拘留室在樓下。收費休息間肯定在這附近,因為我聞到瞭咖啡的香味,還聽到瞭敲打計算機鍵盤的聲音。審訊室的窗戶上掛著百葉窗。百葉窗的簾子間透過一道道漸亮的日光。
西蒙打開公文包,拿出一個藍色的文件夾和一本碩大的律師用筆記本。望著這個集聖誕老人體格和律師風度於一身的人,我深感嘆服。
“我們要先確定一些事宜。他們想盡快開始審訊。你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
我感覺自己在快速地眨眼睛。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他以為我要招供嗎?
“我希望你能把我救出去。”我說,這句話說得有些太過唐突瞭。
他開始解釋說,根據《警察與刑事證據法》,警方有四十八小時決定是對嫌疑人提起指控,還是放他們走,除非法院準許嫌疑人提前離開。
“這麼說,我可能要在這兒待兩天?”
“對。”
“可這也太荒唐瞭!”
“你認識那個女孩嗎?”
“認識。”
“在她遇害當晚,你有沒有約她見面?”
“沒有。”
西蒙在做筆記。他傾向筆記本,草草記下要點,給幾個詞下面畫線。
“這就好辦瞭,又是那種不用動腦子的案子,”他說,“你隻要能提供證據,證明自己十一月十三日當天不在犯罪現場就行。”
“我證明不瞭。”
西蒙疲憊地看瞭我一眼,他的神情就像是一個沒有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老師。接著,他拍掉西裝袖子上的一點小絨毛,仿佛這個問題不值一提。他忽然站瞭起來,敲瞭兩下門,示意他已經問完瞭。
“就沒瞭嗎?”
“對。”
“你不打算問問我,我有沒有殺瞭她嗎?”
他茫然不解地望著我。“你有什麼要辯解的,留給陪審團吧。祈禱不會走到那一步吧。”
門在他身後關上,可他留下的東西——失落、坦誠,以及須後水的香氣——仍彌漫在房間裡。五分鐘後,一位女警領著我穿過走廊,走進審訊室。這不是我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在我的職業生涯早期,我有時要充當一些受審少年的“監護人”的角色。
一張桌子和四把椅子占據瞭大半個房間。遠處的角落裡放著一臺巨大的錄音機。墻壁和窗臺上空蕩蕩的。女警立刻站到門內,視線避開瞭我。
魯伊斯來瞭,隨他而來的是一位比他高也比他年輕的警探,臉很長,一口破牙。西蒙跟在他們身後,也走進審訊室。他對我耳語道:“我碰你手肘時,你就不要說話。”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
魯伊斯坐在我對面,夾克都懶得脫。他一隻手摩挲著下巴上的胡楂。
“本次審訊為針對凱瑟琳·瑪麗·麥克佈賴德遇害一案的犯罪嫌疑人,約瑟夫·保羅·奧洛克林教授的第二次正式審訊,”他說,這是錄音裡必須出現的內容,“出席本次審訊的有,偵緝探長文森特·魯伊斯,偵緝警長約翰·基巴爾,以及奧洛克林教授的法定代理人,西蒙·科赫。時間為早上八點十四分。”
女警檢查瞭一下錄音機,確保它在正常工作。她朝魯伊斯點點頭。他把兩隻手放在桌子上,手指相扣。他盯著我,一言不發。我不得不承認,這真是一段意味深長的沉默。
“今年十一月十三日晚,你在哪裡?”
“我記不起來瞭。”
“你是否在傢和妻子一起?”
“不是。”
“所以你能回想起來的隻有這麼多嗎?”他挖苦道。
“是。”
“那天你上班瞭嗎?”
“上瞭。”
“你是什麼時候離開辦公室的?”
“我和一位醫生四點有約。”
接下來幾個問題大同小異,都是在詢問當天的具體細節。魯伊斯想逼我就范。撒謊比說真話艱難百倍,他知道,我也知道。細節是最容易說漏嘴的地方。故事編得越詳細,你就越難圓好。撒謊就像穿上一件緊身衣——它會把你束縛得越來越緊,令你越發施展不開手腳。
終於,他問起瞭凱瑟琳的事。沉默。我掃瞭一眼西蒙,他一聲不吭。審訊開始以來,他就沒說過一句話,和桌子對面那位坐得稍稍比魯伊斯靠後一點的年輕警探一樣。
“你認識凱瑟琳·麥克佈賴德嗎?”
“認識。”
“你第一次遇到她是在哪裡?”
我把有關凱瑟琳自殘和我給她進行心理輔導的事都說瞭出來,包括她是如何看似逐漸好轉,最後又是如何離開馬士登醫院的。公然討論臨床病例的感覺無比怪異。我的聲音略顯強硬,仿佛我在盡力說服他們,卻又太過刻意。
我把該說的說完,攤開掌心,示意我已經沒什麼要說的瞭。我在魯伊斯的眼睛裡望見瞭自己的面容。他還在等我繼續說下去。
“為什麼你沒有把凱瑟琳的事通報醫院高層?”
“因為我替她惋惜。我不忍心看到一個一心撲在事業上的護士丟掉工作。這麼做,又有誰能獲益?”
“這是唯一的原因嗎?”
“是的。”
“你是否和凱瑟琳·麥克佈賴德有過曖昧關系?”
“沒有。”
“你是否和她發生過性關系?”
“沒有。”
“你最後一次和她說話是什麼時候?”
“五年前。我不記得確切日期。”
“為什麼凱瑟琳會在遇害當晚給你的辦公室打電話?”
“我不知道。”
“我們手頭上的另一份電話記錄顯示,兩周前,她打瞭你辦公室的號碼兩次。”
“我無法解釋。”
“她的日記裡有你的名字。”
我聳瞭聳肩。這又是一個未解之謎。魯伊斯猛地一拍桌子,所有人都嚇瞭一跳,包括西蒙。
“你那晚見過她。”
“沒有。”
“你引誘她離開瞭大聯盟酒店。”
“沒有。”
“你折磨瞭她。”
“沒有。”
“放你媽的屁!”他爆發瞭,“你故意隱瞞瞭信息,過去三周一直在銷毀線索,誤導調查,試圖把警方對你的註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去。”
西蒙碰瞭碰我的肩膀。他希望我保持沉默。我沒有理會他。
“我根本就沒碰過她。我也根本就沒見過她。你空口無憑!”
“我要和我的客戶單獨說話。”西蒙比我更加堅決地說。
去死吧!到此為止瞭,我不會再對人彬彬有禮。“是什麼原因讓你覺得我會殺害凱瑟琳?”我吼道,“就憑她在日記本裡寫瞭我的名字,給我辦公室打瞭個電話,沒瞭,你連我的作案動機都沒有!好好幹你的活去!等你找到些有用的證據,再回來指控我吧!”
年輕的警探咧嘴一笑。我意識到,我說錯瞭些什麼。魯伊斯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個薄薄的綠色文件夾,他打開文件夾,從裡面拿出一份東西的復印件,往前一推,復印件滑到我面前。
“這是一封信,信上的日期是一九九七年四月十九日,收信人為皇傢馬士登醫院的高級護理管理人員。凱瑟琳·麥克佈賴德在信裡提出指控,控訴你在你醫院的辦公室裡性侵瞭她。她聲稱,你先催眠瞭她,之後撫摸她的胸部,還把手伸進瞭她的內褲……”
“她後來撤銷瞭指控。我和你說過瞭。”
我的椅子“砰”的一聲向後倒下,我發現,我已經站瞭起來。年輕的警探速度比我更快。他的體格與我相稱,殺氣騰騰。
魯伊斯得意揚揚。
西蒙抓住我的手臂。“奧洛克林教授……喬……我建議你先冷靜下來。”
“你沒看到他們在幹什麼嗎?他們在歪曲事實……”
“他們問的是合理的問題。”
我感到一陣恐慌傳遍全身。魯伊斯已經找到我的作案動機瞭。西蒙扶起我的椅子,幫我擺好。我茫然地盯著遠處的墻壁,身體因疲憊而麻木。我的左手在顫抖。兩位警探靜靜地盯著它。我坐瞭下來,強迫自己把手塞進兩膝之間,想讓它停止發抖。
“十一月十三日那晚你在哪裡?”
“倫敦西區。”
“有誰和你一起?”
“沒人。我喝醉瞭。那天,我收到瞭一個關乎我健康狀況的壞消息。”
這句話懸在半空,仿佛一張破碎的蛛網,尋找著可以依附的地方。西蒙率先打破沉默,解釋說,我患有帕金森病。我想讓他打住。這是我的私事。我不需要別人同情。
魯伊斯一點也沒亂陣腳。“這個疾病的癥狀包括記憶喪失嗎?”
我松瞭一大口氣,忍不住笑瞭起來。我不希望他因為知道我有病,而對我區別對待。“你到底去瞭什麼地方喝酒?”魯伊斯不依不饒。
“不同的酒吧和小酒館。”
“哪裡的酒吧和小酒館?”
“萊斯特廣場、考文特花園……”
“你能說出它們的名字嗎?”
我搖瞭搖頭。
“有人能為你的行蹤作證嗎?”
“沒有。”
“你幾點回的傢?”
“我沒回傢。”
“你在哪裡過夜?”
“我想不起來瞭。”
魯伊斯轉向西蒙。“科赫先生,能麻煩您教教您的客戶如何……”
“我的客戶跟我說得很明白,他不記得自己在哪裡過夜。他也清楚,這個事實不會改善他的處境。”
魯伊斯一臉諱莫如深的表情。他掃瞭一眼腕表,宣佈瞭現在的時間,然後關掉錄音機。審訊結束。我從一個人望向另一個人,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結束瞭嗎?
年輕的女警回到房間裡。
“車準備好瞭嗎?”魯伊斯問。
她點點頭,拉開門。魯伊斯大步走出審訊室,年輕的警探摸出一副手銬,鎖住我的手腕。西蒙表示抗議,但警探隻是遞給他一張搜查令。搜查令的兩面用大寫字母印著一個地址。我要回傢瞭。
說起童年聖誕節,最令我記憶猶新的是在聖馬克聖公會學校舉行的一場聖誕劇[1],我扮演的是劇中的三位智者之一。它之所以難忘,是因為在那場聖誕劇裡,扮演嬰兒耶穌的羅素·科克倫太過緊張,尿瞭褲子,尿還淌到瞭聖母瑪利亞的藍袍前面。扮演聖母瑪利亞的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叫珍妮·邦德,她氣得七竅生煙,一拳砸在羅素的腦袋上,還朝他的腹股溝踢瞭一腳。
觀眾看到此情此景,齊聲驚呼,但驚呼聲被羅素痛苦的號叫聲淹沒瞭。整場演出頓時亂瞭套,帷幕早早拉下。
相比臺前,幕後的鬧劇更加精彩。羅素的爸爸是個腦袋尖得跟子彈似的大塊頭警官,有時會來我們學校,給我們做道路安全的講座。他把珍妮·邦德逼到後臺角落,威脅說要以人身侵犯罪逮捕她。珍妮的爸爸大笑起來。這一笑不打緊,科克倫警官當場給他戴上瞭手銬,拽著他穿過斯塔福德街,把他押到警察局,讓他在那兒過瞭一夜。
這場聖誕劇登上瞭全國性大報。《太陽報》的頭條是:“聖母瑪利亞父親被捕。”《每日星報》的頭條則是:“嬰兒耶穌慘遭胯下一腳!”
我想起這件事是因為查莉。她會看到我戴著手銬,夾在兩個警察中間的樣子嗎?那時,她會怎麼想自己的父親?
無標識的警車從地下停車場爬上斜坡,開進日光中。西蒙坐在我旁邊,拿瞭一件大衣罩住我的頭。透過潮濕的羊毛,我依稀看到窗外閃光燈冒出的煙火,還有電視臺的燈光。我不知道外面有多少攝影記者和攝像師。我聽到瞭他們的聲音,感覺到警車加速開走瞭。
開到馬裡波恩路時,車流變得像蝸牛般緩慢。路過的行人都放慢腳步,往我們這兒張望。我篤定無疑,他們看的是我——好奇我是誰,為什麼我會坐在警車的後座。
“我能給我妻子打個電話嗎?”我問。
“不能。”
“她不知道我們要來。”
“不知道就不知道。”
“但她不知道我被捕瞭。”
“誰叫你不早點跟她坦白。”
我突然想起我的辦公室。今天,我還有病人要接待。我要重新安排日程。“我能打給我的秘書嗎?”
魯伊斯轉過身,回頭瞥瞭一眼。“我們還要去你的辦公室搜查。”
我想反駁,但西蒙碰瞭碰我的手肘。“這是必須走的程序。”他低聲道,試圖安慰我。
三輛警車組成的車隊停在我們傢門口的路上,堵住瞭兩邊的街道。一扇扇車門猛然打開,警探們迅速集合,有幾個抄一旁小徑進瞭後花園。
來前門應門的是朱莉安娜。她戴著粉色的橡膠手套,抬手把劉海撩到一邊,劉海上沾瞭一小塊泡沫。一個警探向她出示瞭搜查令。她沒看,因為她的目光早已落在我的身上,根本無法移開。她看到瞭手銬,看到瞭我臉上的表情。她雙目睜大,眼神裡隻有震驚和不解。
“別讓查莉出來!”我喊道。
我望著魯伊斯,苦苦地哀求:“不要讓我的女兒看到我這副樣子。求求你。”
他的眼睛裡沒有任何感情,但他把手伸進夾克口袋,拿出瞭手銬鑰匙。兩個警探抓住我的手。
幾個警員從朱莉安娜身旁擠瞭過去,進瞭屋,她沒有理會他們,而是抓著我問個不停:“這是怎麼回事,喬?你怎麼……”
“警方覺得凱瑟琳的死和我有牽連。”
“怎麼可能?為什麼?這太離譜瞭!你明明是在協助他們調查啊!”
樓上傳來物品掉落摔碎的聲音。朱莉安娜往樓上看瞭一眼,又轉過頭來望著我。“他們在咱們傢幹什麼?”她雙目噙淚,“你到底幹瞭什麼,喬?”
我看到查莉從起居室裡探出頭來瞄瞭一眼,朱莉安娜一轉身,她迅速把頭縮瞭回去。“待在房間裡別出來,小姑娘!”她吼道,聲音裡更多的是恐懼,而不是憤怒。
我們傢前門大開,任何經過的人都能往裡面瞅一眼,看看發生瞭什麼。我聽到樓上的櫥櫃和抽屜被人拉開,床墊被抬瞭起來,床被拖開。朱莉安娜不知所措。她想保護自己的房子免遭他人踐踏,但她最想聽到我的回答,隻可惜我無話可說。
幾位警探帶我走進廚房,魯伊斯正站在廚房裡的落地玻璃窗前,註視著花園。幾個人拿著鏟子和鋤頭,正在掘開草坪。D. J. 嘴裡叼著根煙,斜倚在查莉的秋千上。他透過煙霧望著我,好奇且無禮。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淺笑——仿佛正在看交警給保時捷開罰單。
他不情願地轉過身去,任由香煙掉進礫石裡,繼續燃燒。接著,他彎下腰,撕開暖氣片的塑料包裝。
“我們詢問瞭你的鄰居,”魯伊斯解釋道,“有人看到你在花園裡埋東西。”
“我埋的是一條凸眼金魚。”
魯伊斯迷惑不解。“你說什麼?”
這句荒唐話把朱莉安娜逗笑瞭。我們仿佛置身於一出蒙提·派森[2]的小品之中。
“他埋的是查莉的金魚,”她說,“就在李子樹底下,和哈羅德倉鼠葬在一起。”
站在我們身後的幾個警探忍俊不禁。魯伊斯陰著臉。我知道我不應該挑釁他,但放聲大笑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妙瞭。
[1]指在聖誕節由兒童表演的耶穌誕生劇。耶穌在馬廄裡降生,三位智者受伯利恒之星的引領,找到瞭耶穌。
[2]英國著名的六人喜劇團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