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等到與勞厄茲會面的時候,格雷厄姆令佈隆和克勞福德著實吃瞭一驚。他看起來很情願地迎上勞厄茲,而且露出友善的神情,盡管他藍色眼睛發出的是冷冷的光。

進入聯邦調查局總部使勞厄茲的舉止有所收斂。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表現得很禮貌,而且使用他的設備時又迅速,又盡量小聲。

格雷厄姆隻有一次對勞厄茲說不:他斷然拒絕讓勞厄茲看利茲太太的日記以及兩個傢庭的任何私人信件。

在采訪開始的時候,他回答勞厄茲問題顯得語調很平和。兩個人手上都有佈隆博士提供的提綱。他們的問題和答案有很多處都是在事先準備的基礎上轉述的。

亞蘭·佈隆發現密謀激怒某個人很困難。最後他不得不把他對“牙仙”的觀點拋出來瞭事。其他人則像空手道學生上解剖課一樣聽他講。

佈隆博士說“牙仙”的行為和來信暗示著他有妄想癥,這種癥狀是對不可忍受的不滿足感的一種補償。他敲碎鏡子的行為把這種不滿足感與他的相貌聯在瞭一起。

兇手對“牙仙”這個稱呼的反對集中在帶有同性戀含義的詞“仙”。佈隆認為他有一個潛意識的同性戀情結,一種害怕成為同性戀的強烈的恐懼。佈隆博士的這個觀點被一項在利茲傢的怪異的發現所證實:折疊的痕跡和血跡,證明“牙仙”在利茲先生死亡以後給他穿上瞭褲衩。佈隆博士認為他這麼做是為瞭強調他對利茲先生不感興趣。

這位精神分析學傢還論述瞭早期的施虐狂身上攻擊和性欲的緊密的聯系。

那些野蠻的攻擊行為都是針對婦女的,而當著整個傢庭的面施暴則明顯是針對一個母性成員。佈隆在屋子裡踱來踱去,自言自語似的稱“牙仙”是個“夢魘下的孩子”。克勞福德的眼皮在佈隆富有激情的陳詞中耷拉下來。

在勞厄茲的采訪中,格雷厄姆的言辭的尖刻是沒有其他聯邦調查員願意效仿的。而通常情況下沒有媒體會在引用如此尖刻的言辭以後透露說話人的姓名。

格雷厄姆表示他預見到“牙仙”長得奇醜無比,而且陽痿。他還故意做出錯誤判斷說兇手曾對男性遇害者施加性暴力。格雷厄姆說“牙仙”毫無疑問是認識他的人的笑料,而且是一個亂倫傢庭的產物。

格雷厄姆強調“牙仙”顯然沒有漢尼拔·萊克特高明。他保證會把隨著調查工作的深入而獲得的材料和思考都提供給《國民閑話報》。許多執法人員不同意他的見解,但是,他說,隻要他主持“牙仙”案,《國民閑話報》就可以放心地從他這裡得到第一手材料。

勞厄茲拍瞭很多照片。

最重要的一張是在格雷厄姆“華盛頓的藏身之所”拍的,這是一套他借用的公寓,他會一直住在這裡“直到他捉住‘牙仙’”。這裡是惟一的一處能讓他在食人狂的氛圍中“找到一絲安寧”的住所。

照片上格雷厄姆穿著睡袍坐在桌前,研究案卷到深夜。他在默默地對變態的“牙仙”做一個“藝術傢的構思”。

照片上透過他身後的窗能看到國會山的圓頂。最重要的是,在玻璃窗的左下角,街對面的一傢人們熟知的酒店的招牌依稀可見。

“牙仙”能根據照片找到這套公寓,如果他想的話。

在總部裡格雷厄姆站在一個大型的光譜儀前照瞭一張照片。這跟案子毫無關系,可勞厄茲認為這樣照的效果很好。

格雷厄姆居然同意在采訪的時候和勞厄茲一起合影。他們是在武器及裝備工具科的大大小小的槍支陳列架前拍的照片。勞厄茲手裡拿著與“牙仙”用的相同的九毫米口徑自動手槍。格雷厄姆指著一個自制的消音器,形狀模仿的是電視天線桿。

佈隆驚奇地看到就在克勞福德按動快門前的一剎那,格雷厄姆把一隻手友愛地搭在勞厄茲的肩膀上。

他們計劃把采訪內容和照片刊載在第二天的《國民閑話報》上,星期一,8月11日。在得到需要的材料以後,勞厄茲回到芝加哥。他說他想親自監督排版,並和克勞福德約好周二下午在離設計的埋伏處五個街區以外的一個地方見面。

從周二開始,《國民閑話報》在全國都有發售,兩處埋伏的地方就做好準備迎接這個惡魔。

格雷厄姆每天晚上都會去那個報紙上登的他的“臨時住所”。

在同一期的《國民閑話報》上還有一條密碼處理過的信息,邀請“牙仙”到安娜波利斯的一個郵筒那裡會面,這個地點二十四小時有人盯防。如果他對郵筒表示懷疑,也許認定抓他的兵力都集中在那裡,這樣格雷厄姆就會成為首選的攻擊目標,這是聯邦調查局的邏輯。

佛羅裡達方面在舒格羅夫安瞭一個監視器。

在捕手當中開始出現不滿的情緒——因為兩處埋伏的地點占用瞭大量的本該在其他地方使用的人力,而格雷厄姆每晚在埋伏處的露面也影響他在華盛頓的正常工作。

盡管克勞福德的理性判斷告訴他這是現有條件下最好的對策,可這個程序對於他以往的辦案風格來說還是過於被動。他覺得他們這是在和自己玩遊戲,在剩下不到兩個星期的時間裡、在滿月重新升起之前的一片黑暗中玩遊戲。

周日和周一在好奇和躁動中過去瞭,分針爬得很慢,而時針跑得飛快。

斯珀根,昆蒂科特種武器和戰術部隊裝備處的負責人,在周一下午繞著公寓所在的街區轉瞭一圈。格雷厄姆在副駕駛座上,克勞福德坐在後排。

“行人流量的高峰到大約七點一刻就結束瞭,每個人在這時候都到傢準備吃飯瞭。”斯珀根說。他身材瘦而結實,頭上的棒球帽低低地壓在頭上,看起來像個內野手。“明天晚上你的車開過鐵路小旅館到這片空場的時候鳴笛告訴我們一聲,大概在八點半或者八點四十。”

他把車開進公寓的停車場。“這個場地不是最好的,可也不是最壞的。明天晚上你就把車停在這裡。我們會安排你每天晚上在不同的車位裡停車,不過會一直是這一側。這離公寓的大門有七十五碼遠。咱們走過去吧。”

斯珀根,矮矮的個子,膝向外彎曲,走在格雷厄姆和克勞福德的前頭。

他在找能得到壞投手的地方,格雷厄姆想。

“咱們步行的線路是最有可能發生情況的地方,如果真會發生的話。”這位特種武器裝備處的頭說,“你看,從你的車到公寓入口連成的直線,這條自然的路徑,正好穿過停車場的中心。這是他經過這裡擺的成排的車必須走的最長的距離。他必須走過瀝青的空地才能接近你。你的聽力怎麼樣?”

“挺棒的,”格雷厄姆說,“在這樣的停車場裡就更棒瞭。”

斯珀根想在格雷厄姆的臉上尋找一種表情,可是沒發現任何東西。

他在停車場的中心停下。“我們在調節這些街燈的瓦數,好讓帶來福槍的射手不容易瞄準。”

“你的人也一樣。”克勞福德說。

“我們的兩個人會戴斯達純夜視鏡的。”斯珀根說,“我得請你在西服外罩上噴一些光亮劑,威爾,我可不管你熱不熱。你每天晚上無一例外地要穿防彈衣,好嗎?”

“好的。”

“哪一種?”

“克福勒——什麼來著,傑克——‘昔日重來’?”

“對,‘昔日重來’。”克勞福德說。

“很有可能他會向你走過來,可能從你背後,或者他可能與你擦肩而過然後轉過身向你開槍。”斯珀根說,“他已經有七次對受害人的頭部開槍瞭,對嗎?他知道這個方法很靈。要是你給他足夠的時間瞄準,他對你也會故技重演的,所以不要給他時間。在大廳裡交給你一些東西以後,咱們就去射擊場吧。你行嗎?”

“他可以的。”克勞福德說。

斯珀根在射擊場是權威。他讓格雷厄姆在耳罩下面加上耳栓,並且從各種角度向他晃動射擊目標。他看到格雷厄姆用的不是規定的點三八口徑槍時放心地舒瞭口氣,可是他對格雷厄姆手槍裡關閉瞭氣門的槍管造成的閃光有些擔心。他們在射擊場練瞭兩個小時。格雷厄姆結束練習以後這傢夥堅持要檢查他的點四四口徑槍的槍管和槍管接口的螺釘是否依舊牢靠。

格雷厄姆沖瞭個澡,換瞭衣服,好把身上的火藥味弄幹凈。然後他開車回到海灣的住所,去和莫莉和威利度過最後一個平常的夜晚。

晚飯後他帶妻子和繼子去瞭零售店挑選瓜果,他們嬉鬧瞭好一陣。他要他們買夠所有的副食和日常用的東西——舊的《國民閑話報》還在收銀機旁的架子上,他希望莫莉不會看到明天一早出的新報紙,他不想讓她知道正在發生的一切。

她問他下星期的晚飯想吃點什麼,他隻對她說他要出差瞭,要去伯明翰。這是他頭一次真正地對她說謊,而這讓他覺得自己油滑得像用舊瞭的鈔票。

他註視著她在貨架中間走,莫莉,他漂亮的打棒球的妻子,這個女人時刻對腫塊警覺,堅持讓他和威利每三個月就做一次身體檢查;對死亡有切身體驗的她克制瞭自己對黑暗的恐懼;她深知活著就是幸運,她瞭解他們生活的價值。她讓每一分鐘都過得很充實,甚至能把分分秒秒抓在手心裡。她教他怎樣調劑生活。

派舍貝爾的禮炮聲傳進瞭陽光明媚的小店,他們兩個對視著,直到他們感受到的愉悅變得巨大得無法承受。即便在這個時刻,恐懼還是從他身邊飄忽而過,像一隻魚鷹的陰影:這樣平靜美好的生活是那樣難以持久。

莫莉把提包在兩個肩上換來換去,好像裡面的手槍的重量不止十九盎司似的。

格雷厄姆要是聽見自己對甜瓜咕噥的那句醜陋的言語也會臉紅的:“我非把那個混蛋裝進塑料口袋裡不可,我必須那麼做。”

在謊言、槍支和購物的重壓下,三個人形成瞭一列小隊,神色莊嚴。

莫莉聞出一隻老鼠的氣味。她和格雷厄姆熄燈以後就沒說話。莫莉做夢聽見沉重瘋狂的腳步聲在一個有很多更衣室的大房子裡。

《紅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