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昭和四十五年(一九七〇年)十一月

我從車窗上移開視線,抬頭看著網架。隔著網架,可以看到旅行袋的底部。這個旅行袋,父親用瞭多少年?從我懂事開始,傢裡就有這個旅行袋瞭。每當父親提著這個旅行袋出門,當天晚上就不會回傢。我和母親、弟弟、妹妹吃晚餐、洗澡、睡覺。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瞭。每次目送父親提著這個旅行袋遠去,總會有一種寂寞的、松瞭一口氣的奇妙感覺。如今,當我長大成人後,也開始使用這個旅行袋。

我看著天花板上的電風扇。因為季節的關系,目前並沒有使用。一隻蒼蠅飛過電風扇旁。我的目光追隨著慢慢飛去的蒼蠅,右手摸著小腹。我知道這個動作很不雅,但如果不這麼做,真不知道剩下的一個多小時旅程該怎麼撐下去。老實說,我很想松開裙子的腰帶,隻是我還不至於這麼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看瞭一眼手表。剛好傍晚五點。列車停靠在這個車站還不到一分鐘。

“川尻老師,你喜歡旅行嗎?”

聽到身旁的聲音,我不禁坐直瞭身體。

“喜歡。但我幾乎沒什麼旅行的經驗,上一次旅行是高中的修學旅行。”

“修學旅行去瞭哪裡?”

“京都和奈良。”

“好玩嗎?”

其實,那次我在電車上吐瞭一地,之後,同學還幫我取瞭“嘔吐尻”這個難聽的綽號,但我回答說:“對,很好玩。”

“很好。修學旅行就是為女生舉辦的。男生在上班後,經常會四處旅行,但女生結婚走入傢庭後,很少有機會出門。”

我微微探出身體。

“但今後應該是男女平等的社會。”

田所文夫校長一臉錯愕的表情。

我恍然大悟,急忙低下頭。

“對不起,我太自大瞭。”

“不,不,川尻老師,你說得沒錯。是像我這種年紀的人想法跟不上時代瞭。”

田所校長雙手拉瞭拉西裝的衣襟,露出微笑。

田所校長穿著格紋的米色西裝,即使是我,也一眼就看出那是高級品。今天,他戴瞭一條朱色的領帶。平時在學校的時候,他都戴比較素雅的領帶,這可能是他外出專用的領帶吧。我第一次看到男人戴朱色領帶。

“以後,需要像你這種對教育充滿熱忱的年輕人,我也對你抱有很大的期望。”

“我隻是剛從學校畢業的菜鳥。”我縮著肩膀說。

“好瞭,好瞭,你不用這麼緊張。這裡不是學校,我們一起好好享受這趟火車之旅。”

田所校長依然帶著微笑,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緊張的波紋從我的肩膀擴散到全身。

田所校長的圓臉上戴瞭一副黑框眼鏡。頭頂已經禿瞭,臉色紅潤,沒什麼皺紋。尖尖的耳廓令人產生一種奇怪的印象,但他臉上始終保持著親切的微笑,說話也很有技巧,散發出紳士風度。

他說他今年五十歲,和我父親同年,但和沉默寡言的嚴父相比,田所校長更現代,也更有品位。

我進這所學校才一年,對田所校長有一種敬畏。雖然他的表情很親切,但在他眼睛深處,不時散發出一種冷漠的光。我想,這應該就是校長之所以能夠成為校長的威嚴吧。

田所校長總是坐鎮職員室後方的校長室內,偶爾在適當的時候去校園內察看。每次從教室的窗戶看到校長的身影,我的胃都會縮成一團。

如今,我正和這位充滿威嚴的田所校長單獨旅行,不緊張才怪呢!

從今天早晨開始,我就食不下咽,坐上火車後,小腹好像被勒緊般疼痛不已。我從小就這樣,隻要極度緊張,肚子就會怪怪的。

為瞭分散自己的註意力,我再度將視線移向窗外。隔壁月臺停瞭一輛蒸汽火車。火車沒有冒煙,好像正在等待出發。

我聽到司機的聲音。

接著是排氣的聲音。一陣由下而上的震動。柴油機發出巨響。蒸汽火車的雄姿漸漸遠去。

“你怎麼瞭?”

回頭一看,田所校長的臉就在我眼前。一陣刺鼻的仁丹味道撲鼻而來。

我的身體忍不住往後退。

“不,沒什麼。”

田所校長再度露出微笑。

火車的速度漸漸加快,可能終於達到瞭正常速度,噪聲變小瞭。路過鐵軌接縫時的抖動,規律地震動著座椅。

到達國鐵別府車站時,已經超過晚上七點半瞭,天色也暗瞭下來。

走出檢票口,一個身穿西裝的男人走瞭過來,深深地向我們鞠瞭一躬。

“校長,舟車勞頓,您辛苦瞭。”

他的頭頂上有一條皮膚色的分線。頭發從正中央向兩側分開,梳得服服帖帖。

男人抬起頭。他的臉很小,齙牙,兩眼之間的距離很大。我的腦海中閃過“老鼠”這兩個字。

田所校長把行李交給那個男人。

“我來為你們介紹,這位是今年四月開始在本校工作的川尻松子老師,她是國立大學畢業的才女。目前擔任二年級的副班導,明年就要帶三年級瞭。川尻老師,這位是負責修學旅行的太陽旅行社的井出。”

“我叫川尻。”我微微欠瞭欠身,名叫井出的男人又鞠瞭一躬。

“我叫井出。行李請交給我吧。”

“不,不用瞭。”我把旅行袋抱在胸前。

井出說瞭聲“是噢”,便不再堅持。

“車子已經等在那裡瞭,我們過去吧。”

等在那裡的是一輛黑頭禮車。我先上瞭車,田所校長坐在我旁邊。井出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

井出可能事先已經告訴司機目的地,他隻說瞭聲“走吧”,車子就立刻駛瞭出去。

“井出,你們公司應該不會受到不景氣的波及吧。對旅行社來說,修學旅行最好賺瞭。”

井出扭著身體回頭說:“哪有,哪有,我們公司也很吃緊。多虧各位老師的支持,我們才能勉強維持生計。”

“應該不至於為瞭節省成本,降低我們住宿的等級吧?”

井出拼命地揮著手。

“不會啦,我們準備的是和去年相同的旅館。”

“那就好。”

“呃,”我開口問道,“修學旅行的行前視察到底要做什麼?學務主任隻交代要我陪校長過來而已。”

“學務主任說得沒錯,隻要跟我來就好瞭。雖說是行前視察,其實我們每年都來這裡,就當作來度個假吧。”

“今天住的地方就是修學旅行時要住宿的旅館嗎?”

田所校長張瞭張嘴,卻沒有說話。

“今天為你們準備的是另一傢旅館。”井出將臉轉向我說道。

“這怎麼能算是行前視察呢?我們必須確認住宿的安全性。”

井出向田所校長投以求助的眼神。

“這一點倒不用擔心,我們每年都住那傢旅館。”田所校長快速說完後,把臉轉到一旁。

既然這樣,根本不需要什麼行前視察嘛。雖然我心裡這麼想,卻沒有說出口。

我們在遠離別府鬧市區的地方下瞭車。周圍一片寂靜,沒有看到身穿浴衣的人走來走去。

旅館位於一條窄巷內。門上掛著“美鈴屋”的燈籠,感覺像是優雅的隱居,不像是鄉下國中修學旅行會住的地方。

走進剛好可以容納兩個大人的大門,裡面是日本庭園。燈籠和路燈般的電燈把庭園照得如白晝般明亮。碎石子路上的踏石延伸到主屋,矮小的松樹點綴的空間格外靜謐,遠處傳來添水(1)的聲音。

“這裡是不是很漂亮?”田所校長站在我身旁問。

井出說要去確認房間,獨自走進旅館。

田所校長向我解釋著那種石頭是島嶼的象征之類有關庭園的知識,但我聽得一頭霧水。

“最近都流行設備齊全的鋼筋水泥旅館,但在這種傳統的旅館才能充分享受情調。”

田所校長滿臉喜悅地環視庭園。

“學生們住的旅館在哪裡?”

“明天,井出會帶我們去。”

一陣倉促的腳步聲傳來。井出臉色大變地跑瞭過來。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井出,你幹嗎這麼慌慌張張的?”

“萬分抱歉,原本訂瞭兩個房間,但因為我的疏忽,現在隻剩下一間瞭,呃……”

“應該還有其他空的房間吧?”

“很不巧,所有房間都滿瞭。如果你們不介意,是否可以兩個人住同一間……”

“放肆!”

口水從田所校長的嘴裡噴瞭出來。

“難道要川尻老師和我住同一個房間嗎?”

“不,因為那個房間很寬敞,隻要關上拉門……”

“閉嘴!”

井出惶恐萬分,張著門牙暴出的嘴,一臉呆相地看著田所校長。

“旅行社竟然訂不到房間,根本就是嚴重失職,由不得你狡辯。你們這種做事態度,我怎麼放心把本校的修學旅行交給你們辦理?”

田所校長滿臉通紅,憤憤地說道。井出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

“校長,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

“呃,我可以去住其他便宜的旅館……對瞭,我就住到時候學生會住的那傢旅館好瞭。”

田所校長和井出一起看著我。

兩個男人互望瞭一眼。

井出探出脖子說:“不,我想那裡也沒有空房瞭。”

他突然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對,對啊,所以才臨時改訂這傢旅館。因為,十一月是別府的旅遊旺季。”

“但是,剛才不是……”

田所校長發出一聲呻吟。

“豈有此理,竟然要川尻老師和我睡同一個房間。即使隔著拉門,川尻老師還沒有結婚,怎麼能做這麼失禮的事?開什麼玩笑,我們會和你們公司解約。川尻老師,我們走吧。雖然已經來到這裡瞭,但不好意思,這次的行前視察終止瞭。我想,修學旅行的地點也要重新檢討。”

田所校長轉身朝大門的方向走去。井出用求助的眼神看著我。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井出追到田所校長面前,在石子路上跪瞭下來。

“請您大人有大量。如果您和公司解約,我就會被開除。我還有一個兩歲的兒子要養活呢。”他聲嘶力竭地叫道。

“我無所謂。”

我竟然脫口而出說瞭這句話。我並不是同情井出,而是長途跋涉的勞累,讓我想盡快結束這場鬧劇。我想趕快去房間休息,而且,外面好冷。

“但是,川尻老師……”

“中間有拉門,就代表並不是住同一個房間。況且,隻不過一個晚上而已。”

“既然川尻老師這麼說……井出,就這麼辦吧。你要好好感謝川尻老師。”

田所校長仍然板著一張臉,走向旅館。

井出松瞭一口氣,站瞭起來。然後,帶著令人反胃的笑容,向我鞠瞭一躬。

走進旅館,身穿和服的女招待親切地出來迎接。我按她所說的,換上瞭拖鞋。

田所校長很熟絡地和女招待聊著天,率先走向走廊。我和井出跟在他們後面。

“在旅館登記時,說你們是父親和女兒。父親來這裡出差,女兒突然想一起來。”井出在後面和我咬耳朵。

我停下腳步,看著井出。

“如果明目張膽地說是校長和女老師住在同一個房間,恐怕……”

井出笑得很猥瑣。

我狠狠地瞪瞭井出那張紅通通的臉一眼,轉身往前走。

女招待打開拉門。

在門口的一小塊水泥地脫下拖鞋後,走進瞭房間。房間差不多有七坪(2)半大,中央放瞭一個桌爐。深呼吸時,可以聞到榻榻米的清香。紙門都敞開著,可以看到漂亮的庭園。剛才在外面聽到的添水聲就在眼前。緣廊的地方是一個木板房間,放著桌子和安樂椅。房間的角落放著有四個腳支撐的電視,很神氣地貼著象征彩色的三色標志。壁龕放置瞭一個昂貴的青瓷花瓶,對面掛瞭一幅水墨畫的掛軸。

拉開拉門,裡面有一間五坪大的房間。這個房間裡沒有電視,隻有壁櫥。柱子已經發黑,榻榻米也有點褪色瞭。看來,應該是在原本的房間外又增建瞭新的房間。但女招待還是很自豪地說,這是這傢旅館內最寬敞的房間。

女招待恭敬地跪在地上磕著頭說:“請慢慢休息。”便走瞭出去。

“井出,沒你的事瞭。”

田所校長已經松開瞭朱色領帶。

井出連連鞠著躬說:“那我明天來接你們。”轉身離開瞭。

“川尻老師,你睡裡面的房間吧。我知道你很不滿意,但請你務必忍耐一下。”

“不會啦。”

“既然來瞭,幹脆換上浴衣輕松一下。等一下泡完溫泉後,再來吃晚餐。”

田所校長已經完全忘記瞭剛才的不悅。

我走進裡面的房間。的確,隻要拉上拉門,就是獨立的房間。但想到有一個成年男人就在拉門外,還是不免緊張起來。況且,那個人還是很有威嚴的校長。我終於發現,我根本不可能放松。

我嘆瞭一口氣,關掉垂在天花板上的燈。房間頓時暗瞭下來。我站在窗邊,看著戶外。燈光映照下的庭園感覺格外冷清,隔壁隱約傳來田所校長換衣服的窸窣聲。我關上窗簾,攤開旅館準備的浴衣,借著從拉門縫隙透過來的燈光,脫下身上的衣服,換上浴衣。

燈光晃瞭一下。

我驚訝地趕緊拉好衣襟。

轉頭看瞭一眼拉門。

我覺得田所校長好像在偷看,但立刻打消瞭這個念頭。無論如何,他是校長,不可能做這種寡廉鮮恥的事。

入浴後,我們一起在房間內吃晚餐。女招待把晚餐送到瞭房間。我傢的經濟狀況算是小康,卻難得吃到這麼高級的美味佳肴,然而我沒什麼食欲,田所校長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我已經沒有力氣應付田所校長瞭,很想早一分鐘解放,躺在床上。再加上難得喝酒,眼皮變得格外沉重。田所校長的嘴巴動個不停,我卻充耳不聞。田所校長仍然漲紅著臉,駝著背,繼續說著無聊的話題。

“我在東京帝國大學,也就是現在的東京大學讀書時,就被征召瞭。那叫學生動員。當時,我已經做好瞭送死的準備。沒想到,三十年後,還可以和像你這麼冰清玉潔的女孩一起吃飯,真是做夢都沒有想到啊。”

田所校長拿起小酒杯。

“來,喝一杯吧?”

“不,我已經……”

“別這麼說嘛。”

“那,這是最後一杯,我要去睡覺瞭。明天還有事情要忙。”

“別這麼無情嘛。川尻老師,今天晚上,我們要喝個痛快。對瞭,聽說你和佐伯老師的關系很不錯。”田所校長若無其事地補充道。

我註視著田所校長的臉。

“沒錯啦,佐伯長得很帥,的確很容易吸引年輕女孩子。不過,在走廊上卿卿我我就有點太過分瞭。”

“請等一下。我什麼時候和佐伯老師卿卿我我瞭?”

睡意一下子消失瞭。

田所校長皺著眉頭,揚起下巴。

“不,不是我親眼看到的,而是學生之間的傳聞,我是從其他老師那裡聽說的。現在的中學生對性的問題比較早熟,所以,為瞭學校的風氣,最好避免這種負面傳聞。即使這個傳聞不是事實,也應該避免引起這種負面傳聞的舉止。川尻老師,這也是為你自己著想。”

我閉上眼睛,拼命地調整呼吸。

接著睜開眼睛,沒有正眼看田所校長一眼,向他鞠瞭一躬。

“對不起,我有點醉瞭,先告辭瞭。”

沒有等他回答,我就站瞭起來,走回隔壁房間。關上拉門,關瞭電燈,鉆進被子裡。

好暗。

天還沒亮。

我覺得喘不過氣來。

我在做夢嗎?我夢見自己被什麼東西壓住瞭。無論我怎麼掙紮,都無法擺脫的噩夢……不,不對。

有一道光照在視野角落。

對瞭。這裡是旅館。田所校長就睡在拉門外。

我的身體為什麼動彈不得?有一種被重物壓住的感覺,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奇怪。

發生瞭不尋常的事。

冰冷而粗糙的東西從浴衣中滑瞭進來。胸部前端隱隱作痛。沉重的呼吸。溫溫濕濕的東西瘋狂地在脖子附近糾纏。

灰塵的顆粒飛舞在隔壁房間透過來的光線中。

我在幹什麼?別人在對我做什麼?我的腦袋一片蒙矓,毫無頭緒。

在胸前徘徊的手移到瞭腹部,然後繼續向下。霎時,下腹一陣劇痛。我叫瞭起來。腦袋一下子清醒瞭。我知道發生瞭什麼事,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我拼命想推開壓在我身上的東西,但手臂卻使不出勁。聲音從緊咬的牙齒中漏瞭出來。一隻冰冷的手捂住瞭我的嘴,帶著酒臭的呼吸纏繞在耳畔。

“我不會虧待你的,知道嗎?”

我渾身起瞭雞皮疙瘩。前所未有的憤怒貫穿全身,我一把推開醜陋的野獸,甩瞭他一巴掌。

田所校長的動作停瞭下來。

窗外傳來蟋蟀的叫聲,還有添水的聲音。

我整理我凌亂的衣擺,把前襟拉好,瞪著田所校長。

房間內隻有彼此的呼吸聲。

田所校長笑瞭起來。

“啊喲,川尻老師,你不要誤會瞭。看來,你醉得不輕嘛。”

我仍然狠狠地瞪著他,一言不發。

“我也要去休息瞭。”

田所校長擦瞭擦嘴,站瞭起來。走出房間時,反手關上瞭門。

我縮成一團,抱著自己的乳房。這是別人從來沒有觸碰過的地方。

憤怒再度貫穿全身,渾身不停發抖。我突然驚覺一件事,戰戰兢兢地將手伸向大腿之間,手上有一種濕黏的感覺。我將手指放在光線下,上面有血。

我狠狠地瞪著緊閉的拉門。如果用毛巾勒住他的脖子,能不能殺瞭他?

我要殺瞭他。

即使腦子這麼想,身體卻無法動彈。

輾轉難眠。

當窗外漸漸泛白時,聽到田所校長起床的聲音。我的雙眼始終無法離開拉門。他並沒有靠近,可能是去上廁所。我也感受到尿意。上廁所時,必須經過田所校長的房間。如果要去,就必須趁現在。

我站瞭起來,打開拉門,快步穿過房間,正準備走下門口的水泥地時,磨砂玻璃上出現瞭一個人影。我的胃縮瞭起來,忍不住向後退瞭一步。然後,腳就動彈不得瞭。

門打開瞭。

田所校長走瞭進來,抬頭看著我。他微微張嘴,露出笑容。

“早安,昨晚睡得好嗎?”

田所校長若無其事地向我打招呼,脫下拖鞋,走進房間。走到我身旁時,停下瞭腳步。

“啊,對瞭。”

他動作很大地轉身面對我。

“川尻老師,你還記得昨天晚上的事嗎?你好像醉得很厲害。”

“對,我記得很清楚。”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把話說清楚,避免你誤會。昨天晚上,你喝得酩酊大醉,連路都走不動瞭。所以,我扶你回房休息。沒想到你突然抱緊我,躺進被子後仍然不肯放手,真讓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啞口無言,然後清楚地認識到一件事,站在我面前的並非神聖的教職人員,而是無恥、低劣、醜惡和卑鄙之至的男人。

“校長,你利用行前視察修學旅行的名義,卻沒有住實際住宿的旅館,並和年輕女老師住在同一個房間,難道沒有問題嗎?而且,還試圖強暴女老師……”

笑容從田所校長的臉上消失瞭,他一臉悵然地挺起胸膛。

“川尻老師,昨天是你提出要住同一個房間的,你忘瞭嗎?而且,我剛才也說瞭,是你抱著我不放的。你難道忘瞭自己躺在床上時說瞭什麼嗎?”

“……我說什麼瞭?”

我的聲音發抖。

“這種猥褻的話,說出來會臟瞭我的嘴。總之,你妄想我試圖強暴你,我可承受不起。”

“你……”

田所校長氣定神閑地吐瞭一口氣。

“趁這個機會,我不妨直話直說吧。我聽說過很多關於你的負面傳聞。據說,你和佐伯老師的關系,也是你主動勾引他的。你瞭解嗎?如果你散播這種不實言論,別人也不會相信,隻會讓你更不堪而已。所以,請你自重。”

我緊咬嘴唇,懊惱地垂下雙眼。

不能哭。

我滿腦子隻有這個想法。

《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