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決書。對被告處以八年有期徒刑。其中殺人罪處以七年有期徒刑,違反毒品取締法處以一年有期徒刑。未判刑拘留日數一百一十三天亦列入本刑計算。
被告生於公日元一九四七年八月二日,為川尻恒造及多惠的長女,出生於福岡縣大川市大字(1)大野島。兩年後弟弟紀夫、三年後妹妹久美相繼出生。父親在市公所總務課任職,是地方公務員,傢庭經濟吸入穩定,無任何問題。但是妹妹三歲時罹患重病住院,之後就常進出醫院。被告從那時起就覺得父親不再關心自己,想盡辦法維系父女感情,更發奮讀書,在班上總是名列前茅,還曾被選為班長。
即使進入高中,被告的成績仍維持在前幾名,想進入東大的理科就讀,但是她父親不同意,當被告知道父親希望她報考當地大學的文科並取得教師資格後,便沒有再堅持自己的理想,聽從父親的話,報考K大的文科,並獲錄取。
大學四年離開傢,一個人在大學附近的公寓生活。這期間她也交到瞭同性好友,因此過著充實的學生生活,但是並未有特定的異性朋友。在讀時即取得教師資格,畢業後如父親所願,進入當地的大川第二中學教授國文。
(略)
第二天早上,小野寺保回到傢裡。被告一晚沒睡,她對小野寺表示想要辭去土耳其浴女郎的工作,兩人一起去開小餐館。小餐館也是死去好友S的夢想,她想要代替好友完成這個夢想,但是小野寺對於這個提議面露難色。被告開始懷疑小野寺的態度,叫小野寺將存折拿來給她看,當她知道小野寺不僅把她交給他的薪水都花光,甚至還任意動用她之前的存款時,她覺得小野寺簡直是在踐踏她好友的夢想,因此大動肝火。在他們兩人爭吵之際,被告發現小野寺有別的女人,所以她想無論如何都要脫離這樣的生活。但是小野寺根本不瞭解被告的心情,反而跟被告說隻要註射安非他命就可以改變一切,並強行要替被告註射。為瞭從小野寺的手中掙脫,被告便拿起菜刀與其對峙,但是小野寺非但不害怕,反而挑釁地說:“你敢殺我,就來殺啊!”因此被告便奮力揮動菜刀,但是卻很快被制止住。小野寺還對被告說:“我已經受夠你瞭,我要和山科的女學生同居,有人要我把你讓給他,你就去找那個人吧!”當被告知道小野寺簡直不把自己當人看,而是像貨物般處理時,便流下瞭悔恨的眼淚,可是她仍敵不過男人的力氣。當她的手腕被扭痛的那一瞬間,菜刀掉落,刀尖很湊巧地刺入小野寺的腳指甲,小野寺慘叫並痛得在地上打滾。被告趁這個機會將掉在地上的菜刀撿起,朝著小野寺用力一揮,造成右頸動脈裂傷,失血過多致死。
(略)
律師說被告因為情緒激動而無法理性思考,以致簡單判斷後行兇,因此主張被告當時處於精神異常的狀態,至少是精神疲勞的狀態下。
(略)
確實小野寺保的言行舉止應該遭到譴責,而被告面對身強力壯的男性欲強迫其註射安非他命,出於自衛拿出菜刀的行為,也足以被理解。此外,欲代替好友完成未完成之夢想,其行為本身亦可說非常良善。但是對於已經身負重傷無法動彈的男性,卻用力揮刀行兇,的確非常殘忍,且造成嚴重後果,已經超越正當防衛的范圍。毋庸置疑被告責任重大。至於經常註射安非他命一事,當小野寺勸誘時,隻要有心拒絕仍可拒絕,但是被告卻抗拒不瞭以安非他命緩解疲勞的誘惑,這點必須予以譴責。此外,在經濟環境較佳的傢庭成長,且曾受過高等教育卻落到這般下場,即使因為體弱多病的妹妹,得不到父親充分的愛,值得同情,但是以自我為中心,任意而為,目光短淺地建立人際關系,被告的性格缺陷乃最主要因素,可以說是自作自受。被告的這種個性,使她在案發後沒有想到去警察局自首,而是追隨已死去的戀人,到玉川上水自殺未遂,卻在偶然間和與其搭訕的S男發生關系,開始過著如同夫妻般的生活,種種行為均令人難以理解。
(略)
雖然安非他命未從尿液中驗出,但是被告供認曾註射且住處冰箱裡剩餘的安非他命也為其所有,雖然被告有反省之意,但是卻對被害人毫無歉意,且不認為殺人是嚴重的犯罪,並發自內心地反省。
(略)
經考慮以上對被告有利及不利的事實,認定判決書量刑合理,故最終按照判決書下達判決結果。
昭和四十九年(一九七四年)八月
“就是那個房間,你先進去。”
女子監獄刑務官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身穿淺綠色外套和長褲的這個刑務官,是個戴眼鏡、四十歲左右的胖女人,臉上的妝很厚。
我站在掛著“審訊室”牌子的房間前,將金屬門打開。一踏進去我就停下腳步。整個房間好黑,“啪”的一聲日光燈亮瞭,天花板上的電風扇也開始轉動。
這間房間很窄。木制的桌子和椅子靠墻放著,中間的地板上畫著兩條白線,旁邊放著兩個像是洗衣籃的東西,其中一個裡面放瞭灰色的衣物。
我走到房間正中央,刑務官也進來瞭,她將門關上並上鎖。
“把你身上的衣服脫掉,我已經看到不想再看瞭。”
我點點頭,將運動袋放在地上。相繼脫掉毛衣、牛仔褲、內衣,放入空著的脫衣籃中。
“將腿跨在這兩條線兩邊站好。”
我按照她說的做。
刑務官叫我轉一圈。
“有沒有哪裡受傷?”
“沒有。”
“穿上那裡的囚衣。”
她指著灰色的衣物。
我想要去撿剛才脫下來的內褲。
“內衣褲也穿我們提供的。”
“這些衣服呢?”
“在你出獄之前由我們保管。”
所謂的囚衣是灰色的上衣和相同顏色的長褲。雖然洗過,但是皺巴巴的。
我遵照刑務官的指示,穿上像紙一樣薄的橡膠夾腳拖鞋,拿著包走出房間。然後被帶到隔壁的保安課。一走進門,保安課的職員全都看著我,我停下腳步,連電風扇的聲音都聽得見。
“請一直往前走。”刑務官在我後面低聲說。
我低著頭又繼續走。
正面有一張放著“課長”牌子的桌子,那裡坐著一個身穿深藍色制服的女性,我一接近,她就立刻站起來。她大約四十歲吧,個子不高,但是炯炯有神的眼睛發射出銳利的目光,妝容很自然。
我站在桌前。
“我帶她來瞭。”
刑務官在我身旁敬禮。
“辛苦瞭。”
女性也回禮。
“你是川尻松子小姐吧,我是保安課長瀨川。請告訴我你的戶籍、姓名、罪名、刑期,以方便我確認。”
“我的戶籍是福岡縣大川市大字大野島××番地,我叫川尻松子,我犯瞭殺人及違反毒品取締法,判處八年有期徒刑。”我倒背如流地回答。
瀨川課長一邊看著手邊的資料,一邊點頭,她將資料放下後,抬起頭來。
“川尻小姐,來到這裡最重要的是聽從工作人員的指示,因為這裡是集體生活,所以不允許擅自行動。還有服刑是強制勞動的,所以隻要沒生病,都有工作的義務。一開始幾天會觀察工廠,分析你對工作的適應性,同時會由分類課進行智力測驗、心理測驗及面談。在觀察工廠這段時間,你住單人房,等工作分配好後就搬到多人間。總之,要認真,盡量不要和其他人發生沖突,請努力工作。現在你是四級,隻要能通過每個月一次的審查會,就可以升級。隻要升級的話,待遇就不同,而且可以提早假釋。明白嗎?”
“是。”
瀨川課長嘆瞭口氣,看著我的臉。
“聽說你是國立大學畢業的,也曾做過中學老師。”剛才公事公辦的口氣已經消失,“時代變瞭呢!”她的嘴角浮現出失望的笑容。“房間在第二宿舍的第三房,請帶她過去。”她又恢復一板一眼的口氣。
保安課的職員一一檢查我包裡的東西。我隻拿瞭牙刷,剩下的行李全都和衣服一樣寄放在她們那裡。
和剛才不同的刑務官帶著我走出保安課。這個刑務官比較年輕,看起來比我小,妝也畫得比較淡。她在我身旁配合著我的步伐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她的表情很僵硬。
那棟叫作宿舍的建築物看起來是用非常牢固的灰泥建造的。中央聳立著高塔,兩層的房舍就從那裡呈放射狀延伸出去。我按照刑務官說的,打開入口的門走進去。
屋內非常安靜,天花板異常高,明明是夏天卻很陰涼。刑務官將門關上後,這個聲音便在建築物裡回蕩。
這裡又有另一個刑務官,和一開始的刑務官明明是不同的兩個人,但是都是胖胖的四十幾歲婦人,妝也化得很濃。粗硬的頭發有著強烈的卷度,配上畫瞭眼影和睫毛膏的眼睛,簡直跟鬼一樣。
我被交到這個刑務官手上,並被賦予六號這個號碼。然後被帶到一樓的第三個房間。
房間約一坪大,四面都是水泥墻,裝有鐵欄桿的天窗是唯一的采光,榻榻米上有一套棉被,角落的地板上有一個簡單的木桶便器、洗手臺、洗臉盆及桌子。
“請先仔細研讀一下《服刑人員管理條例》,沒到就寢時間不得睡覺,明白嗎?”
“是。”我答道。
刑務官將鐵制的門關上,鑰匙孔傳來“喀鏘”一聲巨響。
我坐在榻榻米上,抬頭看著那有光線射進來的窗戶。
暗紅色的光照射進來。
三天前我剛滿二十七歲。小野寺應該就是在去年的這個時候成為我的客人。那是在赤木辭去店裡的工作,綾乃也回仙臺之後。我做夢也沒想到一年後綾乃已經死瞭,而我也因為殺瞭小野寺入獄。
不,也不是完全沒想到……
在我離開九州島之前回到大野島的傢時,久美緊緊抱著我,讓我感到很害怕。我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會不會從此以後往地獄走去。如果是這樣的話,法官說得沒錯,這全都是我自作自受。
殺人這件事應該也會傳到大野島吧?警察應該去傢裡調查過吧!紀夫會怎麼想呢?久美呢?媽媽呢?沒有一個人來旁聽判決,也沒有人來看過我。據說我是全國的通緝犯,赤木應該也聽說瞭吧?島津賢治不知怎麼樣瞭?他應該很後悔曾經和殺人犯牽扯在一起吧?會不會因為和我的關系,使得他的店關門呢?我覺得很對不起他。
但是對於小野寺,到現在我還是不想向他道歉。隻要一想到小野寺當時對我說的話,我對他的恨意就全蘇醒瞭。我真的很奇怪嗎?以自我為中心嗎?任性而為嗎?隻會以短淺的眼光建立人際關系嗎?真的是這樣嗎?我可能是個有缺陷的人吧?是個不會體諒別人的人吧?沒有資格做人吧?或許是這樣吧!隨便別人怎麼說都已經無所謂瞭。
我覺得後面好像有什麼東西,轉過頭一看,從門上的視察窗口,我看見瞭剛才那個刑務官畫得像鬼一樣的臉。她不發一言,一直看著我。
嘈雜的鈴聲大作,然後又立刻恢復安靜。是早上。我遵照《服刑人員管理條例》,洗完臉後,疊好棉被,簡單打掃房間後,便朝著門跪坐。
“報名!”
我聽見命令。
沒多久後刑務官便出現在視察窗口。那是帶我來牢房的年輕刑務官。我心想她的眼睛真漂亮。
“第三間,報名!”
我不明白刑務官的意思,想瞭一想。
“請說號碼和姓名。”
“快一點!”
從年輕刑務官的後方傳來的聲音,好像是叫我脫衣服檢查的那個胖刑務官。年輕刑務官戰戰兢兢地說:“號碼和姓名,快點。”
“六號,川尻松子。”
年輕刑務官的臉離開瞭視察窗口。
“沒有異常情況。”
我聽見她跟肥胖刑務官報告的聲音。然後兩人的腳步聲便移到隔壁去瞭。
過瞭一會兒,從送飯口便送進早餐。味噌湯、麥飯、醃菜,和拘留所的早餐沒太大的差別。我默默地吃完,聽到收空盤的號令後,便將餐具從送飯口送出。
“謝謝。”
視察窗口出現一位以三角巾當口罩圍著嘴部的女性,她毫不避諱地看著我,沒有化妝。我心想她應該也是服刑人員吧!
入獄的第二天,我將發給我的衣服和內衣都繡上瞭名字。之後就坐在榻榻米上,抬頭望著窗戶度過。在晚上八點之前是不能躺下來睡覺的。吃完晚飯後又再次點名,一天就結束瞭。
從第三天開始,我可以去觀察工廠。早上七點半,我和其他服刑人員一起在走廊上排隊,點過名之後,在保安課職員的監視下前往工廠。來觀察工廠的新犯人,包含我在內共有十二人。在工廠裡我被分配做紙工藝,在沒掌握訣竅之前,我不知如何去做,但是一找到訣竅後,我就全神貫註於作業,做出來的成品還真不賴。
第四天下午,分類課替我做智力測驗、心理測驗和面談。智力測驗還是小學以來的第二次。
第五天教育課為新服刑人員上課。講師是一名中年的男刑務官。上課內容主要是告訴我們如何在獄中生活。我對於升級特別感興趣。
“有什麼問題嗎?”
最後講師環視整個房間時,我舉瞭手。
“請告訴我你的號碼和姓名。”
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站瞭起來。
“六號,川尻松子。”
“你的問題是什麼?”
“如果表現好的話,可以立刻升級嗎?”
“川尻,你的刑期是?”
“八年。”
“如果是這樣的話,至少要觀察一年。升到三級快的話一年,然後再過半年才能升到二級吧!你最好有心理準備,之後還要兩年才能升到一級。”
“到瞭二級的話,就可以接受美發師的職業培訓嗎?”
講師很高興地瞇起眼睛。
“關於這一點,我再稍做補充。確實這裡有美發師培訓,但是美容學校隻有笠松監獄內有,所以有心者首先要在笠松學習美發一年,畢業後回到這裡,在美容室實習一年後,參加國傢考試,如果合格的話,就能取得美發師執照。隻不過……”
講師說到一半,停瞭下來,他以嚴肅的眼神掃視房間。
“要成為美發師前需接受審查,必須獲得典獄長的許可。最低條件是初犯,且認真不違反紀律者。這個監獄裡有四百位服刑人員,但是美發生,包含實習生在內隻有十名左右,能去笠松學校的一年隻有兩三個人。明白瞭嗎?這條路可是很艱辛的呢!”
講師的表情和緩瞭下來。
“不嚇你們瞭,我們來說些有希望的事吧!這裡的美容室,也有許多外面的客人會來。為什麼?這是因為價格便宜,而且美發師的技術卓越。有人在這裡考取執照,出獄後就自己開店瞭。這裡畢竟是監獄,有很多限制,但是隻要你們有心,很多事都可以辦到。瞭解瞭嗎?川尻?”
“是的,謝謝。”我向他深深鞠一躬,然後坐下。
我很興奮。在監獄裡可以考美發師執照,這是我從沒想過的。
雖然我知道這很沒意義,但是我無法不做這樣的夢。我和島津賢治兩人一起經營理發店,考取美發師執照的我去開拓女性客人,或許哪一天可以將店擴大,或是另外開一傢美容院,兩人一起努力追求幸福……
你別做夢瞭,想想你的刑期,就算是假釋,也要五六年,島津是不可能會等你的,不僅如此,他應該很後悔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吧!難道不是嗎?否則的話他為什麼不來看你呢?從東京來很遠?如果他真的愛你的話,距離根本不是問題。說穿瞭,你對島津來說,隻不過是一起生活瞭兩個月的路過的女人。
我將這些理性的想法完全封閉起來。
即使是做夢也好,是幻想也好。這是我在最底層的垃圾桶找到的唯一一點生機、希望。我要緊緊抓住。不要考慮未來的事,不要考慮其他的事。
第九天下午,我被叫到保安課,被告知分配到第一工廠。這裡是收容初犯的工廠,聽說生產紳士運動衫等高檔商品。我也由單人房搬到多人間。
晚餐後,我帶著僅有的私人用品,走出單人房。眼睛很漂亮的那個刑務官帶我走到第一宿舍的第十四號房。
第十四號房裡已經住瞭四個人。
刑務官將門打開,大傢都跪坐著。
“這位是從今天晚上開始,要和你們一起生活的川尻松子,請你們好好相處。”
“我是川尻。”我低下頭。
四個獄友微微點點頭,用看穿人的眼神抬頭打量著我。
即使門關上後,刑務官離去,大傢仍正襟危坐,也沒有人開口說話,全都面向著門並排跪坐著。
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站在那裡不動,坐在最左邊的獄友指瞭指她的左邊。
“來這裡跪坐。”她壓低聲音說。
最右邊的那個獄友咂瞭咂舌。
我跪坐在她所說的位置上,於是立刻聽見“點名!”的號令。
不一會兒,門就打開瞭。
出現兩名女刑務官。兩人都是我第一次看見,但也都化著濃妝。站在後面的刑務官手裡拿著像是名冊的東西和圓珠筆。
“第十四號房!”
站在前面的刑務官說完後,便聽到從最右邊的獄友開始報數:“一”、“二”……
一下子就輪到我瞭。
“嗯……五。”
站在前面的刑務官便對著手拿名冊的刑務官說:“以上五名沒有異常!”
在門關上的同時,我們便齊聲叫道:“謝謝!”就在這時,大傢一起放松身體,有人伸腳,有人轉動手臂。
我也不太好意思地將腿松開。
從現在開始一直到九點就寢之前,是唯一的自由時間。
“聽說你殺瞭男人哪!”剛才坐在最右邊那個砸舌的獄友對我說。她將腿往前伸,將兩手往後放支撐著上半身。她應該四十歲左右吧!微黑的皮膚,雙頰鼓起,長得就像河豚一樣。
“你是讓他熟睡之後勒死他,再用菜刀分屍後丟棄嗎?”
“什麼?”我不由得反問回去。我看瞭看其他三個人的臉,全都以敬畏及害怕的眼神看著我。
“不是嗎?”
“我是殺瞭男人,但是我沒有讓他熟睡,也沒有分屍後丟棄。因為他強迫我註射冰毒,所以我就用菜刀砍他,刺進他的脖子……”
“啊!你討厭冰毒啊?”
坐在最左邊的,那個剛才叫我坐下的獄友大聲說。她大概三十歲,消瘦的臉頰像是生病一樣。
“因為當時沒有那個心情。”
“真是奇怪啊。”
“你才奇怪吧!”
河豚臉一說完,兩頰凹陷的那個人便斜眼瞪她,然後又將目光移回我身上。
“那你不會毒癮發作嗎?”
“在拘留所時會有一點。”
不可思議的是我和島津賢治一起生活時,竟然沒有毒癮發作的情形。或許是因為我註射的時間並不長,所以連我自己都忘瞭我曾經經常註射安非他命。隻有在被警察逮捕時,突然非常想要安非他命,難過得在地上打滾。
“現在已經戒瞭嗎?”
“是。”
“真好,我還沒有,我一直好想打呢!”
河豚臉對著凹陷臉說:“出獄後最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先來上一針!”凹陷臉挺起胸,假裝在手臂上註射。
“你沒救瞭,笨蛋是怎樣也醫不好的。”
“當笨蛋也沒關系。我早已有心理準備要和冰毒一起死,我已經決定瞭。”
凹陷臉幹笑瞭一下。她沒有門牙。
河豚臉呻吟著挺起上半身盤腿而坐。
“我來自我介紹吧,我叫作遠藤和子。因為結婚詐騙入獄。”
我張大嘴巴。
“令人難以相信吧?這樣的長相還可以結婚詐騙,我還真想看一看被騙的男人長得怎樣呢!”凹陷臉拍著手叫囂著。
“吵死瞭,我是因為待在這裡才變胖的,該你說瞭,毒蟲!”
“你應該看得出來吧!我叫作牧野碧,很像假名吧,但是這是我的本名。當然我是因為冰毒入獄的。”
“真是個大笨蛋!”
“你話太多瞭。”
凹陷臉牧野碧對著河豚臉遠藤和子伸出舌頭。
“你們也自我介紹一下啊!”遠藤和子對另外兩個人說。
坐在右邊的獄友很年輕,大概二十歲吧!監獄裡應該是規定瞭頭發長度的,但是不知為什麼,隻有這個獄友的頭發特別短,像個男人。不隻頭發,她那明亮的眼睛和緊閉的雙唇,顯得很有威嚴,輕松盤腿而坐的樣子怎麼看都像個男人,而且是相當俊美的男人。
“我是東惠,傷害罪。”
她的聲音低沉,充滿熱情的眼睛對我微笑。我的心跳加速。
“我是川尻松子,請多指教。”
“東,別再拋媚眼瞭,她搞不好又要動刀子瞭。”遠藤和子一副厭煩的樣子說。
我看到最後那個人,大約四十歲吧!坐在墻邊抱著膝蓋。因為她低著頭,所以我看不見她的臉。
“你也自我介紹一下,這個你應該會吧!”
被遠藤和子一催,她慢慢抬起頭來。她的臉雖然不消瘦,但是臉色蒼白,沒有精神。
“我是真行寺瑠璃子,我殺死瞭三歲的兒子。”
雖然她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到,但確實是這麼說的。
“好瞭,就這樣吧,大傢好好相處,努力早點獲得假釋吧!”
就寢前的一分鐘是反省時間。聽說是反省自己所犯的罪及這一天的行為,我則用這一分鐘下定決心要成為美發師。
多人間大約三坪。我睡的地方就在廁所旁邊,中間隻隔瞭一張屏風。我做完所有的事情後就躺在棉被裡。尿臊味陣陣傳來。
過瞭三十分鐘左右就到瞭熄燈時間,但是屋內並不是全黑。不久後我就聽見打鼾聲。
我以前是很難入睡的。可想一想我最近好像都沒有做夢呢!不知不覺就睡著瞭,等醒來時已經天亮瞭。
起床後,我們立刻刷牙洗臉、疊棉被、打掃,然後朝著門跪坐成一列。和往常一樣,傳來瞭“點名”的號令,又重復和昨晚相同的點名。之後大傢就將負責送餐的東惠送來的早餐分配好,默默地吃著。每次吃飯大傢都是朝著門排成一列,沒有一次例外。
到瞭七點半時,傳來瞭“出監”的號令。服刑人員便在保安課前方的走廊上排成一列,經過點名和搜查,也就是搜身之後,大傢就分別前往第一到第三工廠。新犯人培訓時,他們說每間工廠都分配瞭八十人左右。
一到工廠,便隨著音樂做體操。之後到各自的縫紉機前,開始做被分配的工作。我因為是第一天,所以隻負責用剪刀剪掉突出的線頭。雖然是單調又無趣的工作,但是因為意識到有人在監視,所以做得很認真。
若是要升級,就必須在每個月一次的晉升準備會時被提名,並通過審查。之後再召開晉升審查會,決定最後是否能升級,為瞭在準備會時被提名,我就必須從工廠職員這裡得到好的分數。
工廠充斥著踩縫紉機的聲音,完全聽不見竊竊私語聲。負責監管工廠的女性看守部長和另一名輔助的看守員眼睛非常銳利,一直監視著服刑人員的工作情形。我一邊有意識註視著看守員的視線,一邊努力工作。
九點五十分到十點這十五分鐘是休息時間,我的身旁立刻圍著四五個獄友。
“聽說你用菜刀把男人大卸八塊,再和垃圾一起扔掉呢!”
是我不認識的獄友對我說話,即使是休息時間,我仍可以感受到看守員的目光。我的內心雖然感到非常厭煩,但還是一本正經地糾正她們。
“隻是這樣嗎?好無聊啊!”大傢一下子覺得很失望,然後就離開瞭。
吃午飯是在工廠的餐廳,所有人一起用餐。時間是從十一點五十分到十二點半,但是隻要先吃完,剩下的時間就可以自由活動,所以大傢都吃得很快。隻不過在所有人吃完之前不得離席,所以吃得太慢的話,就會被大傢瞪著。我因為不想惹麻煩,所以會觀察四周的狀況,即使沒吃完,還是會放下筷子。
下午也有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一直到四點半作業才結束。晚餐在工廠的餐廳吃完後,和往常一樣,整隊、點名後就返回宿舍。
回到宿舍後,在保安課前再次點名、搜身時,發生瞭一個小事件。
“這是什麼?”那是保安課瀨川課長的聲音。
被叫到隊伍外的是同房的東惠。她的嘴角往下撇,不太高興。瀨川課長將小紙條遞到東惠面前。
“是誰把這個交給你的?”
“我不知道。”
瀨川課長的眼神像鬼一樣,瞪著東惠。
“帶走!”
瀨川課長一說完,保安課的職員便抓住東惠的手,不知將她帶到哪裡去。
“那個‘美男子’又要進懲戒房瞭,她也樂得輕松吧!”
我的背後有人在竊竊私語。
各自回房後,又再重新點名一次。我所在的第十四號房,少瞭一個人,現在隻有四人。
點名結束後,就是自由活動時間。有人在房內看書或是聊天,有人參加茶道、花道、日本舞等社團活動,也有人埋頭做別的事。洗衣服和剪頭發也必須在這段時間內完成。當然去洗衣房和美容室都有看守員監視著,大傢排成一列前進。
我側耳傾聽遠藤和子和牧野碧的對話,她們兩人好像沒有參加社團。談論的話題當然是剛被送進懲戒房的東惠,我現在才知道原來“磨磨蹭蹭”在監獄裡是表示同性戀的意思。我聽她們說,東惠是最受歡迎的T(男性化的女同志),所以來自P(女性化的女同志)的情書不曾間斷過。即使被看守員發現,她也絕不會說出是誰寫的。這樣的男子氣概反而更深得女人心,所以她總是無法升級。
“談戀愛有什麼好的?這個社會到頭來還是錢最重要。”
遠藤和子一說完,牧野碧一定會反駁:“胡說,最後絕對是冰毒最重要。”我被帶到警察局之後,還是第一次笑出聲音。真行寺瑠璃子仍然低著頭不發一語。
不久後就是反省時間,然後就寢、熄燈。我躺在可以聞到尿臊味的棉被裡,心想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