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銀座的“茜”位於綜合大樓的二樓。有三張椅子,隻有一個洗發臺,是間小巧舒適的店。如果就店的面積而言,監獄內的那間“茜”還比較大一點。隻不過室內裝潢之高雅,是監獄內的那間“茜”所比不上的。

店長是位四十歲左右的女性,正因為她曾在巴黎學習技藝,所以在店門口醒目上地掛著法國國旗。墻壁上還掛著巴黎著名的“弗美拉美發學院”高級課程的結業證書,以及日本國內剪發競賽的獎狀,底下則放著金光閃閃的大獎杯。

我通過瞭測試和面試,從第二天開始就成為這傢美容院的正式員工。除瞭店長內田小姐之外,還有三名員工。其中兩名美發師分別是三十歲左右和二十五歲的女性,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是學徒。三十四歲的我是裡面年紀最長的。

即使年紀最長,隻要是新人,一開始一定要一邊負責洗發、按摩,一邊學習店裡的流程及接待客人的要領。一個星期後,我就開始做簡單的剪發,等我完全掌握工具放置的位置和使用方法之後,就和其他工作人員一樣行動自如瞭。

我放棄瞭和島津賢治見面的想法。但是我想告訴他我已經東山再起瞭,並以美發師的身份重新出發。

看到島津賢治過得很幸福的第二天,我去房屋中介找房子,決定在赤羽租房子。因為需要保證人,我便帶著那張保護卡去保護觀察所,請他們做我的保人。

我身上隻剩下做土耳其浴女郎時賺來的錢和美發師的國傢執照及技術。既然已經有心理準備要一個人生活下去,就隻能自食其力。我的年紀已經無法再做土耳其浴女郎瞭,而且也不想做其他特殊行業,剩下的選擇隻有美發師。在赤羽的職業介紹所裡,我看見美容院的招聘啟事,但是沒有一傢店吸引我。反正決定要做美發師,我想去大都市考驗自己的技術。突然一個念頭閃過,我來到瞭東京。我翻著車站前公共電話亭裡的電話簿,尋找美容院那一項時,看見瞭一傢叫作“茜”的店,和監獄裡的美容室同名。最後的三年我連踏進外面那間“茜”都不可以。我將這一頁撕下來,走出電話亭。

事實上當我一走進“茜”時,便看到金色的獎杯。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有剪發競賽這回事兒。我心想隻要參加競賽獲得優勝的話,至少可以在業界小有名氣吧!消息也可以傳到島津的耳朵裡去吧!

我直接去找內田小姐談,請她測試我。在使用假發的技術測試中,她出瞭一道題目給我,就是用外層滑剪的方式,剪出發尾飄逸的發型。滑剪是指將發束打薄的剪法,是難度很高的技術。我曾在獄中的課堂上學過,但是實際上卻沒剪過幾次,這不是我擅長的技術,而且我已經三年沒碰剪刀瞭。但是我心想隻能硬著頭皮做,便認真地去做,結果好不容易在規定時間內完成。雖然沒什麼自信,但還是過關瞭。

內田小姐是剪發競賽的常客,並好幾次得到優勝,工作人員也很有心學習,打烊後還會在店裡舉行所謂的“研習會”,接受內田小姐的技術指導。當然我也會參加。這個時間是最快樂的,讓我想起瞭“白夜”的技巧研習會。

聽說競賽內容不隻剪發,還有上卷子競賽,也就是比賽上卷子的速度和正確性。上卷子是我最擅長的,我原先想要參加這個項目,但想起做理發師的島津賢治是不使用卷子的,一定對上卷子沒興趣。最後我還是決定要參加剪發競賽。

我到“茜”上班後的第二個月,第一次有客人指名我。在“白夜”第一次被指名也是在到職第二個月時。我發現不論是接客的心理準備、打烊後的研習會,還是接受指名的流程,土耳其浴和美容院都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共通點,這讓我覺得很高興。

點名要我剪發的女性將近三十歲,身穿白色絲質套裝,臉頰豐腴,但五官輪廓就像女明星一樣美麗,大波浪的發型使她顯得更高雅。她好像是“茜”的常客,以前我也曾見過她,當時她是找內田小姐。

我推著自己那臺小推車,站在她身旁。學徒已經為她披好剪發圍巾瞭。

“謝謝您指名我,我叫作川尻。您希望做什麼樣的發型呢?”

“我想要有夏天的感覺,要剪短。”

我覺得這聲音好像在哪裡聽過,但是我想不起來。

“短發是嗎?您喜歡什麼樣的感覺呢?”

“麻煩你幫我設計,請你做出適合我的發型。”女人閉上眼睛。

“……是。”我覺得她是在測試我。

我專心地從各個角度觀察她的臉,她應該算是圓臉,不過並不胖,五官長得很漂亮。大波浪雖然很適合她,但是給人的印象有點傲慢。如果希望短發仍保有相同感覺的話,那就要把劉海往後吹,露出額頭,用手梳開並輕輕抹上摩斯後用吹風機往後吹即可。但是我覺得這位客人似乎適合更輕柔的發型。例如,剪短打層次後,再稍微將頭發燙一下,一面用吹風機吹一面用手抓,做出蓬松的感覺……

我下定決心後,便從推車裡取出剪刀和梳子。

我用剪刀大膽將她原本的波浪剪下,小心地打層次,平常的話,我都會和客人一邊聊天一邊操作,但是隻要一想到她是在測試我的品位,我的神經就全都集中在她的頭發上,沒有繼續再聊天。我看瞭看鏡子,發現她並沒有不高興,眼睛閉著,嘴角還掛著微笑。

層次剪好後,我將燙發藥水抹在頭發上,卷起發束,然後把烘幹機罩上,使燙發藥水滲入。燙完之後,噴上定型液,一邊用手抓一邊用吹風機吹。

完成的那一瞬間,我吐瞭口氣。這是我傾註自己的品位與技術的作品。不知道在銀座是否能被接受。

我從推車取出鏡子放在女性的身後。

“您覺得如何?”

她用嚴肅的表情看著鏡子。

沉默瞭數秒後,鏡中的女人抬起頭來,流露出責難的眼神。

“你是哪所美容學校出來的?”

“……在岐阜的,學校。”

“是笠松對吧!”

我背上已冒出冷汗。

“您怎麼知道?”

女性的表情變得柔和,並露出笑容。

“你終於實現瞭你的夢想,真是太好瞭。”

我盯著鏡中映出的女人的臉看,一直眨巴著眼。

“小松,你還認不出我來嗎?是我啊!”女人囁嚅道,眼眶泛紅地微笑著。

我吸瞭一口氣。

“是阿惠!”我大聲叫著,感覺店內所有的人都在看我,我對他們低頭致歉。我小聲問道:“你是東惠嗎?”

“現在我已經結婚瞭,所以是澤村惠。”

“嚇瞭我一跳。有沒有看錯,我完全沒發現是你。”

“真的嗎?”

“阿惠,你是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上次來這裡的時候。”

“那你為什麼不叫我?”

“不好意思,我想要跟你開個玩笑。”阿惠吐瞭吐舌頭,“小松,你一點也沒變。”

“別胡說,我已經三十四歲瞭。”

“我沒有胡說,你比以前更漂亮呢!”

“你還是一樣會討女人歡心。你說你結婚瞭,對方是男的嗎?”

阿惠苦笑:“當然囉,美男子是在獄中的事瞭,在外面不能再做那種蠢事瞭。”

“恭喜你,我真的認不出你瞭,你變得這麼有女人味。”

“不要這樣說,我會害羞。”阿惠用手摸瞭摸頭發,“小松,你這樣的技術,絕對可以在銀座生存下去的。我做夢都沒想到我的臉可以變得這麼柔和。”

我聽瞭她這樣說後,全身的緊張都消失瞭。

“太好瞭!”

“小松之所以會選這間店,是因為店名吧?”

我點點頭:“雖然也不是懷念,但是我隻想在這裡。”

“我在去年之前是在別傢美容院的,也是在銀座,是一傢由知名化妝品公司經營的美容院,光是員工就有五十人。真是好笑,他們完全采取分工制,剪頭發的人、洗頭發的人、修臉的人、按摩的人,總之每個人負責不同的工作。我覺得自己好像被放在輸送帶上。所以想要找一傢可以令人放松的店,結果就發現瞭這裡。”

“原來是這樣!”

“我聽人說,經營這間店的內田小姐,是辭去我之前去的那傢大得離譜的美容院工作後,一個人到巴黎進修。聽說她不喜歡那傢公司的經營方式,和那裡大吵一架後就離開瞭。我聽瞭之後更喜歡這裡瞭。而且還因此和小松再次重逢呢!”

“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受夠瞭橘子山(1),但是我也無法滿不在乎地去做上班族,想要快速致富又不犯法的話,就隻有做特殊行業瞭。”

“你是做陪酒的嗎?”

“一開始是,我是從這種比較單純的工作開始,但是每當喝醉的老頭子對我胡攪蠻纏時,我就很想逃離,實在難以忍受。”

我笑著說:“我懂、我懂。”

“我仔細想過,自己不適合做這種接客的工作。”

我壓低聲音說:“你沒想過做土耳其浴女郎嗎?”

“想是想過,但是因為之前聽小松說過,我覺得自己無法勝任那樣的工作,在小松面前說這種話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我不想為瞭錢淪落到那種地步……對不起。”

“你不用道歉,我也是這樣認為的。但是也有人是抱著要成為個中翹楚的態度做那份工作的,我一開始就是這樣,結果卻迷失瞭自己。”

阿惠流露出欽佩的眼神點瞭點頭。

“我討厭出賣自己的身體,但是我不排斥讓別人看我的裸體,所以我就成瞭脫衣舞娘。”

我睜大瞭眼睛。

“我本來就喜歡舞動身體,因為覺得不好意思,所以之前從未對人提及過,我學芭蕾舞一直學到上初中,我想跳舞應該難不倒我。”

“……真厲害,你出生在有錢人傢嗎?”

“在初中以前是,我父親因為收受賄賂而被捕,從那之後,我覺得自己就好像往下坡滾一樣,一直滾到瞭獄中。我做舞娘有很好的口碑呢!因為脫衣舞娘雖然很多,但是真正有舞蹈底子的人卻出乎意料的少。而且我覺得在男人的註視下跳舞感覺很棒,不久之後,拍攝裸體寫真集的工作也來瞭,我便正式和模特兒公司簽約,當時的社長就是我現在的先生。”

“現在你還有工作嗎?”

“怎麼可能?我早已退休瞭。因為現在這個時代,二十歲的可愛小姑娘隨便就可以張開大腿呢!大嬸隻有離開的份兒。”

“那你現在是社長夫人嘍!”

“也不是那麼輕松,待會兒我還必須去公司呢!下次再慢慢聊吧!你什麼時候休假?”

阿惠是個不使用外交辭令的人,她說完“下次再慢慢聊”回去後,隻過瞭三天,我就和她在銀座的咖啡廳裡見面,聊瞭很多近況。

阿惠的丈夫所經營的模特兒公司旗下有四個女孩,工作人員就是他們夫妻,還有一個年輕男孩負責接電話,是一傢規模很小的公司。她老公親自跑業務,阿惠則負責女孩們的經紀工作。

阿惠用湯匙攪拌著咖啡,並嘆瞭口氣。

“要推銷女孩子,就需要專用的宣傳照,光是拍攝這個,包含攝影師、化妝、攝影棚費用、咨詢費在內,一天至少要十萬日元,一般的模特兒公司都是由本人負擔,但是像我們這種AV界的就沒辦法。可能是因為這些女孩們根本沒有專業意識,如果不管她們,就沒有人會去做這些麻煩事,令人傷腦筋的是,越是漂亮的女孩越是沒時間觀念,這個行業即使再隨便,對於這一點還是很嚴格的,當然會惹麻煩的女孩,工作就會越來越少,這下子她又要把沒有工作的責任怪到公司的頭上……對不起,竟對你發瞭一堆牢騷。”

“好像很不好做呢!”

“我不隻做經紀人的工作,還要當她們的戀愛顧問,但是她們常會找我哭訴:‘真是不瞭解他在想什麼!’雖然我在獄中也是扮男的,但是就連我也不瞭解最近的年輕男孩的心理呢!”

阿惠搖著頭笑瞭笑。她的笑容從臉上消失,用專心想事情的眼神往天花板看。

“隻要一個就好,如果能簽到一個可以大賣的女孩,我在業界就能揚眉吐氣瞭,但是這樣的人很難找。”

“幹脆阿惠你再重出江湖怎樣?”

我原本是隨便說說的,沒想到阿惠竟然認真地點點頭。

“或許是該考慮瞭。”

“小松,你第一次做土耳其浴女郎時,是怎麼樣的心情?”

“這……總之就是拼命,沒有空去想別的。等我想到時,已經在目送客人離去的背影瞭。”

“你不會討厭嗎?”

“當時我是被男人甩瞭,自暴自棄,自願去做的,所以不會討厭。隻不過之前我曾去面試過一次,當時我是被同居的人逼去的,面試的人叫我脫衣服,我就真的覺得很討厭,便哭瞭。”

阿惠嗤之以鼻:“讓自己的女人去做土耳其浴女郎,怎麼會有這種男人!”

“現在想想,或許是這樣,但是對我來說,他曾是很重要的人,不過已經死瞭。”

“是嗎……”

“確實,土耳其浴女郎是很累的工作,但是我時常會想要回到土耳其浴女郎的時期。不是在雄琴而是在博多的時候。”

阿惠的眼睛似乎在問為什麼。

“在那裡我不必掩飾我自己,到目前為止的人生,我覺得那段時間的我,是活得最忠於自己的。”

阿惠噘著嘴,我覺得她的眼睛霎時放射出銳利的光芒。

之後,我有一段時間沒機會和阿惠見面。很久沒來“茜”的她,在七月底時,又來店裡讓我給她剪發。

鏡子裡的阿惠,看起來整個臉小瞭一圈。原本豐腴的雙頰消瘦瞭,在監獄裡第一次見到她時的精明幹練又回來瞭。

“阿惠,你瘦瞭嗎?”

“看得出來嗎?我在用控制飲食和有氧舞蹈減肥。”阿惠笑瞭笑,“我決定要復出瞭。”

我壓低聲音:“做脫衣舞娘?”

“不,是成人錄像帶,由我主演。”

“成人是指……”

“沒錯,就是色情片。”

我屏氣凝神,看著阿惠的側臉。

“你先生沒有說什麼嗎?”

“他是反對,但是也無可奈何。等公司倒閉再後悔就來不及瞭,他應該也瞭解我的個性,隻要一說出口,就不會再聽別人的。”

阿惠看著鏡子,回過頭抬頭看著我。

“小松,我覺得看起來就像是欲女的女人裸體一點也不稀奇,絕對不會脫的女人卻脫瞭,才能提升商品價值。我的年紀沒辦法再當清純玉女,但是我想要表現出高傲的成熟女人的感覺。你會做這樣的發型嗎?”

“嗯……你的臉頰消瘦,下巴的線條也變得明顯,所以你覺得超短發如何?頭頂稍微燙一下,我覺得這樣會變得既成熟又可愛。”

阿惠緊閉雙唇。

“那就拜托你瞭。”

天空烏雲密佈,天氣有點涼,讓我覺得夏天好像結束瞭。三十五歲生日在兩個星期前過完瞭。我沒收到任何人的祝福。

“茜”進入瞭一星期的暑假,內田小姐去巴黎旅行,員工們也回傢或是去旅行,享受著休假。我沒有任何計劃。

這天上午,我看著電視度過,本來想把衣服丟進洗衣機裡洗的,但是看到天空的樣子和天氣預報之後,便放棄瞭。冰箱裡還有剩飯,所以我想中午就吃炒飯好瞭,當我正用茶漱口時,接到瞭阿惠打來的電話,她問現在可以去她那裡嗎,我回答她我也沒別的事,隨時可以過來。

阿惠在下午三點左右來瞭。白色的短褲配上前開襟的紫紅色針織上衣。外面再罩上一件牛仔外套。她的打扮很休閑,手上提著車站前蛋糕店的盒子。

“看起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就買來瞭。”阿惠用特別開朗的聲音說,並將蛋糕盒塞給我。

大大的蛋糕盒裡有草莓蛋糕、芝士蛋糕、巧克力蛋糕和泡芙各兩個。

“我們兩個人吃得完這麼多嗎?”

“剩下的我吃。”阿惠若無其事地說。

我住的公寓是三坪大的起居室加廚房,並有衛浴設備,租金是四萬三千日元。在起居室我用瞭一個單人的小炕桌當作桌子。

我用紅茶包泡瞭茶,並和小碟子、叉子一起拿到炕桌去。

阿惠從盒子裡拿出草莓蛋糕,放在自己的碟子上。說瞭聲“我要開動瞭”,就用叉子將鮮奶油盛起,大口大口地塞入嘴巴,然後露出像小孩一樣的笑容。

“嗯,好好吃!”

我選瞭巧克力蛋糕,一口放進嘴裡,味道濃鬱。

“小松,出獄的時候,你最想吃什麼?”

“是什麼呢,我已經不記得瞭。”

“真的嗎?我還記得。我想吃有厚厚一層鮮奶油的鮮奶油蛋糕。在獄中時,我就決定絕對要吃十個。”

“吃瞭嗎?十個嗎?”

“當然,之後我就長瞭滿臉粉刺,傷腦筋哎。”

我笑瞭。

“這是我在監獄裡難以想象的事。我記得好像每次發大福餅時,阿惠都會送給相好的那個女孩。一個月才發一次的,你卻說你討厭甜食。被看守員發現後,你就被關進懲戒房。你以前真的很討厭甜食嗎?”

“怎麼可能?我是在忍耐。”

“我之前就想問你,為什麼要一直做同性戀者呢?你應該沒有那個嗜好吧?”

“我確實不是,但是被人愛慕的感覺很好呢!即使是被女的。”

阿惠吃完鮮奶油蛋糕後,又伸手拿芝士蛋糕。吃瞭一口後,放下叉子。她的嘴巴一邊動,一邊從包裡拿出一卷錄像帶交給我。

我吞下最後一口巧克力蛋糕後,接瞭過來。

包裝盒上是阿惠的全身照,我幫她剪的超短發,配上灰色的男用夾克和緊身裙,雙手抱著像是文件夾的東西看著我。鮮紅欲滴的雙唇,浮現著充滿自信的笑容。她的站姿威風凜凜,看起來非常有魅力。旁邊誇張地打上片名《水澤葵 董事長秘書超淫亂》,再旁邊是更難以啟齒的宣傳文案。

我把盒子翻過來一看,心臟都快跳出來瞭。上面登瞭好幾幅阿惠不雅姿勢的照片,有自慰的興奮畫面,還有和AV男優激烈做愛的畫面。

我看著阿惠的臉。

阿惠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將芝士蛋糕放進嘴裡。

“水澤葵是我的藝名,拍這一卷可以拿兩百萬日元呢。這個演出價碼可以說是天價,不過拍攝時真的很累呢!”

“是真槍實彈做愛嗎?”

“怎麼可能?沒有玩真的啦,如果這樣的話,那我先生就太可憐瞭。”

我又看瞭一眼包裝。

“你可以拿去看啊!”

我搖搖頭,將錄像帶還給她。

“我傢沒有錄像機。”

阿惠說瞭一聲“哦”就將錄像帶收回去。

“阿惠你看過瞭嗎?”

阿惠的表情好像在思考什麼似的,然後她說:“我看瞭,但是……看到開始纏綿時,就不敢看瞭,然後就被我老公罵。”

我睜大眼睛。

“你先生也和你一起看?”

“不要那麼大聲啦!”

“可是,這樣不是看得很清楚嗎?”

“我先生說,如果今後我想要在這個行業混下去的話,自己覺得丟臉的畫面也必須仔細觀看,要瞭解公司那些女孩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看自己的錄像帶的。”

“好嚴格的人哦!”

“在工作方面是如此,但是除此之外,他都很軟弱。”

阿惠的眼神充滿母愛。但是立刻她的表情又變得很可怕。

“確實,在舞臺上裸體和在錄像帶裡喘著氣是截然不同的。因為在舞臺上可以立刻感受到客人的反應,會覺得自己是舞者或是表演工作者。但是在拍攝錄像帶的現場卻很沒勁,越演越是清醒,覺得自己很慘,不過我沒想到隻拍一卷就可以賺兩百萬日元,如果想在舞臺上賺同樣的錢,要很辛苦呢!”

阿惠吐出一口氣。

“總之,我學到瞭很多。我認為今後將是錄像帶的時代。”

“你還要再拍錄像帶嗎?”

“很多人找我呢!我想要盡量去做。但是……最多隻做一年吧!我也和老公約好隻做一年,之後就要收山瞭。今後一定是AV女優出頭的時代,我要找這種人才,好好賺一票。”然後她像是喃喃自語般說:“怎麼能認輸啊。”

阿惠看著窗外。

“下雨瞭呢!”

她的側臉讓我覺得刺眼,然後我隻覺得沒辦法再和阿惠做好朋友瞭。

阿惠之後演瞭八部成人錄像帶。聽說隻要是“水澤葵”主演的錄像帶都會大賣。每次有錄像時,我就會幫阿惠做頭發。超短發是淫亂女優水澤葵的註冊商標。如阿惠所說的,靠水澤葵一人,公司的經營得以喘一口氣。聽說因為找到瞭可塑的新人,她停止瞭錄像帶的演出。

我和阿惠的交往在表面上仍維系著。阿惠隻要一來店裡就一定會找我剪發。而且我們也時常在銀座的咖啡廳或是我的公寓裡聊天。

我隻去過一次阿惠住的大廈,初次見面的阿惠的丈夫,就像相撲界的序二段(2)一樣,是個壯漢,笑起來的臉就像惠比壽神一樣。在丈夫面前的阿惠像少女一樣爽朗地笑著。之後她又一次約我去她傢,但是我編瞭一些理由推掉瞭。

在“茜”的工作已經駕輕就熟,打烊後的研習會我也都參加。但是我沒參加秋天在關東地區舉辦的剪發競賽,每傢店都有參加名額限制,“茜”隻能有兩人參賽,是由內田小姐和二十五歲的那個設計師參加。內田小姐得到第二名,那位設計師連前十名都沒擠進去。

春天還有上卷子競賽,所以內田小姐建議我去參加那個競賽,但是我拒絕瞭。

我不想再想起島津賢治,有時候我變得不知道自己為瞭什麼堅持要做美發師。

平安夜我一個人過,在公寓的房間裡蓋上棉被,捂住耳朵。過年也一個人過,我沒有吃年糕。情人節也一個人過,我沒有買巧克力。覺得天氣變暖和時,櫻花也開瞭,我沒去賞花。

半夜,覺得肚子好餓,打開冰箱一看,空蕩蕩的。就如同文字的敘述,冰箱裡面什麼東西也沒有。我又餓著肚子回到被窩裡。

《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