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晚上八點四十分,霍伊·戈爾德整整提前十分鐘結束瞭與特裡的單獨談話。此時,拉夫和比爾·塞繆爾斯身邊多瞭特洛伊·拉梅奇和八點就已經準時到崗的女巡警斯蒂芬妮·古爾德,古爾德手裡拿著一個用塑料袋密封的DNA提取試劑盒。雖然霍伊嚷嚷著“天啦,你倆惹上大麻煩瞭!”,拉夫卻沒理會,而是直接問他能否給他的委托人做DNA拭子采樣。

為瞭不讓審訊室的門自動鎖上,霍伊伸出一隻腳擋著門說:“特裡,他們想做個DNA口腔內膜采樣,你同意嗎?反正他們早晚都會得到樣本的,剛好我現在要打幾個簡短的電話。”

“好的,”特裡同意瞭,他的雙眼已經開始浮起黑眼圈,但語氣卻依然鎮定,“把需要做的都做瞭吧,趕緊讓我在午夜之前離開這裡。”

他這話說得信心十足,好像完全篤定自己可以順利離開一樣。拉夫與塞繆爾斯互使眼色,之後塞繆爾斯揚起眉,那模樣更像極瞭埃爾法法。

“給我太太打個電話,”特裡說,“告訴她我沒事。”

霍伊咧嘴一笑:“這是首要任務。”

“走到大廳盡頭,”拉夫說,“那裡信號滿格。”

“我知道,”霍伊回他道,“我之前來過這兒,故地重遊。”然後他對特裡說,“我回來之前一個字都不要說。”

拉梅奇警官用兩個拭子從特裡的雙側口腔各采集瞭一份內膜樣本,而後對著攝像頭舉起拭子,將其分別放入兩個小瓶中。古爾德警官將裝有DNA拭子的小瓶放回包中,而後將其對著攝像頭舉起,用紅色封條進行密封,之後在監管表上簽字。接下來她將同拉梅奇警官護送樣本至那間如壁櫥見方的弗林特市警局物證室,歸檔前需再次對著頭頂的攝像頭進行證據確認。明天他們會同另兩名警官,很可能是州警,一同將其護送至蓋城。就像博根醫生反復叮囑的那樣,證據鏈要完整。這話可能聽起來有點兒大驚小怪,但確實是件非常嚴肅的事!開不得玩笑!拉夫盤算著,那條證據鏈上應該沒有薄弱環節,毫無紕漏!無從推翻!決不允許!

塞繆爾斯正要起身回審訊室時被拉夫一把拉回來,此時霍伊正在辦公室的門邊打電話,拉夫想聽聽他的電話內容。霍伊跟特裡的妻子隻簡短地說瞭兩句——拉夫聽到他說“一切都會沒事的,瑪茜”——之後他又打瞭一個電話,更簡短,告訴電話那邊的人特裡的女兒們在哪,並提醒他巴納姆球場附近蹲滿瞭媒體,按計劃相應進行。霍伊掛斷電話回到審訊室:“好瞭,咱們來看看能不能把事情搞清楚。”

拉夫和塞繆爾斯坐在特裡對面,兩人中間還空著一把椅子,而霍伊卻站到他的委托人身邊,一隻手搭著他的肩膀。

塞繆爾斯以微笑開場。

“你喜歡小男孩,對吧,教練?”

特裡對此毫不猶豫地回答:“非常喜歡。我也喜歡小女孩,我自己就有兩個女兒。”

“我敢肯定你女兒喜歡運動,有T教練這樣的老爸,她們怎麼會不喜歡運動呢?可你卻從不教女隊,是吧?不教足球,不教壘球,也不教曲棍球。你隻教男孩,夏季在少棒,秋季在波普·華納,冬季在基督教青年會,雖然我猜你隻是去那進行觀察。你把星期六下午去基督教青年會稱為做球探,對吧?在那搜尋靈活敏捷的男孩,也可能順便窺探一下他們穿短褲的樣子。”

拉夫靜候著霍伊開口打斷這番話,沒想到霍伊卻保持沉默,至少暫時如此。他已經面無表情,整張臉除瞭兩隻眼珠在講話人之間轉來轉去之外再無動靜。拉夫心想,真他媽的可能是個厲害的紙牌玩傢!

特裡聽瞭竟然開始笑瞭。“你是聽薇洛·雷恩沃特說的吧,肯定是,不怎麼招人喜歡,沒錯吧?你應該星期六下午去球場聽聽她是怎麼吼叫的——‘搶籃板,搶籃板,跳起來,投籃!’她還好嗎?”

“你說呢?”塞繆爾斯說,“畢竟星期二晚上你剛見過她。”

“我沒有——”

霍伊捏著特裡的肩膀沒讓他講。“停止這種教科書式的審問吧,好嗎?就告訴我們為什麼把特裡抓來,把證據都亮出來吧。”

“告訴我們你星期二在哪裡,”塞繆爾斯反問道,“是你先開頭的,繼續講完。”

“我在……”

但霍伊·戈爾德又捏瞭一下特裡的肩膀,比上次更用力,制止瞭他。“不,比爾,事情不是這麼辦的。就告訴我們你掌握瞭什麼證據,否則我就直接去找媒體,告訴他們你們以謀殺弗蘭克·彼得森的罪名逮捕瞭一名弗林特市最傑出的市民,損毀其聲譽,驚擾其妻女,卻不道其因。”

塞繆爾斯看瞭看拉夫,拉夫無奈地聳聳肩。要不是這位地方檢察官先生在場,拉夫早就把證據全都亮出來,好讓面前這個罪人即刻招供瞭。

“繼續,比爾,”霍伊說,“這個人得回傢,他得和傢人團聚。”

塞繆爾斯笑瞭,眼中卻未閃露出一絲幽默,這是項專業基本功,“他會在法庭上見到的,霍華德。法庭星期一傳訊。”

拉夫能夠感覺到友好禮貌的氣氛開始變得緊張,他認為責任多在比爾,是他親手激怒瞭罪犯才導致瞭這場犯罪。換作誰都會這樣激動……但正如拉夫的爺爺講的,“這並不能起什麼積極作用”。

“嘿,我們開始之前我想問個問題,”拉夫試圖調節一下對立的氣氛,“就一個,好吧?法律顧問先生。其實,沒有我們找不到的證據。”

霍伊似乎很感激拉夫將自己的註意力從討厭的塞繆爾斯身上轉移開,他道“說來聽聽。”

“你是什麼血型,特裡?知道嗎?”

特裡看著霍伊,霍伊聳聳肩,然後他把頭轉回拉夫這邊,說:“我知道,我每年在紅十字會獻血六次,因為我是相當稀有的血型。”

“AB型陽性?”

特裡疑惑地眨眨眼。“你怎麼知道?”然後他意識到自己必須把話圓過去,“不過也沒那麼稀有。要說真正稀有的是AB型陰性,隻有百分之一的人擁有。紅十字會將那些人的聯系電話都設為緊急呼叫瞭。”

“提到稀有,我總會想到指紋,”塞繆爾斯好像在打發時間一樣用漫不經心地口氣說,“我想應該是因為指紋在法庭太常見瞭。”

“在法庭,指紋很少會在陪審團的裁決中起重要作用。”霍伊說。

塞繆爾斯沒理他。“世界上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指紋,即便是同卵雙胞胎的指紋也存在細微的差異。你不會恰好有一位同卵雙胞胎吧,特裡?”

“你不會是說你們在小彼得森的兇殺現場發現瞭我的指紋吧?”特裡一臉完全不敢相信的表情。拉夫真是服瞭他,真是個該死的好演員,而且顯然是有意要演到底。

“我們發現瞭很多指紋,數不勝數,”拉夫說,“你拐走小彼得森用的那輛白色面包車上到處都是指紋,還有在車後備廂發現的彼得森的自行車上、車裡的工具箱上都有指紋。你在脫衣酒吧後面換的斯巴魯上也到處都是指紋。”拉夫頓瞭頓繼續說,“用來雞奸彼得森的那根樹枝上也有指紋。這手段實在太惡毒瞭,單單憑它造成的體內傷害也可能足以使他致死。”

“連指紋顯粉和紫外燈都不需要,”塞繆爾斯說,“彼得森的血液裡就有那些指紋。”

這一條最有可能——差不多有百分之九十五吧——不管對方是不是律師,都能夠將他擊垮。然而,面前的這位是個例外,拉夫從這個男人的臉上隻看到瞭震驚,卻沒有內疚。

霍伊重振精神,開口道:“你們有指紋,沒關系,又不是第一次遇到偽造指紋瞭。”

“幾個或許可以偽造,”拉夫說,“但七八十個呢?還有血液裡的和兇器上的呢?”

“我們還有好幾個目擊證人,”塞繆爾斯說,他開始數著手指頭一一列舉,“有人見到你在傑拉德精品雜貨店的停車場搭訕彼得森;有人見到你將他的自行車放進你之前用的那輛面包車後面;有人見到他隨你上瞭面包車;有人見到你滿身是血從謀殺案發現場的樹林裡走出來。我還可以繼續說,但我媽常告訴我做人要有所保留。”

“目擊證人通常都不可靠,”霍伊說,“指紋是不確定的,但目擊證人……”他搖搖頭。

拉夫插話道:“我同意,至少大多數案子是那樣的。但這件案子可不是。我最近詢問瞭一個人,他說弗林特市可真是個小鎮。我不知道對他這話是否該完全相信,但弗市西部絕對是個相當緊密的小圈子,而梅特蘭先生在此是眾所周知的名人。特裡,在傑拉德雜貨店指認你的女士是你的街坊,那個看見你從菲吉斯公園走出來的小女孩非常瞭解你,不隻因為她跟你同住在巴納姆街,離你很近,而是因為你曾經把她跑丟的小狗送回來。”

“朱恩·莫裡斯?”特裡一臉完全難以置信的樣子盯著拉夫看,“朱恩?”

“還有其他人,”塞繆爾斯說,“還有很多。”

“薇洛?”特裡的聲音聽起來好像被人痛揍瞭似的透不過氣來,“她也說?”

“很多。”塞繆爾斯又說瞭一遍。

“他們每個人都從六張照片中指認出你,”拉夫說,“毫不遲疑。”

“照片中我的委托人可能戴著金龍隊棒球帽,身穿印著一個大C的T恤吧?”霍伊問道,“問話的警官是不是還用手指點著那張照片呀?”

“你好像懂很多,”拉夫說,“至少我希望如此。”

特裡說:“這簡直是噩夢。”

塞繆爾斯滿懷同情地微笑著說:“我理解。要想結束這個噩夢,你隻需要告訴我們你為什麼要那樣做。”

拉夫心想,好像這上帝創造的俗世裡真的存在一個一切理智的眾生皆可理解的理由。

“或許會寬大處理,”塞繆爾斯現在幾乎是連哄帶騙瞭,“但你得在DNA檢測報告出來之前坦白。我們掌握瞭很多DNA樣本,一旦和你的DNA拭子匹配……”他聳聳肩。

“告訴我們,”拉夫說,“我不知道你是暫時性精神錯亂,還是神遊狀態,還是性沖動抑或什麼,反正都講出來吧。”拉夫聽得到自己的嗓音越來越大,他本想克制一下自己,把聲音壓下來,但又想管他呢!“像個男人一樣,告訴我們吧!”

特裡開口:“我根本不清楚這一切是怎麼回事。星期二我甚至都沒在城裡。”特裡這番話更多是講給自己聽的,而不是給對面那兩個人聽的。

“那麼你在哪兒?”塞繆爾斯問,“接著講,通通告訴我們。我喜歡聽精彩的故事,最好是按照高中課本學的阿加莎·克裡斯蒂的風格講。”

特裡轉過頭看著霍伊,霍伊沖他點頭表示許可。然而拉夫卻感覺霍伊現在看起來愁雲滿面。剛剛講的血型和指紋的訊息狠狠地嚇到他瞭,目擊證人更是嚇到他瞭,也許最令他震撼的要數小朱恩·莫裡斯吧,她走失的小狗可是被善良而靠譜的老T教練送回來的。

“我在蓋城。星期二上午十點離開的,星期三晚上很晚才回來,嗯,大概晚上九點半吧,這個時間對我來說夠晚瞭。”

“我想你是一個人去的吧,”塞繆爾斯說,“孤身離開,想一個人靜靜,對吧?為‘大事’做準備?”

“我……”

“你開的是自己的轎車還是那輛白色面包車?還有,你把那輛面包車藏哪裡瞭?你之前是怎麼湊巧偷瞭一輛紐約牌照的車?我想到瞭一種猜測,但我更想聽你親口承認或否認。”

“你到底想不想聽我講?”特裡問,毫無疑問,此刻他又開始微笑瞭,“也許你很害怕聽到下面的話,也許你就應該害怕。塞繆爾斯先生,你已經死到臨頭瞭。”

“是嗎?那麼為什麼等談話結束後,我是那個可以離開這裡回傢的人呢?”

“冷靜點兒。”拉夫低聲說。

塞繆爾斯轉向拉夫,他腦後那綹翹起的頭發隨著身體前後顫動著,此刻拉夫完全感受不到滑稽好笑。“別跟我提什麼冷靜,探長大人。現在坐在我們面前的人用一根樹枝奸殺瞭一個孩子,然後像……像他媽的該死的食人怪一樣撕爛瞭他的喉嚨!”

霍伊抬頭直直地盯著墻角的攝像頭,開口對不久將見到本錄像的法官和陪審團講,“不要再表現得像個憤怒的孩子,地方檢察官先生,否則我將立刻終止本次訊問。”

“我不是一個人,”特裡說,“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什麼白色面包車。我是和埃弗雷特·朗德希爾、比利·奎德還有黛比·格蘭特一起去的。換句話說就是和整個弗林特高中英語組一起。我那輛探路者的空調壞瞭,在店裡維修呢,所以我們坐埃弗的車去的。他是英語組組長,所以他開的是寶馬,車內空間很大。我們上午十點從高中出發。”

塞繆爾斯一時間被特裡這番話搞得一頭霧水,連最明顯的問題都問不出瞭,於是由拉夫開口問:“蓋城有什麼大事竟然勞駕四位英語老師在大暑假趕過去?”

“哈蘭·科本。”特裡說。

“哈蘭·科本是誰?”比爾·塞繆爾斯問。顯然,他對懸疑推理小說的興趣頂多隻到瞭解阿加莎·克裡斯蒂那個水平。

拉夫知道哈蘭·科本,雖然他自己不算小說迷,但他太太是。“那個推理小說傢?”

“是的,推理小說傢。”特裡接著說,“有一個叫三州英語教師協會的組織,每年仲夏都會舉辦一場為期三天的會議,那也是全體成員一年一度相聚的機會。仲夏會有幾場研討會和座談會之類的活動,每年都在不同的城市舉辦,今年在蓋城。英語教師與眾不同,即便是暑假也很難把他們聚齊,因為他們有太多沒完沒瞭的雜事——做教具、補做上學年未完成的任務、陪傢人度假,還有各種暑期活動。至於我嘛,暑假無非就是到少棒和市棒上課。所以三州英語教師協會一直想在活動中期邀請一位重量級大人物來博眼球,屆時幾乎所有成員都會出席。”

“上星期二就是這個情況嘍?”拉夫問。

“沒錯,今年的仲夏會議是從七月九日星期一到七月十一日星期三,在喜來登酒店舉辦。我已經有五年沒參加過這種大會瞭,但埃弗告訴我說科本是本期的主講人,而且其他英語老師也都去,於是我就安排加文·弗裡克和拜伯·帕特爾的爸爸替我負責星期二和星期三的訓練。那樣做簡直要我的命,因為馬上就到半決賽瞭,不過星期四和星期五我就回來瞭,而且我不想錯失見到科本的機會。我讀過他所有的作品,情節設計巧妙,而且不乏幽默感。再一個,今年大會的主題是‘論將暢銷成人小說列入七至十二年級授課內容’,這可是近幾年的熱門話題,尤其是在我們西部這一帶。”

“省省大會的內容吧,”塞繆爾斯說,“直接說重點。”

“好吧。我們去瞭,在那裡參加瞭午宴,聽瞭科本的演講,參加瞭晚上八點的座談會,還在那裡過的夜。埃弗和黛比住單間,我和比利·奎德AA制分攤房費合住一個雙人間。是比利提出來的,他說他正在擴建房子,得省著點兒花。他們都可以出庭為我作證。”特裡看著拉夫,攤開雙手,“我當時在那裡,這就是事實。”

審訊室裡一片死寂。最後塞繆爾斯打破僵局開口道:“科本的演講是幾點?”

“三點,”特裡說,“星期二下午三點。”

“真是個好時間哈!”塞繆爾斯挖苦道。

霍伊·戈爾德的嘴角咧開一個大笑道:“對你就不是嘍!”

三點鐘,拉夫暗自合計著,那差不多就是艾琳娜·斯坦霍普說看到特裡把弗蘭克·彼得森的自行車裝進那輛盜來的白色面包車後備廂,然後那孩子坐上副駕駛座跟他離開的時間啊。不,不是差不多。斯坦霍普太太說她當時剛好聽到鎮上的大鐘敲瞭三聲。

“演講在喜來登酒店的大會議廳舉行的?”拉夫問。

“是的,就在午宴廳的對面。”

“你確定是三點整開始的?”

“嗯,三點整三州英語教師協會主席開始絮絮叨叨地介紹,磨叨瞭十多分鐘。”

“嗯哼,那科本的演講有多久?”

“我想大概有四十五分鐘吧,之後是提問環節,結束時大概是四點半。”

拉夫的腦子拼命地轉,好像打印機卡紙瞭一樣。他未料到自己生平會遇到如此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一擊。他們本該事先調查一下特裡的行蹤,但有人瞎指揮說星期一早上再做。他、塞繆爾斯和州警尤內爾·薩佈羅當初一致認為在逮捕梅特蘭之前先進行訊問會打草驚蛇,尤其他是一條異常危險的毒蛇。而且已經鐵證如山,看似沒有訊問的必要。可現在……

他瞥瞭一眼塞繆爾斯,卻無濟於事,那人的表情混雜著懷疑與困惑。

“你們犯瞭一個彌天大錯,”霍伊說,“您二位現在心裡肯定也清楚。”

“並無錯誤,”拉夫說,“我們有他的指紋,還有認識他的目擊證人,而且我們很快就會拿到DNA檢測報告,隻要結果匹配就無懈可擊。”

“啊,不過我們也可能很快就有新驚喜哦。”霍伊說,“此刻我的偵探已經秘密開工瞭。”

“什麼?”塞繆爾斯厲聲道。

霍伊·戈爾德笑著說:“幹嗎要毀瞭這份驚喜呢,還是等著瞧亞力克能拿出什麼吧。如果我的委托人所說的都是事實,那麼我想你們又要遭受致命一擊瞭。比爾,你們現在已經危在旦夕瞭。”

他所說的正在進行調查的亞力克就是亞力克·佩利,一名退休州警偵探,現在專為律師辦刑事案件辯護。他收費高昂但專業性極強。有一次酒過三巡後,拉夫問佩利為什麼要走這條黑道。佩利回答說他這一生至少誤抓瞭四個人,直至後來才相信他們真的是無辜的,因此他覺得自己罪孽深重,需要贖罪。“而且,”他還說,“退休之後要是過不上打高爾夫那種日子是真差勁!”

不用推測佩利此刻正在查什麼……要始終保持高度警惕,不要以為那隻是幻想,不要把辯護律師的話當作虛張聲勢唬人的話。拉夫再次把目光轉向特裡,盯著他的臉繼續尋找內疚的表情,然而卻隻看到瞭憂慮、憤怒和迷惘——那種因莫須有的罪名而被逮捕的人流露的表情。

除瞭警方認定他是兇手之外,一切證據都表明他就是兇手,而且DNA檢測報告將給他致命一擊。他的不在場證明純粹是精心策劃的誤導,直接取自阿加莎·克裡斯蒂(或哈蘭·科本)的小說情節。明早拉夫將著手破解他的鬼把戲逃生術,他將逐一詢問特裡的同事,然後對仲夏會議做背景調查,重點調查科本露面的起止時間點。

甚至在開始這份美味大餐般的調查工作前,拉夫就發現瞭特裡的不在場證明可能存在一個漏洞。艾琳娜·斯坦霍普三點鐘看到弗蘭克·彼得森跟隨特裡上瞭白色面包車;朱恩·莫裡斯六點半左右看到特裡滿身是血出現在菲吉斯公園——朱恩媽媽說朱恩出門時當地新聞正在播天氣預報,那是板上釘釘的事。這樣看來就存在三個半小時的時間空當,對於從蓋城驅車七十英裡前往弗林特市來說時間綽綽有餘。

假設斯坦霍普太太在傑拉德精品雜貨店的停車場看到的不是特裡呢?假設那是一個外觀貌似特裡的共犯呢?抑或那隻是一個穿戴上金龍隊球服和棒球帽,故意打扮成特裡的人呢?不過這些都不太可能,除非斯坦霍普太太年事已高……還有她眼神不好。

“先生們,咱們結束瞭嗎?”戈爾德問,“你們若是真想扣下梅特蘭先生,那我可有的忙瞭。首先就是召開新聞發佈會,雖然我不喜歡幹這種事,但……”

“你撒謊。”塞繆爾斯酸溜溜地說。

“不過那樣可能會把媒體從特裡傢引開,這樣孩子們就有機會避開那些攝影師的長槍短炮安全回傢瞭。最重要的是,可以還給那個傢庭一份原屬於他們的安寧,而這曾經的美好都是被你無情打破的。”

塞繆爾斯說:“把這些話留著對媒體鏡頭說吧。”之後他也作勢欲秀給法官和陪審團看,指著特裡對霍伊說,“你的委托人蹂躪並謀殺瞭一個未成年人。如果說他的傢人被無辜殃及,遭受瞭間接傷害,那就隻能怪他咎由自取。”

“你真是不可思議,”特裡說,“你逮捕我之前都沒找我問過話,一個字都沒問過。”

拉夫說:“演講結束後你做什麼瞭,特裡?”

特裡搖搖頭,並非表示否定,而似乎是意欲澄清。“之後?我和大傢一起排隊,但因為黛比的緣故我們排到瞭最後面。她要上衛生間,還想讓我們等她以便大傢一起行動。她去瞭很久,提問環節結束後很多人都沖向衛生間,但女人總是慢一些,因為……額,你懂的。於是我和埃弗還有比利走到報攤那邊溜達。等黛比回到那跟我們碰頭的時候,隊伍都已經排到大廳瞭。”

“什麼隊?”塞繆爾斯問。

“你是活在石器時代嗎,塞繆爾斯先生?簽名的隊。大傢人手一本他的新書《說到做到》,書錢含在仲夏會議的費用裡。我也有一本,有簽名和日期,如果你還沒有把它連同我的其他物品從我傢搜走的話,我很樂意拿給你看。我們排到簽名臺時已經五點半多瞭。”

拉夫又開始思考,如果是這樣的話,特裡的不在場證明存在的時間空當就微乎其微瞭。理論上講,一個小時是可以開車從蓋城到達弗市的,高速公路限速七十碼,速度不超過八十五碼或九十碼的話交警是不會攔你的——可那樣的話特裡怎麼會有時間實施謀殺呢?除非是那個貌似特裡的共犯殺的,可那是怎麼做到的呢?到處都是特裡的指紋,連那根樹枝上也是。答案就是:不。還有,特裡為什麼要找個長得像他的幫兇呢?或者找人假扮他呢?答案是:他並沒有。

“那幾個英語老師始終和你一起排隊嗎?”塞繆爾斯問。

“是的。”

“簽名也在大會議廳?”

“是的。我想他們管那裡叫舞廳。”

“那麼你得到簽名後做瞭什麼?”

“和幾個排隊時認識的斷箭高中的英語老師一起出去吃飯。”

“在哪裡吃的?”拉夫問。

“離酒店大概三個街區有一傢叫印第安篝火的牛排屋。我們大概六點到那裡,餐前喝瞭幾杯,餐後吃瞭些甜點。我們聊得很開心。”他說這段話時表情近乎充滿瞭渴望。“我記得我們當時總共有九個人,之後我們一起步行回酒店參加晚上的座談會,當晚的話題是‘如何應對《殺死一隻知更鳥》《屠宰場之舞》這類書籍面臨的挑戰’。埃弗和黛比提前離開瞭,不過我和比利一直待到最後結束。”

“幾點鐘?”拉夫問。

“大概九點半。”

“之後呢?”

“我和比利在酒吧間喝瞭一杯啤酒,之後我們就上樓回房睡覺瞭。”

拉夫開始思考,小彼得森被擄走時他在聽一位知名推理小說傢的演講;小彼得森被殺時他在同至少八個人共進晚餐;薇洛·雷恩沃特說從“先生請進酒吧”載他到杜佈羅火車站時他在參加討論禁書的座談會。他肯定知道我們會詢問他的同事,還會追查到斷箭高中的教師,我們還會詢問希爾頓酒店酒吧間的酒保。他肯定知道我們會調取酒店的監控錄像,甚至他那本哈蘭·科本新書上的簽名。他肯定知道我們要做的一切,他是個非常聰明的對手。

待查明他編造的整個故事後,結論既不可避免也難以置信。

塞繆爾斯向前探出身體,下巴直逼特裡:“你覺得我們會相信星期二下午三點到八點之間你始終和別人在一起嗎?始終?”

特裡擺出一副中學教師獨有的姿態(潛臺詞是:咱們彼此都清楚你就是個蠢貨,但我不想當眾說破讓你難堪),看著塞繆爾斯說:“當然不會。科本演講開始前我去瞭一次衛生間,在餐廳吃飯時我也去瞭一次。也許你可以讓陪審團相信,我在釋放膀胱的一分半鐘裡從蓋城往返瞭一趟弗林特市,還殺死瞭可憐的弗蘭克·彼得森。你覺得他們會信?”

塞繆爾斯看著拉夫,拉夫也隻能聳聳肩表示無奈。

“我想我們沒有問題瞭,”塞繆爾斯說,“梅特蘭先生將被押送到縣監獄進行拘留,等候星期一法庭傳訊。”

特裡的肩膀重重地垂瞭下去。

“你是想這樣玩到底啊,”戈爾德說,“看來你是真想啊。”

拉夫以為塞繆爾斯此刻會爆發,沒想到這次地檢先生卻驚人地淡定。他的聲音同梅特蘭的表情一樣疲憊不堪,“拜托,霍伊,證據擺在那裡呢,你知道我也沒辦法。等DNA檢測報告出來,證明匹配的時候一切就結束瞭。”

他再次向前探身直逼特裡。

“你還有最後一次爭取寬大處理的機會,特裡。結果不會太好,但還有機會,我勸你趕緊抓住機會,別再胡扯瞭,坦白吧。就算是為瞭弗雷德和艾琳·彼得森夫婦,想想他們已經失去瞭心愛的兒子,而且孩子死得那麼慘。這樣你會好受一些。”

在塞繆爾斯的預料之中,特裡並沒有退縮,反而向前探身。而堂堂地方檢察官卻好像懼怕坐在桌對面的那個人有傳染病一樣向後縮身躲閃。“沒什麼可坦白的,先生。我沒有殺害弗蘭基·彼得森,我絕不會傷害一個孩子。你抓錯人瞭。”

塞繆爾斯無奈地嘆瞭口氣,起身說:“好吧,我給過你機會瞭。現在……隻有上帝能救你。”

《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