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傍晚,拉夫·安德森和州警尤尼爾·薩佈羅偵探在弗林特縣地方檢察官比爾·塞繆爾斯傢的客廳會面。比爾傢位於市區北部,這裡幾乎是最奢侈的豪宅社區,盡管還沒有達到麥氏豪宅那種地位。屋外,黃昏正在迎接夜幕的降臨,塞繆爾斯的兩個女兒正在後院的灑水器間追逐嬉戲。塞繆爾斯的前妻今天留瞭下來為他們準備晚餐。整個用餐過程中,塞繆爾斯與前妻的關系維持得很好,他經常拍拍前妻的手,甚至還握瞭一會兒,而她似乎也並不反對。拉夫心想,對於離異分居的夫妻來說這算相當親密瞭,這對他倆來說是好事。但是現在晚餐結束瞭,前妻正在收拾姑娘們的東西,拉夫心想地方檢察官塞繆爾斯的好心情很快也會結束瞭。

客廳的咖啡桌上擺著那本《弗林特縣、多利縣和坎寧鎮歷史圖冊》,拉夫出門前從傢中廚房的抽屜裡翻出一個透明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套在書上,現在封面上的送葬隊伍看起來很模糊,因為書的塑封包裝膜上撒瞭一層指紋顯粉。書的封面上靠近書脊的位置隻有一個指紋——是拇指——凸顯出來,就像一枚新硬幣上的日期一樣清晰可見。

“背面有四個更清晰的,”拉夫說,“這是拿起一本很重的書的方式——拇指在前,其餘四指在後,微微張開以作支撐。我本來可以直接在蓋城把指紋弄出來,但在那沒有特裡的指紋做對比,所以我到局裡取瞭需要的材料和工具,然後回傢弄的。”

塞繆爾斯揚起眉:“你從證物裡拿走瞭他的指紋卡?”

“沒有,是復印的。”

“別賣關子瞭。”薩佈羅說。

“不會的,”拉夫說,“它們匹配。這本書上的指紋是特裡·梅特蘭的。”

剛剛吃飯時坐在前妻身邊的“陽光燦爛先生”不見瞭,現在取而代之的是“烏雲密佈先生”。“沒有經過計算機對比你不能確定。”

“比爾,這世上還沒有那東西的時候我就已經在幹這個活兒瞭。”拉夫說完在心裡嘀咕著“那時候你小子還在中學自習室想著法子偷看女生的裙底呢!”,之後他接著說,“就是梅特蘭的指紋,計算機對比之後也會證實的。看看這些。”

拉夫從他的運動服內懷兜裡掏出一小捆卡片,然後把它們放在咖啡桌上擺成兩排。“這些是昨晚從特裡的檔案裡復印的他的指紋。這些是塑封包裝膜上面特裡的指紋。現在你告訴我。”

塞繆爾斯和薩佈羅把身子湊過去,從那兩排卡片從左看到右。薩佈羅率先坐回去,說:“我信。”

塞繆爾斯說:“沒有計算機對比我是不會信的。”這句話聽起來很生硬,因為他的下巴突出來。換作其他情況下,他那樣子可能讓人覺得很滑稽,不過現在拉夫卻感受不到一絲幽默。

拉夫沒有立即回答。他現在對比爾·塞繆爾斯很好奇,而且希望(發自內心地希望)他早先對這個人的判斷是錯的。今早他覺得塞繆爾斯是那種一面對英勇的反擊就可能會夾著尾巴逃走的懦夫。顯然,塞繆爾斯的前妻現在對他仍有感情,他的女兒們也深愛他,但這些證據隻能說明一個男人性格的一方面。一個人在傢時不一定和在工作中表現得一模一樣,尤其是當這個在討論中的傢夥正充滿雄心壯志時,突然遇到一個很可能將他那些正在萌芽中的大計劃掐死的障礙。這些對拉夫而言都很重要,非常重要,因為他和塞繆爾斯在這件案子上是休戚相關的,無論輸贏。

塞繆爾斯說:“這不可能。”他舉起一隻手想去梳那綹翹起的頭發,但是今晚那綹頭發不在,所以他今晚隻是空做動作。“他不可能同時身現兩地。”

“然而現在看來確實是,”薩佈羅說,“直到今天,一直都沒有蓋城的法醫證據,現在有瞭。”

塞繆爾斯頓時臉上露出瞭燦爛的笑容:“或許他是在之前去拿的那本書,準備他的不在場證明,這一切都是設計好的一部分。”顯然他忘記瞭自己先前的推測——殺死弗蘭克·彼得森的兇手當時無法控制自己內心的欲望,殺人是一時沖動的行為。

“這個想法不容小覷,”拉夫說,“但我看過很多指紋,它們都相當新。指紋的摩擦峭細節非常清晰,如果是幾周或幾個月前留下的不會這樣。”

薩佈羅用小得讓人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這手氣,就好像你想摸副好牌卻摸到個人頭牌。”

“什麼?”塞繆爾斯扭過頭問。

“撲克牌二十一點。”拉夫說,“他是說,如果我們沒有發現它,隻是原地踏步,情況就會更好。”

他們考慮著這話。然後塞繆爾斯聽起來好像隻是在消磨時間一樣愉快地說:“有一個假設,如果你把指紋粉撒到塑封包裝膜上,然後什麼都沒發現呢?或者隻是發現瞭幾個無法辨認的指紋呢?”

“那樣我們好不到哪裡去,”薩佈羅,“但也不至於更糟。”

塞繆爾斯點點頭。“那樣的話——假如說——拉夫隻是隨手買瞭一本相當貴的書,他本以為那是本好書,但結果不好看,可是他不想把它丟掉,於是就把它擺到自己的書架上。當然,是在撕下塑封包裝膜扔掉之後。”

薩佈羅看看塞繆爾斯,然後又看看拉夫,面無表情。

“那這些指紋卡呢?”拉夫問,“它們怎麼辦?”

“什麼卡?”塞繆爾斯問,“我沒有看到任何卡片,你看到瞭嗎,尤尼爾?”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看到。”薩佈羅說。

“你是說銷毀證據。”拉夫說。

“根本不是。這隻是假設。”塞繆爾斯又舉起手去梳那綹不存在的頭發,“但有一點需要考慮,拉夫。你先去瞭局裡,但你在傢裡做的指紋對比。你妻子當時在嗎?”

“珍妮當時在她的讀書俱樂部。”

“嗯哼,看。這本書裝在一個購物袋裡,而不是警方正式的袋子。沒有進入證物程序。”

拉夫說:“還沒有。”此時他沒有在想比爾·塞繆爾斯性格上的另一面,而是不禁在想他自己的另一面。

“我隻是說,你自己腦子裡可能也想過同樣的假設。”

有嗎?拉夫無法誠實地說。如果他真的想過,為什麼呢?既然現在這個東西不僅無法被忽視,而且有翻盤的危險,所以是為瞭挽救他職業生涯上的一個醜陋的污點?

“不,”拉夫說,“它將被登入證據庫,而且會成為發現的一部分。因為那個孩子死瞭,比爾,相比之下,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情都微不足道。”

“我同意。”薩佈羅說。

“你當然同意,”塞繆爾斯說,他聽起來很疲憊,“不管怎麼樣尤尼爾·薩佈羅中尉都會從中幸存下來。”

“說到幸存,”拉夫說,“特裡·梅特蘭呢?如果我們真的抓錯人瞭呢?”

“我們沒有,”塞繆爾斯說,“證據表明我們沒有。”

三個人的小型會議就此告終。拉夫回到警察局,把《弗林特縣、多利縣和坎寧鎮歷史圖冊》登入電腦,並把它存放到積累的文件中。拉夫很高興擺脫瞭它。

拉夫繞著大樓去取他的私傢車時,手機響瞭,來電屏幕上亮起他妻子的照片,當他接起電話時,被珍妮特的聲音嚇壞瞭。“親愛的,你哭瞭嗎?”

“德裡克打電話來瞭,從夏令營打來的。”

拉夫的心臟猛地跳瞭一下。“他沒事吧?”

“他很好,身體好著呢。但是一些朋友給他發瞭關於特裡的郵件,他很不高興。他說一定是搞錯瞭,T教練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

“哦,就這事嗎?”拉夫繼續向前走,用另一隻手摸著找鑰匙。

“不,還沒完。”珍妮特厲聲說,“你在哪裡呢?”

“局裡,馬上回傢。”

“你能先去一趟縣裡嗎?找他談談?”

“找特裡?如果他同意的話,我想我可以,可是為什麼呢?”

“現在把所有的證據都拋到腦後,回答我一個問題,說真心話。你能做到嗎?”

“好吧……”拉夫聽到遠處州際公路上的牽引式掛車發出嗡嗡的轟鳴聲,近處,在這棟他工作瞭好多年的紅磚房周圍的草叢中,蟋蟀正在寧靜的仲夏夜唱著歌。他知道珍妮特要問什麼。

“你認為是特裡·梅特蘭殺瞭那個小男孩嗎?”

拉夫想起那個坐著薇洛·雷恩沃特的出租車去杜佈羅火車站的男人,他怎麼會叫她女士,而不是直呼她的名字?他本應該知道她叫什麼名字;拉夫想起那個把白色面包車停在脫衣酒吧後面的男人,他問離那兒最近的急救箱在哪裡,可是特裡·梅特蘭在弗林特市住瞭一輩子瞭;拉夫想起那些發誓說特裡始終和他們在一起,不論是擄走時還是謀殺時;然後拉夫又想起特裡在哈蘭·科本的演講上不隻是提個問題,而是站起來提問,好像是要確保他會被人看見、被攝像機拍下來似的。甚至連那本書上的指紋都……這一切多完美啊!

“拉夫?你在聽嗎?”

“我不知道,”拉夫說,“也許如果我像霍伊那樣和他一起當教練就會……可是我隻看過他訓練德裡克。所以我給你的答案——真的,說真心話——就是我不知道。”

“那就去那吧,”珍妮特說,“看著他的眼睛,親口問他。”

“塞繆爾斯要是發現瞭會把我撕成碎片。”拉夫說。

“我不在乎比爾·塞繆爾斯,但我在乎我們的兒子,我知道你也是。為瞭他去吧,拉夫,為瞭德裡克。”

《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