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在那個星期三的晚上,七月的月亮升起來瞭,像一顆巨大的熱帶水果膨脹在空中,發出橙色的光。到瞭星期四凌晨,弗雷德·彼得森站在自傢後院的腳凳上。曾經,在許多個星期日下午的橄欖球比賽期間,他都把腳放在上面歇腳。此時,月亮已經縮成一枚冰冷的銀幣,高高掛在頭頂。

弗雷德把絞索套在脖子上,猛地一拉,直到繩結緊緊卡住他的下巴,正如維基百科詞條中詳細說明的那樣(提供瞭很有用的完整插圖),繩子的另一端綁在一棵樸樹的樹枝上。彼得森傢的這棵樸樹就像拉夫·安德森傢籬笆外的那棵一樣,隻是要老得多,更是弗林特市的代表性植物,這棵樹早在美國往日本廣島投下一枚原子彈時(這件事對於那些身處遠處看到原子彈而沒有被它吞噬的日本人來說當然也是一個超自然現象)就發芽瞭。

那個腳凳在弗雷德腳下不穩,前後搖晃。他聽著蟋蟀的叫聲,感受著夏夜的微風拂過他汗濕的面頰——在一個炎熱的白天之後,和另一個他不想看到的炎熱白天之前,這微風涼爽而令人欣慰。弗雷德決定將彼得森這個姓氏從弗林特市的通訊錄中劃去,讓彼得森一傢人團圓,一部分原因是他希望弗蘭克、艾琳和奧利還沒有走遠,至少現在還沒有,他還有可能追上他們。而更多的原因是,他無法承受早上要在同一傢殯儀館參加兩個人的葬禮,他真的做不到。這傢唐奈利兄弟殯儀館下午將又要埋葬他這個雙人葬禮的負責人。

弗雷德最後看瞭一眼周遭,問自己是否真的想要這樣做。答案是肯定的,於是他蹬開腳凳,希望在那條光之隧道在他面前打開之前聽到自己的脖子咔嚓一聲斷裂,深深裂進頭顱。他的傢人正站在那條光之隧道的盡頭,召喚他共同前往一段更美好的新生活,那裡沒有無辜的男孩被奸殺。

然而,沒有咔嚓聲。原來弗雷德忽略瞭維基百科詞條中所述的一個體重二百五十磅的人是如何需要用力將身體向下墜才能使頸骨斷裂的那部分。弗雷德沒有死,而是開始被勒得窒息。當他的氣管閉合,眼球從眼窩中凸出來時,弗雷德自身體內的警鐘叮當響起,生理的警燈也閃起,他先前昏睡過去的求生本能頓時蘇醒過來。在三秒鐘的時間裡,他的身體壓倒瞭他的大腦,求死欲轉而變為極強的求生欲。

弗雷德舉起手,摸索到瞭繩子,然後他使出全身力氣去拉,繩子松瞭,他能夠吸一口氣瞭——隻能淺淺地吸一口,因為繩套仍然很緊,繩結像腫大的甲狀腺一樣深深卡進他的喉嚨一側。他一隻手抓著繩子,摸索著他系繩子的那根樹枝,他的手指唰地抓瞭一下樹枝的下緣,擼掉瞭幾片樹皮飄落在他的頭發上。但是他隻能夠到那兒瞭。

弗雷德人到中年,並不算健康,他平日裡的運動就是在看他最愛的達拉斯牛仔的橄欖球賽期間去冰箱裡再拿一罐啤酒,即便是高中時上體育課時,他也頂多隻能做五個引體向上。弗雷德感覺到自己握著繩子的那隻手在往下滑,於是他用另一隻手再次抓住繩子,讓繩子松那麼一下足夠他再小吸半口氣,但是他無法將自己拉得更高一些瞭。他的腳在草坪上方八英寸的高處來回擺動,他的一隻拖鞋掉瞭,接著另一隻也掉瞭。他試圖呼救,但努力的結果是隻能發出沙啞的呼哧呼哧聲……在凌晨這個時候,誰會醒著聽到他的聲音呢?隔壁好管閑事的吉佈森老太太?她肯定手裡握著念珠,夢著佈裡克斯頓神父,在床上睡得正香呢。

弗雷德的兩隻手都滑瞭下來,樹枝嘎吱嘎吱作響,他的呼吸停止瞭。他能夠感覺到被困在大腦中的血液在跳動,準備隨時在腦子中爆炸。他聽到一個刺耳的刮擦聲,心想,結局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弗雷德拼命搖動著繩子,像一個快要淹死在湖裡的人伸手拼命去夠湖面。巨大的黑色孢子出現在他的眼前,然後突然變成巨大的黑色毒蘑菇。但是在弗雷德失去視覺之前,他看見月光中有一個男人站在露臺上,那人一隻手隨意放在那個弗雷德再也不會用來烤牛排的燒烤架上。也許那根本就不是一個人,弗雷德看到的容貌非常粗糙,就像一位盲人雕刻傢沖壓出來的人形一樣。而且,那人的眼睛是稻草做的。

《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