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在印第安汽車旅館的房間裡等待,他把百葉窗拉下來,透過縫隙向外張望,直到他看見一輛掛著殘疾人牌照的道奇貨車駛上公路,那個肯定是老傢夥的車。一輛藍色的SUV跟在道奇後面,毫無疑問,車上坐滿瞭那些從弗林特市來的愛多管閑事的人。
當他們消失在視線中時,傑克走到咖啡廳,吃瞭一頓飯,然後看瞭一圈前臺售賣的貨品,沒有蘆薈膠,也沒有防曬霜,於是他買瞭兩瓶水和兩條貴得離譜的紮染印花大手帕。大手帕對於得克薩斯州炎熱的太陽不會起太大的保護作用,但總比什麼都沒有好。他上瞭卡車,朝西南邊那群多管閑事的人去的方向駛去,一直開到那個廣告牌和通往馬裡斯維爾洞的路。他在那裡轉瞭彎。
大約走瞭四英裡,他來到路中央的一間破敗不堪的小木屋,他猜想,那一定是馬裡斯維爾洞生意火熱時的售票亭。墻上的塗鴉曾經是鮮紅的,現在已經褪色成瞭粉紅色,如同血滴在水中被稀釋的顏色。前方有一塊指示牌,上面寫著景區關閉,請於此調頭。售票亭後面的路已經用鐵鏈鎖起來瞭,傑克繞過鐵鏈,在土路上費力地顛簸著,車輪裡卷入瞭風滾草,車子在山艾樹間直接穿梭。傑克的卡車最終嘭地反彈瞭一下,然後他又回到瞭路上……如果那能夠稱為路的話。鐵鏈的這一邊是一堆雜草叢生的坑坑窪窪,從來沒有被填平過。他的車子被高高彈起,幸好配備四輪驅動,車子很輕松地就能沖過去,從碩大的鐘乳石下面碾壓著泥土和石頭飛過。
十分鐘後車子緩緩前進瞭兩英裡,傑克來到瞭一個占地一英畝左右的空停車場,停車場裡車位的黃線已經褪色幾乎看不清,柏油路裂開瞭大口子。左邊,靠著一座陡峭的被灌木覆蓋的小山丘,是一傢廢棄的禮品店,上面有一塊倒下的牌子,寫著紀念品和正宗印第安工藝品。正前方是一條寬闊的水泥路廢墟,這條路一直通向山上的一個洞口。那裡曾經有一個洞口,現在已經用木板封起來瞭,上面貼著幾塊標牌,寫著遠離此處,禁止入內,私人財產,縣治安部巡邏區域。
是的,傑克心想,他們可能每年二月二十九日會過來巡邏一圈。
另一條坎坷的路離開停車場、途經禮品店,爬上一個斜坡,然後從斜坡的另一邊下去。傑克首先來到一堆搖搖欲墜的遊客木屋,然後是一個類似服務棚的地方,也許公司的車輛和設備曾經就存放在那裡。這裡出現瞭更多禁止入內的標志,但多瞭一塊歡快有趣的標志,上面寫著小心響尾蛇。
傑克把他的卡車停在那個建築的陰涼處,下車前,把一塊紮染印花大手帕系在頭上,那讓他看起來很怪,像極瞭特裡·梅特蘭被槍殺那天拉夫在法院門前看見的那個男人,另一塊大手帕被他圍在脖子上,用來防止那該死的曬傷惡化。傑克用鑰匙打開卡車底座的鎖盒,虔誠地拿出槍盒,那個槍盒裡裝著他的驕傲與快樂:一把溫徹斯特點三零零口徑的步槍。克裡斯·凱爾就是用同款槍打爆瞭所有那些爛貨的頭,傑克已經看過八遍《美國狙擊手》瞭。配上一個利奧波德VX-1瞄準鏡,他能夠擊中兩千碼以外的目標,天氣好而且沒有風的時候可以六發四中。他並沒有想過會在哪個距離進行射擊。如果需要開槍的時候到瞭,他就會瞄準。
傑克在雜草間發現瞭幾件被人遺忘的工具,是一把用來防響尾蛇的生銹的幹草叉。建築物後面有一條小路通向山後,馬裡斯維爾洞的洞口就在那裡。山的這一邊巖石更多,它根本就不是一座小山丘,而是一塊被侵蝕的峭壁。沿途有幾個啤酒罐,還有幾塊被人寫上斯潘基11號和嘟嘟爸到此一遊的石頭。
走到半路,又岔開瞭一條路,顯然是繞回禮品店和停車場的。這裡有一個被風雨侵蝕的、佈滿彈孔的木牌,上面畫著頭戴全套頭飾的印第安酋長,酋長下面是一個箭頭,箭頭上的字已經被侵蝕得幾乎看不清瞭:最佳古代壁畫,請這邊走。大酋長的嘴巴上不久前剛剛被人被人用馬克筆惡意塗鴉瞭幾個字:卡洛琳·艾倫吃過我的紅色大雞巴。
這條路更寬,但傑克來這裡不是為瞭欣賞印第安土著藝術的,所以他繼續向上爬。爬山並不特別危險,但過去的幾年傑克的練習主要都是在各種各樣的欄桿間屈肘練習臂力,當他爬到四分之三高度時,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瞭,他身上的襯衫和兩條紮染印花大手帕都被汗水浸透瞭。他把槍盒和幹草叉放下,彎下腰,緊緊抓著膝蓋,直到一直在他眼前舞動的黑斑消失不見,心率恢復正常。他來這裡是為瞭避免自己死於母親那種可怕的、吞噬皮膚的惡性癌癥,但為瞭避免死於那種可怕的病而死於心肌梗塞可就成瞭一個可憐的大笑話瞭。
傑克挺直腰板,然後停下來,瞇起眼睛。在一個突出的平臺下面,避開所有日曬的陰涼處,有更多的塗鴉。如果這些塗鴉是孩子們留下的,那麼孩子們早就死瞭,而且已經死瞭好幾百年瞭。其中一幅畫展示的是一群印第安人手持棍棒長矛圍著一隻可能是羚羊的動物——反正是長著角的動物;在另一幅畫中,幾個印第安人站在一個看起來像圓錐形帳篷的東西前面;第三幅畫褪色太嚴重,幾乎無法辨認瞭——一個印第安人站在另一個俯臥著的印第安人身上,高高舉起手裡的長矛顯示自己的勝利。
傑克心想,古代壁畫,甚至剛才那幅大酋長的壁畫,都不怎麼樣,幼兒園的孩子都可以畫得更好,但即使我離開人世,尤其是患癌離開後,這些畫還會在這裡。
想到這裡,傑克感覺很生氣。他撿起一塊鋒利的石頭,不停地用力地砸向那些古代壁畫,直到它們被砸得不見瞭。
傑克心想,看,看吧,你個該死的混賬東西,現在你不在瞭,我贏瞭。
傑克突然想到他可能要瘋瞭……或者已經瘋瞭。他把那個想法拋到腦後,繼續往上爬,當他走到懸崖頂時,他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視野非常好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停車場、禮品店和用木板封住的馬裡斯維爾洞口。他那位手指上文著刺青的訪客不確定那群多管閑事之徒會不會來,但如果他們真的來瞭,傑克就要把他們解決掉,而且毫無疑問,他可以用那把溫徹斯特解決他們。如果他們不來,如果他們跟那個談話對象談完話後直接回到弗林特市去,傑克的任務就完成瞭。不管他們來還是不來,不速之客都向傑克保證他的身體會完好如初。沒有患上癌癥。
如果他在說謊呢?如果他能讓你患上癌癥卻不能把癌癥收回呢?或者如果所有這一切根本就不是真實的呢?如果他根本不存在呢?如果隻是你腦子瘋掉瞭呢?
他把這些想法也拋到腦後,打開槍盒,拿出那把溫徹斯特步槍,眼睛對準瞄準鏡。瞄準鏡將停車場和洞口拉得近在眼前,如果他們來瞭,傑克就會清楚地看到他們,他們會被瞄準鏡放大得像售票亭一樣大。
傑克首先查看瞭一塊突出的巖石的陰影裡是否有蛇、蠍子或其他野生動物,在確認安全之後,他爬瞭進去,喝瞭一口水,就著水吞下兩片藥,然後他又咕咚咕咚地喝瞭一口科迪賣給他的那瓶酒(這種哥倫比亞軍用物可不是免費的)。現在隻剩監視瞭,就像他做警察的那些年一直在幹的事,他等待著,時而把槍放到大腿上打個盹兒,但始終能夠覺察到動靜。他一直等到太陽落山,然後站起來,抖動瞭一下僵直的肌肉。
“不會來瞭,”他自言自語道,“至少今天不會來瞭。”
他聽到那個手指刺著文身的人也表示贊同說“是的”,或者那是傑克自己想象出來的,但是你明天還得回來,不是嗎?
事實上他明天確實還要來,如果說時間的話,要持續一個星期,甚至一個月。
他開始小心翼翼地下山,經歷數小時的烈日暴曬後,他最不希望的就是扭傷腳踝。他把槍放回鎖盒,喝瞭一些留在卡車駕駛室裡那瓶水,那水現在熱得要命,然後開車回到高速公路上。這次他朝提皮特的方向拐去,他在那裡也許可以買到一些補給品:防曬霜是肯定要買的,還有伏特加,不需要太多,他有任務在身,但得足夠能讓他喝得迷迷糊糊的,躺在那張搖搖晃晃的破爛床上不用去想床下那隻鞋是怎麼被推到他手裡的。上帝啊,他為什麼要去坎寧鎮那個該死的谷倉!
他開著他的卡車和克勞德·博爾頓的車擦身而過,兩個人誰都沒有註意到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