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像今天這樣放肆,已經是一年多前瞭。”
周五夜裡,馬田發現三個鍋蓋頭都沒有回來,看瞭看時間,發現已經十二點瞭,宿舍樓的大門已經上鎖。馬田好奇他們去瞭哪兒之餘,也在擔心他們進不來這件事。
又過瞭半個小時,依然沒有任何動靜和有人要回來的跡象,馬田決定不管瞭,倒頭睡去。
沒過多久,宿舍靠校外馬路的那一側有摩托車輕輕開過的聲音,緊接著,馬田就聽到玻璃窗戶有響聲,一聲又一聲,沒完沒瞭,馬田坐起身來,心想是誰這麼無聊,跳下床,打開窗戶的瞬間,迎面飛來一顆小石子,他靈活地躲開,正準備破口大罵,卻看見樓下有兩輛摩托車,亮著車燈,車上的身影很眼熟,馬田瞇著眼仔細辨認。
忽然樓下傳來故意壓著嗓子的聲音:“馬田,是我們!”是阿力,他還對馬田招瞭招手。
馬田驚訝地看著他們,也壓著喉嚨問:“你們不回來瞭嗎?”
阿力繼續壓著嗓子回答道:“別廢話,快下來吧,待會兒宿管員發現就完蛋瞭。”
馬田:“這是六樓,我怎麼下來?”
阿力:“掀開你面前窗臺上的那塊木板。”
馬田照做,打開一看,發現被鐵柵欄包裹著的窗臺在木板的遮蓋下,藏著一個方方正正的大缺口。馬田驚嘆之餘,心裡慌瞭。
馬田:“我從這個洞裡跳下來?”
阿力依然壓著嗓子低聲說道:“不是,看到穿過這個洞的白色的大水管瞭嗎?順著它爬下來就行。”
馬田看瞭看,一根白色的粗大水管貼著墻從一樓貫穿至頂樓,正好穿過這個大洞。馬田從來沒玩過這麼刺激的道具,很害怕,但想瞭想當年初中,夜裡避開亮著燈的保安室,把學校大門卸掉的時候,和這個也差不瞭多少。於是他二話沒說,站上窗臺,抓著水管,慢慢從大洞裡鉆瞭出去。
樓下三人立即把車燈都轉到馬田的方向,然後跑到水管下面等著馬田。
阿傑:“別看我們,你專心爬水管。”
阿澤:“註意安全!”
馬田順著水管,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往下爬,爬到一半,抬頭往遠處看去,看見高中外面,大學校園裡有一棵棵漆黑的樹和一排排靜默無言的路燈,伴著蟲鳴,晚風微微吹拂而過,每爬過一層宿舍樓,就能聽到宿舍裡討論的截然不同的話題。
“隔壁班有個女生很漂亮,那天看著我……”
“今天賭球又輸瞭,早知道不相信曼聯瞭……”
“你說陳老師是不是傻?這都要扣我分……”
不一會兒,馬田感到天空越來越遠,地面越來越近,突然屁股被人托著,下面三人把他扶瞭下來。
馬田頗有成就感地從下往上看瞭看這棟樓,還沒來得及回味,就被阿傑叫上車。阿力和阿澤則發動另一輛車。
兩輛摩托車開著車燈迅速啟動,穿行在夜色裡,迎面而來的風吹散九月海島的悶熱,他們不一會兒就出瞭大學校園,穿過馬田第一次進來時的那個大學校門,他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個門口這麼熱鬧。
無數的粥店、粉攤從他兩側被甩到身後,穿著花花綠綠襯衫的大叔坐在燒烤攤前蹺著二郎腿抽煙,年輕人喝著啤酒,嬉笑地劃著拳,許多寫著“清補涼”的小攤周圍放滿瞭小桌子和小凳子,每個人都悠閑地坐著,面前放著一個小碗。
馬田好奇地看著這一切。
在前面開車的阿傑也許從後視鏡裡看出瞭馬田的好奇,邊開車邊說:“清補涼,算是我們這裡的特產吧,把新鮮椰子肉和椰子水放在一起榨汁,變成椰奶,然後往裡面放很多東西,像綠豆、紅豆、小湯圓、西瓜粒、菠蘿粒、龜苓膏之類的,好喝又好吃。”
阿力在旁邊接著說道:“後面那些蟹粥、蝦粥也很好吃!”
馬田來到海口這麼久,其實從來沒逛過這座城市,不一會兒,他們四人穿過大橋,穿過一條一條或熱鬧或安靜的馬路。在這樸實的生活氣息裡,馬田忽然心中一暖,仔細看著每個經過的地方。
過瞭一會兒,馬田才忽然想起重點,問瞭一句:“我們去哪兒?”
阿傑笑著說:“待會兒你就知道瞭。”說完加大馬力,阿力也緊隨其後,兩人一會兒前,一會兒後,一會兒大聲喊叫,路邊人越來越少,馬路也越來越寬。人煙罕至處,馬田也忍不住學著他們那樣大叫幾聲,引得他們三人哈哈大笑。
漸漸地,車速越來越慢,風卻越來越大,視野也越來越開闊,向右邊望去,正是一片茫茫大海。車停下來,阿傑和阿力駐足撐著車子,阿澤早已跳下車往遠處走去。
阿傑:“大海,見過嗎?”
馬田對大海的記憶早已模糊,也許很小的時候見過,也許從來沒見過。
馬田看著面前茫茫一片,聽著夜裡的海浪拂卷湧動的聲音,才驀然想起,自己一直身在一座海島。
阿力率先鎖好車,大喊一聲:“阿澤等等我!”然後往遠處跑去。
阿傑也二話不說追瞭過去,馬田感到一陣歡欣,邊脫鞋邊追趕著他們,一腳踩進柔軟的沙灘中,和他們一齊全力奔向大海,在星空下追逐打鬧,踏進水裡放肆地叫喊,水花揚起在海風中,帶走瞭馬田的壓抑和落寞。
忽然阿傑大喊一聲:“欸,你們知道嗎,他肯定沒嘗過海水!”
阿力:“真的假的?”
然後阿力和阿澤各自抓住馬田的一隻手,強壯的阿傑則一手抓起馬田的一隻腳,三個人瞬間把馬田抬起來,馬田用力地掙紮著,已經知道要發生什麼事瞭,求饒道:“別啊,我衣服還沒脫呢!”
話音剛落,他被扔進瞭海裡。正好一個小浪打過來把馬田淹沒在海水裡,嘴裡一股咸味。
然後四個人開始瞭互相濕身的模式。
不知過瞭多久,筋疲力盡的四個人坐在沙灘上,面對大海,聽著浪花拍啊拍。風吹拂在四個少年的臉上,四個人宛如四尊海邊的雕像。
馬田看見遠處隱隱約約有一道長長的金色細線,蜿蜒曲折,鑲嵌在遠處。他好奇地問:“那是海岸線嗎?”
三人點點頭。
阿傑說:“對面就是大陸,你來的地方。”
馬田看著那條海岸線,沉默不語。
阿傑看瞭看他,問:“想傢瞭吧?”
馬田:“還好吧。”
阿傑:“你沒看過大海,而我,從來沒出過島,每次在這裡看對面,就覺得很新鮮。”
阿力:“大陸有什麼好的,人都很狡猾、很復雜。”
阿傑:“你怎麼知道,你去過?”
阿力:“我們傢裡人不都這麼說嗎?”
阿傑不屑地“切”瞭一聲。
馬田聽完,好奇地問:“看來,你們都沒出過島?”
三人用力點瞭點頭。
馬田:“你們都十六歲瞭吧?”
三人又點點頭,然後沉默。
忽然馬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你們三個十六年都沒出過島嗎?你們是土著民嗎?哈哈哈!”
三人看著滿地打滾的馬田,對視一下,抓起沙子砸向馬田,馬田在前面跑,他們在後面追。
夜漸漸深沉,三個鍋蓋頭少年相繼在沙灘上沉沉睡去,隻剩馬田一人醒著。馬田看瞭看兩邊,試探地問瞭句:“睡著瞭?”
一片沉默。
馬田:“這樣露著天,直接躺在沙灘上也能睡著?”
隻有海浪回聲搭理瞭他。
馬田看著他們,也感到瞭疲憊。馬田記得上一次像今天這樣筋疲力盡,已經是一年多前初中畢業,他帶頭撕書,弄得漫天大雪的那天瞭。
同是那天,他感到青春很痛。如今再想起來,他自己也忍不住笑瞭起來。
一夜過去,世界微亮,風卷殘雲,天空如被擦拭過,和海一樣幹凈。
馬田忽然被人搖醒,在沙灘上,微微睜開眼,遠處有一條線,是海天相接的地方,線上一抹魚肚白,隨後日出東方,漸漸天空如火燒一般。
阿澤看著馬田笑著說:“這叫日出。”
馬田坐起身來,看著另外早已醒來的三人。
阿傑轉過頭來問他:“見多識廣的大陸人,你在海邊看過日出嗎?”
馬田開心地笑著搖搖頭:“我以前和朋友們,從來沒想過做這些事。”
阿傑:“那你們做什麼?”
馬田忽然尷尬瞭,沒有說話。
阿力邊微笑著瞇眼註視著遠處邊說:“我跟你講,別說你覺得新鮮,就是我們當地的女孩子,我每次帶她們來,她們也是被迷得不行,然後會覺得我很浪漫。”說完他臉上浮現出回味的神情。
馬田拿出手機,放起一首悠揚的歌曲,聲音緩緩被打碎在風中。
阿澤:“什麼歌?”
馬田:“鮑勃·迪倫,Blowing in the Wind。”
在這個浪漫的氛圍裡,馬田忍不住和他們湊在一起,抓住其餘三人的手,三人同時緊張地抖瞭一抖,驚慌地看向馬田,馬田卻自顧自陶醉地看向天空。然後他們也釋懷瞭,四人躺成一排,一起靜靜地聽著歌,看向天空,看那裡如何緩緩爬出一輪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