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黃門來宣他二人進殿時, 少商已恢復瞭冷靜鎮定, 將淚痕擦的幹幹凈凈,除瞭眼眶略紅並無異處,不過對於一個未婚夫剛剛捅破天的可憐小女子而言, 這也算正常。
三皇子神奇的發現女孩就跟變瞭個人, 向皇帝和諸臣行禮時又恭敬又謙卑, 聲音中甚至帶瞭幾分畏懼——好像剛才那個在殿外砸玉玨罵皇子的人不是她似的。
穹頂上油池吊燭高懸, 周圍每隔三步就列有一盞等人高的十二岔連枝燈, 將整座大殿照的如白晝般明亮。自禦座以下, 左右兩排按官秩坐瞭約二十位大臣, 其中大多數少商都見過,三分之一還是熟面孔。皇帝側坐在禦座上怒氣沖沖, 左邊是拉著他袖子猶在哭求的崔侯。
少商心想,皇帝對凌不疑還是念情的,隻宣見這麼些人, 還有好幾個是能帶節奏的心腹;若是召開大朝會, 一旦群臣山呼海嘯‘請陛下處置凌不疑以正國法’,那就不好下臺瞭。
“陛下, 那豎子就算犯下滔天大錯, 您也要網開一面啊……”——少商和三皇子進殿時, 正聽見崔祐糊著鼻涕眼淚說出這一句。
少商嘆息。人和人真是不同的,同樣是受瞭欺瞞被蒙在鼓裡,甚至到此時崔祐還稀裡糊塗不知究竟,但他想都不想, 爬下病榻就來為凌不疑求情。
也許,她真是個天生薄情之人吧。
三皇子大步走到崔侯身旁跪坐下,皇帝沒有看他,隻朝少商招招手,少商便跪坐到皇帝右下方位置上瞭,然後借整理衣袖之機偷瞧上方禦座,不免怔瞭下。
皇老伯自來性情和善,哪怕坐瞭龍椅也不改本性。在長秋宮時多是和顏悅色,在越妃處常是無奈莞爾,便是在尚書臺也不過多瞭三份閑散的腹黑——因他睿智過人,三分腹黑也基本夠收拾朝政的瞭;遇上重大國事,再添幾分計謀就是瞭。
然而此時,皇帝周身散發著難以消散的戾氣,濃眉緊鎖,面色沉黑,眼中怒意難化——就是三公九卿一齊叛變投敵外加皇後越妃要跟他離婚也不過如此。
少商暗嘆一聲。若是往常,她絕不敢去碰皇帝的黴頭,可現在哪怕皇老伯怒氣沖天,她該求的還得求。
崔侯還在哭哭啼啼,汝陽王世子站起來,怒道:“啟稟陛下,您是知道臣弟的,從來與凌傢不來往,城陽侯夫婦幾次邀宴,侄兒都勒令傢小不許過去。若不是為瞭淳於氏和凌益那點破事,阿父與阿母也未必鬧到後來的田地!可是——”
他深吸一口氣,“氣惱鄙夷是一回事,殺人放火是另一回事啊!霍夫人再委屈,他凌不疑也不能為著替母親抱屈就弒父啊!弒殺生父,天理難容,傢母氣的一日不曾進食,簡直不敢相信世上竟然這樣狂悖不堪之事!”
這番話說的合情合理,周圍響起一陣贊同之聲。
皇帝默不作響,虞侯笑笑道:“世子莫要激憤,且先坐下。誒,對瞭,汝陽老王妃身體如何。半個月前我聽說老王妃已經水米難進瞭。”
汝陽王世子一滯:“……傢母前幾日起有些見好,飲食,飲食如常瞭。”
虞侯笑瞇瞇的哦瞭一聲:“原來如此,甚好,甚好。”
汝陽王世子不悅:“虞侯這是何意?”
虞侯笑而不答,吳大將軍接過來:“虞大人的意思是,為免人傢覺得你欺君邀賞,詛咒尊親早死,以後還是等真的病危瞭再稟報的好——世子莫瞪我,我這是為瞭汝陽王府好啊。”
汝陽王世子面孔漲紅。
其實他真的跟凌傢沒什麼交情,不過老娘終究是自己親娘,當初嗚呼哀哉的躺在病榻上氣若遊絲,隻是一遍遍求他向皇帝稟告,他怎能不同意。
“傢母之事,並非汝陽王府有意欺瞞,實是,實是未曾料到……”汝陽王世子神情艱難,“陛下,傢母是個糊塗的,可是裕昌郡主無辜啊!她年少守寡,一直賢淑自守,從無半點招搖跋扈,好容易說上瞭親事,如今卻,卻……”
說著他竟哽咽瞭,“血案之後,淳於氏母子連夜逃到傢母處,直如驚弓之鳥啊!幸虧淳於氏與傢母交往親密,十幾年來養有信鴿傳書,昨夜傢母得信後立刻派傢將前去搭救,此時,此時女瑩便又要守寡瞭……”
一名胡須有些歪斜的肥壯臣子倏然立起,高聲道:“世子說的是!誰人無親,誰人無故!陛下,臣也不遮著掩著瞭,我妹妹是凌老二的續弦!前些年世道亂,她連著死瞭兩個郎婿,好容易嫁瞭凌老二,也算夫妻和睦。誰知一夜變故,她又成瞭寡婦!如今她正在傢裡尋死覓活,臣跟誰說理去!凌不疑要為親娘抱屈,沖著凌益去就是瞭,何必趕盡殺絕,連凌老二凌老三也宰瞭,莫不是狂性大發,嗜血成性瞭麼!”
大越侯皺眉道:“你不要聳人聽聞。真的嗜血成性,趕盡殺絕,你妹妹的幾個孩兒怎麼還好好活著。還不快快坐下!”
另一位黑臉膛身形略矮的大人不忿道:“他凌不疑殺的也不少瞭!凌老二和凌老三的幾個大兒子可是死的死傷的傷……”
中越侯道:“刀槍無眼,對陣之際你死我活,哪裡顧得上誰的兒子誰的郎婿。”
黑臉大人一頓,怒沖沖的坐瞭回去——少商立刻明白這黑臉的女兒估計是嫁給瞭凌不疑的某位堂兄。
一位面白少須的大人直起身體,朝側對面的紀遵道:“紀大人,您是廷尉,不說兩句?”
燈火之下,紀遵臉上尤其顯得溝壑縱橫。隻聽他道:“昨夜凌不疑犯下數樁大罪,弒父,矯詔,弄兵,欺隱東宮,禍亂朝政,不論凌氏夫妻的恩怨,不論凌氏父子的恩怨,老臣今日隻問國法王律!若這些罪名一一確認,凌不疑便是罪當萬死!”
少商暗叫一聲糟糕,薑還是老的辣,紀老兒才是切中要害。
崔侯一下立起,指著紀遵急切道:“紀老兒,你你…子晟也是看著長大的,他十四歲時還你是教他看刑案律例的…他如今在山崖下苦苦挨著一口氣,你怎能落井下石!”說著他忍又哭瞭出來。
紀遵身如老巖,面色陰翳森然,不發一言。
那白面少須的大人直身向皇帝抬臂作揖:“陛下,親親相隱是為人之常理,諸位大人也是關心則亂。何況國有國法,凌不疑縱然有千般的苦衷,也不該弄兵亂政,差點鬧的六處軍營躁亂。若今日陛下不予處罰,臣唯恐將來禍患不斷!”
大司空蔡允拍著大腿,贊道:“此話有理!”
那歪胡子大人似乎得瞭靈感,也仆地痛哭起來:“陛下啊,臣知道您念著霍傢舊情,可是凌傢三兄弟也與我等幾十年故舊瞭,他凌益雖然文弱,可也是一刀一槍跟我們從豐縣拼殺出來的啊!如今他傢差不多被滅瞭門,您不能不給他們做主哇!”
“陛下,凌不疑連自己都親生父親都能殺,可見涼薄歹毒,禽獸不如,您千萬別念著對他的養育之情啊!”
然後其餘十幾位大臣也紛紛響應,或呼籲,或哭泣……
“你們說夠瞭沒有!”
一聲高亢呵斥響起,眾人連忙扭頭看去,隻見三皇子忽的暴起怒喝。
三皇子面罩寒霜,冰棱般的目光一一掃過眾臣:“翻來覆去就那麼點話,與今日上午有何不同!身為臣工,不思昨夜之事其中的蹊蹺,隻知道顧著自傢姻親,嘰嘰歪歪,夾纏不清,要你們何用!你領的究竟是朝廷的官秩還是他凌傢的!”
在三皇子的震懾之下,眾臣一時竟然齊齊噤聲。
皇帝微微轉頭,神情復雜的看瞭自傢兒子一眼;兩位越侯看向外甥的目光既驕傲又為難;虞侯微笑不語,老神在在,吳大將軍很熟練的將虞侯座前的淡酒挪到自己面前。
少商想,若是要比威勢和氣魄,一串太子捆起來都比不過三皇子。
“子晟自小養在長秋宮,父皇悉心栽培,我等手足相待,哪怕就是個瞎子,也看得出他將來前程似錦,不可限量!他瘋瞭還是傻瞭,好端端的跑去滅自己父族滿門,再讓你們這群比瞎子還不如的來聲討他?!你們倒是撿起許久不用的腦子想想,以子晟沉穩老成的為人,他究竟為何要做這等匪夷所思之事,勝於在這裡喋喋不休,老調重彈!”
三皇子吼聲如雷,氣勢如虹,壓的汝陽王世子等人頭都抬不起來。崔侯一面揩淚一面道:“三殿下說的是,這其中必有蹊蹺!”
過瞭半晌,那白面少須的大人才試探道:“敢問三殿下,殿下以為其中有何蹊蹺?”
“孤不知道,反正孤知道其中必有隱情。至於什麼隱情,難道不是該你等思量的麼?不然要眾臣何用?!”三皇子簡直蠻橫的理直氣壯。
少商繼續嘆息。
不知哪位大神曾說過,君臣好比妻妾,不務實際的讀書人們好比自以為是的男人。男人總盼著妻妾和睦,融融其樂,然而那隻是傳說。事實上,不是君強臣弱,就是君弱臣強,鮮少例外。不過相比太子連幾個中等臣工都應付不瞭,三皇子的強勢顯然爽多瞭。
大司空蔡允看瞭虞侯一眼,虞侯微不可查的點點頭,蔡允拱手道:“事起倉促,眾說紛紜,不知三殿下有何見解,不如說出來給陛下和愚臣等聽聽。”
少商暗罵:老滑頭,果然和你未來的侄女婿天生一對!
三皇子對目前氣氛表示滿意,不動聲色道:“程氏,你來說。昨夜是你告知父皇子晟要去凌傢別院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這話一說,眾人的目光齊齊射向自進殿後一直默不作聲的纖弱女孩。
那位白面少須的大人道:“原來是程小娘子啊,凌不疑是你未來的郎婿,你今日莫不是要來為她說清?”
三皇子搶過話頭:“適才丁大人還說親親相隱是為人之常情,程氏就算想求情又如何?”
丁大人一噎,復道:“程小娘子,凌不疑雖犯下滔天大罪,可畢竟與你有姻親之盟,你昨夜怎好出告他的罪行呢?”
“那是因為姻親還未成,程氏先顧著自己父兄傢族又怎麼瞭!”三皇子不耐煩道。
眾臣:……道理都被你說完瞭,自然我們都不敢‘怎麼瞭’。
虞侯輕笑一聲,出來當和事佬:“丁大人稍安勿躁,先聽聽程小娘子說什麼。程氏,是不是子晟對你說出瞭內情,你盡可一一道來。”
崔侯一個勁道:“沒錯,少商你說吧說吧!”
少商就像個惶惑無依的尋常小姑娘一樣垂著頭:“在昨夜之前,子晟大人並未對妾身說過什麼。”
虞侯疑道:“那你如何知道子晟昨夜會去城外,又如何知道他要對父族不利?”
“其實妾身心中對子晟大人的疑惑,由來已久。”小姑娘緩緩的抬起頭,柔弱的目光求助般的劃過下首諸臣,“難道眾位大人從未覺得子晟大人身上有些奇異之處麼?”
眾臣:你都這麼說瞭,我們怎好說自己什麼都沒察覺——當下便高低不一的含糊瞭幾聲。
“記得那回在杏花別院,侍奉霍夫人的阿媼告訴妾身,霍夫人對兒子溺愛的很,尋常高一點的地方都決不許去的。可妾身分明記得子晟大人曾說過,他年幼時父親時常會將他舉高拋接玩耍。諸位大人覺得奇不奇怪?”少商道。
眾臣心道:這有什麼奇怪的,聽你一個毫無見識的深宅小女娘在大殿上說閑話才是奇怪!
最後還是吳大將軍開口:“哪裡奇怪,兩件毫不相幹的事嘛。”
“非也。”少商有些無奈,“倘若霍夫人連稍高處都不許兒子去,怎會讓凌侯‘時常’將兒子舉高拋接呢?”
眾臣一愣,丁大人道:“或許霍夫人深信郎婿不會摔傷孩兒,或許凌侯背著霍夫人與兒子玩耍……這不過是內宅婦孺小事,有什麼值得糾纏的!”
大傢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皇帝忽然開口:“不對,君華數年不育,得之不易,對兒子看的極緊。即使在傢中,凌益也從來不敢舉高拋接兒子。少商,你接著說。”
眾臣一凜。
少商恭敬的作揖:“若隻有這麼一件,妾身也不會疑神疑鬼瞭……敢問大將軍,您知道當年霍夫人母子失散後,是怎麼回來的麼?”
吳大將軍不解:“你這是這是何意。不是說,凌益續弦沒多久她就找上門瞭麼,還鬧的不可開交。這又怎麼瞭?”
少商反問:“虞侯,您也是如此聽說的麼?”
虞侯道:“難道不是這樣?”
“不對啊!”崔祐大叫起來,“君華不是自己找回來的,是我把她接回來的!”
皇帝也面露訝異。
那歪胡子大人道:“怎麼會,我聽傢裡婦人說的也是霍夫人自己尋回來,還對凌益又打又罵,說他沒良心忘記瞭她們母子的死活。”
崔祐叫道:“不對不對,那兩年君華一直躲在鄉野,若不是我無意中聽到鄉人議論,一路找過去,君華還不知什麼時候能回來呢!這這這…這陛下知道啊…!”
群臣議論紛紛。
虞侯若有所思,高聲道:“諸位且靜靜,聽我說……當年攻伐激烈,陛□□邊的將領臣工甚少得閑。霍夫人失散回來時,我正在河西遊說幾位名士,老吳和其餘將領也各有差事,是以我們都是事後聽說的。”
皇帝點點頭:“沒錯。那時,朕身邊隻有正在訓練斥候的崔祐。凌益則是剛辦完婚事,還未離去——君華的確是崔祐找回來的。”
吳大將軍心思不如虞侯細膩,依舊道:“這又如何?”
少商急切的望著崔祐:“崔叔父,您自小與霍夫人一道長大,您不覺得當年之事好生奇怪麼。凌侯又不是從來沒納過妾,犯得著因為淳於氏就要死要活麼。當時淳於氏已有身孕,霍夫人假意答應瞭,以後慢慢想辦法將淳於氏趕走就是瞭,她以前又不是沒幹過。”
那黑臉膛的大人高聲道:“我是饒縣人,可也聽說霍夫人素來暴戾乖張,脾氣急躁。以前霍翀將軍活著,她當然可以慢慢折騰姬妾,可是後來霍翀將軍過世瞭,她沒瞭依靠,可不得要死要活的麼!”
少商道:“不對。當時霍夫人的急躁暴烈不同以往,並非淳於氏不進凌傢門就成瞭,而是非要殺瞭淳於氏不可!世子殿下,這件事您應該知道。”
汝陽王世子看見君臣們都將目光射過來,急忙道:“沒錯!阿母以前常說霍夫人心狠手辣。當時阿母見陛下憐惜霍傢滿門忠烈,已經決定退一步算瞭,打算等淳於氏生下孩兒,給她另尋一個如意郎婿——淳於夫人也答應瞭。誰知霍夫人不依不饒,定殺瞭淳於夫人不可,這才鬧到最後絕婚的!”
殿內一時低語紛紛,白臉丁大人緩緩道:“依舊是細枝末節的小事,找回來還是自己回來有什麼要緊的?逼著凌侯舍棄淳於氏還不夠,霍夫人非要殺之而後快,鬧到後來絕婚瘋癲,說不得,那時她就已經瘋癲瞭……”
崔侯正要罵回去,少商搶著道:“若是霍夫人沒瘋呢!若是她從來都是裝瘋呢!”
殿外憑空一記春雷炸響,眾臣連同皇帝一齊驚愕難言。
外面發出滴答之聲,原來已經淅淅瀝瀝下起春雨來,三皇子驚呼:“不好,子晟還在山崖底,父皇……”他哀求的去看皇帝。
皇帝隻盯著少商:“你說下去。”
少商胸口鈍鈍的發痛,繼續道:“與子晟大人定親後,傢母曾去打聽過霍凌兩傢的往事,聽說的也是‘霍夫人自己尋回去的’。恐怕,整個都城裡大多人都是這麼聽說的。也是無人在意,妾身想,隻要有心之人細細打聽,就會發現‘霍夫人自己尋回去’這個消息,其實就是杏花別院放出去的。”
崔祐張口結舌:“你是說,是君華自己幹的?這這這,這是為什麼啊……”
“崔叔父,您想想霍夫人臨終前的樣子,您真覺得她瘋瞭麼?”少商眼中蘊淚。
崔祐回憶那夜情形,耳邊是霍君華那一聲聲痛徹心扉的淒厲叫喊——‘我是瞎子,是蠢貨,我要是嫁給你就好’……他如遭雷擊,心中隱隱有瞭猜測。
皇帝整個人都轉瞭過來,對著少商道:“還有麼?”
“有!”少商沉著應對。
“這些年來,子晟始終不能侍奉霍夫人膝下,陛下應知其中緣故。”
皇帝道:“自然知道!因為君華每每看見子晟就會想起凌益,瘋癲之癥便會雪上加霜!”
“陛下,您仔細想想,您真覺得子晟大人和凌侯相像麼?”少商大聲道。
皇帝開始呼吸不穩,瞳仁放大。
少商大著膽子,直視皇帝:“妾身覺得子晟大人和凌侯一點也不像。他明明像的是霍夫人,而大越侯曾說過,霍夫人與其兄霍翀將軍面貌酷似,是以——”
“是以,子晟真正的像的,應該是霍翀將軍?”三皇子脫口而出。
少商回轉身體,沖著眾臣道:“妾身年幼,然而諸位大人多是見過霍翀將軍的,妾身鬥膽請諸位細細回想,子晟大人的樣貌究竟像誰?!”
殿外又是一道春雷響起,如重錘敲打在眾人心中,各人的面色變化精彩紛呈。
“把話說完!”皇帝喘著氣,雙手緊緊捏著扶手。
“妾身心中隱隱有瞭猜測,可是不敢訴諸於口。直到昨夜,子晟大人親口與妾身說,他不是凌侯之子,而是已逝的霍侯之子。當年重兵圍困孤城,凌侯裡通外賊,害死瞭霍傢老小,他昨夜所為是為瞭報仇雪恨!”
此話一出,殿內此起彼伏的咿啊驚呼之聲,便是從來氣定神閑的虞侯也大驚失色,從座位上直起身子,吳大將軍更是啪嗒一下打翻瞭酒樽。
大越侯於心潮起伏之外,還格外看瞭少商一眼,心道這小女子倒是聰慧明睿。若她上來就說出這事,恐怕人人都會痛罵她胡言亂語;可她先是示弱,然後層層遞進,環環相扣,將殿內所有人的心緒都引至關竅處,然後一記重錘擊下,最後收到奇效。
驚愕一陣後,殿內氣氛仿若被點燃的引信,嘩的炸裂開來。
歪胡子大人怒而立起:“胡說八道!這件事我從未聽聞,當初霍翀鎮守孤城,以區區數千人馬擋住瞭二十萬蠻甲賊,我等都十分敬佩感激!可也不能因為凌益沒死在守城戰中,就說他裡通外賊啊!”
黑臉膛大人叫道:“正是!霍翀將軍疼愛霍夫人,凌益又不善征戰,是以每次上陣霍翀將軍都將凌益放在身後安全之處,不叫他涉險,這我們都知道!那座孤城背靠旬陽山,凌傢三兄弟被安排在那裡看管糧草。城破之後,凌傢自然也是最後才撞上敵軍的!”
崔侯面色狂亂,大叫道:“全城的守軍都死瞭,連霍傢婦孺都死瞭,憑什麼凌益還活著,他們全傢都活著!天底下哪有那麼巧的事!”
汝陽王世子輕聲辯駁道:“不是因為我們的救兵去的及時麼?城破後才半日,吳大將軍就率兵趕到瞭……”
吳大將軍道:“話不能這麼說。守城到最艱難之時哪還顧得上前軍後君,沖鋒還是殿後,但凡將士兵丁一概上墻守城才是!我當時就有些奇怪,若是婦孺老幼被安置在城後旬陽山下還有些道理,可凌傢三兄弟及其部曲皆是壯勇,怎麼還躲在那裡?”
中越侯嘴角一歪:“莫不是凌益貪生怕死,躲著不肯出去?”
歪胡子大人猶自吼叫:“你怎能血口噴人!說不得凌益是在保護婦孺。”
崔侯痛罵道:“姓武的,你也久經戰陣,你也守過城,現在裝什麼大頭蒜!一旦城破,婦孺皆難幸免,還留著人手保護什麼婦孺,當然是上城墻抗敵啊!我知道你們兄妹多年來相依為命,情誼深厚,可你也不能昧著良心啊!”
“什麼昧良心!若凌益真的裡通外賊,難道我會手下留情麼!可如今單憑凌不疑的隻言片語,你就要給凌氏一族定下死罪不成!”
“沒錯!十幾年前的事瞭,凌氏三兄弟又都死瞭,如今死無對證,還不是由著人說!”
“那也不見得,就算凌侯兄弟活著,難道他們會老實承認自傢裡通外賊?那時正是咱們陛下最艱難之時,凌益若真的背後插上一刀,罪名可比彭真什麼的厲害多啦!”
“廢這麼多話做什麼,有證據說證據,沒的別東拉西扯!”
……
“好瞭!”三皇子忍無可忍,厲聲大喊,“父皇還在這裡,你們膽敢君前失儀!”
眾臣不甘不願的坐瞭回去,同時去看龍椅上那位的意思。
誰知皇帝不知何時已整個人倚在扶手上,一手覆面,手掌下淚水滾滾落下。
群臣啞然無聲。
“原來,他不是阿貍,他是阿猙。”皇帝緩緩放下手掌,露出滿是淚痕的蒼老面孔,“阿猙比阿貍大兩個月。阿猙生下來就活蹦亂跳,見人就笑。可是阿貍卻體弱細瘦,於是君華硬是要走瞭阿猙的名字,凌不疑,霍不疑…呵呵,呵呵…”
見此情狀,虞侯等人已是心裡有數,而那幾個一直替凌益說話的臣子則是一驚。
少商靜靜的擦去淚水,心想,原來他叫阿猙——猙是一種上古奇獸,可怖而勇猛。
那位白面丁大人一看情況不對,連忙道:“陛下先不要斷定此事,自來甥舅相像,凌不疑生的酷似霍翀將軍也沒什麼奇怪的……”
“可若他真是霍翀之子呢?”虞侯打斷他。
吳大將軍接上道:“是呀,英烈之子,就這麼白白死瞭麼?”
汝陽王世子抱著腦袋,哀弱道:“你們二位大人也與凌氏有姻親之誼啊,怎麼不替凌傢說話……”
虞侯摸摸鼻子,微笑道:“我與那位族弟並不熟,他的女兒我見都沒見過。老吳你來說,娶瞭凌傢女兒的可是你親堂弟。”
“算瞭吧。”吳大將軍不無嘲弄,“我年幼傢貧時,沒見有過親戚來接濟,那會兒我還以為親戚早死光瞭呢。待我混出些名堂,親戚倒一窩一窩的來尋我瞭。我都稀奇瞭,莫非人一飛黃騰達,親戚也會跟著多起來瞭。”
大司空蔡允與兩位越侯哈哈大笑,那位丁大人面色難看。
吳大將軍道:“我雖也是景阩郡出來的,可與霍翀談不上交好。蓋因我脾氣暴躁,愛殺人鬥毆,他老要數落我,是以我不愛和他親近。”
丁大人幾個臉色漸漸好起來瞭。
“但是……”吳大將軍接著道,“當年鎮守那座孤城,誰都知道是九死一生,本來該我去的,可我擔憂老母無人奉養,就這麼遲疑瞭半日,就聽說霍翀領命走瞭。這些年來,我常想,倘若當初去的人是我,那些同僚們見我死瞭,是會關照我的老母孩兒,還是踩上一腳呢。”
殿內再度安靜,無人敢接話。
大越侯皺眉道:“胡說,你是打先鋒的性子,哪裡能守城瞭。”
吳大將軍不陰不陽道:“我愛打先鋒,你是讀書人,老虞隻有嘴管用。可總有旁人能守城啊,怎麼當時不見人自告奮勇啊。”
那幾個替凌傢說話的武將都不響瞭。虞侯扯動嘴角:“看來你是長進瞭,知道迂回說話瞭。”
白面孔的丁大人有些撐不住瞭,額頭出一層汗涔涔的油光,對著皇帝高聲道:“陛下,請再聽臣一言!茲事體大,切不可輕率斷定凌不疑是哪傢子息啊!難道凌侯連自己兒子都不認得麼,這麼多年來從未聽凌侯有過半點疑問啊……”
“大人適才不是說‘自來甥舅相像’麼,說不定凌侯之子阿貍長的也像霍翀將軍,是以相差兩個月的外兄弟倆本就有七八分相似呢?”少商細聲細氣道。
丁大人冷不防被拿住瞭話柄,怒道:“再相似,凌侯總不會連自己的兒子的都分不出來!”
崔侯恍然大悟,隨即道:“所以君華才躲在鄉野不肯回來,她是想多等幾年,等子晟的模樣差別大些再回來,誰知才一年多就被我找到瞭!她也不是真的要殺淳於氏,而是要將事情鬧的不可收拾,然後借機與凌益絕婚,這樣凌益見不著兒子瞭……”
丁大人冷笑道:“崔侯不要自以為是瞭,陛下與霍翀將軍何等情意,霍夫人為何要躲藏幾年,直接將原委告知陛下便是,難道陛下會不為她做主?!若凌益真害死瞭霍翀,一百個凌氏也被族誅瞭!”
崔祐一時語塞。
“——因為,霍夫人擔憂沒人相信她的話。”今夜吵鬧至今,大越侯第一次開口說話,眾人皆去看他。
他重復瞭一遍,“因為霍夫人以為沒有人相信她——那回臣妹遇險,陛下曾說過,此生再不相信霍夫人的話瞭——是以,霍夫人打算自己搜尋凌侯通敵的證據。”
少商痛苦的閉瞭閉眼睛。
——天底下沒有那麼多料事如神,更多的隻是陰差陽錯,霍夫人不是個聰明的人,她隻是做瞭她以為最好的決定。
丁大人眼神一動,冷聲道:“我雖在饒縣,可也聽說過霍夫人自幼愛扯謊。當年光是誣陷越娘娘的流言蜚語,就何止一星半點!霍傢殉城時,凌不疑才五六歲,倘若霍夫人因為惱恨凌侯見異思遷,日日對幼兒扯謊,而凌不疑信以為真瞭呢?”
眾人仔細一想,還真有這種可能。
崔侯大怒,高喊道:“子晟明明是霍翀之子,報仇雪恨天經地義!”
丁大人不退不讓:“若凌不疑被霍夫人欺瞞以為自己是霍翀之子,實則為凌氏子,那他還是犯瞭弒父之罪!”
另一人道:“既然凌氏傢人都在旬陽山中躲避,兩傢孩兒又是如何調換的呢?”
“總之,這件事疑慮重重,臣請陛下慎查!”
少商覺得自己的手腳有些發寒,眼前模糊,觸覺都有些遲鈍瞭。她沒力氣做戲瞭,努力提高聲音道:“陛下!”
皇帝似乎在思索什麼,滿臉沉思之狀,聽見呼喚才醒過神來。
少商含淚叩首,才道:“陛下,妾身今日終於明白子晟大人的苦衷瞭。”她的目光慢慢劃過殿內眾人。
“時過境遷,子晟大人非但對凌侯通敵之事沒有證據,甚至連自己是何人之子都無法證明!凌侯死瞭,那叫死無對證;可若是凌侯活著,他依舊咬死瞭子晟大人是他的兒子——兒子又怎能弒父呢!”
“妾身終於明白瞭,子晟大人的確是走投無路,昨夜才行此下策。”
聽到這裡,三皇子總算聽明白瞭來龍去脈,心中難受的連連捶腿。崔侯痛哭道:“子晟,可憐的孩兒啊……!”
沉默許久的紀遵忽起身道:“陛下,凌不疑究竟是何人之子尚且無法斷言,可是哪怕有個萬一呢!萬一他是霍……”
“朕有法子證明。”
紀老兒話還沒說完,皇帝忽然出聲打斷,眾臣或驚或喜或慌張的望向他。皇帝一手揉著太陽穴,另一手朝下面擺瞭擺:“你們先別說話,讓朕想想。”
於是無人敢出聲,殿內落針可聞。
過瞭不知多久,皇帝抬起頭來,問吳大將軍道:“你記不記得,霍翀兄長身上有個胎記?”
吳大將軍有些尷尬:“陛下,臣適才說過,臣與霍將軍不親近。”
然後皇帝去看崔侯,崔祐也為難道:“霍翀兄長比臣大瞭好幾歲,臣在河灘上嬉戲時霍傢兄長都要娶妻瞭。再說瞭,霍兄長那麼講究衣冠整齊,禮節周到,從來不肯袒胸露背,誰也不知道啊……”
皇帝眼光再一轉,虞侯和兩位越侯立刻表示‘我們是隔壁縣的’。
“——慢著慢著。”汝陽王世子一臉冥思苦想,忽一拍腦袋,高聲道,“我記起來瞭。霍翀的確有個胎記,就在他胸口!那年他和陛下滾瞭一身泥回來,為怕阿母責怪,還是我偷來柴薪給燒的洗澡水!”
“沒錯!”皇帝重重擊掌,“那胎記有兩掌那麼大!霍翀還叫我們別說出去,因為他傢祖上有人曾因被看見瞭胎記形狀位置後,然後受巫蠱詛咒而死!”
“陛下好記性啊!”汝陽王世子不禁嘆服,“那會兒我們還不到十歲,一晃眼都四十來年瞭!這點小事陛下居然還記得。”
“……那是阿猙的滿月宴上,我們都飲醉瞭。”皇帝記性極好,然而畢竟是二十多年前的酒醉之語,回憶起來難免緩慢,“趴在酒案上時,霍翀兄長忽然說,阿猙有個和他一模一樣的胎記,不過大小位置不同。”
紀遵終於長長的舒瞭口氣:“如此甚好,臣這就調派人手,將子晟從崖底救上來,看看有沒有那胎記就清楚瞭!”
替凌傢說話的眾臣聞言,不免心中忐忑。
若凌不疑真的姓霍,第一構不成弒父大罪瞭,第二皇帝定然會保他性命——那別的也不用說瞭,因為弄兵之罪屬於可協商問題,皇帝若是死活不肯追究,誰也沒辦法。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崔侯與三皇子也一樣忐忑。
於崔祐而言,凌不疑如果姓凌,那就是霍君華的兒子,他非得保護;如果姓霍,那就是霍翀之子君華侄兒,他一樣要保護。
三皇子也同樣不在乎凌不疑是誰人之子,反正與他交心親厚的是那個人就對瞭。
——萬一把凌不疑拉上來後發現沒有胎記呢?
兩人同時擔憂起來。
“那胎記是不是在左腳腳踝處?”
正當眾人各自肚腸之時,殿內響起瞭一個柔弱的女子聲音——正是少商。
皇帝慢慢立起身體,定定的看著女孩,殿內眾人一齊註目。
少商仰頭回憶:“嗯,是一個小小的虎頭,卻頭生瞭三個耳朵……隻有兩寸大小。”她想起瞭那夜在小月山下,外面細雪飄飛,帳內爐火融融,她用溫水細細的為他濯足。
皇帝一個踉蹌,劇烈激動之下差點跌倒,三皇子連忙上前扶住。
“沒錯沒錯,正是一隻三耳虎頭!”皇帝喃喃道,然後一迭聲吩咐起來。
“來人哪,來人哪,快將那小畜生從山崖下抬上來!不能傷瞭手腳頭顱,快快!”
“崔祐,你去看著他們,給朕把那小畜生好好的弄回來!再帶幾個最好的侍醫過去,那豎子一日一夜沒進水米,要慢慢來…崔祐,朕交給你瞭…”
“朕要拎他去他父親靈前,先痛打一頓,問問他是不是狗膽包天鬼迷心竅,有什麼不能好好說的,非要鋌而走險!”
此時三皇子終於心中大定,而丁大人一幹人已是面如死灰,隻有那個腦子拎不清的歪胡子大人還在囉嗦:“陛下,那還有私調兵卒之罪呢!”
皇帝的回應是用力摔過去一個鎏金酒樽,直接將那人砸的抱腳痛呼,然後皇帝破口大罵道:“不如朕給阿猙抵罪,你看行不行!”
事已落幕,崔祐拖著紀遵火急火燎的去救人,其餘臣子也魚貫退出大殿,三皇子落在最後,回頭時看見少商沒有走,反而跪到皇帝跟前。
“陛下,您別生氣啦。子晟大人是聰明面孔笨肚腸,你以後慢慢教他就是瞭。”
“教什麼教,朕看他是剛愎自用,心狠手辣,目中無人!”
“陛下,不是這樣的。其實適才妾說錯瞭一事,子晟大人不是走投無路。要滅凌氏滿門,還可以徐徐圖之,大可不必鋌而走險。陛下您想啊,子晟大人遲早要位極人臣的。他那麼聰明,那麼有手段,等到大權在握之時,慢慢炮制凌傢就是瞭……這種法子多的很。”
“可是子晟大人不願意啊。這才幾年功夫,凌益就結瞭這麼多姻親,等再過幾年呢,連裕昌郡主都是凌傢新婦瞭。子晟大人不是忌憚這些姻親,而是不願牽連那更多人。”
“陛下您別氣瞭,他就是這樣的人——要麼,就堂堂正正的拿證據讓凌氏明正典刑;要麼就以血換血,手刃仇敵,大不瞭一死抵命。那些陰損磨人的法子,他不是不會,而是不願意。您將他教導的很好,他不是壞人……”
皇帝老淚縱橫,恍惚間似乎看見瞭磊落英武的義兄站在面前。他低聲道,“朕知道你的意思瞭,你先退下,讓朕獨自想想。”
三皇子靜靜的站在大殿門後。
相識這麼久,他是頭一回聽見程少商這樣說話,聲音溫柔中還帶著幾分天真。
所以當少商走出大殿後,他默默跟瞭過去,沒等他想好說什麼,少商扭頭看見他,然後喜道:“三殿下麼,你別不聲不響的,嚇死我瞭!對瞭,你適才聽見汝陽王世子的話瞭麼?淳於氏養瞭信鴿,還時常與老王妃通信。”
三皇子傻瞭下,愣道:“那又怎樣?”
“昨夜出事時,凌侯獨自鉆瞭暗室逃生,淳於氏則連夜躲去汝陽王府,連凌益的屍首都沒收。還有十幾年前,淳於氏答應過老王妃生子另嫁——您看他們這是情深難抑的樣子麼?”
“既然不是,當初凌益為何非要娶出身貧寒的淳於氏?我聽說陛下年幼時老王妃可算不上慈愛啊,與其討好一個陛下不親近的叔母,何不另娶高門妻室?有幾回我看見他們夫妻相處,總覺得淳於氏十分畏懼凌益,而凌益也對淳於氏不假辭色。”
三皇子腦子迅速轉動,脫口道:“莫非淳於氏捏住瞭凌益的把柄,凌益不得不娶她?!淳於氏養那信鴿,與其說是傳信,不如說是震懾凌益,叫他不敢輕舉妄動!”
少商再度嘆息,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想想太子…唉,先不提他瞭…然後她高興不到三秒,就聽三皇子道:“這種細微之處也隻有你們婦人才會註意到。”
少商:……
三皇子沉吟片刻:“淳於氏應當知道凌益通敵之事,並有證據藏在別處,不然這麼多年來凌益早弄死她滅口瞭。那麼東西藏在何處呢?”
這個少商也不知道,隻能道:“殿下不妨去問問淳於氏,唉,不過這種通敵大罪,打死瞭也不能認啊。一旦認瞭,淳於氏母子數人都要糟糕的。”
三皇子沉著臉:“我這去審問淳於氏!”說著抬步就要走,走前看見少商搖搖欲墜,難得生出不忍之心,“你別走路瞭,我去叫人抬步攆過來。”
少商走不動瞭,扶著一棵樹幹:“好,將我抬到長秋宮就好。”
三皇子奇道:“你要去長秋宮?”他以為她要回傢,“你見到皇後怎麼說?”
少商低低的嗯瞭一聲,才道:“娘娘從來不問我的,她隻在我想說時聽著。”她現在累極瞭,不想說話,不願解釋,隻想要一個能包容她所有行為的溫暖所在。
“出瞭這麼大的事,皇後都不問你?”三皇子覺得難以置信——昨夜凌不疑私自調兵,說白瞭就是沖太子去的,皇後居然能毫無芥蒂?!
少商虛弱的笑瞭笑:“殿下您不明白。您要追問我為何不與子晟大人同生共死,子晟大人要追問我心裡有沒有他,父母手足要追問我何為不置身事外非要淌這渾水……隻有娘娘,娘娘相信我做什麼都是有理由的。”
三皇子沉默瞭。
其實他也很敬愛皇後,可他要做的事,不可避免的要傷害那個善良的女人。
步攆來瞭,少商顫顫的抬步上去,三皇子不由自主的扶瞭她一把,收臂時發覺自己手掌上竟有血跡。他一愣,立刻看向女孩:“你怎麼流血瞭?”
少商無力的捂著肩背,搖搖頭:“大概是傷口裂開瞭,傅母沒包裹牢。殿下不必擔心,皇後娘娘會照看我的。”
三皇子胸膛起伏,換過幾息後,大聲道:“你放心,等子晟回來我一定讓他給你行大禮賠罪,好好的弄傷你做什麼!不過子晟那麼喜歡你,以後一定對你言聽計從。”
步攆緩緩抬起前行,少商回頭笑瞭笑,蒼白孱弱:“殿下還是不明白。我與他,我們沒有以後瞭……”
夜雨已止,夜風吹到身上倍加寒冷,女孩已走遠,徒留詫異的三皇子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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