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小朗心情很壞。

她被拒簽瞭。

大使館的那位胖胖的簽證管甚至都沒有耐心聽完她結結巴巴誠惶誠恐的答話,便給瞭她的一個“有移民傾向”的結論。那蓋章的叭的一聲在小朗聽來幾乎是惡狠狠的。小朗想起,在使館外排隊時認識的一個女孩子告訴她的,如果是一個女的面試官的話,千萬要扮得灰頭土臉,笨裡笨氣一點,如果是男的,那就要楚楚可憐一點。

小朗想,她甚至還沒有機會在這位肥胖的女官員面前表現出一點笨裡笨氣,她憑什麼連一個扮傻充愣的機會都不給她?

小朗的被拒簽,在喬一成看來,倒不失為一件好事,喬一成想的是,給她碰一回釘子,她也許就會知道,什麼事都不容易,慢慢地會死瞭出國的心吧。

可是安慰的話也是不能不說兩句的,喬一成說:算瞭吧,被拒的人成千上萬呢,沒事沒事啊。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小朗哭得眼紅紅的,掛搭個臉,像隻沮喪的小兔子:你倒說得輕巧,你知道我在使館外排隊排得有多辛苦嗎?天沒亮就去排瞭,差點兒沒凍成冰砣子!排瞭六個多小時啊!腿都快站斷瞭!

說著,委屈得又要哭。

喬一成拍拍她勸說:真是受苦瞭!

小朗一扭肩讓開他的手:我看你言不由衷,其實你挺高興的是吧?

喬一成道:小朗,這你可就有點兒不講理瞭,你不痛快我幹嘛要高興?

小朗用力吸瞭吸鼻子:你不就是不喜歡我出國嗎?就想一輩子跟你一樣,呆在國內,為喬傢的一傢大小操心受累!

喬一成變瞭變臉色:小朗,小點聲啊。

小朗於是更氣,不過聲音倒真的是小瞭起來:我知道呀,你弟妹來瞭嘛,我是不該多話的。不過,我也奇怪,你們為什麼要替你們的父親擔責任?大可以理直氣壯地對要債的人說,誰欠你們的找誰去?新社會,不興連坐的!何況,你們那個不負責的父親你們本來就不該護著!還送他逃走!

喬一成冷瞭聲說:行瞭吧,老頭子再不好,也是爹,我們能怎麼辦?眼睜睜看他被債主砍死?誰叫我們投胎時沒有睜眼睛?攤上這麼個爸爸,就得認命!

小朗看一成臉色全變瞭,也知話過頭瞭一點,縮瞭縮頭,我也是好意,她說,不是怕你出事嗎?

一成扯扯臉皮笑笑:唉,會出什麼事呢?他們,也不知道我現在傢的地址。所以我才會叫二強他們過來住一段日子,事先也沒跟你商量,實在也是沒有地方可去,到底是我的親弟妹,我不護著他們,誰還會管他們死活?

小朗說:我也沒有怪你呀,我知道你最疼弟妹瞭。住就住吧,不嫌這裡擠就行。

喬一成趕緊賠笑:不擠不擠,小時候擠慣瞭。

歇一下又說:小朗,你要是還不死心,幹脆再好好復習,再考一回吧。這一回把分數考得高高的,叫他美國佬上趕著請你到他們國傢去念書。

小朗撲哧一聲笑出來:說得那麼幼稚,美國佬真那麼好騙就好瞭。

又嘆氣,依偎著一成說:那,一成,我真就去考瞭哦?再考一次,我保證,再考一次,再不成,我就死心踏地地在國內好好過日子。咱們生個大胖兒子!

一成聽到兒子兩字,倒是一愣,並天才緩過來說:兒子的事兒,再說吧。

小朗說到做到,真的玩命似地看念起書來,傢裡的每一處角落裡都貼瞭英文單詞和詞組,每天晚上不做題做到三更半夜不睡覺,單位的事兒也怠慢起來。她們報社給記者隻發基本工資,獎金什麼的,要跟發稿量掛鉤的,小朗常借故不上班在傢復習,難免就影響瞭工作量,每個月的收入大打瞭折扣,喬一成也不好說什麼。

別的倒還好,隻是,過不瞭多久,小朗就跟四美起瞭沖突,這事兒,挺上喬一成為難。

四美是個電視迷,每晚不看到每個臺都打出一個白亮亮的“再見”二字是不會罷休的,而且,她看起電視來,聲音總要開得老高,看到興頭上,四美還會跟著唱起來,這叫小朗不大高興,忍瞭兩天,終於忍不住瞭,在四美看電視時從臥室裡出來,頂瞭一頭的亂發,對四美說:四美,請把聲音調小一點,太吵瞭。

四美待要回嘴又把話吞回肚子裡,鼓著嘴把聲音調小瞭。

誰知第二天小朗便在客廳的電視機旁邊的墻上貼瞭張小紙條,上書:請將看電視時間控制在晚八點至十一點之間!

四美不高興瞭,嘟嘟囊囊地跟三麗抱怨,就那麼不巧,全叫小朗聽瞭去。

兩個人終於叮叮當當起來。

還算好,小朗讓瞭步,兩人沒起更大的沖突。

這以後,四美算是跟小朗結瞭怨瞭,話也不說瞭,慢慢地,連招呼也不打瞭,彼此相看兩厭,小朗嫌四美鬧騰,不學無術,四美覺得小朗酸,自以為是。

四美跟三麗說:我就看不出她有什麼好,我覺得她配不上我們大哥,看她穿的那是什麼呀,好好的踩腳褲,叫她的蘿卜腿一穿,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還老是覺得自己有學問,三句話裡頭有兩句帶洋字兒,她大學生,我哥還研究生呢!

三麗打斷四美的話:我告訴你喬四美,你可給我管好你的那張嘴!大哥成個傢不容易,你要是把他的傢給攪散瞭,我拔瞭你的舌頭你信不信?

四美縮縮腦袋不敢再說,她有點兒怵三麗。

小朗復習瞭不久,聽說因為報考的人多,托福加考瞭一次,忙不疊地上陣,誰知,又砸瞭,連上一回的分數都沒有考到。

小朗多少都有些怪喬四美,話裡話外的意思,如果不是晚上看書時太吵不能集中思想,是不至於失敗得這樣慘的。

四美也不是笨人,聽瞭小朗的弦外之音,哧笑道:睡不著覺怪床歪,自己沒有真本事,就不要出去碰釘子!

喬一成略一勸,四美尖牙尖嘴地說:大哥你就護著老婆,由著她欺負你妹妹。小朗又說:喬一成,你不要頭腦不清,兄弟姐妹的,還能陪你過一輩子?當然還是要對老婆好!

喬一成理外不討好,一生氣,不管她們瞭。

姑嫂兩人,算是結瞭仇瞭。

二強幾乎跑遍瞭全市所有的菜場,但是沒有找到他想找的人。

二強對婚事的準備越來越不上心,這叫孫小茉有些不安。

在婚事準備期間,或許是太勞累瞭些,小茉的病發得更加頻繁,住瞭兩回醫院瞭。小茉更加不安起來。

可是二強畢竟沒有說什麼,孫小茉咬著牙堅持著,故意地拖著二強買這買那,買得二強肉痛極瞭,不由得勸小茉:東西不用買那麼多,也不用買那麼好的,留著錢,以後還要過日子的,可是小茉根本聽不進去。她工作這幾年的積蓄全部搭瞭進去,二強實在是看不下去,發狠說:再這樣花錢,這婚不結瞭!

小茉馬上變瞭臉色,鐵青的臉叫二強嚇瞭一跳,忙忙地道歉,小茉倒緩瞭過來,恨恨地推開二強的手,說:你不用拿這個嚇唬我,不結就不結,誰怕誰?說著,哼著歌兒,滿不在乎的樣子去瞭。

喬一成知道瞭,勸二強主動一點去找小茉賠禮,一成說:小茉有小茉的難處,有這樣的病的女孩子,格外敏感些。

二強囁嚅地說:大哥,我不是嫌她的病,我是......

一成立刻打斷他的話:我不要聽!你趁早別打別的主意!

二強到底還是去小茉傢賠瞭禮,小茉倒是爽快原諒瞭二強,可是,自此以後,準備婚事也不那麼積極瞭,兩個人都有點懶懶的,這懶懶的裡面,似乎又有什麼東西緊繃著。

二強跟小茉,像一輛別住瞭鏈子的自行車一樣,費力地向前駛著。

同樣,三麗的婚事中也出現瞭一些不愉快的事兒,主要的問題來自於三麗婆婆。

一丁的媽好說歹說,非叫一丁把三麗送他的那個漢顯BP機給一丁的大弟弟用,說是他大弟弟新近交瞭一個條件很不錯的女朋友,人傢女孩子傢裡頗有點錢,大弟弟多少得要點兒東西撐撐門面,總不能叫人傢女孩子一傢看扁瞭。一丁起先死活不肯,可是架不住媽媽天天叨叨著這事兒,於是說要跟三麗商量一下,誰知一丁媽等不得瞭,沒跟兒子說就拿走瞭東西,那天一大早,一丁到瞭公司以後,才發現,BP機被換掉瞭,變成瞭大弟那個用得半舊的數字的,並且,馬上就響瞭。一丁回瞭電話,聽得自己媽在電話裡解釋說:今天你大弟要去老丈人傢,所以趕著換瞭,你不是也答應瞭嗎?你就先用這個吧,也是名牌呢,號碼是......

一丁急瞭,說:媽,我還沒跟三麗商量呢。

電話那端一丁媽沒好氣起來:跟她商量做什麼?商量是五八,不商量是四十,反正是用你的錢買的。

一丁連忙解釋:可不是這個話,錢真的是三麗自己存的。再說,這是我們的定情物......

那邊早呱嗒一聲掛掉瞭。

三麗得知瞭這事兒,果然氣得不得瞭,馬上就要過去要回來。一丁嚇得一身的汗,一邊攔著一邊不住地求三麗原諒。

三麗頭一回結結實實地生瞭老實一丁的氣,三麗說:你就是這樣耳朵跟子軟,你傢的大弟弟,什麼本事出沒有,除瞭吹吹牛搞搞倒買倒賣,頭上頂著什麼公司總經理的頭銜好嚇人,其實就是個皮包公司!我們的錢來得太不容易瞭,可不喂養這種寄生蟲!

一丁急得幾乎在要大庭廣眾之下抱住三麗瞭:別去別去,我可不想你跟她淘氣。

三麗看著一頭大汗的一丁,又不忍起來。

一丁說:我們不跟她計較,我再存點錢,告訴你三麗,我很快就給你掙回個BP機來,最好的,漢顯的!

三麗回身啐他一口道:呸,給我掙!我要那個做什麼!那個是我送你的呀!說著說著,話音裡就帶瞭哭腔:我頭一回送你個貴東西,咱們怎麼就不能用點好東西,不是有門路傢出來的小孩就不能用好東西嗎?

一丁聽得心酸,也顧不得周遭人來人往地,就把三麗抱在懷裡拍著哄著。

三麗在他的懷裡唔咽一聲:你是不是你媽親生的呀!

一丁一僵,答:自然是自然是。可是十個手指頭伸出來也有長短的,媽也不容易,大弟人聰明,多疼他些是難免的。

三麗不好意思地從他懷裡掙出來,吸吸鼻子說:什麼聰明!我看他不及你一個零頭!

一丁樂瞭,嗡聲嗡氣地笑。突然想起什麼來似地說:三麗,有人說我們倆是一對幸福的小螞蟻呢!

誰說的?三麗問。

你表哥。

三麗也笑瞭:哦,齊傢老大,一個憨頭。

三麗與一丁的定情物到底叫一丁媽給瞭他大弟,三麗看一丁的面子上沒有要回來,不過一口氣是要出的,再一次去王傢吃飯時,三麗說:那BP機就叫大弟弟用吧,沒事的。不過呢,現在的小姑娘眼光好高的,得有真才實學,不然,別說掛高級BP機,就是弄一個電話機隨身掛著也是沒有用的。

一句話惹惱瞭一丁媽,當場就咣地放卷簾門似地放下臉來,差一點兒就發作起來。

三麗也不管她,慢條絲理地吃她的飯。

吃完瞭走瞭,才覺得一口悶氣全出來瞭,狠狠地把口裡的泡泡糖嚼瞭兩嚼,吹出一個巨大的泡泡來,笑瞭。

《喬傢的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