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茴說:
“我覺得之所以說相見不如懷念,
是因為相見隻能讓人在現實面前
無奈地哀悼傷痛,
而懷念卻可以把已經註定的謊言變成童話。”
01
方茴是他們班第一個見到林嘉茉的人。
她們的初見是在早自習之後。方茴收瞭歷史作業,第一本是陳尋的,她已經用漂亮的皺紋紙包瞭皮,本皮上是陳尋自己寫的名字,而本皮下面蓋住的內頁,則是方茴寫的名字。她抱著一摞本走進高一年級辦公室,屋裡面一個眼生的女孩背對方茴站著,正斜挎著銀色的銳步包和侯老師說話,早晨的陽光打在她身上映出瞭淡淡的七彩芒。
侯佳喊她過來說:“方茴,這是新轉來的同學,林嘉茉。”
方茴禮貌地點瞭點頭,班裡前一陣就傳說要轉來一個同學,大傢一直熱鬧地討論是男生還是女生。
“方茴是班裡的宣傳委員。”侯佳介紹說。
林嘉茉笑著說瞭你好,方茴抬眼看她,意外地發現她樣子很美。
“方茴,你回班讓陳尋去教務處那邊搬一套桌椅。第五組不是少一個人麼?就放在那組後面,把第三桌騰出來,每個人往後錯一個,一會兒我們就過去。”
“好。”
方茴應聲走瞭出去,到門口轉身的時候,林嘉茉又沖她甜甜地笑瞭笑。
在我眼裡,二十幾歲的女生如果沒有太大意外應該都是美的,俗話說“沒有醜女人隻有懶女人”。長得一般沒事,會描眉畫眼也叫美女;不會畫沒事,身材好也叫美女;身材不好沒事,會捯飭自己懂得搭配也叫美女。
但是十幾歲那時候就不是這樣瞭,管你S形身材還是梨形身材都裹在瞭肥大的校服裡。所有人留的都是土裡土氣的發型,不能拉直也不可能挑染,化妝更不可能瞭。護膚品用的都是鬱美凈孩兒面,抹完臉抹手,什麼倩碧雅詩蘭黛眼霜精華素,根本 沒人聽說過。
所以,中學時代的漂亮女孩,那就是眉是眉、眼是眼的真漂亮。
方茴說,林嘉茉就屬於這一類。
回到班裡,陳尋正和趙燁一起拿著方茴的書,奮筆疾書地抄政治課後習題。
方茴走過去,拍瞭拍他的肩膀說:“哎,侯老師讓你去領套桌椅,一會兒那個轉校生來。”
“轉校生!?”趙燁興奮地說,“公的母的?”
方茴白瞭他一眼,說:“女生。”
“哦也!喬燃中午請客啊!我賭贏瞭!”趙燁握拳說,“漂亮不?”
“嗯,挺漂亮的。”方茴說著,偷偷看瞭看陳尋。
“走走走!甭寫瞭!小崔今天不會點名讓你回答問題的!上節課他不是就點你瞭麼!一起搬桌子去!”
聽說是美女,趙燁一下子來瞭精神。
陳尋緊寫瞭幾筆,把書塞給方茴說:“抄不完瞭,還剩兩篇兒,幫我寫瞭吧。”
“啊?”
“拜托瞭!拜托!”陳尋一邊跑一邊笑著沖她說。
方茴拿著書愣愣地望他,陳尋這麼急急忙忙地走讓她心裡微微有點不自在。
林嘉茉進到班裡,讓趙燁著實倒吸瞭口氣。
“咱們班終於有能拿得出手的瞭!明兒我就上隊裡顯擺顯擺去!”他看著林嘉茉的背影小聲對陳尋說。
“一隻羊,換三個斧頭,這三個斧頭……”政治崔老師在前面聲音洪亮地講著課,不停地向他們這邊看。
陳尋目視前方,假裝記筆記說:“方茴說漂亮我都沒當回事,她說誰都漂亮,沒想到真還行!”
“我看著一般吧,你們至於那麼興奮嗎!”喬燃說。
“後面的同學別說話!”崔老師提醒他們,接著指向黑板說,“這三個斧頭……”
“喬燃就覺得方茴好看!”趙燁把書拿到腿上,低下頭說。
“滾!”喬燃狠狠瞥瞭他一眼。
“你丫心虛吧!”陳尋轉著筆說,“不過方茴就是挺好看的。”
“比林嘉茉還是差點。”趙燁搖搖頭說。
“不一樣。”陳尋偷偷看瞭看前排的方茴。
“哎哎哎!”崔老師拿起板擦拍瞭幾下說,“後面那三個人,怎麼回事啊!再說叫你們出去瞭啊!”
三個人立馬坐好,不再吭聲。
崔老師停瞭停說:“我們接著看啊,這三個板擦……”
全班同學哄笑瞭起來。
因為林嘉茉沒和大傢一起訂這個月的飯,所以中午隻能坐在一邊等生活委員喬燃去找老師協調。
趙燁不失時機地過去搭話:“你是叫林嘉茉吧?你原來哪個學校的?”
“嗯,W中的。”林嘉茉和氣地說。
“哦,離咱們學校挺遠的啊!你們傢住那邊麼?”
“不是,我傢離咱們學校近。”
“我說你丫來點新鮮的行不行啊!去去去!拿飯去!”陳尋拿瞭菜走過來笑著說。
“和新同學小聊一下嘛!”趙燁不甘心地站瞭起來。
“要不先和我們一塊吃點吧!吃喬燃那份。等他回來,估計你們倆都得吃涼的瞭。”陳尋說。
“對對對!我給你撥點也行!”趙燁忙點頭說。
“行嗎?別一會兒你們不夠瞭。”林嘉茉說。
“沒問題!方茴也和我們一起吃,她吃得少,每天都剩!你和她合著吃也行!我給你搬桌子去啊!”
趙燁說著就起身去搬桌子瞭。
等方茴洗完手回來,他們三個人已經都坐好瞭,林嘉茉在陳尋和趙燁中間,正在擺飯。
“快來!今天咱們一起吃!”趙燁招呼她說。
方茴默默地走過去坐在瞭陳尋對面,她平時一直挨著他,但今天那地兒被林嘉茉占瞭。
“少一盒飯啊。”方茴說。
“喬燃找老師要去瞭,我讓林嘉茉先吃他這份。”陳尋遞給她一雙筷子說。
“還是吃我這個吧,”方茴把自己的飯推出去,淡淡地說,“萬一沒要回來呢。”
“那你怎麼辦啊!”陳尋又推給瞭她說,“吃你的吧,不行我讓喬燃去買漢堡。”
“不用,”方茴執拗地把飯遞給林嘉茉說,“沒事,你就吃我的吧,我不餓。”
氣氛莫名其妙地有些尷尬,林嘉茉看瞭看他們說:“這樣吧,我和方茴吃一個,行麼?你不嫌我吧?”
方茴忙搖搖頭說:“不嫌!”
“那就好!”林嘉茉笑著打開瞭餐盒。
沒一會兒,喬燃就領回瞭飯,趙燁興致很高,而方茴卻再沒說一句話。
晚上回傢,方茴接到瞭陳尋的電話,兩人對完數學和物理作業,都沉默瞭下來。聽那邊沒有動靜,方茴說:“那我就掛瞭。”
“沒什麼想跟我說的瞭?”陳尋說。
“說什麼啊?”
“方茴……”陳尋頓瞭頓,“你還沒……沒說過你喜歡我呢。”
“哦。”
“哦是什麼啊!”陳尋有點著急,今天中午以後方茴就一直沒理他。仔細想起來, 兩個人之間永遠都是他先說話,甚至他都沒接過方茴主動打來的電話。而中午的時候,她卻那麼較勁地幫喬燃護食,這讓他心裡很不舒服。
“陳尋,”方茴的聲音很小,微微有些顫抖,“你要是覺得我不好瞭,或者不喜歡我瞭,直接跟我說,沒關系的。”
“啊?你胡說什麼呢!”陳尋驚訝地說,“誰說我不喜歡你瞭!”
“我也不是特別好的女孩……”
“停!”陳尋打斷她說,“我知道瞭,你是因為中午我叫林嘉茉一塊吃飯生氣瞭,對不對?”
“不是……”
“哈哈,就是!別不承認!你是不是吃醋瞭?”陳尋突然高興起來,他總覺得方茴態度模糊,並不如自己那麼在乎。因此,方茴為他吃醋讓他格外歡喜。
“沒有!”方茴忙否認說。
其實她的確是有點心酸的,倒不是陳尋做瞭怎麼樣的事,隻是林嘉茉過於美好,而她對情感這種東西,又實在沒有什麼自信。於是,這些細微的憂愁便在她心裡打成瞭結。
“知道我為什麼叫她一起吃飯麼?”陳尋放低聲音說,“那是因為我想她平時能陪陪你,上體育課你總是一個人待著,我也不能每節課都和女生玩叫號啊!”
“還有……”陳尋加重瞭語調,“我沒有不喜歡你,你也不許不喜歡我!”
方茴心裡的結,就這麼化為無形瞭,她第一次覺得喜歡一個人原來可以如此溫暖踏實。陳尋就像清新的太陽光,使她心裡已經荒蕪的那部分盛開鮮花。
02
第二天上學,方茴難得地主動叫瞭林嘉茉一起吃飯。林嘉茉很開心,自然而然就和她待在瞭一起,畢竟剛轉學來,能融入其中交到朋友總歸是好的。而且林嘉茉也覺得方茴不錯,來到這裡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她,初次見面很合眼緣。她不像小 草那麼咋咋呼呼,同樣活潑卻細膩內斂,兩人相處得很合拍。就此,方茴終結瞭一個人在校園裡逛蕩的尷尬。
和林嘉茉接觸多瞭,方茴逐漸發現瞭自己的樸素。不管怎麼說,她都和時髦相去甚遠,而林嘉茉在當時則算得上是很時尚的女孩子。她用的筆都是顏色鮮艷圖案可愛的,塗改液上貼著卡通貼畫,書包上掛著玩偶,錢包裡放著明星金卡,所有日本漫畫她幾乎都看過,每個月必買《當代歌壇》,誰出瞭新專輯,誰傳瞭新緋聞,沒有她不知道的。所以在一班的女生中,她可以說是引領流行的帶頭人。在F中曾經風靡一時的編織手鏈,就是由林嘉茉始創的。
那天中午吃完飯,林嘉茉一邊和方茴聽歌,一邊從書包裡拿出幾根透明塑料繩編瞭起來。方茴好奇地看瞭看,問她說:
“嘉茉,這是什麼啊?幹什麼用的?”
“玻璃絲。”林嘉茉舉到方茴眼前說,“我拿它編手鏈,好看不?”
“嗯,挺好看的。”
“是吧!我這還有,給你幾根你也編吧!”林嘉茉又拿出瞭一些,遞給方茴說。
“啊?不用瞭,我又不會。”
“唉!特簡單!我教你!戴手上多好看啊!” 林嘉茉又比畫瞭比畫自己手腕上編好的。
“這怎麼編啊?”
“你想要幾股的?三股的最簡單,但是五股的好看!我這裡不夠瞭,咱放學可以再去買點!”
“哪兒有賣的啊?”
“就校門口!三毛錢一根,一塊錢四根!”
方茴看著的確很不錯,就跟她學瞭起來。那手鏈果然不難編,一中午她就差不多編好瞭一條。
陳尋和趙燁、喬燃打球回來,正好看見她們在那裡系扣,趙燁湊過來說:“你們幹嗎呢?也不下樓看我們打球!今天我手感巨棒,進瞭四個三分!”
“我說下樓看,但方茴不去啊!她就趴窗戶那兒!”林嘉茉笑著說。
方茴搖瞭搖頭說:“下面人太多,沒地兒。”
她其實也想坐在場邊看陳尋打球,但是籃球場總是圍瞭很多女生,不少是看陳尋的,聽趙燁說還有女孩特地給他送水,因此她不願意和她們坐在一起。
“那你看得見我嗎?”陳尋靠在方茴桌邊說。
“有時也看不太清楚你們。”方茴看瞭他一眼,特意加瞭個“們”字,她比陳尋要小心翼翼得多。
“哦。”陳尋有些沮喪地說。
“這是什麼啊?”喬燃發現瞭她們手中的玻璃絲手鏈,拿過來問。
“手鏈,我們自己編的!好看麼?”林嘉茉得意地說。
“拿來我看看!”趙燁接瞭過去,“不錯,我留下瞭,謝謝啊!”
“去你一邊兒的!人方茴編瞭一中午呢!”林嘉茉搶過來說。
“那把你編的那個給我!”趙燁笑嘻嘻地說。
“憑什麼啊!沒門……嘿!你還我!”
林嘉茉還沒說完,自己放桌子上的手鏈就被趙燁搶瞭去,她忙站起來追著趙燁跑出瞭教室。
“你也給我編一個吧!”陳尋趁喬燃扭頭看的時候,偷偷附在方茴耳邊說。
“啊?”方茴愣愣地看著他。
“我想要!”陳尋說,“就這麼說定瞭!你自己編的啊!”
方茴笑著點瞭點頭。
放學之後,方茴和林嘉茉一起在校門口買瞭玻璃絲。林嘉茉幫方茴挑瞭很多種顏色,兩個人研究著搭配瞭很久,又說又笑不亦樂乎。
回到傢裡,一寫完作業方茴就編瞭起來,她用瞭五股繩,選擇瞭最復雜的一種 花式。晚上陳尋假借對作業之名,例行地給她打瞭電話,特意千叮嚀萬囑咐地讓方茴一定給他編手鏈。方茴雖然表面笑他心心念的樣子,私下裡卻是喜滋滋的。
隔天上學,方茴在樓道裡偷偷把手鏈塞給瞭陳尋,陳尋非常高興,當即就戴在瞭手上。
方茴拉住他的袖子說:“擼下來!別讓他們看到!”
“哦。”陳尋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手鏈往裡塞瞭塞說,“其實也沒什麼,要不咱們跟喬燃他們交代瞭吧!”
“不行!”方茴慌張地說,“要是傳到侯老師那裡怎麼辦!你也知道,趙燁說話最沒譜瞭!”
“好吧……”陳尋低下頭又看看手腕說,“那中午下樓看我打球吧!”
“不去。下面人太多瞭,再說,那麼多女生給你加油買水的,我去幹嗎啊!”
“瞧你!小心眼!”陳尋樂瞭,他就是喜歡看方茴別扭著的樣子,他總覺得這樣才顯得她在乎他,“我又沒喝她們買的水,誰理她們啊!你要是去瞭,我下場就坐你身邊!喝你的水!”
“美得你!”方茴知道他在得意,瞪瞭他一眼。
“說真的!今天中午你不下來的話,也要在樓上看啊!”陳尋認真地說,“隻許看我啊!不許看喬燃!”
這次換方茴笑瞭起來,她的眼睛彎成瞭月牙,望著陳尋說:“五層這麼高,你們個兒差不多,我哪能分得那麼清楚啊!”
“哼!反正不行!今天就讓你看清楚瞭!”陳尋撇撇嘴說。
中午陳尋沒有吃飯,非常執著地去樓下操場占離教學樓最近的場子。方茴無奈於他的孩子氣,隻好把盒飯包好瞭放在他的位子裡。吃完飯林嘉茉要她陪自己買水,方茴卻假裝逗笑,死活不去。其實她是不想爽約,既然答應瞭陳尋,自然要在窗戶那裡看他。
“真討厭!”林嘉茉趴在窗戶另一邊笑著說,“早知道昨天不教你編手鏈瞭!”
“嘿嘿,放學請你吃可麗波!”方茴不好意思地笑瞭笑。
“你回傢編瞭麼?拿給我看看!”林嘉茉說。
“沒有,”方茴有些心虛,“編著編著就煩瞭。”
“你可真是的!”林嘉茉垮下肩膀,“太會打擊人瞭……”
“我是想等編好瞭,再給你看嘛!”方茴忙胡亂地解釋說。
“哎!你看!你看!”林嘉茉沒聽她的話,突然尖叫瞭起來。
方茴扭頭看向操場,陳尋那矯健的身影就一下子映入瞭她的眼裡。她不自覺地笑瞭起來,志得意滿。
“從教學樓五層到操場的距離,怎麼也得有幾百米吧!可是我一眼就看到他瞭,你知道為什麼嗎?”
方茴講到這裡時,仍然帶著柔和的笑容。她一向冷漠,這樣的表情在我眼裡顯得十分詭異。
我搖搖頭,有些心酸地看著毫無察覺的她。
方茴的眼睛裡閃爍著耀眼的光,她像懷揣秘密的小孩子一樣,滿臉朝氣地說:
“因為在操場上,隻有他一個人是把校服反著穿的!”
03
中午打完球上來,陳尋坐在方茴旁邊拿本扇著風。
林嘉茉趴在桌子上問他:“你怎麼把校服反著穿啊?”
“我喜歡!”陳尋笑瞭笑望向方茴,方茴抿著嘴唇低下瞭頭。
“切!丫就愛出風頭!”趙燁湊過來一把搶過他手裡的本說,“真不愛跟他打球,場邊總有一幫小姑娘吱哇亂叫!”
“滾!不就是你今天讓我蓋瞭嗎?瞧你酸的!”陳尋順手從方茴的位子裡拿出瞭她帶的水,擰開喝瞭兩口。
“人傢方茴讓你喝瞭麼!”喬燃抓過水瓶遞還給瞭方茴。方茴不好意思地說瞭謝謝,陳尋偷偷瞪瞭她一眼。
“就是!”趙燁敲瞭陳尋腦袋一下說,“我今天還斷瞭你兩次呢!是吧嘉茉?你看見瞭吧?”
“沒有啊。”林嘉茉假裝回憶,搖瞭搖頭說。
“成!你這人真沒勁!”趙燁拿起一支筆捅她說。
“別鬧!”林嘉茉拍開他的手,笑著說,“我看見啦!那也是留分頭那個男生先攔的他,你才斷下的。那人是誰啊?我看他打得真不錯!”
“那是!他是我們校隊隊長!高二的,叫蘇凱。”趙燁得意地說。
“怪不得呢!”林嘉茉點點頭說,“我看好幾天瞭,就他打得最穩,球斷得快,傳得也好。”
“你還挺懂行啊!”趙燁感興趣地說,“要不今天晚上來看我們訓練吧!我給你看看什麼是真正的扣籃!”
“行啊,”林嘉茉轉轉眼珠說,“不過,你真能扣籃?”
“當然瞭!”趙燁興奮起來,他跑瞭兩步到講臺前,輕輕一跳就夠到瞭黑板上面貼著的國旗上沿。
“你看!他還真行!”林嘉茉拉著方茴說,“放學你陪我一起去吧!”
“不去瞭,我晚上得回傢畫稿,明天又要出板報瞭。”
方茴把桌子上被陳尋他們弄亂的書本收拾瞭,推瞭推陳尋小聲說:“快吃飯去吧,我放你位子裡瞭。”
“這次看見我瞭麼?”陳尋起身,也小聲地說。
“嗯!”方茴笑著輕輕點瞭點頭。
放學後,方茴先回傢瞭,林嘉茉留下陪著趙燁訓練,那天他狀態奇好,練瞭五次扣籃,居然進瞭三個。整個校隊配合也十分默契,攻防轉換都很到位,教練心情大好,早早地就放瞭他們。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可是在訓練結束之後卻出事瞭。
隊長蘇凱看大傢情緒都不錯就提議出去吃一頓,趙燁拉著林嘉茉非要一起去,林嘉茉看著時間還不算晚便答應瞭他。大傢商量好,蘇凱、趙燁和林嘉茉先到常去的雨花餐廳點菜,剩下的隊員收拾好器材再一塊過去。
三個人來到雨花餐廳,裡面人不少,他們讓服務員拼好瞭桌椅,先點瞭兩瓶黑加侖喝。
趙燁替林嘉茉倒好水,笑著說:“怎麼樣?我們隊挺強的吧!”
“嗯!”林嘉茉接過杯子,轉手遞給蘇凱說,“剛才說下學期有個什麼耐克杯?你們肯定能奪冠吧?”
“也難說,有幾個學校還是挺有實力的,”蘇凱喝瞭口水說,“但要是像今天這麼發揮就很有希望瞭!你叫林嘉茉對吧?下學期我們比賽你可一定來看啊!我發現有你在,趙燁進球率就巨高!”
“扯!我什麼時候進球率不高瞭?”趙燁忙不迭地回嘴,臉卻微微紅瞭。
“那你臉紅什麼啊?”蘇凱笑著說。
“精神煥發!你快喝水吧!”趙燁瞥瞭他一眼,拿起瓶子就往蘇凱的杯子裡倒。
這時恰巧旁邊一個人走過,不小心碰到他的胳膊,瓶子一歪,水就全灑到瞭林嘉茉身上。
“你丫嗎呢?”趙燁站起來,“砰”地把瓶子使勁往桌子上一放,瞪著那個人說。
可他沒想到,“砰砰”幾聲,旁邊幾桌都把瓶子砸在桌子上站瞭起來。
那人笑瞭笑,推開趙燁說:“你丫嗎呢!臭牛逼什麼呀!”
看著那些人衣服相近,大半都是隔壁職高的。他們人多又痞氣,林嘉茉不禁害怕起來。
“算瞭……”林嘉茉拉住趙燁顫顫地說。
“別!你們算瞭,我們他媽還沒算呢!”那邊又走過來一個人揪住趙燁衣領說。
“你丫放手!”蘇凱一把打開那個人的手說。
“怎麼著啊,你丫找抽吧!”他們漸漸圍瞭過來。
“算瞭算瞭!”林嘉茉又拉住蘇凱說。
“有事跟我說,你們讓他們倆走!”蘇凱推開林嘉茉,給趙燁使瞭個眼色。
“你走我留下!”趙燁擋在瞭林嘉茉身前說。
“裝什麼逼啊!”那些人抄起瞭瓶子。
“別他媽廢話!”蘇凱扭頭沖趙燁喊,“走啊!”
趙燁愣瞭愣,拉著林嘉茉跑瞭出去。
“你幫幫他去啊!”林嘉茉著急地說。
“我一人能幫個屁啊!你沒看他那意思,是讓我趕緊回去叫人!”趙燁一邊跑一邊說。
他們兩個在半路就遇見瞭其他隊員,大傢匆忙趕到雨花餐廳,而那些人卻已經走瞭。蘇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半邊臉腫瞭起來。
“隊長,他們都走瞭?”趙燁四處看瞭看說,“你沒事吧?”
“嗯!讓丫打瞭兩下,他們就走瞭,沒大事。”
“操!我追丫去!”趙燁擼瞭擼袖子說。
“少他媽廢話瞭!讓你走就是不想讓你們都摻合進來!知道不知道在外面鬧事就得從隊裡開除啊!”蘇凱怒吼說,“記著啊!誰都別在外面瞎惹事!還有今天這事誰也不許往外說,明天教練問就都說我是讓人踢球悶臉上瞭!”
“那就算瞭?”趙燁攥著拳頭問。
“對!下次你註意著點,別動不動就跟人嗆碴兒,還有這兩天早點回傢,走大路,他們是東職的,聽那意思沒準還要找你麻煩!”
“哦,”趙燁喪氣地垂下頭說,“對不起,隊長。”
“少來這套!今天我要點兩份宮保雞丁,趙燁埋單!”蘇凱笑瞭笑說,大傢也都跟著笑瞭起來。
第二天上學,方茴進到班裡時,趙燁正和陳尋講昨天的事,林嘉茉拉住方茴坐到後排一塊聽。趙燁不厭其煩地又講瞭一遍,方茴這才知道瞭大概。
“我的天,幸虧沒出事!”方茴嚇得臉都白瞭起來,緊緊抓住林嘉茉的手說。
“可不是麼!我當時都快嚇死瞭!”林嘉茉捂著胸口說。
“我昨天要是在就好瞭,幫你們一塊去堵他們!我就是看不順眼東職的,他們老在咱們學校這邊截初中生的錢。”
“你可千萬別去惹他們!”方茴一反常態,焦急地對陳尋說。
陳尋看著方茴擔心的樣子,心裡偷偷樂開瞭花,他擺擺手說:“放心,我沒事惹他們幹嗎!”
“下次讓我碰見他們,絕對狠抽丫一頓!”趙燁“咯吱咯吱”地捏瞭捏手指說。
“少來!”林嘉茉瞪瞭他一眼,“你忘瞭蘇凱怎麼說的瞭?要不是你那麼沖,昨天也沒事。”
“他們不是碰著你瞭嘛!再說我哪想到那陣仗啊,我往桌上一拍,後面呼啦站起一群人!”趙燁從桌子上蹦下來激動地說,“不過後來回去我們也沒示弱,我們隊的中鋒劉博,抄起一塊板兒磚,嘴裡一串急促的‘操你媽操你媽操你媽操你媽’就沖進去瞭!”
“好意思說!方茴你沒看,昨天跑回去叫人的時候,他那個慢啊!還沒我跑得快呢!”
“我能跟你比麼!”趙燁在自己腰邊比畫著說,“這麼高的圍欄,我還翻呢,嘉茉一抬腿就過去瞭,我在後面追說你怎麼這麼靈泛啊,她說她在原來的中學是練百米跨欄的!”
大傢哈哈笑瞭起來。
七點半的早自習鈴響瞭,所有人都坐回到瞭位子上。方茴讓同學把歷史作業從後向前傳過來,林嘉茉幫她一起抱著本送到教師辦公室。
在樓道裡,林嘉茉神秘兮兮地對方茴說:“你真不夠朋友!居然瞞著我這麼重要的事!”
方茴疑惑地說:“什麼瞞著你啦?”
“提示你,關鍵詞手鏈!”林嘉茉壞笑著快走瞭兩步,“今天早上我在某人手腕上看見瞭哦,你可別說是巧合,我記得那天絳紅色的玻璃絲可是隻剩最後一根瞭。”
方茴手裡的本噼裡啪啦掉瞭一地,她站在原地怯生生地看著林嘉茉。
“哎喲!也不是什麼大不瞭的事!你緊張什麼!我又不會跟你搶!”林嘉茉走回去幫她撿起瞭本子說,“你還不相信我?我還能給你說出去?”
“也不是……”方茴松瞭口氣說,“我和他其實也沒……”
“好啦,我明白的,”林嘉茉摟過她的肩膀說,“咱們交換,我也跟你說個秘密,我可不像你能憋那麼久!”
“什麼秘密?”方茴拍瞭拍本皮上的土問。
“我啊,也喜歡上一個人瞭。”
“誰?是咱們班的麼?”方茴不自覺地又緊張起來。
“不是啦!”林嘉茉附在她耳邊輕聲說,“是蘇凱,校隊隊長!”
04
陪著林嘉茉一起,方茴才算真正見識瞭什麼是喜歡,什麼叫追求。比起她來,方茴和陳尋的那點小貓膩,簡直不值一提。
那天上語文課,林嘉茉給她傳瞭張紙條,上面言辭懇切地求方茴中午一定陪她下樓看男生打球,說這關系到她今後的高中生活和人生幸福,以及她未來的親兒子即方茴的幹兒子有沒有機會姓一個比較好聽的姓氏——蘇。方茴無可奈何地回瞭“好吧”,謹慎地看瞭看教室後門窗戶,確定侯老師沒在那裡偷窺才把紙條給她傳瞭回去。
中午一吃完飯,林嘉茉就拉著方茴飛奔下樓。
“慢點慢點!”方茴揉著胳膊說,“那麼著急幹什麼啊?他又不一定在!”
“切!我是誰啊!能打無準備之仗麼?”林嘉茉瞪圓瞭眼睛說,“我一早跟趙燁旁敲側擊地打聽瞭,蘇凱每天大概12點多的時候下樓,他自己不占場子,也不和生人打球,隻和高二的或者趙燁他們幾個玩。”
“你真厲害!”方茴敬佩地說,“那你今天打算跟他說瞭?”
“嘿嘿,今天執行A計劃!”林嘉茉狡黠地笑瞭笑。
兩個人沒直接去操場,先去瞭小賣部買水,林嘉茉在買百事還是醒目西瓜之間抉擇,懊惱怎麼沒問清蘇凱的口味。在她猶豫的時候方茴買瞭一瓶冰紅茶,陳尋喜歡喝這個,既然下來瞭,就順便替他準備一瓶。
她們返到操場,才發現竟然已經沒有好位置瞭。蘇凱果然在和趙燁、陳尋、喬燃一起打球,因此那個場地邊的人格外多,籃球架下早就坐滿瞭,有初中女生也有高中女生,她們嘻哈地聊著,眼睛卻時不時瞄進場裡。
“我說你怎麼不下樓來!”林嘉茉無奈地站在一個面對陽光特別晃眼的位置,把方茴拽到身邊瞇起眼睛說,“這人也太多瞭吧!”
方茴望著場中的陳尋苦笑瞭一下。陳尋並沒有看見她,他很認真地在打球,時不時和隊友喊兩句,汗水浸濕瞭他的額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不一會兒,蘇凱和幾個高二的下瞭場,換另一撥人上,林嘉茉不失時機地喊瞭聲他的名字,使勁揮瞭揮手。
蘇凱走過來,笑著指瞭指場內說:“看趙燁打球哪?”
“沒有!有事找你。”林嘉茉皺著眉說。
“找我?什麼事?”蘇凱呼瞭口氣,靠在瞭旁邊的樹上。
“先把水喝瞭吧!”林嘉茉把百事遞給他。
“別別別!你留著給趙燁吧!”蘇凱推瞭回去。
“這是人傢托我給你的!”林嘉茉拉住他,把水塞到瞭他手裡。
“啊?”蘇凱和方茴一起驚訝地看著她。
林嘉茉笑瞭笑說:“我有一個同學,喜歡上你瞭,這是她買的!”
“不會吧!誰啊?”蘇凱意外地有些靦腆,不自覺地看瞭眼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方茴。
“不……不是我!”方茴忙搖頭說。
“不是方茴啦!至於是誰,暫時保密,到時候讓她自己和你說吧!對瞭,快把你的生日、星座、血型、傢裡電話告訴我,我好交差。”林嘉茉俏皮地眨瞭眨眼。
“這麼多問題?太詳細瞭吧……”
“說吧,我是我們班唯一認識你的女生,她可全指望我瞭。”
蘇凱笑瞭笑說:“生日,6月24日,血型A,星座巨蟹,傢裡電話……哎,我把呼機號告訴你吧!”
“好啊!”林嘉茉十分興奮,忙記下瞭他說的號碼。
場上又要換人,這次是陳尋他們幾個下,蘇凱把水瓶交給林嘉茉,跟她們擺擺手就上去瞭。
林嘉茉如沐春風,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偷偷向方茴比瞭個V字。
“幹嗎說是別人喜歡他?” 方茴忍不住問。
“這樣才好接觸嘛,你看我不費吹灰之力就知道他呼機號瞭!”
“真有你的!”方茴感嘆地說,“可是以後怎麼辦啊?”
“以後……等我們真的好瞭,誰還管當初是怎麼來著!”林嘉茉說。
“心眼多的!不怕不長個兒啊!”方茴掐瞭她一把。
“別鬧!這叫迂回,慢慢我們不就熟瞭?”林嘉茉躲開她得意地說。
方茴笑笑不再理她,抬起頭找陳尋,她手裡還握著那瓶冰紅茶,水已經不涼瞭,她想趕緊給他。
然而陳尋卻沒有看到方茴,籃球架下有個女孩招呼他,他下場之後,就徑直走瞭過去。方茴看著他坐在瞭那個女孩旁邊,接過女孩遞過來的芬達,擰開咕嘟咕嘟地喝瞭起來,女孩抱著他脫下的校服笑瞭,他說瞭點什麼,兩人一起前仰後合。
這個季節穿短袖不冷麼?
校服在別人手裡,這樣在樓上看的話怎麼能分辨出來哪個是他呢?
明明說過最喜歡冰紅茶的,可是為什麼喝芬達也很開心的樣子?
都是喜歡,可是有的人很迂回地說喜歡,而有的人卻在喜歡之後很迂回,究竟哪種是對的呢?
方茴的心裡不知道在問著誰,沒人來回答她,唯剩下酸酸的墜痛,讓她緊緊地抓住瞭手中的水瓶,指甲摳在上面,一半紅,一半白。
“喂,我說那女生是誰啊?憑什麼你這個正當廂主站在邊邊角角,而她那麼堂而皇之地坐陳尋旁邊啊?”林嘉茉也看見瞭陳尋,她眼瞅著方茴臉色越來越差,憤憤地說。
“我不認識。”方茴低下頭,拉瞭拉林嘉茉說,“咱們回去吧。”
“你……”
“走吧!”方茴堅定地說。
林嘉茉嘆瞭口氣,她們剛要轉過身,身後的兩個初中女生卻突然尖著嗓子喊瞭聲“陳尋”。那兩個人顯然不認識方茴和林嘉茉,喊完之後,匆匆躲在瞭她們身後,一個小聲說:“他看這邊瞭麼?”另一個從人縫中露出點頭,欣喜地說:“看瞭!看瞭!”
陳尋的確聽見瞭,也往這邊看瞭,不過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惡作劇的女生,而是方茴。
喬燃和趙燁也都發現瞭她們,三個人一起往這邊走來。
“看見瞭麼,剛才我那個三分,太牛逼瞭!”趙燁興奮地拿過林嘉茉手中的水說。
“給我!”林嘉茉急得一把搶瞭回來,“是你的麼,你就喝!”
陳尋朝趙燁豎瞭豎中指,有意無意地蹭到方茴邊上伸出手說:“給我吧!”
方茴冷漠地看瞭他一眼,陳尋沒有察覺,指瞭指她手中的冰紅茶小聲說:“這個,謝謝!”
“熱嗎?”方茴突然扭過頭,把水遞給站在另一邊的喬燃,“給你,喝吧。”
“啊……謝謝!”喬燃愣瞭一下,隨後接過來笑得一臉燦爛。
陳尋的手指還沒收回來,像個他們的對話裡尷尬的標點符號,傻兮兮地浮在半空中。
他看著喬燃仰起頭喝瞭幾口,瓶子中晃悠的暗紅色液體應該很甘甜,可是陳尋卻覺得自己嗓子眼裡苦苦的,苦得再也不想在這裡待下去。
陳尋猛地一推身後的樹,支起身子走瞭,擦過方茴身旁時,兩人誰也沒看誰一眼。
“嘿!嗎去呀?”趙燁在身後嚷。
“回教室!”陳尋沒回頭。
“待會兒咱就該上啦!”
“我他媽不打瞭!”陳尋走到籃球架子下面,從那個女孩手裡拿回校服,氣沖沖地走瞭回去。
“丫有病吧?怎麼跟吃槍藥瞭似的?”趙燁詫異地跟喬燃說。
“不知道,甭理他!”喬燃小心翼翼地擰好瓶子說。
“我問你們,籃球架下面坐著那女孩是誰啊?跟陳尋熟麼?”林嘉茉趁機問。
“哪個呀?”喬燃說。
“就給他拿校服那個,哎……站起來那個,就她就她。”林嘉茉努著嘴說。
“哦!王曼曼啊!五班的,陳尋初中同學。”趙燁看瞭看,轉過頭神秘地說,“據不可靠消息,還是他曾經的緋聞女友!”
林嘉茉擔心地望向方茴,而方茴則默默垂下瞭頭。
05
陳尋和方茴冷戰瞭三天。
三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對感情而言,足夠開始也足夠結束。
這期間,林嘉茉又在中午時找瞭蘇凱,慢慢地知道瞭他住在哪裡,喜歡什麼顏色,愛喝哪種飲料,甚至鼓足勇氣問瞭他喜歡什麼樣子的女生,如果找女朋友有什麼要求。
而蘇凱的答案讓她興奮瞭很久,他說:“喜歡可愛的女孩子,事兒不要太多。女朋友的話,呵呵,你這樣的就行啊!”
一回到教室,林嘉茉就拿出買的201卡,用樓道的電話呼瞭蘇凱。
“請呼52446……高依依……高興的高,依戀的依……留言是喜歡你……對,就是喜歡你,幫我呼三遍!謝謝!”
“高依依是你編的名字?”方茴問。
“對,”林嘉茉笑著說,“你聽見瞭吧?他剛才說我這樣的就行!”
“嗯!可是咱們班沒這麼個人啊!”
“笨!高依依就是高一(1)的意思啊!”
“哦!”方茴恍然大悟,“你真厲害!”
“學吧你就!”林嘉茉摟過她的肩膀說,“你還沒跟陳尋說話呢?”
“沒呢。”
“這樣好嗎?他也沒給你打電話?”
“沒,”方茴的眼睛黯淡瞭下來,“算瞭,也許他覺得我太麻煩瞭吧!”
“什麼話!這種事有怕麻煩的嗎?我覺得你們還是該好好說說。”
“再說吧,”方茴深吸瞭口氣,從肩膀上拉下林嘉茉的手說,“咱們回去吧。”
她們剛走進班裡,就聽見門口有個女生喊:“同學!幫我叫一下你們班陳尋。”
方茴不禁回過頭,站在那裡的正是那天坐在籃球架下面的女生王曼曼。她和另一個女孩笑盈盈地提著個大黑垃圾袋,靠在門邊上說:“謝謝啊!”
林嘉茉朝後排不耐煩地喊:“陳尋!有人找!”
陳尋忙跑出來,趙燁在後邊起哄似的怪叫瞭兩聲。
方茴沒有看他,默默回到瞭位子上。
“什麼事?”陳尋問,“你們拿的是什麼啊?”
“空水瓶!”王曼曼笑著說,“我們班現在組織在學校裡回收垃圾,然後賣廢品去!掙來的錢都算班費,你幫我把你們班沒用的空飲料瓶、易拉罐什麼的都給我吧!”
“真行!崔老師讓你們幹的?”
“不是,我們自發的,你快點!”王曼曼輕輕推瞭陳尋肩膀一下。
陳尋笑著躲開說:“那你等會兒啊!”
他走回教室,在課桌間一個一個地詢問,到方茴和林嘉茉這裡,也僅僅平淡地說瞭句:“有不要的飲料瓶麼?易拉罐也行。”
“沒有!”林嘉茉說。
陳尋沒有接著問方茴,便走向瞭下一桌。
“那女生真強!都追到班裡來瞭!”林嘉茉厭惡地說,“陳尋也是,幹嗎管她的事啊!這不嫌麻煩?”
“他們不是初中同學麼。”方茴淡淡地說。
“那也不用這麼親近啊!他到底什麼意思啊?”
“隨便他什麼意思吧!”方茴拿出下節課用的書本,啪的一聲擺在瞭課桌右上角。
那天後來的課,方茴都沒能認真聽下去。她覺得可能和陳尋就這麼完瞭,說不上來到底是誰對誰錯,可能也沒什麼對錯之分,隻是她太奢望瞭。那個男孩如此優秀,憑什麼一定在她身邊待著呢?她又有什麼值得陳尋認真地對待,專心地喜歡?
方茴一直譏諷著自己,把心裡的萌發的芽,狠狠地踩下去。她恨不得親手把所有的希望灼燒殆盡,即使心痛也不想留下。所有的絕望都是由希望產生的,甜蜜的幻想往往終成寂寥的毒、蠱惑的傷。因此她不敢去找陳尋印證,她害怕這樣冰冷的話會從他嘴裡說出來,那樣就真的太疼太疼瞭。
可是放學之後,當班裡沒幾個人的時候,陳尋卻走到瞭她身邊。
“你留下一會兒行麼?我有話跟你說。”陳尋說。
方茴沒有應聲,她默默收拾書包,心裡一陣陣的絞痛。她覺得陳尋還是要對她說出那些殘忍的話瞭,但她一點都不想聽,即使分開她也不會哭鬧,更不會糾纏,以後也絕對不會妨礙到陳尋。幹幹脆脆地放手就好瞭,何必還非要親口傷害一次呢?
“聽見沒有啊!行不行?”陳尋有些生氣,拉住她的胳膊說。
方茴輕輕地掙紮,可是陳尋抓得很緊,她沒能掙開。
“還有什麼可說的啊!”方茴抬起頭,絕望地看著他說。
陳尋放開瞭手,胸脯一起一伏,壓低聲音顫顫地說:“好,好,好!你就沒什麼話跟我說!我明白瞭!可是方茴,你不能這樣!當時你要是跟我說你喜歡喬燃,我也不會現在跟個傻逼似的!那天看見你在操場那,你知道我多高興麼?本來中午學生會要開會,我立馬跟人傢王曼曼說我不去瞭,就想和你多待會兒!可你呢?我真就以為那水你是給我買的,還覥著臉要呢。你是不是覺得逗我特有勁啊?就算那是 你給喬燃的,也不用非當著我面啊!你……你到底什麼意思!”
方茴呆呆地看著陳尋因氣憤而緋紅的臉,她突然覺得好像有什麼事和她想的不太一樣。
“我……我不是……”
方茴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從門外沖進來的林嘉茉打斷瞭。
她大口喘著氣,驚恐地朝趙燁喊:“那天的,東職的,來瞭!在……在校門口呢!”
“幾個人啊?”趙燁忙問。
“三……三個!”
“操!三個怕什麼啊!打丫挺去!”趙燁把剛背上的書包扔在課桌上面,嚷嚷著說。
“走!我跟你去!”陳尋回頭大聲說,“喬燃你去麼?”
“當然去瞭!”喬燃也放下瞭書包。
“別去!”方茴慌忙拉住陳尋說,可陳尋卻甩開她,和趙燁他們招呼瞭幾個男生,一起跑下瞭樓。
“哎呀!怎麼辦啊!我本來是想讓他躲躲!”林嘉茉焦急地說。
“去找蘇凱吧!”方茴說。
“對!我去找他!”林嘉茉眼睛一亮,轉身跑走。
蘇凱聽瞭她們的話,二話沒說就叫上籃球隊的幾個人去瞭。他還特地叮嚀林嘉茉,讓她們不要出校門。
方茴在教室裡如坐針氈,她走來走去,不住望向窗外,卻看不見他們一點影子。
“這麼半天瞭,不會出事吧?”方茴擔心地問。
“應該……不會吧。”林嘉茉也很著急。
“要不咱們還是跟老師說吧!萬一……”
“不行!”林嘉茉堅決地說,“這事千萬不能讓老師們知道!蘇凱說會從隊裡開除的!沒準還會給處分呢!”
“那怎麼辦啊!”方茴幾乎哭瞭出來。
“回來瞭!回來瞭!”林嘉茉跳起來,指著窗外喊,“你看!”
方茴一激靈,拉著林嘉茉就往樓下跑,她們在校門口迎面碰見瞭蘇凱,林嘉茉忙拉住他上下左右地看。
“怎麼樣?沒事吧?”林嘉茉問。
蘇凱笑著擺瞭擺手,比瞭兩個V字說:“搞定!”
“謝天謝地!”林嘉茉雙手合十念念有詞,“太好瞭!”
“陳……陳尋呢?看見他瞭麼?”方茴一反常態,打斷他們說。
“後邊呢吧!”蘇凱說。
方茴忙向後跑去,都沒來得及和林嘉茉說一聲。半路上她又遇到瞭喬燃和幾個本班男生,也一樣沒有多說,問瞭陳尋在哪兒就跑走瞭,直到最後面,她才看見陳尋。
他身上有些土,正一邊踢著石頭,一邊低頭往前走。
“陳……尋。”方茴輕輕地呼喚他。
陳尋站住腳,驚訝地抬起眼睛,隨後別扭地看向另一邊說:“幹嗎?”
“你沒事吧?”
“沒,”陳尋撣瞭撣身上的土說,“你怎麼還沒回傢啊?”
“我……等你呢。”
“等我?不是說沒什麼可說的嗎?”陳尋挑起嘴角,淡淡地說。
“那水,是我給你買的!”方茴盯著他說,“你說過的,最喜歡喝統一冰紅茶。”
“那……那你幹嗎給喬燃啊!”陳尋有些不好意思,走近瞭幾步。
“不是有別人給你瞭麼?”方茴低下頭看著自己腳尖低聲說。
“哦!你說王曼曼啊!她讓我幫她把瓶蓋兒擰開!後來看著我出好多汗就給我喝瞭。”陳尋恍然大悟。
“還有……我不是喜歡喬燃,”方茴的眼睛裡泛起瞭霧氣,“我喜歡的……是你!”
陳尋咧開嘴笑瞭,他摸瞭摸鼻子說:“我本來以為我沒戲瞭呢,心裡特難受,剛才把火都撒在東職那幫人身上瞭。”
方茴扁扁嘴,眼淚撲簌著掉瞭下來,在校服上留下瞭小小的水印,陳尋忙扶住她的肩膀,彎腰看著她說:“怎麼瞭?怎麼哭瞭?”
“我以為……你喜歡王曼曼瞭……”
“怎麼可能!喜歡她我用得著這麼著急嗎?”陳尋望著她的眼睛說,“我喜歡的是你呀!傻瓜!”
06
陳尋和方茴走回班裡的時候,趙燁正唾沫橫飛地講著剛才的經歷。林嘉茉在旁邊聽得十分興奮,不停地問:“然後呢?然後呢?”
喬燃拿著橡皮一下下地敲著,回頭看到瞭他們,招手說:“快來聽評書!”
陳尋緊走瞭兩步坐在喬燃身邊說:“丫真能噴!”
“他就是一噴子!”喬燃笑瞭笑,沖方茴說,“剛才怎麼那麼著急呀,我看你臉都白瞭!”
“我……”方茴一怔,結巴瞭起來。
“明天她碼車,得第一個來,管我要咱們班門鑰匙。”陳尋接過話說。
“哦!早說啊!其實我這也有一把。”喬燃拍拍兜說。
“嗯。”方茴低下頭,偷偷瞥瞭陳尋一眼。
“嘿嘿嘿!你們仨好好聽!講到關鍵時刻瞭!”趙燁瞪著眼說。
“大哥!我們也在現場好不好!”陳尋卷起本書敲向他的腦袋。
“聽他說,別打岔!”林嘉茉扒拉開陳尋說,“趙燁接著講,見面後怎麼瞭?”
趙燁白瞭陳尋一眼,清瞭清嗓子說:“我就說:‘你丫來得正好,上次讓你們跑瞭,老子他媽那是天天想你,日日念你啊!’丫說:‘少他媽廢話,你說咱們是單挑,還是擺人吧。’”
“什麼是擺人啊?”林嘉茉插嘴問。
“就是叫一幫人一起……”喬燃說。
“群架!”方茴簡單明瞭地說,陳尋詫異地看瞭看她。
趙燁點點頭,接著說:“我說‘你丫先往那邊走走,咱上胡同裡去。我們學校門口幹凈,別他媽讓我們老師看見瞭,我還想考大學呢!’丫說行,傻逼似的就跟我們走瞭。”
“等一下!我要補充!”陳尋舉手說,“那人當時還說瞭句‘瞧你那德行,還他媽考大學呢!你襯那麼高級的名頭麼!’”
大傢哈哈笑瞭起來。
“操!”趙燁拿瞭筆帽狠狠地扔過去說,“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討厭,讓趙燁說完啊!”林嘉茉憋著笑說。
“陳尋和喬燃在最前面走,我在那三個人後邊,當時我已經看見蘇凱他們從校門出來瞭,我就給他使瞭個眼色,讓他們先別動手。蘇凱一看就明白瞭,一點聲都沒出,在我後面跟著。但沒想到,那三個傻逼還挺靈泛的,他們可能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回頭看瞭一眼,結果帶頭那個就認出蘇凱來瞭,也看見後面我們隊那呼啦啦一片人瞭。哎喲,你沒看他們得那樣!操,撒丫子就跑啊,說真的嘉茉,別看你練過,他們一起步那下絕對比你快!媽的,喬燃使勁拉都愣是沒拉住!”
“啊?那他們就跑啦?”林嘉茉詫異地說。
“不能夠啊!”趙燁得意地搖搖手指說,“我們隊長被他們招呼瞭,我們還能輕易放過他們?本來蘇凱還攔著來著,也不知道誰喊瞭聲‘別讓丫跑瞭’,當時我們就‘轟’一下追上去瞭!那場景,真你媽壯觀!”
“然後逮著他們瞭?”林嘉茉興奮得眼睛都亮瞭起來。
“當然瞭!我們隊平均身高185呢!丫們那小短腿,兩步就追上瞭。我跑在最前面,大喊一聲‘走你!’,飛起就是一腳,立馬就踹趴下一個。”
“嗯,飛腿那動作挺標準的,隻可惜他沒掌握好幅度,也跟著撂地上瞭。”陳尋嘻哈著說。
“你這人有勁沒勁啊!”趙燁又朝他扔瞭根筆,“不過確實就因為這一下,我錯過先機瞭。等我起身的時候,他們已經都圍上去瞭,一頓狂 啊!我好不容易擠進去,想給丫兩腳,低頭一看,操,哪還有人啊!那人身上到處都是腳,都在踹,完全沒 有我下腳的地方啊!本來我以為沒機會瞭,結果你猜怎麼著?我一看,從無數隻腳中間伸出隻手來,我那個樂啊,心想皇天不負有心人啊,天靈靈地靈靈嘛哩嘛哩轟啊!我毫不猶豫就踩上去瞭!牛逼!那聲叫喚,真他媽好聽!”
林嘉茉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方茴也忍不住笑瞭起來,喬燃一邊拍桌子一邊笑,陳尋按著趙燁腦袋轉瞭兩圈。
“笑什麼呢?那麼開心?”蘇凱站在班門口敲敲門說。
“進來吧!聽趙燁講剛才的事呢!”林嘉茉揮揮手說。
“丫又扯淡瞭吧?”蘇凱笑著走進來說,“他肯定沒講踹人卻把自己摔地上那段,真屎!”
“隊長!”趙燁抗議地叫瞭一聲。
“得得得,不說瞭!我明白,還有女生嘛!”蘇凱不懷好意地瞅瞅林嘉茉說。
“沒事,趙燁無論幹什麼都在我們意料內!”林嘉茉拉著方茴說。
“說正經的啊!我跟那小子說瞭,他以後肯定不敢再來瞭,你們也別再去找人傢麻煩,回傢的時候躲著東職的點。今天和上回一樣,都不準往外說。趙燁,你聽見沒有!要還想下學期打耐克杯,就別他媽再瞎吹瞭!”蘇凱越說越嚴肅,大傢不禁都緊張起來。
“你們不會有事吧?”林嘉茉怯生生地問。
“不漏出去就沒事,這次可是籃球隊一起上的,真要讓老師知道瞭,那事就大瞭,”趙燁說,“隊長,別跟她們說這個瞭,女孩膽小!”
“放心!我們肯定一個字都不說!”林嘉茉忙保證說。
“我知道,別害怕,我就是提醒一下。”蘇凱笑瞭笑說,“都不著急回傢吧?我請你們吃冰棍!”
“不急不急!我要吃和路雪西瓜!”趙燁歡呼著說。
“滾!就請吃天冰,沒你丫份!”蘇凱掏出錢包說,“我們隊裡四個,加上你們,林嘉茉你數數一共幾個人,幫忙去小賣部買一趟行麼?”
“沒問題!”林嘉茉開心地接過錢,數瞭數說,“不算趙燁,九個!”
“隊長……我也吃天冰……”趙燁可憐兮兮地說。
“那兒好像十根批發,不行你就買十個吧,便宜丫一根!”蘇凱又遞給她一塊錢說。
“好的,那方茴和我一起去吧!”
林嘉茉和方茴一起走出瞭教室,她一邊哼著歌,一邊掏出瞭自己的錢包,把手裡的錢小心地一張張放瞭進去。
“你幹嗎呀?”方茴疑惑地問。
“當然是把他給的錢收藏起來瞭,這是蘇凱親手交給我的啊!”林嘉茉用一種陶醉的表情註視著那幾張皺皺巴巴的錢說。
“花癡!”方茴點瞭她腦門一下。
“別動別動!”林嘉茉突然像發現新大陸一樣,驚喜地叫瞭起來,“天啊!我們肯定是有緣人!”
“怎麼瞭?”方茴湊過去看。
“你看這一塊錢上的編碼!開頭的字母是SK啊!”林嘉茉興奮地指給她看。
“SK怎麼瞭?”
“笨!蘇凱的拼音,頭兩個字母不就是SK麼!”
“哦……”方茴無奈地說。
“我看看我這裡的錢上還有沒有SK!”
林嘉茉打開錢包仔細看瞭一遍,失望地說:“好像沒有……”
“算啦,下次我要是有帶SK一塊錢,就給你好瞭!”
“好好好!記得一定給我哦!”林嘉茉猛點頭。
“嗯!”
“我說,你今兒心情不錯啊!”林嘉茉捅瞭捅她說,“是不是和陳尋和好瞭?”
“還……還好吧。”方茴紅著臉說。
“今天真棒!”林嘉茉挽住她的胳膊說,“皆大歡喜啊!”
兩人笑著走遠,已經略顯暮色的校園將她們的影子雕刻在粗糙的操場上。我想,不管之後經歷瞭怎樣的青春苦痛,人生是如何的滄海桑田,每個人的少年時代都是可以稱作美好的。至少在那個時候,她們是簡單快樂的。
也因此,敘述到這裡的方茴,眼中綻放出瞭美麗的光。
07
那年的冬天來得特別快,兩三次降溫就讓上學的孩子們都穿上瞭羽絨服,寬大的校服裡塞進毛衣毛褲,也變得臃腫起來。那時候的款式單調,也沒現在這麼多名牌可追,大傢基本都是下身縮口的大衣,黑色灰色居多,遠遠看去,就像一片圓滾滾的小球。眼見就要期末,各科老師都開始敲打學生,平日裡不愛學習的人也都忙著抄筆記畫重點、復習背書瞭。學校就像天氣一樣,漸漸進入瞭寒冷冰凍的時期。
然而即便在這樣的死氣沉沉的時候,也照樣有些事讓所有人期待,那就是新年。
林嘉茉周末約瞭方茴一起去買賀卡。方茴本來不想去,一是她從來沒有收送賀卡的習慣,二是她掰著手指頭也算不出幾個可以送的人,如果真的要送,也就是平日裡一起玩的五人組,她覺得用爸爸單位印發的那種大紅帶香味的福字卡,送送也就得瞭。
不過她這個想法被林嘉茉痛批瞭一頓:
“虧你想得出來!就想這麼打發我們啊!你爸發的那種,是不是上面還印著什麼什麼公司的名字,裡頭傻瞭吧唧地寫著恭喜發財?”
“我看看,”方茴偏過頭夾住電話筒,打開寫字臺抽屜翻出兩張說,“嗯,還真是有單位的燙字。”
“太土瞭!我可不要啊!到時候肯定也有別的同學送你,你就回給人這個?”
“沒人會送我的,我好像就小學時收過賀卡。”方茴輕輕地說。
“不會吧?你們初中同學也太摳門瞭!我不管,反正我送你,你也得送我,而且我堅決不要你爸單位的賀卡!再說瞭,就算你拿那個對付我,也不能就這麼對付 人傢陳尋啊!”
“那……好吧。”
林嘉茉的最後一句話,終於讓方茴答應瞭下來。
她們第二天一起騎車去瞭天意市場,那兒人很多,有不少攤位都賣賀卡,方茴沒來過這裡,但林嘉茉卻很熟門熟路。
方茴在人群中被擠得晃晃悠悠,她拉住林嘉茉抱怨說:“怎麼這麼多人啊!”
“這裡便宜唄!樣式也多,大傢都來這裡批發,”林嘉茉一邊翻一邊說,“啊!看這個!真可愛!”
“批發?你要買多少啊?”
林嘉茉仰起頭,嘴裡輕聲算著數字,扭頭說:“怎麼還不得四五十張?”
“四五十?你賣賀卡的啊!”方茴驚訝地說,她自己隻打算買五六張而已。
“你想啊,咱們班同學,其他班認識的同學,初中同學,還不錯的小學發小……嘿嘿,還有蘇凱!我覺得四五十都不一定夠!”
“哦。”方茴默默低下瞭頭。
天意的賀卡的確很多,有卡通的,有外國風景的,有立體的,有香味的,有音樂的,有帶磨砂薄膜的。每一個上面都寫著“HAPPY NEW YEAR”或“MERRY CHRISTMAS”,附帶各種顏色的信封,十個起批,大多都是五六毛錢一張,特別好的,也就八毛一塊。
林嘉茉買瞭不少,她特意為蘇凱挑瞭一張白底帶細碎紅色小桃心的,每一顆都是立體的,賀卡附送的信封上也有一個,十分艷麗。方茴為陳尋準備的則要普通很多,那張賀卡像是淡淡的鉛筆畫,藍色的天空下隱約閃現七色的彩虹,很溫暖清新的感覺。
“怎麼選這個啊?沒什麼特色。”林嘉茉奇怪地說。
“嗯,喜歡這個,好像看見晴天。”
“不是有彩虹麼?那是剛下過雨啊!”
“下過雨的晴天不是更漂亮嗎?” 方茴笑著說。
“你瓊瑤小說看多瞭吧?對瞭,打算在上面寫點什麼?”林嘉茉壞笑著說,“寫 很喜歡很喜歡你怎麼樣?”
“什麼啊!就寫新年快樂!”方茴臉紅著推開她說。
然而方茴還是食言瞭,在那張賀卡上,祝福“新年快樂”之前,她還寫瞭一句話:“能在雨後的晴天遇見你,真的很幸福!”
那幾天好像整個學校都在飄著賀卡,同班同學之間、外班同學之間,外校同學之間,都在不停地發放,甚至還有幾個初中的女孩子來班裡給陳尋送賀卡。在林嘉茉的教誨下,方茴早就做好瞭準備,也就沒怎麼在意。出乎她意料的是,班裡竟然還有同學送給她賀卡,雖然上面不過寫瞭點“祝新年快樂,萬事如意”這樣的吉利話,但還是讓方茴很高興。每一個送她賀卡的人,她都認認真真地回復瞭去。當然,陳尋他們也送瞭她賀卡。
林嘉茉的那張寫著:“給我最好的朋友茴兒:祝你新年快樂,和某個人一直甜甜蜜蜜下去!PS:在以後的日子裡,請一直和我一起,我們要永遠一邊唱著《婚禮進行曲》一邊上廁所哦!”
趙燁的那張寫著:“方茴:雖然你讓我一個月都沒能和你說上話,但是還是很高興認識你。謝謝你給我的土豆,現在我看見土豆就能想起你!祝新的一年裡萬事順利!”
喬燃的那張寫著:“To 方茴:我最開心的時光,就是和你一起寫作業的時候。可是和你在一起,我就會變笨,臉紅心跳,說話都很緊張。祝新年快樂,學業進步!”
陳尋的那張寫著:“我保證,不會對你說對不起。不管有多少個新年,新新年,新新新年……你都要一直陪在我身邊!I Love You。”
方茴說這些卡片她早就扔掉瞭,但是很奇怪,這麼些年過去瞭,他們寫的每一個字她還都能清楚地記起來,她自嘲說可能是腦子過於好使瞭。
而我想,大概那些沒能實現的諾言,讓她產生瞭格外美好的夢想,她在那個時候一定是當真瞭的。然而,所有的一切最終隨著流逝的青春一起,結成瞭深深的遺憾。 可悲的是,曾經努力的守護反而變成難以忘記的疼痛。紙片可以撕碎,而年少該怎麼撕碎呢?
08
一班開始為新年聯歡會做準備瞭。
這件事由班委們負責,雖然期末考試迫在眉睫,但也絲毫打擊不瞭他們的熱情。在無數個放學後,他們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地開會討論,最後商定的方案是遊戲加節目。
班幹部帶頭,陳尋和趙燁、喬燃一起演個小品,方茴和林嘉茉合唱《相約九八》,何莎拉小提琴,曲目是《歡樂頌》,其他同學也有節目,多是唱歌,基本上都是當時的流行歌曲,《太想愛你》《心太軟》《戒情人》《愛的初體驗》《雪候鳥》之類的。侯佳老師也獻歌一曲《大約在冬季》,她報歌名的時候,陳尋才發現原來她的偶像是齊秦。除此之外,還有些雜七雜八的遊戲,什麼貼鼻子、擊鼓傳花、模仿猜詞等等。
其中比較特別的是陳尋想出來的送禮物的遊戲。聯歡會開始的前幾天,每個同學都買一個小禮物帶來,什麼都行,便宜貴都無所謂,在禮物上粘個紙條,寫上自己的名字,由陳尋他們編好號碼,放在一個大箱子裡。然後他們再另外做一些數目一樣與之相稱的號碼紙條,疊成鬮放在一個小盒子裡。在聯歡會當天,最後一個遊戲就是每個同學都抓個鬮,裡面寫的是幾號,就會發給你一個同樣數字的禮物。這樣,所有人都能得到其他同學送的禮物。
定下這個計劃的當天,喬燃約方茴一起去買禮物,但是被她推掉瞭。說到原因,還是喬燃的那張賀卡讓她退縮瞭。雖然方茴多少有點遲鈍刻板,但是她並不傻,隱隱約約地,她也察覺到瞭些喬燃的心思。這讓她有點感慨,如果幾個月之前,他這麼說出來,興許方茴會動心,她對喬燃大概也曾經有過好感,但是現在一切都來不及瞭,陳尋暴風驟雨般地闖入瞭她的世界,在她心裡已經不能再放下另外的人。既然不可能,方茴也不打算和喬燃過分地親密,朋友很好,再前進卻是尷尬的境地。
不過,方茴沒和喬燃一起去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已經跟陳尋先約好瞭。
放學之後,陳尋和方茴一起去瞭一個鮮花禮品店。陳尋好像有點花粉過敏,不停地打噴嚏,方茴抱著一隻河馬牛的毛絨玩具,在花叢中笑得明艷動人。
“我就買這個瞭!”陳尋拿過她手中的河馬牛說。
“嗯,還挺可愛的!”方茴遞給他。
“可愛?多醜啊!也就是你抱過我才買的,我看你還挺喜歡這玩意的!”
“比你可愛多瞭!”方茴笑著白瞭他一眼,低下頭四處看著說,“我買什麼呢?八音盒好嗎?”
“不!我不要八音盒!”陳尋搖搖頭說。
“又不是給你,你不喜歡不代表抽中它的人不喜歡啊!”方茴扭動八音盒的小鑰匙,松開手裡面就響起瞭《秋日私語》。
“你送的禮物,當然是給我瞭!嘿嘿,這點我還是能辦到的。”陳尋狡黠地說。
“什麼意思?”
“傻丫頭!禮物的號碼是我來標吧?抽簽的號碼也是我來做吧?你的禮物標上號碼之後,我把那個對應的鬮攥在手裡,誰也不給,到時候再假裝抽一下,你買的禮物不就是我的瞭麼?”
“狡猾啊……”方茴掐瞭他胳膊一下說。
“哎喲!我也挑這個河馬牛送你瞭嘛!你不是說過,睡覺的時候喜歡抱著這種東西麼?收到我送的總比其他甲乙丙丁送的好吧?”
“那你想要什麼啊?”方茴把八音盒放在瞭架子上,她還皺著眉,卻掩飾不住上翹的嘴角。
“撥片!”陳尋又打瞭兩個噴嚏,忙拉著方茴走出小店說。
“薄片?什麼東西?”方茴小心翼翼地撫平河馬牛的包裝紙問。
“不是薄片,是撥片!我寒假打算學吉他,下學期就可以彈歌給你聽瞭,撥片就是彈吉他用的。”
方茴會心地笑瞭笑說:“到哪兒能買到啊?”
“新街口就有,咱倆現在就去吧!”陳尋打開車鎖騎瞭上去。
那天他們在新街口買到瞭撥片,方茴本以為會是什麼奇巧的東西,拿到手裡才知道,不過就是一片薄薄的塑料。她覺得單送這麼個小東西有點不夠意思,於是又買瞭些漂亮的花紙和玻璃罐,折瞭一整罐的星星,總共99顆。她在那枚紅色的撥片上貼瞭張銀色的桃心貼紙,然後把它埋在瞭那罐星星裡面。
新年聯歡會熱鬧歡樂,大傢都玩得很開心,林嘉茉的好嗓子堪比王菲,引得路過的同學都進來聽,一下子震懾瞭高一年級。陳尋他們的小品亂七八糟,但是卻因為趙燁的忘詞而產生瞭意料不到的搞笑效果。化學劉老師前仰後合,結束之後拉住趙燁的手,“這個涅”瞭半天,愣是笑得沒說出話來。最後抽禮物的環節也很圓滿,方茴和陳尋心照不宣地拿瞭各自的禮物。陳尋沒想到方茴還為他折瞭星星,格外高興,一會兒就拿出看看。而方茴也沒想到陳尋在那個河馬牛的衣服上別瞭自己的署名石,黑色的石頭上用銀粉歪歪扭扭地寫著“陳尋”兩個字,傻得可愛。想到他曾說過,讓自己睡覺時抱著,方茴不由臉紅瞭起來。
但是他們的小把戲沒能逃過細心的林嘉茉,她追著他們喊瞭一天“假公濟私”,直到陳尋請她吃瞭烤白薯才作罷。
時間在一片笑聲中嗖嗖而過,期末考試結束瞭,放瞭寒假,轉眼間就到瞭1999年。
方茴和陳尋的成績都不錯,期末兩個人分別考瞭全班第三和全班第五,因此他們的春節過得十分踏實。而趙燁就不行,他考瞭第二,倒數的,整個寒假都老實地在傢蹲瞭。
中國過年是大事,哪傢都要從年前熱鬧到十五,走親訪友討個吉利話,貼上春聯和倒福字,這心裡才舒坦。方茴和陳尋也不例外,隨著傢裡的大人四處活動,偶爾打個電話聯系,還老找不到對方。直到初九那天,陳尋給方茴打瞭電話,說是明天要和發小們聚會,他們吵著嚷著都要見他女朋友,所以就約她一起去。方茴本來不好意思去湊熱鬧,她是臉皮薄的人,不愛往人多的地兒鉆。可是陳尋不斷央求,方茴一個假期都沒見到他,也很想他,就答應瞭。
第二天飄瞭點雪花,陳尋在車站一邊跺腳一邊等方茴。方茴晚瞭一兩分鐘,下車之後忙向陳尋跑去。那天她穿得特別嚴實,帽子圍脖手套都戴上瞭,比她平日的身形寬出一圈,陳尋迎上去笑著說:“慢點!別摔著!我看看,我們方茴怎麼跟從山裡跑出來的小村妞似的。”
方茴拍瞭他一下,嘟著嘴說:“討厭!今天多冷啊!我可不像你,要風度不要溫度!”
“嗯!穿多點好!醜點沒關系,別凍著就行!”陳尋把她的帽子又往下扽瞭扽。
兩個人坐上車,方茴問他說:“你的發小幾個人啊?哪個學校的?”
“四個,我們小時候是一個院兒的,但是現在都搬傢啦。他們學習不好,都沒上高中,有的在技校,有的在職高。”
那會兒對教育的觀念和現在還不太一樣,不是個個都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畢竟上一輩的人念書的就少,經過那些磨難,在有些傢長眼裡能夠過上日子、吃喝不愁就行瞭。至於以後有沒有出息,那得看孩子自己。因此也沒誰逼著孩子上這班那班的,考不上高中也沒多少傢長會掏好幾萬的贊助費。所以,在一次次的考試中,不同人便有瞭不同的命運。陳尋的發小們,就沒有跨進高中的門檻。
兩人聊著就到瞭約定的地點,那裡是其中一個人的新傢,方茴在樓門口緩下瞭步子,她拉住陳尋,支吾著說:“我有點緊張……”
“緊張什麼啊?有我呢!”陳尋安慰她說。
“我和他們都不認識,要不,我還是回去吧!”方茴揪著手套說。
“見幾次不就認識瞭?再說早晚你也得見他們啊!走吧!”陳尋拉住瞭她的胳膊,走瞭進去。
陳尋敲瞭敲門,一個女孩在裡面笑著說:“你女朋友帶沒帶來?沒來可不給你開門啊!”
“來啦!快點!”
陳尋扭過頭對方茴說:“你看看,你要不來他們都不讓我進瞭。”
門一下子打開瞭,裡面的女孩很時髦,穿瞭件流行的緊身尖領毛衣,她一把拉住方茴說:“你就是陳尋女朋友吧!叫什麼名字啊?真顯小!初中生嗎?”
方茴搖瞭搖頭,陳尋嬉笑著推開她說:“滾!你丫才初中生呢!”
“切!誰知道你會不會拐帶未成年少女啊!”女孩瞪瞭他一眼,回頭朝屋裡喊,“別他媽看毛片啦!人都來瞭!你們快出來!”
屋裡響起瞭拖鞋聲,走出瞭兩男一女,前面兩個人拉著手很親熱的樣子,另外一個走在後面揉著眼睛說:“叫什麼叫啊!剛看到關鍵時刻!那女的真他媽給勁……方茴!怎麼是你?”
他驚訝地看著方茴,叫出瞭她的名字。
而站在一旁剛才還因為緊張而臉紅的方茴,突然一下子蒼白瞭,她轉過身打開門就跑瞭出去,甚至沒有跟陳尋說一句話……
09
方茴講到這裡的時候長呼瞭一口氣,很長時間,她隻是沉默地把玩杯子,好像並沒有發生這次對話一樣。我沒有催促她,我知道接下去的事情肯定讓她產生過強烈的痛苦感覺,所以無論方茴說還是不說,都不是我能決定的。
就這麼過瞭十幾分鐘,她的喉嚨中發出瞭一點點嗚咽的聲音,然後她抬起頭望著我,眼睛裡有些濕潤,輕輕地說:“張楠,你高中是在西城,對吧?”
“嗯,對,H中。”我回答。
“那……你聽說過B中校門口紮死人的那件事兒麼?”她的手又開始顫抖瞭。
“啊,我知道……”
當時那件事在北京中學中很轟動,曾經瘋狂流傳瞭一段,有正史和野史兩個版本。官方的,無非就是在思想品德課上,各校老師和各城警方把它作為反面教材,深刻地批判瞭校園暴力和少年犯罪,並且惡狠狠地警示我們,絕對不能拉幫結派,也不能打架群毆,更不能上學持械,萬萬不能拿刀砍人。民間的,則是那個男孩是B中的老大,為瞭女朋友去和其他學校的一幫人火並,在亂戰中被海淀的“九龍一鳳”暗算,當然,也有說是被西城、崇文的××暗算的,B中戰敗,他死的時候還一直 念那個女生的名字,手裡緊緊握著她送的項鏈……
反正不管是正史還是野史,在那年的北京確實發生瞭這麼一件事,匯總成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是:B中學生和一些外校學生以及少量社會青年在B中門口發生瞭群毆,多人受傷,一人身亡。
“我的初中就是B中,死的那個男孩子叫李賀,是我當時的……朋友。”
我的手也突然顫抖瞭,杯子中的桃子酒灑出去瞭一點,在桌子上形成瞭怪異的粉紅色水痕……
方茴小升初的時候,既不是班幹部,也沒有什麼門路,所以沒有選擇,她和大多數小學同學一起,被打亂重排,隨便“大撥轟”到瞭三流中學——B中。
在北京,有很多全國知名的市重點,有很多歷史悠久的區重點,也有很多這樣的普通學校。這其中有的或許還不錯,成績不突出,學生至少好管理;但有的卻著實令人頭疼,不但成績差,學生還十分頑劣,抽煙喝酒打架惹事,一代代地沿襲成極不好的校風,B中就是其中赫赫有名的一個。
現在的傢長恐怕不會讓孩子就這麼輸在起跑線上,隻要有點能力,都要至少混個區重點上。甚至為瞭教學質量,不惜貸款買房舉傢搬到好學校密集的地區,唯恐被“大撥轟”到B中這種學校。
而在那會兒,人們還沒充分意識到階層的分化是從孩子開始的,一次次的升學考試就是一次次的標排三六九等。所以方茴也覺得沒什麼,B中就B中唄,中考再考個重點學校不就好瞭?於是,事情就在她的情願與不情願之間,悄悄畫瞭個圓。
初一剛開始的時候,方茴確實學得很踏實,不管旁邊的同學怎麼變著花樣地折騰,她都一心一意地坐在第一排老老實實聽課寫作業。方茴文靜,膽子又小,對她而言,學壞比學好難得多。因此她的成績在B中一直保持著全年級第一,而且遠遠高於第二名。
這樣的好學生,一般是不會被壞學生騷擾的。因為老師都向著他們,不會占到便宜,而且不是一個路子的,招擺她也沒意思。但是還有另外一種情況使這兩種學生會混到一起,那就是仰慕。
想想還是那時候的男孩子實誠,對美好的事物都有種自然的向往,要麼喜歡長得漂亮的女生,要麼喜歡學習好的女生。像方茴這樣出淤泥而不染而且細眉細眼的清秀女孩子,自然挺招人喜歡,李賀就是這麼喜歡上她的。
李賀和方茴不一樣,他是胡混的主兒,上瞭初中更加撒歡瞭。他個子比一般男孩高,身體也壯,什麼事都敢出頭,就像按不住的葫蘆。他結交瞭不少不三不四的“哥們”,因此在B中也有瞭點名頭。
方茴那會兒有個小毛病,因為稍微內向,在人前總是緊張,所以說話有一點點結巴,她在班裡的外號就是小結巴。可巧,當年紅遍大江南北的《古惑仔》中,陳浩南的女朋友也是這個名字。李賀迷戀《古惑仔》迷到瞭一定地步,恨不得自己建個洪興幫,把北京城當成銅鑼灣,先人在江湖,再猛龍過江,最後隻手遮天。
方茴的外號讓他覺得這個女孩絕對和自己有緣,至於是善緣孽緣,他恐怕從來沒有想過。那會兒流行用生日數字疊加算命,測試戀愛成功率。李賀差遣他一個哥們給他和方茴算瞭算,據說成功率居然高達99%,這更加確定瞭他追方茴的信念。
然而,他肯定不會想到,這隻差1%就圓滿的數字,會把他引向死亡。
李賀追方茴的方式在我看來還是挺嫩的。無非是中午買根紫雪糕,讓他的哥們給方茴送去,不收不許回來。要不就買一把叫“秀逗”的糖,路過方茴課桌的時候在上面扔兩個。還有就是故意在她周圍追跑打鬧,裝牛逼充老大,氣勢洶洶地說不許別人打方茴主意。動不動還寫兩封酸不溜丟、有錯別字的情書。
這種做法實在不上道,弄得方茴天天膽戰心驚的,和她交好的女生以為方茴真的和李賀交朋友瞭,嚇得都不敢再跟她一起玩。
不過方茴說,有時候李賀也挺好的,秋天放學的時候特意在學校邊等她,撿個樹葉非要和她玩拔根,把她逗樂瞭才走,特孩子氣。也不太糾纏她,總在她後邊偷偷騎車跟她回傢,李賀說他們日子長著呢,等他奠定地位再兒女情長。她也說不好那時候喜不喜歡李賀,因為她還沒來得及細想呢,李賀就死瞭。
事件的起因是方茴在校門口被人截瞭。那時的北京小痞子壞學生特愛幹這事, 在學校門口蹲著,專挑老實的學生欺負,劫個錢順瓶水什麼的。B中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自然更加猖獗,截方茴的是其他學校的人和幾個社會閑散的人員,倒沒太過分,就是把方茴兜裡的12塊錢都拿走瞭。
這事不知怎麼傳到瞭李賀耳朵裡,他一下子就怒瞭。這還瞭得,敢欺負他李賀的女人!第二天下午他就招呼瞭幾個人,說這些日子蹲在校門口,非把截方茴的那幫孫子揍瞭不可。方茴也知道瞭這事,她肯定是認為沒必要這麼幹的,但是她也沒去和李賀說,她覺得那樣不好,反而顯得他們真有點什麼似的。
過瞭兩天,李賀他們還真就蹲到瞭那幫人。他們早有準備,二話不說,拎著U形鎖和鏈鎖就沖瞭過去。對方先開始有點發蒙,隨即反應過來,馬上投入瞭戰鬥。他們人雖然少點,但是大多是打慣瞭群架的,李賀他們再怎麼說也是學生,幾下子下來,就有點落瞭下風。那些人本來也不想鬧大,也就收手要走瞭,可是正好這時方茴推車走瞭出來,李賀不想在她面前折面子,又沖上去照著一人就掄瞭一道車鎖。那人顯然被打急瞭,回手給瞭李賀一拳,他的指節上套著鑰匙環,據說這麼打人疼。但是他忘瞭那上面還掛著一把彈簧刀,就在那麼一瞬之間,陰錯陽差地,彈簧刀蹦瞭出來,哧的一下紮進瞭李賀肚子裡。
當時所有人都愣瞭,喧鬧的校門口突然變得靜悄悄的,李賀倒在瞭地上,不住地抽搐,血從校服上流瞭出來,一會兒就紅瞭一片。
那個動瞭刀的人顫抖著喊:“我沒有……不是我……”他的同伴們呼啦一下子全跑瞭,他忙跟著追瞭過去。
李賀的哥們跑過去扶住他,大聲地喊他的名字,而有的學生則跑回學校叫老師。李賀躺在那裡,沒有絲毫往日的威風,他捂著肚子,滿臉都是驚恐的神態,嘴裡不停地哭叫著說:“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方茴完全被嚇呆瞭,紛亂中她看見李賀好像向她伸出瞭手,那隻手血紅血紅的,使她禁不住害怕地後退瞭兩步。
學校的老師們出來瞭,他們一邊慌亂地聯系急救和警察,一邊驅趕圍在校門口的學生,大聲嚷著:“不要在學校逗留!都趕快回傢!”
學生們漸漸散開,不知是誰推瞭方茴一把說:“快走啊!”
方茴的大腦一片空白,她呆呆地應瞭聲“哦”,就隨著人流騎車走瞭。
那天回去之後,方茴就發起瞭燒,她休息瞭三天,等她再回到學校,李賀已經從人間消失。那把彈簧刀插在瞭他的肝上,還沒送到醫院,就宣告瞭呼吸停止,搶救無效。
一周之後,同學們在放學後自發組織瞭追悼。因為李賀是很仗義的人,所以來的人不少。他們都戴上瞭用課本撕成的小白花,望著黑榜上貼的一張集體照哭泣。方茴站在一邊,沒有人跟她說一句話,他們幾乎都知道瞭李賀是怎麼出事的,然而又幾乎都不知道方茴和李賀並不是他們想象中的那種關系。他們認為,方茴應該對李賀的死承擔責任。
第二天上學,所有人都摘下瞭小白花,方茴也摘掉瞭。可是課間的時候,李賀的哥們卻走到她面前,拿著一朵小白花,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你,把它戴上。”沒人搭腔,也沒人管她,方茴默默地接過來,別在瞭自己校服上。
從此之後一直到初中畢業,方茴在上學的時候都一直戴著小白花。
從此之後一直到初中畢業,B中的學生沒人再和她客氣地說過話。
方茴講完這些,就像泄瞭氣的人偶,驟然伏在桌子上哭瞭起來。她顫動的影子倒映在那片粉紅色的水痕中,顯得格外痛楚。
我覺得人生一大悲哀是,在尚不能清楚認識世界的時候,就因為無知的舉動而徹底改變命運。李賀的事就是再好不過的例子。假裝江湖道義有意思麼?當他們上課睡覺,下課打架,動不動就跟人犯罩,行不行就去拔份兒的時候,想過這樣會給自己的人生帶來什麼嗎?會給別人的人生帶來什麼嗎?
沒有,他沒有。所以在這條路上,他一去不能回頭。
我感嘆這樣的捉弄,於是不停地輕輕拍著方茴的肩膀說:“沒事瞭,都過去瞭。”
過瞭一會兒,方茴停止瞭抽泣,她抹瞭抹眼角的淚水,神色黯然地說:“你知道麼,李賀的哥們,就是陳尋發小中認出我的那一個,他叫唐海冰。”
10
我想,時光倒回到多年前,唐海冰也一定在傢裡給陳尋他們講瞭這件事,不過他一定是義憤填膺、罵罵咧咧的,指不定再編排點什麼惡心事進去。
事實也正是如此,在陳尋打算追方茴的時候,唐海冰一把拉住他大聲嚷著:“別理丫的!你怎麼找瞭這麼個女的啊?你知道她是誰嗎?”
那個為他們開門、穿緊身毛衣的女孩叫吳婷婷,她發現瞭唐海冰的異常,忙問:“她是誰啊?你以前認識她?”
唐海冰怒氣沖沖地說:“還記得我初中給你們講過我那個被人捅死的哥們的事兒麼?”
“記得啊,不就是為瞭個騷逼女的把命給送瞭的那哥們麼。”旁邊的另一個男孩搭茬說,他叫孫濤,和他一塊的女孩叫楊晴,是他女朋友。
“沒錯,那騷逼女的就是方茴!”唐海冰看著陳尋說。
“你丫說誰呢你!”陳尋一下子急瞭。
“就說她呢!丫就是一騷逼!把你賣瞭,你還替人點錢呢!”唐海冰毫不示弱地回嘴。
“滾蛋!不可能!”陳尋煩躁地說。
“你瞧瞧你那樣!操!我蒙你幹嗎啊!她怎麼就把你給迷住瞭?她哪兒配你呀?”唐海冰狠狠地啐瞭一口說。
“我看海冰不可能騙你,你那個女朋友靠不靠譜啊?”孫濤沉思著說。
“方茴不是那樣的人!”陳尋不能相信,他心目中的方茴與唐海冰口中所說的十惡不赦的女人相差太遠瞭。
“你就沒問問她原來的事?有沒有男朋友什麼的?至少聊聊她們初中出的那檔子事啊!校門口紮死瞭人,當時多轟動啊!我要是知道她是B中的,我肯定會問。”吳婷婷說。
“我……”陳尋一下子沒瞭話,他根本不知道方茴是哪個初中的,每次說到這 個話題總會被她隨便地混過去,當時他也沒在意,但現在想想,確實挺可疑的。
“我看啊,人傢根本沒告訴你她是哪個初中的吧?”楊晴一語點中瞭他的痛處。
“她……她說過!”陳尋忙否認說。
“別他媽裝啦!你用得著騙我們麼?反正她又不是我們女朋友!”唐海冰不耐煩地揮揮手說,“你要覺得她行,特棒,就是對眼!不管她是什麼樣的人,幹過多孫子的事,你都照樣愛她一萬年,那你就追去!我也他媽懶得管瞭,你丫以後就是橫屍街頭,我從你旁邊走眼都不會抬!”
陳尋最終沒有追出去,他跌坐在沙發上,呆呆地望著前面,半天沒有吭聲。
那天誰也沒有精神再玩瞭,陳尋坐瞭一會兒就說要回傢,他走之前唐海冰還不放心地看瞭看他。陳尋不耐煩地嚷:“看他媽什麼看啊!我回傢!不去找她!”
“別不知好歹啊!”唐海冰嚷回去說。
“得瞭得瞭!你們都少說兩句,陳尋,你自己回傢真得好好想想!”眼看這兩個人又要吵起來,孫濤忙圓場。
“走瞭!”陳尋悶著頭穿上大衣,開門走瞭出去。
“操!”唐海冰點瞭一支煙罵道,“你們看看!我從小到大統共跟陳尋急過不超過五回,今兒就占瞭兩次!你說方茴能是好鳥嗎?當年我就覺得她有點問題,現在陳尋和李賀一模一樣,都跟魔怔瞭似的!我就沒看出來,方茴有什麼好!”
“這叫蘿卜白菜各有所愛!我覺得陳尋今天肯定還是會去找那個女的。”楊晴坐在他旁邊說。
“他要真這麼擰我也沒轍,反正方茴甭想在我這討瞭好,我見丫一次就罵丫一次!你別看她站那像個人似的,她跟白鋒一樣,這也算背著人命呢!”
“你丫有病吧!別他媽亂噴啊!告訴你!輪不上你來說白鋒!你真當自己是愛的使者、正義的化身瞭!瞧你那操行!”吳婷婷急瞭,站起來指著唐海冰的臉說。
“停停停!今天這都怎麼瞭,哪兒犯沖啊!”沒等唐海冰張嘴,孫濤就把吳婷婷拉開瞭。
“都他媽賴方茴!”唐海冰扔掉煙頭,憤憤地下瞭結論。
不出楊晴所料,陳尋那天還是去找方茴瞭。
他回到傢後,無論幹什麼都心煩意亂的,總是想著方茴。他彈唱瞭剛學會的曲子《一塊紅佈》,腦子卻隨著歌詞轉悠來轉悠去:
那天是你用一塊紅佈
蒙住我雙眼也蒙住瞭天你問我看見瞭什麼
我說我看見瞭幸福
這個感覺真讓我舒服
它讓我忘掉我沒地兒住你問我還要去何方
我說要上你的路
看不見你也看不見路
我的手也被你攥住
你問我在想什麼
我說我要你做主
我感覺你不是鐵
卻像鐵一樣強和烈
我感覺你身上有血
因為你的手是熱乎乎
我感覺這不是荒野
卻看不見這地已經幹裂我感覺我要喝點水
可你的嘴將我的嘴堵住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
因為我身體已經幹枯
我要永遠這樣陪伴著你因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嘟……
陳尋覺得方茴就像是蒙住瞭他的眼睛,他的確感到瞭幸福,但是同樣也覺得迷茫。他不知道這樣幸福的背後是什麼,這讓他特別不踏實。可是他又不能抱怨什麼,因為他是心甘情願陷入其中的,而且最開始方茴吸引他的,也正是這種神秘的氣質。
望著手裡紅色的撥片,陳尋再也坐不住瞭,他必須要見到方茴。想瞭很多之後,他終於確定,他要把蒙在眼睛上的佈揭掉。因為,不管之後看見什麼,痛苦也好,悲傷也好,他都不打算離開。
陳尋到方茴傢的時候,天已經黑瞭,那是普通的塔樓,外墻上的顏色脫落瞭一半,墻縫上還有黑乎乎的排水痕跡。陳尋用樓下的公用電話給她傢打瞭電話,方茴接的,陳尋讓她下樓,她猶豫瞭一下,答應瞭好。通話時間不到一分鐘,兩毛錢。
方茴下來,環顧四周說:“你一個人?唐海冰呢?”
“怎麼?你以為我們興師問罪來瞭?”陳尋說。
“那倒不是……”方茴低下頭。
“難道你真的有罪?”陳尋盯著她說。
方茴猛地抬起眼睛,表情從驚訝到失望,直到最後沒有表情。她冷冰冰地說:“哦,你說有,就有吧。”
陳尋有點不自在瞭,方茴很久沒這麼跟他說話瞭,好像兩個人又回到瞭原來天各一邊、互不往來的時候,這讓他受不瞭。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陳尋憤怒地嚷著。
“告訴你……不就變成現在這樣瞭麼……”方茴冷漠的表情中閃過一絲悲傷。
“你就那麼不相信我麼?還是真像唐海冰說的那樣?我怎麼想你的你不明白? 我瞞過你什麼?可你呢,說實在的,現在我知道的,頂多就是這世界上有你這麼個人而已!”陳尋激動地說。
“原來我在你眼中就是這樣子的,好,我明白瞭,”方茴點點頭說,“那麼這樣一個人你是怎麼喜歡上的呢?你的喜歡算什麼?世界上有的人多瞭,你又怎麼就偏偏要找我?陳尋,你有相信過我麼?”
方茴的眼眶裡已經含滿眼淚,陳尋呆呆站在那裡,他從來沒看過方茴這樣子,也從來沒聽她說過這麼激烈的話,不由有些不知所措。
“我本來想好好地跟你說,把以前的事都告訴你。可是現在沒必要瞭,我這個人,對你來說也不過如此……”
方茴說不下去瞭,眼淚像珠子一樣噼裡啪啦地掉瞭下來,她轉過身往樓裡走去,那個時候她已經灰心。
可是陳尋拉住瞭她,從身後緊緊地抓住瞭她的手。
是手,不是衣袖,不是胳膊,而是手。
這是他們第一次牽手,可能說牽手有些牽強,但是這樣不同以往的接觸還是產生瞭尷尬的氣氛,無意中化解瞭剛才的冰冷緊張。
“你……幹什麼!”方茴紅著臉,掙紮著說。
“方茴,你聽著。我今天來就是告訴你,不管你以前怎麼著瞭,你就是殺人放火瞭,我也照樣喜歡你!”陳尋望著她,認真地說。
方茴輕輕地抖動著,她哇的一聲哭瞭出來,卻不再掙紮。
“但是你別騙我,你也別瞞著我,我是……真的喜歡你!”陳尋的眼圈也有點紅瞭。
方茴點點頭,哽咽地說:“我跟你講……我都告訴你……你知道麼,我其實特害怕你因為這個就不理我瞭,我剛才……特難受……”
那天,方茴把那件事完完整整地講給瞭陳尋,而陳尋則一直攥著她的手。兩個人十指相扣,誰也沒有松開。